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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19 PM

兔月山羊 -【破除者.一】暗黑天才,其名為——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將醜陋的人皮戴在臉上,自稱「恐懼之臉(Scare Face)」的謎樣男子
占據了一所高中,並挾持兩百名以上的學生做為人質。
被找來擔任交涉人的,是目前在重大罪犯特殊收容所中服刑的某個少年──
少年名為彼方。
他不僅參與奪去百萬條人命的毒氣恐怖攻擊行動,
還殺害了六十四名刑警,是已經被判處死刑的「惡魔」。
一邊殺害人質,一邊提出不自然要求的兇殘挾持犯,
以及不認為他人的性命有任何價值的冷酷惡魔,
將展開一場令人汗濕掌心的智慧戰……!

【原日文書名】:ザ・ブレイカー 黒き天才、その名は

【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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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20 PM

Prologue

    電梯的樓層顯示停止在最上層的三十樓。

    一陣悅耳的鈴聲之後,笨重的金屬門板隨之開啟。

    朝鋪著地毯的走廊踏出腳步的,是身穿西裝的一名年老男性,以及外表打扮像個女強人的女秘書。

    兩人並肩在走廊上前進時,年老男性開口向身邊的秘書問道:

    「接下來的行程呢?」

    秘書將眼鏡扶正,以單手捧著的平板電腦確認這天的行程規畫。她隨即回答了年老男性的問題:

    「傍晚五點要跟各研究部門首長舉行定期報告會議。之後,晚上六點半要在日比谷的餐廳和不破厚生勞動大臣共進晚餐。」

    「是嗎,今天已經是跟不破約好見面的日子了啊?」

    年老男性百感交集地回應。

    厚生勞動大臣。

    主導日本厚生勞動省的國務大臣,亦即負責管理國家的社會保障行政和勞動行政等的內閣部長。這名年老男性的餐敘對象,也就是日本國的大臣。

    「不破……那個不好惹的男人。每次跟他見面,他必定都會提出什麼要求。今天聚餐的目的,八成也是想拉攏我支持那個藥事法案。他或許是認為,如果能讓業界龍頭之一的天照製藥——亦即我們替他背書,『那個藥物』就能更快被核准吧。」

    「您看起來不太樂意出席呢。是否要替您取消這次的餐敘?」

    「不,這麼做也不成。就算不想去,也不能放現任閣員鴿子吶。再說,就藥事法修正這方面而言,我跟不破從以前就是合作關係了。」

    沉默半晌後,年老男性微笑著再度開口:

    「倘若那個法案通過——我們心心唸唸的『萬能細胞』終於就能上市了。」

    「我記得……那是基於醫療用途,以ips細胞調整成的製品吧。採用卵子細胞做為基底,所以能夠再生人體的任何部位,宛如萬靈丹一般。我聽說臨床實驗也進行得相當順利。」

    「嗯。我們已經進行過充分的實驗了。如果支持這個法案,應該就能打造出有利於販售萬能細胞的條件。儘管不破是個令人反感的傢伙,但建立在利害關係之上的互助合作,可說就是社會啊。」

    最後,兩人來到了走廊盡頭的某扇門前。

    年老男性在門外和秘書告別後,獨自進入這間房間。秘書則是走到門旁的特設櫃檯坐下,然後開始工作。

    這扇門的另一頭是社長室。

    踏入室內後,正面隨即可看到一張高級辦公桌,後方則是一整面的玻璃牆。

    透過這面玻璃牆,東京的景色盡收眼底。

    雖然下雨讓現在的天空變得冰冷又灰暗,但在下方閃耀著炫目光芒的不夜城,可是一流的景緻。無數雨滴落在玻璃牆上,反射出斑斕的光線粒子。即將迎接年末的十二月街景,滿溢著溫暖的光芒。

    年老男性在椅子上坐下。

    他的身子深深陷入以高級皮革包覆的椅背。

    年老男性將打在玻璃牆上的雨聲做為音樂,靜靜享受了片刻。

    對他而言,從這裡望出去的景色,永遠都不同凡響。

    這時——設置在辦公桌上的室內電話響起。

    這通不懂得察言觀色的電話,破壞了他當下的悠閒時光。

    或許是因為這獨特的氣氛被硬生生打斷,年老男性有些不耐地拿起話筒。

    『——從社長室望出去的景色怎麼樣,桐生社長?』

    「……?」

    電話另一頭傳來的不是秘書的聲音,而是一道男聲。

    這是完全出乎年老男性預料的狀況。

    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直接致電社長室。秘書會先行接聽來電,只在有必要時將其轉接到社長室。除了秘書以外,不會有人打過來。

    「你……是哪位?」

    『好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正是足以動搖國家的東西。』

    對方的回應相當莫名。男子的語氣聽起來彷彿在演戲一般。

    『你知道人命的價值嗎?』

    電話另一頭的男子沒等桐生回答,便開始訴說與這個提問完全無關的內容。

    『有史以來,人類便不斷為各式各樣的事物訂定價值,就連自身的性命也包括在內。擁有優秀才能的人或富人的性命,具有高度價值;相反的,隨時能夠以他人替代的人或是窮人的性命,便只有低廉的價值。』

    「這是惡作劇電話嗎?我從剛才就無法理解你在說什麼吶。」

    『你認為自己的性命值多少錢?』

    電話另一頭的男子再次向桐生提問。

    下一刻,社長室的門被人輕輕開啟。

    踏入室內的人是秘書。但她的模樣和先前不太一樣。

    她的臉上戴著奇特的面具,看起來非常詭異。

    那是以佈滿皺摺的暗紅色布料製作而成的面具。雙眼、鼻子和嘴巴的部分採挖空設計。面具所呈現的表情彷彿在哭,又好像一張恐懼至極的臉孔。

    至於這張面具所使用的布料……真的會有這種事嗎?那看起來簡直像是被割下來的「人類的臉皮」。

    面對眼前無法掌握的異狀,桐生不禁感到背脊一陣發冷。

    「園……園岡,你怎麼啦!你臉上的面具到底是……!」

    他的嗓音十分僵硬。秘書沉默地朝桐生緩緩走近。

    而她的一隻手——握著手槍。

    「什……!」

    她是怎麼弄到手槍的?她為何會有手槍?桐生詫異得說不出隻字片語。

    他一臉驚恐地從椅子上起身。

    企圖和秘書拉開距離而後退的他,卻被自己的腳絆到而狼狽跌倒。

    握著手槍的秘書走向被桐生丟下的室內電話,靜靜將其切換為擴音模式。

    隨後,男子的聲音跟著傳了出來。彷彿他本人就在這個房裡似的。

    『我來告訴你一件好事吧。想要奪走他人的性命並不需要高額費用,只要一顆子彈就夠了。諷刺的是,這樣一顆子彈,還不值一張紙鈔呢。你不覺得這是個單純的真理嗎?無論富人或窮人,人類的性命全都比紙片還不如。』

    握著手槍的秘書,俐落地將槍口瞄準腳邊的桐生。她的動作沒有半點遲疑或迷惘。

    桐生像是為了保護槍下的自己一般,對秘書攤開雙手的手掌。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啊!做這種事情究竟有什麼意義!」

    電話另一頭的男子代替秘書出聲回答:

    『這就是蠻橫無理的暴力啊,社長。遺憾的是,在這個和平的國度,大家都忘了自己也有可能輕易成為被剝削的一方。忘了自己也可能會被傷害的人們,實在是傲慢至極呢。所以,我現在打算再次剝削、踐踏你們,好讓你們回想起來。回想起每個人可能都會像個垃圾般死去的事實。』

    秘書一語不發地從懷裡掏出各種「道具」,將其一一排列在桌上。

    刀子、鉗子……儘是一堆讓人不願去想像用途為何的小東西。

    「住手!救……救救我啊!我會給你錢的!」

    秘書淡定地拉起手槍的擊鎚。聽到這個聲音的來電男子繼續開口:

    『你剛才有問我是誰吧?我目前誰也不是。接下來,你將會為我的存在賦予意義。因為一切就從這裡開始。』

    桐生驚恐到最高點的雙眼浮現淚光。

    『我正是——被你們遺忘的「恐懼」。』

    社長室響起兩陣槍聲和兩道閃光。

    室內再次回覆平靜,只剩灑落在十二月的冰冷雨聲。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21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8-11 08:28 PM 編輯

第一章 恐懼之臉 Scare Face

    元旦。太平洋海面反射出朝陽的光芒而波光粼粼。

    在新年的旭日逐漸升起的天空中,有一架直升機飛行著。

    伴隨著螺旋槳的轟隆動作聲,直升機朝著一座小型孤島飛去。

    那是座宛如一整塊巨岩的島嶼。

    ——重大罪犯特殊看守所。

    那就是這座孤島的名稱。

    原本荒涼的岩石地表已施工修整。上方聳立著由六棟大樓構成,宛如城寨一般的建築物。被有刺鐵絲網形成的外牆包圍的此處,是由法務省(法務省是日本的行政機關之一,負責維持基本法制、制定法律、檢察、行刑、赦免、戶籍、登記、維護國民權利、處理與國家利害相關之訴訟等事務)管理營運的特殊設施。

    在地面颳起強風的同時,直升機終於降落在看守所的停機坪上。

    一名身穿長版大衣的男子從直升機裡頭走下來。

    男子的臉上佈滿皺紋,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臉上流露出平易近人的表情,乍看之下有如一名老紳士。然而,深深劃過右眼的那道縱向傷疤,以及掩著失去的那顆眼球的眼罩,足以讓人輕易察覺到他的經歷非比尋常。

    男子從懷中取出摺疊式的枴杖,將其伸直。

    他的雙腳並非不良於行。對男子而言,這枴杖是一種時尚配件。

    男子拄著枴杖,悠哉地踏出步伐。前方已有一名身穿白袍的長發女子等待著。

    黑色馬尾,鼻樑上架著眼鏡。對方是個擁有睿智眼神的冰山美人。無時無刻都做白袍打扮,純粹是因為她不在意自己的穿著。除了脖子上的圍巾以外,她的穿搭相當簡素。總是面無表情的這名女子罕見地露出微笑,向白髮男子行舉手禮。

    「似乎是我的直升機先抵達了。那麼,容我再次說聲新年快樂,狩月局長。」

    白袍女子稱呼白髮男子為狩月。

    聽到對方向自己打招呼,狩月也微笑著回應白袍女了。

    「嗨嗨,『博士』。也祝你快樂新年啊。」

    狩月稱呼白袍女子為博士。結果後者露出略為不明所以的表情。

    「……局長,你打招呼的日文正確嗎?」

    「博士,你還是跟去年一樣,是個很在意細節的人吶。語法這些不都是小事而已嗎?語言只是一種溝通道具。只要能讓對方理解自己的意思,目的就達成了,完全不成問題啊。」

    「哼。你還是跟去年一樣,是個隨便的老爺子呢。我放心了。」

    「人可不會這麼輕易改變吶。」

    狩月帶著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說道。

    問候過彼此之後,兩人並肩向前走去。他們要前往和停機坪有一段距離的某棟大樓。在路上和負責巡邏的幾名獄警打過招呼之後,不久,兩人便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棟兩層樓高,外觀看起來有如學校宿舍般樸素的建築物。

    設置在周圍的每座監視塔台上頭,都有手持突擊步槍的武裝獄警佇立著。這棟遭到重度監管的建築物,是收容了設施中特別罪大惡極的罪犯的單人牢房大樓。環顧每次造訪時都戒備森嚴的現狀,博士不禁喃喃說道:

    「真受不了。當世人沉浸於元旦的安詳之中時,我卻得跟局長在這座髒兮兮的監獄島上約會。雖說是工作,但我也想好好享受一下年節氣氛呢。」

    「不過,倘若我沒有約你過來,你也只會窩在研究室裡看電視而已吧?畢竟你沒有男朋友,又只有骯髒的房間跟研究是好朋友嘛。」

    「……你還真敢講耶。」

    「哈哈,看來被我說中嘍~不過,也多虧這個工作,你才能在直升機上眺望今年的第一個日出嘛。得因此心存感謝才行喔。」

    「局長充滿自我認同的思考真讓我佩服呢。」

    「為了追求幸福,人無可避免地必須勤勞啊。」

    「這句托爾斯泰的名言還真是沒有半點安慰效果。」

    狩月和博士從會面者專用入口進入設施內部。

    不過,位於荒島上的這處秘密看守所,並不會有一般人前來要求會面,所以,這裡所說的會面者專用入口,其實是獄警們使用的出入□。事先接洽預約的典獄長迎接兩人入內,檢查隨身行李後,兩人終於順利進入建築物裡頭。

    負責帶路的獄警替他們打開好幾扇上鎖的大門,以利兩人入內。

    博士跟在獄警後方前進,開口詢問身旁的狩月:

    「所以呢?你八成又是來對他展開攻勢的?而且,在一年剛開始的元旦就把我一起找過來,這恐怕是你跟他最後一次的交涉?」

    「我很喜歡你敏銳的地方呢,博士。」

    狩月笑眯眯地回以肯定的答案。博士不禁露出傻眼的表情。

    「都已經被他回絕好幾次了,你也真勤勞耶。」

    「想擄獲女性的芳心,需要持續不間斷的毅力和熱情。到了新的一年,或許能聽見不同於去年的答覆呢。」

    「剛才是誰說『人可不會這麼輕易改變』的啊。再說,他也不是女性耶。」

    「你真的很在意小事耶。得了小事症呢。」

    「那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病名啊。」

    語畢,博士輕聲透露出些許不滿的意見。

    「……我倒認為局長對『異端聖人』的期望過高了。」

    在獄警的領導下,兩人來到已經造訪過好幾次的某間單人牢房外頭。

    十三號單人牢房——入口的門牌上寫著這幾個字。

    帶路的獄警打開上鎖的房門,向兩人表示:「面會時間為十分鐘。」

    狩月毫不客氣地領著博士踏入房內。

    這是個簡樸的房間,看上去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家具。

    床和馬桶。除此以外,這個房間裡完全沒有其他東西。

    約莫四坪半大小吧。就單一囚犯的使用空間來說,裡頭還算寬廣。會覺得室內燈光有些刺眼,或許是導因於房內白得無機質的牆面。嵌在天花板裡頭的日光燈照亮著室內每一個角落,感覺足以讓人喪失晝夜判斷的知覺。另外,天花板裡頭還設置了嵌入式攝影機,持續著二十四小時的監控狀態。

    ——一名少年坐在床沿。

    剪得像狗啃的一頭黑髮,冰冷到異常的眼神。他臉上看不到和年齡相符的活力,散發著宛如從戰場回歸的戰士般的悲壯感。少年身穿囚衣,雙手雙腳都銬上了讓人質疑是否執法過當的二道手銬和腳鐐。

    對於踏入室內的狩月和博士,少年連看都沒看一眼。

    他只是有氣無力地望著地板。不打算出聲,也不打算移動視線。

    狩月對這樣的少年攀談:

    「好久不見了,彼方老弟。我又來找你閒聊了。」

    那是少年的名字。

    被喚作彼方的少年,沒有對狩月的發言表現出半點反應。

    彼方像是一具屍體般持續沉默著,讓人不禁懷疑他究竟有沒有聽到狩月所說的話。

    狩月從懷中取出幾張照片,將它們扔在牢房的床上。彼方連看都沒看一眼的這些照片,拍攝的是某間辦公室,以及慘不忍睹的屍體。

    狩月並不在意彼方的毫無反應,自顧自地對他說明起來:

    「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知名大企業天照製藥的社長桐生昭一,被發現在辦公室遭人殺害。實為令人沉痛的慘劇。」

    彼方仍然不做回應。狩月也依舊不在意,以同樣的語氣繼續往下說:

    「犯人同樣任職於該企業,是桐生的秘書園岡麻美。她在殺害桐生後,便在淪為犯案現場的社長室舉槍自盡。」

    狩月無視禁止接近囚犯的規定,親暱地在彼方的身旁坐下。

    然後,他從散落在床上的照片中,挑選了三張拿在手上。

    「接著,我來說明一下犯案手法吧。秘書在進入社長室後,先是朝被害人開了兩槍。子彈貫穿社長的左右大腿,被害人因疼痛而失去意識。之後的犯案過程就相當獨特了。」

    為了讓彼方看見,狩月將手上的照片面向他的側臉。

    這些照片所拍攝的,都是看起來經過嚴刑拷打的被害人不忍卒睹的遺體。

    「秘書將暈過去的被害人綁在椅子上固定,然後以刀子切下他的右手大拇指。那截斷指之後在被害人的胃部中被發現。因此,秘書想必是強迫被害人吞下自己的斷指吧。透過這種方式,讓被害人心生恐懼,進而徹底奪走他反抗的念頭後,便是最後的作業。秘書在被害人還活著的狀態下,以割下顏面肌肉的方式將其殺害。被害人的死因是外傷性出血休克致死,導因於過度的恐懼和出血,死狀真的相當悽慘呢。」

    儘管被迫聆聽這段殘忍的故事,彼方的表情仍未因此出現一絲變化。

    他想必對此事沒有興趣吧。這點狩月很明白。

    雖然像是在對一尊石像說話,狩月仍沒有就此打住。

    「殺害社長後,秘書以朝自己頭部開槍的方式自殺。雖說嫌犯已經死亡,但留下的兩個謎團仍未釐清,所以這起事件也尚未徹底解決。而這兩個謎團,似乎都屬於我們的管轄範圍。」

    狩月將手上的三張照片收入懷中。

    「第一個謎團是『打電話到社長室的男子』。根據電信業者提供的通聯紀錄,某個身份不明的男子使用預付卡手機打電話到社長室。有證據指出他曾和被害人通話,而且還是在對方遭到殺害的前一刻。從狀況來判斷,這名男子涉案的可能性想必很大吧。我們現在正朝著將這名男子視為主嫌的方向進行搜索。」

    狩月又拾起落在床上的其中一張照片。

    這張照片拍下了以鮮血寫在玻璃牆上的詭異文字。

    「第二個謎團,那就是『秘書的真實身份』。殺害被害人之後,秘書以鮮血在牆上寫下了遺書,之後才用手槍自殺。不知為何,遺書內容是以德文寫成。我們調查過該秘書的經歷,在出入境報告方面,她沒有入境德國的紀錄,此外,她也不曾透過任何管道學習德文。然而,請專家監定之後,據說這份遺書的文筆簡直可媲美土生土長的德國人。至於內容,與其說是遺書,倒比較像犯罪聲明。內文十分簡潔有力。桐生社長因自身的貪念而受到天罰。這世上所有的罪人,有朝一日也會遭受同樣的處罰……感覺像是預言般的字句呢。」

    狩月收起照片。

    「不只是德文的問題。手槍的操作、拷問手法,這些都不是一般外行人能做出的犯行。我們只能判斷秘書或許擁有『自身經歷所不可能獲得的知識和技術』。她有可能是受過特殊訓練的諜報員。而且,電信業者伺服器上的通聯紀錄,也留下了可能是秘書同夥的那名男子的犯罪預告——『一切就從這裡開始』。這起案件有可能演變成和其他國家之間的外交問題,所以政府也非常擔心。」

    正因如此,警方才放棄干預——狩月的語氣這麼暗示著。

    「於是,輪到我們——內閣情報調查局出馬了。」

    狩月在轉瞬間露出犀利的眼神。

    「彼方老弟。如你所見,我今天會這樣過來拜訪的理由,就是為了一如往常地向你提議『協助調查』的計劃。」

    說著,狩月恢復了平常那個溫和老者的表情。

    「條件也和過去相同。只要願意協助調查,就可以把你的死刑判決減輕成無期徒刑。我們已經取得了法務省的善意回應。接下來,就取決於你的判斷。」

    無期徒刑。

    不同於死刑或終生監禁,是有可能爭取到假釋的較輕刑罰。

    儘管也是重刑,但對於彼方這種如果繼續待在看守所裡,未來必定會被處以極刑的囚犯來說,狩月提出的條件,可說是史無前例的理想。倘若是無期徒刑,最久監禁十五年。考慮到彼方仍是少年的歲數,甚至有可能更早出獄。想繼續活下去的話,應該沒有人會為此猶豫不決。

    然而,就算聽到這樣的提議,彼方仍沒有半點反應。

    他只是持續以冰冷的視線注視著單人牢房的地板,無視狩月極具魅力的提議。

    明白彼方的沉默等同於「No」的回答,狩月從他的身旁起身。

    他收回散落在床上的照片,然後對著彼方再次開口:

    「……神奈川生化武器攻擊事件。那個成為一切開端的事件發生後,已經過了五年了呢。」

    狩月轉身背對彼方,準備和博士一起離開單人牢房。

    離開之前,狩月維持著背對彼方的姿勢說道:

    「緋上彼方。你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上天賜給你的特別才能。讓你的能力埋沒在這座監獄島上,實在是太可惜了。我希望你務必能協助我們的團隊。倘若未能得到理想的回應,我們也會檢討相關的因應方針喔。」

    在彼方仍然一語不發的情況下,單人牢房的門再次關上。

    背對著緊閉的金屬大門,狩月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一掃方才的溫和氛圍,對博士投以冰冷而銳利的視線。

    「沒辦法了。對他『投藥』吧。」

    「我就知道事情會這麼發展。另一個房間已經備妥相關裝置了。」

    「麻煩你了,博士。」

    聽到狩月的指示,博士無語地表示瞭解。

    她將雙手插入白袍口袋,跟著帶路的獄警一起離開。

    ▲ 06:50 ▼

    一月。在東京的高級住宅區迎接的早晨。

    住家外頭已傳來鳥鳴聲。

    少女站在房裡的全身鏡前方,打理著自己的儀容。

    以右手揮開的一頭黑色長發從背後傾瀉而下。端整而楚楚可憐的面容,讓她走在街上時總是備受矚目。因為身型有些嬌小,總是會被同年紀的人誤認為年齡較小。儘管有著天真無邪的樣貌,但她的雙眸深處卻透露出凜然的意志。是個同時能讓人感受到稚嫩和知性,有著不可思議氣質的少女。

    她系好制服胸口的領結,將黑髮撥至身後。確認自己倒映在鏡中的一身裝扮後,不自覺地望向擺在一旁書桌上的相框。

    裡頭鑲嵌著一張左半部被撕掉的照片。

    照片上有著年幼的自己和父親。

    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手中拿著冰淇淋,露出極其幸福的微笑。

    ……都已經是遙遠的昔日光景了。

    少女不禁苦笑。

    「從今天開始,我又要去上學了。我出門嘍,爸爸。」

    語畢,她拎起書包,將讀到一半的書放進去。

    打點完畢後,這名少女——理世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她走下通往一樓的階梯。烤土司的香味撲鼻而來。

    來到客廳時,另三名家人已經圍繞著餐桌就坐。

    以平淡的表情默默讀著報紙的一家之主、咀嚼著吐司的夫人,以及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電視,頂著一頭宛如不良少年的紅發的長子。明明是一家相聚的時刻,家人們的心卻一如往常地無法凝聚。

    這是不破一家。在理世的親生父親過世後,這個家庭收養了無依無靠的她。

    理世的父親和不破家似乎關係匪淺。因此,身為一家之主的不破兼人成為她的監護人,並迎接理世進入自己的家中。

    然而……不破母子似乎並不歡迎理世的到來。

    「你還是老樣子,總是最後才露面呢。今天開始就是第三學期了,你得早點起來準備呀。」

    「……對不起。」

    被責備的理世露出愧疚而頹喪的表情。

    不過,夫人卻一臉若無其事地再次出聲挖苦她。

    「想要住在不破家,就得過著規律的生活,不然就令人傷腦筋了。」

    不管是夫人的冷嘲熱諷,還是理世煎熬的感受,都和以往如出一轍。

    理世走到自己的座位,在餐桌前坐下。她將吐司放進烤面包機,然後拉下加熱桿。在理世這麼做的時候,原本在一旁讀報紙的一家之主不破兼人開口:

    「我今晚應該沒辦法回來。不用替我準備晚飯了。」

    「哎呀,新年才剛開始,您就這麼忙碌嗎?」

    不破將手中的報紙折好,端起桌上的咖啡杯。

    「今天傍晚,我要和執政黨的年輕議員們參加新年會。雖然這不同於公務,只是一場聚會,但人際關係畢竟是這份工作不可欠缺的一環。」

    「這樣呀。看到厚生勞動大臣出席這場宴會,年輕議員們一定也會更有幹勁吧。呵呵呵。」

    不破兼人。

    日本的現任閣員,同時也是負責管轄厚生勞動省的大臣。成為理世的監護人時,他還只是一名眾議院的議員。但在一年前的內閣改組時,他被任命為大臣。儘管是即將邁入五十歲的年齡,但不破兼人在政壇仍稱得上是年輕的一輩。

    不破夫婦持續著看來鶼鰈情深的對話,朝彼此露出微笑。

    「——煩死人啦。」

    像是企圖打斷不破夫婦的交談般,懶洋洋地坐在餐桌前的兒子——博光開口了。

    「從今天開始,我又得重新返回那所學園,過著無趣透頂的住宿生活了耶。老爸今晚會不會回家的話題,根本無所謂吧?」

    「博光,你怎麼回事!怎麼可以在父親面前說這種話!」

    儘管被斥責,博光仍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以愛理不理的態度繼續說:

    「我說啊,老媽,你也別再玩這種扮家家酒遊戲了吧?別說今晚了,老爸可是三天兩頭都不回家耶。我們明明都只把他視為『搖錢樹』而已,看到你逢迎諂媚的樣子,我很想笑耶。」博光嗤笑道:

    「不用刻意裝出感情融洽的樣子,我們一家人只要維持基本的關係不就好了嗎?一大早就得聽你們夫妻的溫馨對話,只讓我覺得噁心。」

    「博光!」

    「怎樣啦,老媽?你想說什麼嗎?」

    儘管被兒子的發言激怒,但夫人似乎也無法徹底否定他的說法。她只是怒喊博光的名字,並沒有指摘他的發言。

    相較之下,身為一家之主的不破大臣則是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面對兒子的意見,他連眉毛都不抬一下。

    叛逆的兒子、冷面的父親。不破家的早餐時間充斥著火藥味。

    「——你剛才那麼說很不恰當,博光。」

    不是父親,也不是母親,而是在一旁默默聽著三人對話的理世,毅然決然地出聲指責博光。面對理世開口的行為,博光露出極度不悅的表情。

    「……啊?你說什麼,理世?」

    「因為你父親去工作,我們才有飯吃、才能夠去上學,這些都是得心存感謝的事情。然而,你不但沒有感謝,還把自己的父親說成搖錢樹,彷彿跟他之間只剩下金錢關係一樣。我認為這樣不對。你拚命工作的父親一定相當悲傷。你應該道歉才是。」

    「啥~?你少擺出一副好像很瞭解這個家的態度啦。明明只是個『蹭飯的』。」

    額頭浮現青筋的博光怒瞪著理世。

    「被收養的你,才是這個家裡最花老爸的錢的米蟲吧。你這種人啊,也只是老爸為了提升自己的社會形象,基於選舉策略的一環而收養的小孩啦。我可不想被你這樣的傢伙說三道四啊。」

    博光不屑地這麼說,然後拎起腳邊的書包背在肩上。他以打從內心感到厭煩的表情啐道:

    「真受不了。我已經懶得繼續看你們的嘴臉了。無趣的學園宿舍還比這個家來得好呢。我要走了。」

    語畢,博光離開了客廳。

    餐桌前只剩下三個人。理世和不破夫婦都陷入無話可說的狀態。

    ……不破家讓人如坐針氈的氣氛,從理世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便持續至今。她拿起烤好的吐司,默默抹上草莓果醬。她一心只想快點吞下早餐,然後逃離這張氣氛尷尬的餐桌。

    「理世小姐。」

    夫人一如往常地用很有距離感的語氣對理世開口。

    「是。什麼事?」

    「請你之後記得去跟博光道歉。」

    「咦?」

    站在理世的立場,夫人的指示令人無法接受。

    但夫人的主張持續著:

    「博光會那麼暴躁,一定是因為有什麼煩惱,但你卻不分青紅皂白地否定了他的意見,這樣等於是放棄聽他訴說的機會呀。唉,真是的,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

    無視理世的感受,過度保護兒子的夫人再次開口囑咐:

    「你明白了吧!要好好跟他道歉喲!」

    「……」

    理世不想說謊,但也不願肯定,於是只能沉默以對。

    再也無法忍受的她,放下吃到一半的吐司離開了客廳。

    ▲ 07:05 ▼

    今天早上的氣溫很低,從雙唇之間呼出的氣息形成淡淡的白霧。

    理世用圍巾包覆住頸子,戴上手套的雙手重複著握拳又放開的動作,借此驅趕寒意。

    這裡是東京都大田區的田園調布。

    不破家位於國內屈指可數的高級住宅區。

    穿越家中的庭院來到大門外之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美麗的銀杏大道。朝蔚藍天空伸展的錐狀銀杏樹,儘管葉片已經枯萎,但不管從哪個住家的角度眺望,想必都是一片美不勝收。

    不分季節,理世都很喜歡在這條銀杏大道上漫步。

    從剛才便走在一旁的同年級學生,拱起肩膀激動地表示:

    「真的一點都沒變!不破阿姨這個人感覺也太差了吧!我每次光是聽你說就快要氣炸了!」

    她看起來極其憤怒。

    姬谷唯。

    和理世穿著相同制服,留著黑色鮑伯頭的一名少女。

    她是和理世就讀同一所學園的同班同學。而且,兩人不只是學園宿舍的室友,就連自家都住得很近。她是理世特別親密的朋友,在新學期開始時,她們總是會約好一起去上學。今天也不例外,兩人正朝著車站走去。

    「最令人生氣的,就是她刻意冷落你這點呢。像今天早上,博光是讓不破叔叔的專用司機開公務車送他到學園吧?但你卻得走路去搭電車通學。這樣的家庭歧視很誇張耶。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未免也太冷淡了。這應該算是一種虐待了吧?」

    「我並沒有很在意就是了。」

    「噯,你是當事人耶,怎麼可以不在意!單方面被打壓可不是好事喲!」

    「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光是供應我三餐、又讓我好好上學,我就已經很感激了。我覺得自己沒有被虐待喔。」

    「啊~真是的!」

    唯忍不住在大馬路上緊緊抱住理世。

    「你的意見為什麼總是這麼偉大又成熟呀!這樣一來,生氣的我豈不是很像笨蛋嗎!」

    「等……等一下,唯!你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很難為情耶,放開我啦!」

    因為在意他人的眼光,被唯緊擁的理世不禁漲紅了臉。

    唯有個讓人頭痛的習慣——喜歡撲抱別人。

    理世慌慌張張地讓自己的身體離開唯。相較之下,在緊緊擁抱理世之後,唯似乎也因此消氣,態度終於漸趨平靜。

    隨後,她轉而開口柔聲勸誡:

    「不過,你也真是學不乖耶,理世。說起來,今天早上會發生那種事,是因為你又頂撞博光才吵起來吧?我之前不是要你別理他了嗎?博光只是個長不大的笨蛋而已。面對不破一家人,無視他們的所作所為,是最理想的方式。」

    「我……我沒有頂撞他啊。我說的話都很普通耶。」

    看到理世一臉不滿地鬧起彆扭,唯不禁嘆了一口氣。

    「聽好嘍,你口中的普通,其實都是普通人很難做到的事情。毫不畏懼地指責博光,可是連我們班上的男生都做不到呢。畢竟,除了那傢伙的父親的權力以外,他本人也是個令人害怕的不良少年嘛。」

    「博光很可怕?會嗎……?」

    「可能是因為你跟他住在一起,反而沒有察覺到吧。那傢伙是只瘋狗,就連要跟他交談都會讓人再三猶豫呢。校內和校外都充斥著他的不良風評。再加上,現在電視還在報導他父親政治獻金的負面傳聞。真受不了,不破家根本沒半個正常人嘛。感覺都是一些性格扭曲的傢伙。」

    聊著聊著,兩人來到了附近的車站。

    通過驗票閘門之後,她們在月台等待電車。

    隨後,兩人搭上沒多久便進站的電車。

    和理世肩並肩握緊吊環後,唯露出微笑再次開口:

    「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又能回到學園的住宿生活了吧?幸好直到春假為止,你都可以不用再靠近不破家了。」

    如同唯所說的,從今天到春假開始前,理世會離開不破家,回到學園腹地內的宿捨生活。大部分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已經用宅配送往學園,唯一的行李,只剩手中這個輕便的書包。拎在手上的輕盈感,好比理世目前輕鬆無比的心情。

    在對話停頓下來時,理世開口詢問唯某件從剛才就很在意的事情。

    「那個啊……唯?」

    「嗯嗯?」

    「你最近是不是被班上的男生告白了?」

    「……咦咦咦咦!」

    聽到這個唐突的提問,唯打從內心大吃一驚而僵在原地。額頭不斷滲出冷汗的她,戰戰兢兢地轉頭望向理世反問:

    「你你你……你怎麼知道?難道你早就知情了?」

    「沒有,我完全不知道詳細的狀況。純粹感覺你是『這樣的態度』而已。」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啦!什……什麼叫『這樣的態度』啊!我哪有!為什麼你光憑我的態度就能夠明白這種事呀!」

    不知該如何說明的理世猶豫了半晌,最後選擇開口:

    「從今天早上開始,在跟其他男生擦身而過時,你都會迴避對方的目光,還會刻意跟他們保持一段距離。這是對男性懷有後悔之情或罪惡感的一種表現。而且,你走路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一些。可以感覺到你想儘可能延後抵達目的地——也就是學園的時間。所以,我才會猜測你可能被班上的男生告白,然後回絕了對方之類的。」

    「什什……什……!」

    「我猜錯了嗎?看你好像有什麼煩惱,所以我有點擔心呢……」

    理解自己完全被看穿的事實之後,唯啞口無言。

    她維持著說不出半句話的狀態,片刻後,才無力地垂下頭從實招來。

    「……我沒有在煩惱啦。只是……該說踏進學園讓我有點難為情嗎……之前,我不是跟你一起去新年參拜嗎?我們分開行動那時候,我湊巧遇到了班上的幾個男生。然後……就被佐成同學告白了。」

    「你說的佐成同學,是那個演員的兒子嗎?」

    「沒錯。就是坐在你隔壁,老愛亂槍打鳥地追求女孩子的輕浮男。只要是女生,都會被那傢伙列入告白對象。不過,這就是他的作戰啦。倘若被帥哥告白,任誰都會表錯情啊。雖然我完全沒被牽著走就是了。可是,聽到對方說喜歡自己,還是令人很害臊嘛。」

    「因為佐成同學不知道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啊。」

    理世微笑著對一臉厭煩的唯說道。

    唯已經有個讓她一心戀慕的對象了。

    關於自己的意中人是誰,唯並沒有告訴過理世。只是在兩人剛成為學校宿舍的室友時,理世曾聽唯說她有喜歡的人而已。

    提到自己的喜歡對象,唯不禁害羞地吞吞吐吐起來。不過,她馬上又換了個語氣開口:

    「話說回來,你的『洞察力』依舊不容小覷呢。」

    唯感觸良多地喃喃說著,然後望向理世。

    「你可以從別人細微的表情變化或態度推測出所有事情耶。這已經是一種才能了。」

    「也不是所有事情啦。而且,這不是才能,只是我有學習這方面的知識罷了。」

    「學習……你指的不是在學校上課,而是你老是在看的那些艱澀書籍吧?我記得是統計學跟社會心理學來著?憑我的腦袋,實在無法理解那些書籍為何會跟你的洞察力扯上關係耶。」

    「我在學習的是所謂的犯罪心理學。是透過分析罪犯的行動,來推測對方的身份背景的一種技術。我將來想跟爸爸一樣從事警察相關的工作。」

    「這個你之前好像也有說過。連將來的夢想都已經規劃好了,你真的是個資優生呢,理世。」

    唯雙手抱胸,佩服地點了好幾次頭。但她隨後又用略為不解的表情問道:

    「可是,我之前就覺得這不太像是女孩子會有的夢想耶。你為什麼會想做警察相關的工作呢?」

    被這麼一問,理世露出凝望遠方的眼神。

    而後,她下意識地以圍巾遮住自己微微發熱的雙頰。

    「大……大概是因為……我想知道以前『曾經喜歡過的人』的想法……吧。」

    或許是覺得將這件事說出口很害臊吧,理世死命縮著身子回答。

    「不……不過,那只是讓我開始學習相關知識的契機,我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喲!」

    僅管理世試圖辯解,但唯早已對她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什麼什麼!總是一板一眼的理世同學,原來是為了某個男生,而奮發用功到現在嗎!所以所以,那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呀!竟然能成功讓超級不通情理的理世動了芳心!快點偷偷告訴我就好!」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說出來了!」

    為了迴避嘻皮笑臉的唯投過來的視線,理世不理不睬地別過臉去。

    正當唯打算更進一步地質問她時,電車剛好抵達了品川站。

    她們倆必須在這個車站換車。

    步下電車後,兩人在站內的寬廣通道中移動。穿越人來人往的上班族和粉領族,走向她們要轉乘的電車月台。

    「……不過,你真的認真過頭了呢,理世。」

    走在一旁的唯突然這樣喃喃開口。

    「咦?哪一點?」

    「還問哪一點,就是為了將來的夢想一心一意地唸書這一點啊。我覺得你應該可以更放鬆一點。」

    唯接著說:

    「你看,我們學園不是有很多家世顯赫的學生嗎?或許是因為血統優良的關係吧,也有不少很帥氣的男孩子。週遭明明充斥著跟這些男生揮霍享樂的同齡少女,但你卻只是一股腦兒地唸書,而且幾乎不會跟我以外的人一起玩。其實,身為同性的我,也覺得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子,而且,男生們私底下票選出來的女生排行榜,你好像也是第一名喔。現在正值人生中難能可貴又燦爛的女高中生時期,如果不好好享受這個可以盡情為愛冒險的環境,總覺得很可惜耶。」

    「……我很受歡迎嗎?」

    「唉唉~真是的,你天然呆的個性又來嘍。明明能一眼看穿我的戀愛問題,但碰上自己的感情事,你卻變得遲鈍又晚熟啊。」

    「……哼~才不需要你多管閒事呢。」

    至此,理世突然止住腳步。

    發現身旁的她駐足原地,唯也跟著停下來。

    「你怎麼了,理世?」

    唯轉頭望向理世問道。

    後者望向車站內部的某一角,看似落寞地眯起雙眼。

    「往神奈川方向的電車……幾乎完全停擺了呢。」

    理世注視之處,是通往東海道線電車月台的樓梯。

    那裡是忙碌擾攘的車站裡頭唯一顯得冷清的地方,鮮少有人通行。

    「對啊。自從第三橫濱開發完成後,就更少人搭了吧。」

    唯表示同意。

    「這也沒辦法。『殺戮三日』是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來著?當初,恐怖分子就是在神奈川縣中部的沿海地區進行毒氣攻擊。那裡被封鎖了一年左右,在這段期間內,全體居民幾乎都移居他處了,所以,那裡應該變成乏人問津的區域了吧。現在,除非有事情要辦,不然沒人會去那裡呢。」

    理世和唯凝視著空蕩蕩的轉乘口片刻後,轉身離開。

    早晨的車站內部,兩人的身影再次融入忙碌的人群後消失。

    ▲ 07:40 ▼

    位於東京郊區的一片廣大腹地。

    路樹環繞著染上黃褐色的冬季草皮。除了校舍和學生宿舍這類建築物以外,還有操場、體育館、室內溫水游泳池、網球場等設施。

    靜峰學園。

    這是市內屈指可數的著名升學學校,就讀這所學園的學生,多半來自富裕的家庭。

    將近半數的學生都住在學校腹地內部的宿舍,所以平常很少會在校門口附近看到學生來上學的身影。不過,基於今天是新學期的第一天,因此有比平常更多身穿制服的少年少女們在校門口進進出出。

    理世和唯穿越拱型大門,踏上前往校舍的人行道。

    兩旁種植著櫻花枯樹的這條通路盡頭,有著理世等人的校舍。

    那是一棟五層樓高,有著白色外牆,看起來高雅無比的西式建築。

    如果從上方往下看,可以窺見這些建築物呈「口」字形排列。以中庭為中心,四面校舍環繞著,南方校舍的一樓同時是學園正門所在處。

    踏入校舍後,便會來到設置著眾多鞋箱的區域。

    校舍內部禁止穿鞋子進入,所以必須在這裡換穿學園配發的室內鞋。理世和唯加入其他學生的行列,動手脫下自己的鞋子。

    這時候,理世不自覺地將視線移往校舍玄關深處那扇鑲著玻璃窗、通往中庭的出入口。

    出入口的另一頭,是設置著噴泉的美麗中庭。

    不管從哪一層樓的走廊往外看,都能夠將這座西式庭園的美景盡收眼底。在晨光照耀下,中庭的噴泉濺出閃閃發亮的水花。理世相當喜歡眺望這樣的光景。這副景象讓她深深感受到自己已經重返學園生活。

    正當理世帶著平靜的微笑凝視中庭時,身旁傳來了好友的不滿之聲。

    「唉~從今天開始,又得跟這只煩人的手錶一起生活了。」

    望向鞋箱內部的唯嘆著氣說道。

    在室內鞋旁邊,放著一隻收納在充電底座上,採用細錶帶設計的銀色手錶。

    靜峰手錶。

    它的作用等同「學生手冊」,用於證明自己是這所學園的學生。

    手錶的表面上刻著校徽,感覺有些昂貴。在附近其他學校的學生眼中,這隻手表就像某種程度的身份象徵。男用的靜峰手錶在尺寸和設計上跟女用的略有不同,但性能都一樣。

    「我一直覺得上面的校徽很土呢。但為方便點名,校規又規定每個學生都必須配戴……」

    「不要抱怨了啦。如果因為這樣而拒戴手錶,你會像之前那樣被老師罵喲。這裡頭裝了偵測器,只要脫下來GPS感應就會消失。所以,就算人在很遠的地方,老師們也瞭若指掌的樣子喔。」

    「真是讓人不悅的高科技耶。只是為了點名,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因為這所學園有很多來自富裕家庭的學生,所以,校方大概是想嚴格執行品行管理吧。」

    「不愧是優等生的意見。像我這樣活在上個世代的人,只覺得這種東西讓人窒息而已。」

    將手錶戴上扣緊之後,告知GPS已啟動的綠色LED燈跟著亮起。

    換上室內鞋的兩人踏上階梯,朝位於四樓的教室前進。

    儘管不如室外低溫,但校舍內部還是很寒冷。

    這棟校舍冷暖氣設備兼備。但因為好一陣子都沒有學生踏進來,也不可能事先提升室內溫度。在暖氣充分發揮效果之前,恐怕得暫時忍受寒冷的空氣了。

    兩人在走廊上和幾個不算陌生的學生擦身而過,抵達自己的教室。

    教室裡已經聚集了半數以上的同學。距離開學典禮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大家都沒有坐定位,而是四處走動閒聊。聊天內容多半都是「寒假做了些什麼」、「作業寫完了嗎」之類。

    在教室的一角……還有博光和幾個被他當作小弟的同學的身影。

    身為老大的博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往後仰。三名感覺像是小混混的男同學包圍著他,看起來正在設法討好博光。瞥見理世出現在教室裡,博光隨即對她投以帶著新仇舊恨的眼神。但理世無視他,轉而和其他同學互道早安。

    理世和唯分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書包。理世坐的是靠窗的位子。

    將書包掛在課桌側邊的鉤子上之後,理世拉開椅子坐下。

    「早安,理世。」

    同時,一旁的男同學隨即開口向她打招呼。

    他是個將一頭黑髮用髮蠟抓得蓬鬆,有著爽朗笑容的男孩子。

    佐成良太。在新年參拜時向唯告白的那個同班同學。

    「好久不見了呢。你過得好嗎?」

    理世朝座位在一段距離外的唯投以視線。察覺到她的視線的後者露出苦笑,表情彷彿在說「不用在意我,你就以最自然的態度對應吧」。

    於是,理世擺出恭維的笑容開口回應: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呢,佐成同學?」

    「哦,原來你也很關心我嗎?真令人開心呢。」

    佐成露出白齒,對理世回以微笑。

    其實,理世一直不知該如何應對佐成這種裝熟的態度,並為此困擾。

    從好一陣子之前……理世就已經察覺到佐成不良的居心了。連行動分析都不需要。如同唯所言,佐成是在同學年之間以花花公子聞名的男學生。在看上某個女學生後,他便會執拗地纏著對方,展開熱烈的言語攻勢。從四月的開學典禮至今,他已經締造跟五名女學生交往又分手的紀錄。佐成壓根不知道理世為了自己輕佻的態度倍感不解,又繼續開口詢問:

    「對了,我想在這週三放學後舉辦新年派對。參加成員有男生四名,女生三名,現在女生還少一個人呢。不嫌棄的話,你願意加入嗎?」

    「我……我嗎?」

    「沒錯。因為你很可愛嘛,相當受男生歡迎喔。難不成你毫無自覺?就連這點都很可愛呢。如果你能來參加,我想大家都會很開心。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

    儘管知道對方是在拍自己馬屁,理世還是不禁雙頰發燙。

    就這樣答應佐成的花言巧語,總覺得讓人有點不安,所以,理世決定回絕他的邀約。

    「抱歉,我那天要跟唯一起外出呢。」

    只要祭出唯的名字,感到尷尬的佐成應該就會退縮了吧。

    然而,佐成卻仍一派輕鬆地對理世微笑。

    「這樣啊,真可惜呢。不嫌棄的話,你也可以等到自己的事情忙完再過來喔。和唯一起過來也不錯。愈多人參加,氣氛會愈熱絡嘛。」

    「你說和唯一起……真的可以嗎?」

    「我很期待你們過來喔。我會盛情招待的。」

    語畢,佐成便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他走向另一個女生集團,開始和她們親暱地閒聊起來。

    理世不禁微微噘起嘴咕噥道:

    「……我真搞不懂男孩子呢。」

    明明才剛被唯甩掉,佐成卻沒有半點沮喪的反應,還露出了將理世鎖定為下個目標的眼神。看來,他八成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去接近好友吧。而現在,他也正用同樣的態度來對待理世。

    理世帶著某種難以釋懷的心情從椅子上起身。

    「——噯,今天學校是不是有種怪味道啊?」

    這時,週遭男同學的聊天內容傳入理世耳裡。

    「我沒聞到啊。是你多心了吧?」

    「是嗎~我總覺得有股味道耶……」

    聽到那名男同學的發言,理世也試著聞了聞教室裡頭的空氣。不過,似乎沒有對方所說的異味。雖然有點在意……但理世還是從座位上離開。

    比起這件事,她更想趕快去跟許久未見的朋友們互道新年快樂。

    ▲ 07:45 ▼

    神奈川生化武器攻擊事件。這是自地鐵沙林毒氣事件(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發生於日本的恐怖襲擊事件,多名奧姆真理教教徒在東京的地下鐵三條路線共五班列車上同時散佈沙林毒氣,造成大規模死傷)以來,首度在日本發生的大規模恐怖攻擊行動。

    這起事件通稱「殺戮三日」。

    事件的概要其實很簡單明了。搭載著「生化武器用的不明氣體」的無人偵察機,在神奈川縣的上空爆炸了。

    從字面上來看,就只是這樣的事情。

    只是這樣的事情,卻讓小學、國中和高中的校園裡出現堆積如山的孩童屍體。於公司埋首工作的人,個個化為在職場裡倒地不起的沉默屍體。商店街、公園、市公所,縣內的每一角落,都變成一片屍橫遍野的悽慘光景。許許多多的人,在來不及和家人道別,甚至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明白的情況下,一個接一個地當場倒下,然後不再動彈。這是不分男女老幼都慘遭殺害的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

    擴散到空氣中的毒氣,在第一天奪走了三萬人的性命。

    第二天,又奪走了一百萬人的性命。

    不可思議的是,到了第三天,氣體中的毒素似乎逐漸消失。隨後,這個不明氣體便自然地與空氣融合,成為無害的存在。然而,因為缺乏毒素已經完全消失的確切證據,倖存下來的居民還是陸續搬遷至其他的縣市。最後,留在這塊土地上的,便只有構成昔日的神奈川縣的一座座廢墟。

    「……是嗎?已經五年了啊。」

    從自己的座位上眺望窗外的理世,不經意地這麼喃喃說道。

    這句低喃,想必是對著不在這裡的某人說出口的吧。對因殺戮三日而失去的雙親……又或許是對那名少年說出的話語。

    那名少年。

    ……直到現在,只要想起對方,理世便感到胸口湧現一陣痛楚。

    校內響起了預備鐘聲。班級朝會要開始了。

    在班導抵達教室前,學生們陸續返回位子上坐好。理世凝視著這樣的光景,回憶著那名少年的點點滴滴。

    他們倆經常玩在一塊兒。無論大笑或是大哭的時候,兩人都在一起。

    對理世來說,那名少年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然而,不知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少年離開了理世的身邊。

    「……」

    發現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表情透露出悲傷,理世連忙警惕地搖了搖頭。

    她打算強制驅離少年留在自己腦海中的身影。

    直到五年後的今天,這種愈是去思考便愈煎熬的心情,仍然沒有變。

    僅管理世也對老是被過去困住的自己感到不耐,卻還是無法改變這一點。像是要揮別這樣的自己一般,理世每天都在拚命試著遺忘那名少年。

    「——噯,老師什麼時候才要來啊?」

    教室裡突然傳來這樣一句話。

    班導遲遲未踏進教室,讓某位同學開始發出質疑。

    理世看了看手錶。或許因為自己一直在發呆,所以沒有發現……在預備鐘聲響完之後,已經過了將近五分鐘的時間。換做是以往,班導早就踏進教室,並開始主持班級朝會了。

    坐在靠走廊側的幾個同學偷偷溜出教室,前去窺探隔壁班的狀況。從他們的表情看來,隔壁班的班導似乎也尚未現身。

    坐在位子上等待老師出現的同學們,開始不耐地議論紛紛起來。

    「老師們今天好慢啊。是發生什麼事了呢?」

    坐在隔壁的佐成這麼朝理世攀談。

    雖然不太想和對方交談,但也不好漠視他。於是理世道出了自己的猜測。

    「可能是教職員會議還沒結束吧?有時候會發生這種狀況。」

    「嗯,是沒錯啦。不過,關於老師們究竟在討論些什麼,你不會在意嗎?第三學期的第一天,就有必須這麼深入探討的議題?」

    「很難說吧。總之,照現況看來,或許會拖延到開學典禮的時間……」

    班級朝會結束後,學生們原本應該以班級為單位朝體育館前進。但如果班級朝會沒開始,自然也不會結束。必須接著舉行的開學典禮,想必也會因此而延宕。

    「慢死啦!到底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啊!」

    博光坐在距離講桌最遠的位子上,煩躁地踹著桌腳咆哮。

    面對以破壞公物的方式來發洩滿心怒氣的博光,坐在附近的同學都露出膽怯的神情。

    無法容忍這種幼稚行為的理世不禁開口勸誡:

    「別這樣,博光。踹桌子遷怒是不對的。」

    聽到理世的發言,博光憤怒的眼神轉向她。

    在週遭同學都相當懼怕博光的情況下,理世秉持著對等的立場,從正面接下博光充滿怒氣的視線,並直直回瞪著他。理世和博光正面衝突的情形並不罕見。在這種時候,為了避免被捲入,其他人通常都會保持沉默。佐成也不例外。

    正當理世和博光之間的火藥味愈來愈濃厚時——

    各個教室裡的音響突然傳來尖銳的音響噪音。

    聽到校內突然充斥著極為不協調的巨響,學生們的表情不禁都扭曲起來。

    噪音持續了片刻後,校內廣播又驟然停止。

    學生們露出啞口無言的表情,仰望裝設在天花板的音響。

    「……剛……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啊?」

    坐在理世隔壁的佐成如此低喃。

    下一刻,校內廣播再次響起。一名男性的聲音播放出來。

    『——歡迎,靜峰學園的各位。』

    那是道陌生的聲音。

    至少,理世不認得這個對眾人表示歡迎的男性嗓音。不過……她有種預感。對方既非學生、也不是老師,而是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誰啊?」

    理世聽見某個同學這麼喃喃問道。內心湧現疑問的人不只是她。週遭聽到廣播的學生們,無一不露出狐疑的表情。大家都只是愣愣無語地仰望著廣播器。

    當全校學生都傻在原地的時候,謎樣男子的聲音繼續透過廣播傳來。

    『各位有沒有度過一個快樂的寒假呢?和家人去旅行,充分享受天倫之樂的人;和友人一起度過,打造了無可取代的回憶的人。你們想必都各自獲得了片刻的安寧吧。不過,遺憾的是,快樂的日子並不會一直持續下去。這才是人生。這些都會「在今天劃下休止符」。』

    他的發言內容相當聳動。

    謎樣男子以演戲般的語氣持續演說著:

    『在這裡說這些話的我究竟是何許人物,各位想必也很在意吧。比起透過千言萬語解釋,我想,讓你們「實際體驗」,可能比較不易造成誤會。所以,為了各位,我試著花了點巧思,讓事情變得更有趣。你們全都到走廊上去看看中庭吧。那裡應該有大家所追求的答案才是。』

    至此,校內廣播再次結束。

    或許要等學生們看過中庭後,對方才會繼續發言吧。

    別無選擇的理世等人無可奈何地來到走廊上。

    今天的天氣很好。

    宛如一片冰冷海洋的藍天中,和煦的冬日散發出炫目的光芒。

    走廊上擠滿了學生。大家互相推擠著,每個人都企圖透過窗戶眺望中庭的狀況。理世也混入學生群中,擠開其他人來到了窗戶附近。儘管仍然被人牆阻隔住,但理世還是勉強抵達了能夠俯瞰中庭的窗邊。

    位於下方的中庭,中央有著花壇圍繞住的噴泉。

    噴泉裡頭有一尊帶著溫柔笑容仰望天空的女神像。

    ……乍看之下,中庭並沒有異於平常的特別之處。

    謎樣男子所說的巧思究竟是指什麼,理世實在看不出半點端倪。

    然而,異常隨即發生了。

    位於一樓的教職員辦公室。

    一名男子緩緩從面對中庭的西側校捨出入口走出來。

    他穿著黑色的長袍,看起來宛如在某種邪惡儀式中登場的暗神官。頭上則是罩著類似「淺黑色袋子」一般的東西,上頭有著三個狹長形的洞,讓他的雙眼和嘴巴得以露出來。這是用來遮掩自身面貌的面具。

    從外觀上,完全無法確認這名男子的髮型或長相等個人特徵,僅能勉強判斷他有著普通的身材。眾人隨即明白這名男子就是剛才使用校內廣播的人。無論怎麼看,他都不是個正派的教職員。

    「真……真的假的?那是槍吧?」

    一名學生這麼說出口之後,校內便湧現了不安的嘈雜聲。

    那名男子肩上的背帶掛著一把「突擊步槍」。

    無從判斷那是真槍或假槍。

    在日本,自從發生殺戮三日的事件後,政府已經修正過法律,增加一般人民能夠持有的槍械種類。然而,像突擊步槍這種可以連續射擊的槍枝,仍然屬於違禁品。

    倘若那是真槍,必定就是那名男子透過非法途逕取得的。

    「會不會是哪一班的人惡作劇啊?」

    「就算是這樣,也玩得太過火了吧!一點都不好笑耶!」

    學生們因無法掌握正確情況而動搖不已。理世也不例外。

    最後,那名面具男像是從舞台上眺望觀眾席一般,環顧了全校學生一次。

    『首先,我來說明規則吧。這間校舍裡安裝了「炸彈」。』

    「什……!」

    理世不禁啞口無言。

    不知男子是否在面具底下戴了耳掛式麥克風,他的聲音再次透過校內廣播迴蕩在校園中。他的發言極具危險性。

    『炸彈的數量多到無法計算,全部都埋設在這間校舍的地底下,無論各位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拆除它們。在滿足「某個條件」的時候,這些炸彈會同時爆炸。而爆炸的威力,就算將在場的各位全都變成支離破碎的肉末,也還綽綽有餘。』

    男子的語氣平淡而單純明快,完全沒有停頓。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隨後,男子從懷中掏出A4大小、感覺不常見的平板電腦。

    『這台平板電腦,是能夠從遠端操作炸彈的「遙控器」。』

    他將平板電腦高舉起來。

    『同時,也是監視各位目前所在位置的「監視裝置」。你們現在應該都戴著具備GPS功能的手錶,也就是靜峰手錶吧?我能透過這台平板電腦確認所有人的所在地資訊,亦即隨時都能檢查各位是否仍留在學校裡頭。只要校舍附近的人數沒有減少,遙控器就會持續對炸彈發送停止引爆的訊號。然而,倘若有一個人的偵測反應消失,停止引爆的訊號也會跟著消失,炸彈便會立刻爆炸。意思就是,你們無法離開校舍,也不能將手錶脫下來。』

    學生們低頭望向手上的手錶,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倘若真如這名男子所言,那麼,確實不能有半個學生離開校舍,也不能卸下手錶。有誰能料到,原本用來管理學生出席紀錄的工具,竟然會被設定成引爆炸彈的條件呢?只要那台平板電腦偵測到反應消失,就算消失的只有一個人,全校學生也會馬上喪命。

    「地底真的裝了炸彈嗎!」

    有人出聲攻訐男子的演說。是博光。

    他從敞開的窗戶探出身子,繼續對下方的男子咆哮:

    「該不會只是虛張聲勢吧?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很可疑了啊。把那麼大量的炸彈埋在學校地底下,地面哪可能連半點挖洞的痕跡都沒有!」

    聽到博光的意見,學生們再次議論紛紛起來。

    如博光所說,校舍內的每個角落,都看不到在地底埋設炸彈所留下來的施工痕跡。而且,照情況看來,埋設炸彈的犯人似乎只有面具男一人。

    在沒有協助者的情況下,不可能獨力埋設這麼大量的炸彈。

    『所以才需要餘興節目啊。接下來,我要讓你們觀摩「行刑」的過程。』

    男子以風牛馬不相及的答案回應博光的指摘。

    他轉頭望向教職員辦公室的方向。這個動作似乎是一種暗號。有著熟悉面孔的人們陸陸續續從那裡走出來。

    這些人全都是沒能出席班會的老師。

    他們的雙手被束線帶捆綁在背後,臉上帶著恐懼至極的表情,宛如受刑人般排成一列行走著。或許是面具男事先下的指示吧,老師們在教職員辦公室的外牆前方停下腳步。

    「喂喂,他說的行刑難道是……!」

    學生們從窗戶探出身子。理解了男子即將採取何種行動,他們激動地瞪大雙眼。然而,不同於學生們的預測,男子並沒有舉起吊掛在肩膀上的槍枝。

    『時間到。』

    他只是仰望設置在面對中庭牆上的時鐘,然後這麼喃喃說道。

    ——爆炸了。

    理世從來沒聽過的巨大碎裂聲撼動了整座校舍。

    教職員辦公室的牆壁從內側膨脹,然後朝外側彈出。建築物的碎片宛如五臟六腑般噴發出來而散落四處,被炸穿的大洞湧出巨大的紅褐色火柱。這片烈焰無情地吞噬了原本並排站在外牆的老師們。

    「呀啊啊啊啊!」

    校舍的劇烈震動讓理世差點跌倒在地。

    面對中庭的玻璃窗瞬間全都被震碎。碎片如雨點般落在走廊上,被割傷的學生發出的尖叫聲此起彼落。一樓的教職員辦公室被破壞後,位於上方的教室等於失去了地基。教職員辦公室所在的西側校舍,隨即也朝中庭的方嚮應聲坍塌。

    經歷宛如阿鼻地獄的洗禮後,衝擊和震盪逐漸緩和下來。

    儘管因強烈的耳鳴和暈眩而頭昏腦脹,學生們仍再次靠近走廊窗邊。

    下方中庭被濃濃的粉塵籠罩著,視線非常不佳。仔細一看,在崩落的瓦礫堆之下……可以發現無數裸露在外的人類肢體。恐怕就是剛才那些老師,以及身處教職員辦公室正上方的二樓走廊,因此也一起葬送了性命的學生。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尖叫出聲。

    大聲哭喊的人、愣在原地的人。面對這般玩弄理性的瘋狂行徑,學生們表現出各式各樣的反應。

    理世屬於後者。因顫慄而背脊發冷的她,只能杵在原地凝視著中庭。

    天花板上的灑水系統因誤判而慢半拍地啟動,宛如蓮蓬頭般在走廊灑下水珠。

    被淋濕的制服緊貼著理世的四肢,呈現出引人遐想的身體曲線。

    在冷到骨子裡的走廊上變成落湯雞的學生們,因令人凍結的恐懼而顫抖不已。

    『明白了嗎————炸彈「確實存在」對吧?』

    校內傳來冷酷無情的廣播聲。

    茫茫粉塵之下,有個一如往常佇立的身影。

    在逐漸清晰起來的視野裡頭,那名男子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的光景,簡直極端異常。明明發生了一場大爆炸,他看起來卻毫髮無傷。散發出異於常人的存在感的男子,再次環顧全校學生而開口:

    『自我介紹有些遲了。你們就叫我「恐懼之臉」吧。』

    男子第一次報上自己的名字。

    但不管怎麼想,這都不可能是本名。

    『現在剛好八點。我就從這一刻開始,透過平板電腦來監控學生人數吧。也就是說,餘興節目已經結束。我差不多該來說明這個遊戲的規則了。』

    儘管學生們因被破壞得體無完膚的校舍錯愕不已,恐懼之臉卻只是聳了聳肩。

    『設置在地底的炸彈有三個引爆條件。第一個,是我透過這台平板電腦的遠端遙控,刻意將其引爆。第二個,是任何一名配戴靜峰手錶的人離開校舍的時候。第三個,是經過「限制時間」的時候。十小時後,所有的炸彈將會一口氣引爆。所以,只要時間一到,校舍裡頭的學生就必須迎向全滅的命運。不過,倘若各位或警方能夠以紳士的態度回應我接下來提出的要求,我打算解除炸彈,並釋放各位。』

    恐懼之臉這麼表示:

    『我只向各位要求一件事。你們必須挑戰我接下來說出的謎題。雖說是謎題,但其實也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罷了。你們僅需給出正確答案即可。』

    語畢,恐懼之臉的雙肩開始微微顫抖。

    他或許已經無法掩飾從體內滿溢而出的邪惡狂喜了吧。

    雖然無法窺見扭曲的面具底下那張臉,但可以看出他正發出低沉的笑聲。

    恐懼之臉仰望晴朗而絕望的蒼穹,像是要接收從天而降的陽光般敞開雙臂。

    然後道出那個攸關全校學生死活的致命問題。

    他宛如故弄玄虛的小丑,刻意歪著頭開口問道:

    『——我究竟是誰?』

    解放條件,是揭穿瘋狂男子的真正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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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22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8-11 08:29 PM 編輯

第二章 開戰 The outbreak of war

    警報聲不絕於耳。

    環繞著靜峰學園的車道,已經擠滿了眾多電視媒體和報社的記者。

    校門口被黃色的「禁止進入」膠帶封鎖住。數名記者並排在此,每個人都透過鏡頭焦頭爛額地和電視台棚內交流資訊。

    遠離圍觀人潮之處,一輛高級黒色轎車在路肩停下。

    後座的車窗降了下來,裡頭坐著一名戴著眼罩的白髮老翁。

    「哎呀呀。在道路管制完成之前,似乎都無法掌握現場的情況吶。」

    停靠在路邊的採訪車將這個空間擠得水洩不通,就連相關人員的車輛都無法輕鬆靠近。

    老翁——狩月啟造無奈地下車,改用步行的方式前進。

    「那麼,我們走吧。」

    「好……好的是也……!」

    在拄著枴杖的狩月牽引下,一名看起來相當緊張的少女跟著下車。

    將一頭長度直達背部的金發紮成雙馬尾,有著淡藍色雙眸的這名少女,宛如會動的洋娃娃一般惹人憐愛。她一身羊毛絨外套和裙子的打扮,還有毛茸茸的耳罩和圍巾等配件。

    狩月領著少女穿越媒體形成的人牆。抵達封鎖線前方時,他們被負責監視的警員攔了下來。看到狩月從懷裡掏出來的身份證,警員隨即喊了一聲「請原諒我的失禮!」並對他行禮。於是狩月越過封鎖線,踏入學園的腹地。

    「自事件發生後,已經過了一小時又三十分鐘。你好慢呢,局長。」

    進人學園內部後,一名身穿白袍,站在校門口附近的大樹下的女性這麼說道。她似乎是在等待狩月的到來,臉上帶著枯等已久的不滿表情。狩月回以客套的笑容。

    「呵呵。時間行進的步伐因人而異吶。」

    「能夠引用莎士比亞的名言來當作藉口,真是令人佩服不已。雖然閱書無數,卻不把這些知識用在正途啊。」

    「請你別說得這麼無情嘛。因為在我抵達之前,有優秀的部下替我在現場收集情報、處理對外業務,我才能放心地遲到啊。」

    「你還真敢講。只是因為我的住處剛好距離現場最近,所以才能早一步過來而已。如果你更早抵達的話,我就能回辦公室去處理原本的工作了。」

    隨後,狩月像是企圖轉移話題似地開口詢問這名女性——亦即博士。

    「那麼,這裡的指揮官是哪位呢?」

    「啊~附近有個臨時搭建的帳篷,指揮官就在裡頭。我剛才和他交談過,是個有點討厭的傢伙呢。」

    「那就好。無論古今中外,指揮官理應都是討厭的傢伙嘛。」

    狩月以置身事外的語氣半開玩笑地回應。

    校門口附近有好幾個印著警視廳標誌的臨時帳篷。穿著防彈背心的警界人員忙碌地往來著,光是在旁邊看,就能感受到高度警戒的氣氛。部分人員還開始在帳篷四周設置沙包,或許是為了因應校舍爆炸的安全對策吧。

    ……雖然不算完美,但這樣的處置有總比沒有好。

    狩月大略觀察了一下現場,然後發現一名對週遭的搜查官下達指示的男性。他應該就是這裡的指揮官了。對方是個戴著眼鏡、有點狐狸臉的男子,和其他刑警同樣穿著寫了警視廳三字的防彈背心。

    狩月朝那名男子靠近。發現了狩月的存在後,男子也和狩月對上視線。

    狩月露出帶有親和力的微笑,友善地伸出手,並報上自己的名字。

    「敝人是擔任內閣情報調查局局長的狩月啟造。」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特殊搜查小組的三島亮警部。負責現場的指揮工作。」

    指揮官回應了狩月的握手,並表示自己名為三島。

    「CIRO……我聽說過你們的傳聞。雖然是第一次和相關人士見面,但印象中,CIRO集結了日本各都道府縣的一般刑警和公安警察之中的菁英分子,為日本第一個情報調查機關。是為了對應一般的警察搜索行動所無法處理的高危險性犯罪或恐怖攻擊,而從警視廳衍生出來的特殊組織。我記得你們也有能透過內部判斷而介入事件的特權……那麼,這次的事件,你們打算介入嗎?」

    「是的。因為我們目前正在追查的事件,似乎和這次的人質挾持事件有關呢。為了謀求更多情報,所以打算從旁插一腳。」

    「你們正在追查的事件?」

    三島露出詫異的表情。狩月答道:

    「就是前幾天發生的天照製藥社長遭人殺害的事件。在被害人慘遭殺害的前一刻,一名可能是主嫌的男子曾打電話到社長室。我們已經掌握了相關證據。而這次的人質挾持事件的嫌犯,擁有和通話記錄完全一致的聲紋。也就是說,殺害社長的主嫌,極有可能和這次人質挾持事件的嫌犯是同一人物。」

    聽到狩月的回答,三島對他投以帶著敵意的視線。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是來沒收特殊搜查小組的指揮權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是要我們漠視當下的人質挾持事件,讓你們優先展開搜查行動?」

    三島似乎相當在意人質的安危,看來是一名具有強烈正義感的人物。

    認為對方即將蠻橫地奪取指揮權的他,眼中的敵意變得更深。

    然而,面對三島的敵意,狩月以四兩撥千斤的溫和語氣回應:

    「請你不要誤會。這起人質挾持事件,我主張讓特殊搜查小組來負責。我只是希望可以待在這個現場,收集和社長殺害事件的嫌犯相關的情報。基於權限並沒有轉交給我們,我也不會奪走你的指揮權。」

    「那麼,就請你不要再這樣打擾我了。如你所見,因為時間緊迫,我們也相當忙碌。話說在前頭,我們這邊並沒有多餘的人力可以協助你們進行調查。」

    「請放心,我不是前來請求人力支援,反而是將人力調派過來才對呢。我想,我們的人員或許能在這個現場幫上特殊搜查小組的忙。」

    聽到狩月的提議,三島露出狐疑的表情。

    「……雖然很歡迎你們提供人力,但還是必須以解決人質挾持事件為優先考量。」

    「這點我再清楚不過。我們不介意以當下的事件圓滿收場為優先。」

    「那就好。」

    三島暫時認同了讓內閣情報調查局的相關者逗留現場一事。

    於是,狩月開始介紹自己帶來的人員。

    「我來介紹一下。這邊這位白袍美女通稱『博士』,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上級情報分析官。她專攻生化學和醫學,但在其他領域也有深入研究。」

    「嗨。雖然剛剛才見過面,但現在還是重新打一次招呼吧。叫我博士就行了。請多指教嘍。」

    在狩月介紹時,博士只是擺出客套的笑容,插在白袍口袋裡的雙手沒有伸出來和對方握手的意思。這是她一如往常的作風,但實在有失禮數。

    「那邊那個金發小妹妹……難道是你的孩子?」

    三島指著從一開始就躲在狩月背後的一名少女問道。

    少女或許相當怕生吧。臉頰紅通通的她,害羞地躲在狩月身後偷看三島。

    「不,她是內閣情報調查局裡頭負責『粗活』的人員之一喔。」

    「……你在說笑吧?竟然讓這樣的孩子擔任搜查官?」

    狩月一邊輕撫少女的頭,一邊回答三島的疑問:

    「這個小妹妹不是我們的職員,而是民間顧問。她的暱稱是『炸彈客』,是火器和爆裂物的行家。我這次是為了分析埋設在學園裡的炸彈而找她過來。雖然她才十二歲,但可比國內任何一位專家都精通這個領域的知識。」

    「那個……呃……我叫做……炸彈客。那個……請多多指教……是也!」

    炸彈客緊閉雙眼,捏著狩月的大衣一角,漲紅著雙頰向三島打招呼。

    博士和炸彈客。

    望著狩月麾下這些個性派的組織成員,三島不禁啞然片刻。

    在三島無語的同時,炸彈客被警視廳的科學監識小組的負責人帶走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三島像是企圖重新振作似地清咳了幾聲。

    「感覺有點摸不著頭緒吶。內閣情報調查局的人員怎麼儘是取一些奇特的暱稱啊?」

    「哈哈哈,常有人這麼說呢。這就是所謂的組織風格吧。基於職務性質,儘管並非己願,但我們的組織還是常招人怨恨。要是頂著內閣情報調查局的頭銜報出本名,有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而且,我們旗下的人員,有些也背負著不能讓他人知道的經歷。在工作上,使用本名只會招致不便而已。就算是彼此感情融洽的搜查官,也多半不清楚彼此的本名或身家背景。」

    「……原來如此。我多少理解這些暱稱的緣由了。」

    「既然你已經理解了,我們就進入正題吧。目前最新的狀況如何?」

    聽到狩月的提問,三島將視線轉往位在遠處的校舍。

    「一名自稱『恐懼之臉』的男子佔據了靜峰學園。」

    他像是要一吐心中鬱悶似地嘆了一口氣。

    「嫌犯聲稱在校舍地底埋設了無數顆炸彈,並警告到了傍晚六點,或是任何一名學生離開校舍的瞬間,炸彈便會爆炸。這名男子手上持有的裝置,似乎能監控學生們的手錶內建的GPS功能。雖然不知學生要離開校舍多遠炸彈才會爆炸,但目前至少能確認待在校舍裡是安全的。」

    「這些都是我抵達此處之前就聽說的情報。還有其他的嗎?」

    「我們曾偶然撥通了校舍內的學生的手機,並獲得了相關情報。嫌犯為了示威,已經將位於西側校舍一樓的教職員辦公室炸燬,判斷有數名教職員和學生遭到殺害。西側校舍目前呈現危樓的狀態,很有可能再因為一些細微因素導致坍塌,情況相當危險。再加上地底埋設了炸彈的情報,可以明白嫌犯是真心懷有殺意。」

    「哎呀呀,真是奇妙。原來外界能自由和學生取得聯繫?」

    「嗯。不知為何,嫌犯沒有限制學生和外界聯絡。不只是手機,他甚至默許透過電腦聯繫的行為。所以,我們其實可以輕鬆確認校舍內部的最新狀況。」

    「嫌犯埋設的炸彈威力多大?」

    「詳細情況還在調查當中。有你帶來的人力支援,應該可以更快完成分析。因為無法正確鎖定爆炸波及範圍,在這麼危險的狀態下,我們也無法輕易靠近校舍。」

    聽到三島的話,狩月試著提議自身的想法。

    「學生們在嫌犯的監控之下,但我們不一樣。就算我們進入校舍,炸彈也不會爆炸對吧。既然如此,讓特殊急襲部隊入內鎮壓如何?」

    「我們基本上傾向以和平談判做為解決方針。」

    聽到狩月的提議,三島露出苦澀的表情補充說明:

    「這所學園的學生似乎大多來自富裕家庭,家長教師協會更是權貴者的集團。警視廳本部嚴命我們『絕不能因作戰讓學生受傷』。明明已經有孩子遭到殺害,那些待在老遠的地方悠哉度日的笨蛋,卻還要阻撓我們的作戰計劃。這就是很常見的現場和會議室意見對立的現況。」

    「意思是,禁止執行突襲作戰嗎?」

    「我認為必須趁早突襲才是上策。所以,現在正在設法說服上頭那些人改變決策。不過,就算真的獲得許可,實際上突襲行動的確也沒那麼簡單。」

    三島島繼續說道:

    「恐懼之臉並非手無寸鐵的狀態。除了AK突擊步槍以外,他還持有能夠遠端控制炸彈的遙控器。情況危急時,他能夠以槍枝攻擊,也可以引爆炸彈,和學生以及急襲部隊同歸於盡。跟穿著炸彈背心的自殺炸彈客很像。」

    「學生無法逃走,我們也無法更進一步……是嗎?有沒有檢討過狙擊的可能性?」

    「有。然而,嫌犯所在的廣播室沒有窗戶。我們無從以肉眼判斷室內的狀況,所以也沒辦法讓狙擊手行動。再加上廣播室採用隔音設計,亦即比一般牆壁更厚重的水泥牆。就算用炸藥,恐怕也無法輕易破壞這樣的牆壁。也就是說,廣播室的大門是唯一的出入口。如果我們衝進去,那傢伙一定會馬上引爆炸彈吧。」

    「他的計劃相當縝密呢。」

    「明明是在如此縝密的計劃之下犯案,但他提出的奇妙要求實在令人費解。嫌犯的要求有兩個。一個是派遣某個死刑犯過來擔任和他談判的人。另一個則是推敲出他的真實身份——不用他說,我們理所當然也會做的莫名其妙問題。」

    三島聳聳肩,以挖苦的語氣說道:

    「他沒有要求金錢利益,也沒有闡揚自身的政治思想,或是敘述對他人的憤恨不滿。甚至沒有要求我們替他安排逃亡手段。嫌犯的犯行和目的完全讓人無法理解。他的精神狀態究竟是錯亂或冷靜?真要說的話,或許只是個腦袋有問題的傢伙吶。等到談判人員抵達,似乎就會和他深入交談了。不過,我個人倒開始認為嫌犯說不定只是個變態罷了。」

    「他單憑自己一個人,就能夠控制超過兩百名的人質。這可是變態所做不到的犯行呢。」

    「……的確。總之,既然嫌犯表示只願跟談判人員溝通,我們現在便無法獲得更多情報。必須等關鍵的談判人員抵達這裡,情況才會有所進展。」

    「談判人員啊……」

    狩月聽完三島的狀況說明後——

    一架直升機從遠方逐漸靠近這裡。

    「——說曹操,曹操就到呢。」

    在太陽逆光之下,三島眯起眼仰望天空說道。

    那不是媒體採訪用的直升機,而是更大型的運送用直升機。

    現場的警界人員不禁同時停下動作,靜靜地仰望這架準備降落的直升機。

    發出沉重螺旋槳聲的直升機,降落在離警視廳本部帳篷區一段距離之外的一片寬敞草坪。尚未完全停止旋轉的螺旋槳隆隆作響,同時颳起一陣狂風,將附近的落葉捲向半空中。這時,後方的上掀式尾門靜靜地打開。從裡頭急急忙忙趕下直升機的,是戴著附耳機麥克風的安全帽的幾名搜查官。

    在狩月身旁的三島淌著冷汗喃喃表示:

    「我還以為內閣情報調查局會過來這裡,鐵定是因為那名少年的緣故。」

    在負責戒護的搜查官引導下,一名少年晚一步從直升機裡頭走出來。

    因草率修剪而參差不齊的黑髮,冷酷到異常的眼神。身上穿著囚服,手上銬著兩個手銬。他的表情沒有符合實際年齡的童稚,有的僅是宛如研磨得鋒利無比的尖刀般危險的氣息。

    少年踏上地面之後,在場所有人都對他投以彷彿看見異類的眼神。

    畏懼,抑或輕蔑。面對這名階下囚,週遭傳來的情感相當冰冷。

    「嫌犯要求的死刑犯——緋上彼方。他被視為是參與殺戮三日的實際犯案集團共犯之一。」

    看到少年的身影,三島恨恨地說道。

    「直到現在都還令人難以置信,這名當時年僅十二歲的少年,竟然能透過謀略和暴力手段奪走六十四名刑警的性命,還將警視廳逼入幾近瓦解的狀態。在恐怖攻擊後,他隨即攻擊警政機構的行為,被視為第二波恐怖攻擊,而本人也在出庭時承認這件事。那個殺人魔參與了讓百萬人喪命的恐怖攻擊行動。沒想到我這雙眼睛會再次目睹那個『惡魔』呢……在這裡的警界人員,多半都曾在五年前因他而失去工作夥伴。」

    「惡魔……是嗎?」

    狩月感慨萬千地喃喃說道。

    在搜查官們充滿怒意的視線下,彼方被帶往作戰會議用的帳篷。

    站在眺望著彼方身影的狩月身旁,博士以冰冷的眼神開口問道:

    「噯,你覺得他為什麼會過來這裡?」

    「什麼意思?」

    「直到目前為止,他不是未曾對任何一起事件表露出興趣嗎?不僅如此,就算向他提議能夠迴避死刑的手段,他也毫無反應。認為自己的性命怎麼樣都無所謂的人,為什麼突然會願意協助解決這次的事件?」

    「結論不是已經出來了嗎?對他來說,這所學園裡頭『有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東西』。就是那樣啊。」

    狩月的回應聽起來語帶玄機。於是博士再次提問:

    「你會特地前來現場,果然還是為了看那名少年吧?」

    「畢竟是我的挖角對象嘛,所以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其實還有另一個更關鍵的理由就是了。」

    態度和以往一樣溫和的狩月,此時露出了犀利無比的眼神。

    ▲ 09:50 ▼

    特殊搜查小組的臨時帳篷。

    暫訂為作戰會議用帳篷的這裡,有著約莫能容納數十名搜查官的空間。

    裡頭設置了一個面對著幾張摺疊桌和椅子的小型講台。從外頭無法窺見帳篷內部,可確實保持機密性。這是為了避免被待在校門口附近萬頭鑽動的媒體偷窺的對策。

    相關人員將襯衫、長褲,還有禦寒用的黑色長大衣發給彼方。

    脫下囚服,換上這些衣物之後,彼方的雙手再次被上銬。

    「坐下。」

    跟著他進入帳篷的刑警拉來一張摺疊椅,如此指示。

    彼方沉默地遵從指示就坐。

    之後,他接受了現場指揮官三島的現況說明。

    三島的說明內容大致上和他告訴狩月的相同。稍微不同的是,向彼方說明時,他還加入了校舍內部構造等細節的相關情報。

    發生爆炸的地點、建築物的毀損狀況、各個教室分別位於建築物內部的何處等等。對接下來即將隻身被送入校舍裡頭的彼方而言,這些都是必要的資訊。

    「我們存取了學園的系統,透過學生和教職員配戴的靜峰手錶的GPS功能,順利確認到目前困在校舍裡頭的人數。從今天早上開始,待在校舍內部的應該有兩百七十人。但目前GPS仍持續發送位置情報的,只剩下兩百三十七人……因此,在一開始的幾分鐘內,恐怕已經有三十三人遭到殺害。這些犧牲者之中,我們研判在教職員辦公室開早會的教職員、行政人員以及健保醫師等成年人,都因為炸彈引爆而全數喪命。可見嫌犯的手法相當兇殘。」

    陳述著調查結果的三島,和其他搜查官同樣露出沉痛的表情。

    他對著彼方繼續說道:

    「不知何故,指定你做為負責和他談判的人選。他只願意回應透過你傳話的內容,也禁止除了你以外的外界人士踏入校舍裡頭……逼不得已,我們只好讓你在無人陪同的情況下獨自進入校舍。不過,你得完全服從我們的命令,也不得在沒有收到指示的情況下擅自行動。明白了嗎?」

    面對三島的確認,彼方沒有回以半句話。

    他仍緊閉雙唇,只是以冷冷的眼神回望三島。

    這是彼方一如往常的態度。他保持沉默之徹底,就連之前數度前往看守所拜訪他的狩月,都從未聽過彼方開口說話的聲音。他不發一語地以漆黒混濁的雙眸盯著三島看。

    相較之下,三島則是以湧現平靜怒意的眼神望向彼方。

    「如果明白了就說明白。還是說,你不會說話?」

    被要求回應的彼方默不作聲,帳篷裡頭也頓時變得安靜起來。

    結果,除了三島以外,在週遭負責監視彼方而和他同行的搜查官們,也逐漸露出不悅的表情。他們開始低聲咒罵「太瞧不起人了」、「這個臭小鬼」等字眼,也有對彼方展現露骨殺意的人。集結於此的警視廳成員,都是和彼方有過一段恩怨的人。

    面對他狂妄的態度,湧現怒意的人或許也不在少數吧。

    同樣待在帳篷裡的狩月和博士,感覺到空氣中混入了憤怒的情緒。

    正當三島打算再次出聲諫言的時候——

    彼方至今完全沒有動作的雙唇輕啟:

    「————我會殺死他。」

    這般異常的發言,讓耳聞的在場者全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初次發聲的彼方以這句話為開端,面不改色地繼續淡淡說道:

    「問題在於那台能夠遠端遙控炸彈的平板電腦。雖然守著這個東西的人,是持有武器的恐懼之臉,但他畢竟只有一個人。只要解決他,事件就能落幕。如果警察闖進去,還來不及靠近他,恐懼之臉就會啟動炸彈自爆。然而,若是擔任談判人員的我,就有機會確實接近敵人。我會乘隙殺了他。」

    彼方抬頭望向三島,雙眼充斥著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眼中的漆黑太過深沉,令被凝視著的三島簡直快被吞噬。

    「鬆開我的手銬,給我武器。這樣的話,我能在十分鐘以內收拾現況。」

    回過神來的時候——三島發現自己的掌心滲出了冷汗。

    「你這傢伙……」

    三島不願承認內心湧現的某種情感,惡狠狠地瞪向彼方。

    對方明明是個遠比自己年幼的少年,三島卻在一瞬間——感到恐懼。

    他的自尊心不容許自己出現這樣的反應。三島的表情逐漸染上憤怒。

    「開什麼玩笑!現在可沒半個人知道恐懼之臉為何會指名你擔任談判人員,找你過來!有證據能夠證明你不是那傢伙的共犯嗎!你竟然還要我們鬆開你的手銬,並給你武器?我拒絕!」

    大聲咆哮,呼吸也變得急促的三島,忍不住揪起彼方的衣領瞪視他。

    看到彼方一臉若無其事的態度,三島的怒意更加升溫。

    「你說你會殺了嫌犯,但要是失手了呢?搞不好會讓嫌犯惱羞成怒,完全失去談判意願啊!最糟糕的情況下,他還可能自爆,拉那些學生一起陪葬!這種和賭博沒兩樣的作戰計劃,根本連聽的價值都沒有。我駁回,明白了嗎!」

    這時,狩月輕輕將手掌覆在三島緊揪著彼方衣領的拳頭上。

    「請你冷靜一點,三島警部。」

    「給我聽好了,緋上彼方。你可是曾經參與史上最重大的犯罪行動的人渣。我不認為這樣的你,會為瞭解決事件而親切地提出建議……!我絕對不會忘記你殺害了我那家中還有妻小的搭檔!我一點都不想聽你的意見!」

    「到此為止吧。倘若指揮官失去冷靜,我就要向警視廳本部報告嘍?」

    「……唔!」

    聽到狩月的警告,暴躁不已的三島粗魯地放開彼方。

    狩月稍微環顧四周,判斷他人的反應。

    儘管身為指揮官的三島做出有失理性的行為,但並無人出聲責備他。由此可知,過去那場恩怨,為警視廳和彼方之間帶來了負面的影響。曾被彼方殺害了工作夥伴的那些搜查官,臉上全都帶著和三島相同的嫌惡表情。

    狩月取代情緒激動的三島,從旁插嘴表示:

    「讓彼方老弟擔任刺客來殺死嫌犯的作戰嗎?這個提議挺有趣吶。」

    「啥!你是認真的嗎!你的腦袋沒問題吧!」

    狩月的反應和三島完全相反。

    他帶著溫和的微笑,朝表情沒有半點變化的彼方說道:

    「三島警部說的話也有一番道理喔。我們不知道嫌犯為何指名你過來。他是個擬定了縝密計劃的嫌犯,所以應該不是隨便指定一個人選而已。我們無法排除你是嫌犯的同夥,而且別有目的的可能性。」

    「這當然啦!相信這種傢伙,根本是大錯特錯!」

    「不要緊,三島警部。我已經『研究』彼方老弟很長一段時間了。從這方面來看,我不認為他跟嫌犯是一夥的呢。雖然也只是我的直覺。」

    不顧三島仍帶著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狩月凝視著彼方繼續說道:

    「我們會提供手槍給你,但取而代之的,請讓我提出一些附加條件。首先,我們不會鬆開你的手銬。將武器交給你,並不代表我們信任你。為了限制你的行動力,手銬是很好的拘束工具。另外,手槍裡只會裝入一顆子彈。當然,這顆子彈僅能用在嫌犯身上。請等到確信『一定能殺死對方』的情況下再使用。你有其他意見嗎?」

    「我接受。」

    彼方爽快地答應了狩月的提案。

    被晾在一旁的三島清咳幾聲,朝狩月提出反對意見。

    「現場的指揮權仍掌握在我們手上。希望內閣情報調查局不要擅自決定作戰方針。另外,我還沒允許配發武器給這傢伙喔。」

    「那麼,也可以把這起事件全權交由內閣情報調查局負責啊?」

    狩月轉頭望向三島,笑容滿面地繼續說道:

    「彼方老弟的作戰計劃並不差。作戰成功後,一切都會歸功於決策迅速的內閣情報調查局。屆時,特殊搜查小組的本部又會作何感想呢?就交給指揮官來決定吧。」

    「……你還真有一套啊。」

    聽到狩月微微帶著威脅的提議,淌著冷汗的三島露出愁眉苦臉的表情。

    「好吧。我就特別允許你佩槍。但只會提供一顆子彈而已喔。還有,為了避免被嫌犯識破,只能讓你用可以藏在袖子裡的小型手槍。」

    三島將話題拉回原本的計劃。

    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耳機麥克風說道:

    「你還有個必須一起攜入校舍的東西,那就是通訊器。不同於我們用的這種,要給你用的比較特別。」

    三島拾起剛才就擱置在桌上的一個黑色金屬頸圈。

    「這個頸圏通稱『通訊頸圏』。內建聲帶感測麥克風、骨導式揚聲器和小型攝影機,用來跟位在遠處的人通話,或是即時共享現場的影像。近年來,執行作戰中的特殊部隊,經常透過這種工具和現場的搜查官通訊。你必須戴上這個。既然嫌犯要求指定談判人員,他應該有打算和我們對話才是。所以,他或許也有預測到我們會使用這種裝置吧。儘管如此,還是得儘量避免刺激嫌犯。為了不讓他一眼就瞄到,你把外套的衣領立起來吧。」

    三島把通訊頸圈戴在彼方的脖子上。將其扣好固定之後,頸圈輕輕發出一陣電子音。

    「沒有解除密碼,就無法脫掉這個通訊頸圏。意思就是,在返回這裡為止,你說過的、聽過的、看過的一切,對策本部全都瞭若指掌。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被扣上頸圏的彼方毫無反應。

    面對這種態度的彼方,這次換成狩月以再三叮囑的語氣開口:

    「一星期前,我到看守所和你面會的時候,你服用了我們博士所提供的藥劑對吧?」

    「……」

    「在你服藥時,我們也說明過了。那是博士所開發的特殊慢性毒藥。原本的用途是讓看守所裡的罪犯打消逃獄的念頭,是專門研發給獄囚服用的藥劑。在服用經過兩週後,這種藥劑會變成具有高度致命性的毒素,倘若沒有及時服用解毒劑,便會毒發身亡。我們原本是為了強迫你服從,才使用這種藥劑,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派上用場了呢。如果你不遵從我們的指示,或是企圖逃亡的話,我們就拒絕提供解毒劑給你。還請你不要擅自行動嘍。」

    看到狩月面帶微笑道出殘酷的發言,打從內心發寒的不是彼方,而是在場的搜查官們。

    還能聽見三島喃喃說著:「先別論有無違法了,這麼做太不人道了吧。」

    不過,無人出聲指責狩月的做法。或許因為他的對象是史上罕見的殺人魔吧。

    三島刻意清咳了幾聲,以眼角餘光偷瞄狩月的同時,開口說道:

    「這次,談判人員和對策本部之間的通訊狀況,將由內閣情報調查局嚴選的人員來進行調整。因為聽說他們比警視廳更熟悉這類機械的操作。」

    「誠如三島警部所言,我從內閣情報調查局挑選了幾位情報分析官。因為彼方老弟的通訊頸圈已經啟動了,就請分析官代表自我介紹一下吧。剛好也能測試一下裝置的靈敏度。」

    語畢,一個淡漠的女性嗓音隨即傳入彼方的耳中。

    『幸會。我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分析官之一,暱稱是「鷹眼」。雖然不會在現場露臉,但還請多多指教嘍。』

    配戴了耳機麥克風的三島、狩月以及其他搜查官,同樣聽到了這段自我介紹。

    自稱鷹眼的那道嗓音聽起來相當年輕,雖然無法確認年齡……但應該是一名少女。

    她的語氣相當冷淡,而且還莫名帶刺。

    『另外,保險起見,我還是說明一下吧。所謂的情報分析官,負責的是收集情報加以分析,然後報告結果的工作。我擅長透過衛星或無人機進行影像解析,但這次主要負責網路相關的工作。我現在正設法駭入學園的伺服器,讓學生們無法傳送電子郵件。我也已經取得了電信公司基地台的協助,大概再過五分鐘,學生就無法聯絡警察以外的人了。』

    「謝謝你這麼仔細地補充說明,還順便報告進度,鷹眼。」

    聽到狩月致謝後,鷹眼或許也明白自己該退場了吧,於是便沒再開口。

    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成員沉默下來之後,三島再次開口警告彼方。

    「聽好了。絕不能再出現犧牲者。人質是否能夠平安獲釋,取決於身為談判人員的你。你絕對要遵從我們的指示,不准違反命令。」

    彼方沒有吭聲。

    他只是靜靜從椅子上起身,彷彿在主張已經沒有話要說一般。

    陪同的搜查官捲起他的衣袖,用皮帶將答應配發給他的槍枝綁在彼方的手臂上。那是一把槍身幾乎和鉛筆一樣細的袖珍手槍。為了不讓手銬成為阻礙,用皮帶固定槍枝時,槍口的位置和角度還經過精細的調整。將大衣的袖子捲回來之後,便看不見手槍了。只要按下用膠帶黏在掌心的小型按紐,就可以開槍。

    聽完以上的說明之後,彼方就被搜查官們帶離了帳篷。

    搜查官們將他護送至校舍附近,接下來得由他一個人踏進裡頭。

    這時,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博士對身旁的狩月開口。

    「——不把指揮權搶過來沒關係嗎?」

    「哎呀,你在說什麼呢?」

    聽到狩月的回應,博士露出苦笑。

    「別裝蒜,我都看出來了。只要你有心,想從那個指揮官手中奪取指揮權,恐怕易如反掌吧。反正你八成是有什麼不懷好意的企圖,所以才維持現狀吧。」

    「不從警視廳手上搶走指揮權,是為了避免在營救人質失敗時,讓我們變成責任歸屬的對象。因為保護組織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嘛。我們大可像現在這樣,待在別人的地盤湊熱鬧。不利用這樣的職權,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原來如此。看來,古今中外的指揮官的確都是討厭的傢伙啊。帶著一臉溫和的表情,卻一如往常,是個讓人不能掉以輕心的老頭呢。」

    「我只是將現況做最有效的運用罷了。我們也有自己必須著手調查的事件呀。製藥公司社長遭到殺害一事。理清這起事件的謎團,對於解決人質挾持事件也有所助益。我之所以沒有奪取人質挾持事件的現場指揮權,最大的理由,就是希望我們能專注在我方的調查上。」

    「也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是的。這兩起事件其實是一體的。殺害社長的嫌犯所說的『一切就從這裡開始』,我想就是在預告這起事件。現在,應該可以說我們終於看清事件的全貌了。我們來探索嫌犯真正的目的吧。至於人質挾持事件的處理,就交給警視廳和彼方老弟嘍。」

    「交給緋上彼方,是嗎……」

    博士很罕見地露出無法苟同的表情。

    「剛才,你還一副無法信任他的語氣,現在卻變成信賴有加的態度了啊。到底何者才是你的真心話?」

    「這個嘛,你覺得呢?」

    「別裝模作樣啦。身為部下,多少會想瞭解上司的方針吧。」

    「我僅在需要的限度以內信任他。不過,只要『她』在這間學園裡,彼方老弟便只有協助我們一途。他沒有理由與我們敵對。只有這點能夠確定。」

    「……你說的『她』是誰?」

    「要說的話,或許就是彼方老弟唯一的『弱點』了吧。」

    眺望著彼方朝校舍前進而逐漸遠離的背影,狩月如此矇混帶過。

    銬著冰冷的手銬,被送入人質挾持事件現場的死刑犯。

    這實在是極其詭異的光景。

    博士也模仿狩月望向彼方的背影,然後再次開口說道:

    「我會殺死他……是嗎?對於殺人沒有一絲躊躇。聽到他的提議時,我有些背脊發冷呢。交給這種有反社會人格的人去處理,真的沒問題嗎?」

    刺骨的北風拍打著少年身上的黑色大衣。看著即將踏入煉獄的他的背影,狩月不禁流露出感慨萬千的眼神。他的內心沒有不安,只有期待。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怪物克怪物』。」

    在演員齊聚的舞台上,簾幕拉起了。

    呼嘯著掃過枯樹的北風,彷彿在暗示接下來即將呈現的地獄光景。

    ▲ 10:10 ▼

    遠離靜峰學園的熱鬧市街。座落於此處的一間飯店,正門處已經被高舉相機的記者,以及電視台的採訪員擠得水洩不通,呈現小規模的騷動。

    「記者目前位在拉斐涅飯店的正門玄關。針對發生人質挾持事件的靜峰學園,被擄為人質的學生家長們即將在飯店召開監護人緊急會議。剛才已經有多輛轎車抵達此處,數名判斷應該是學生雙親的人物陸續下車。」

    握著麥克風的記者,帶著一臉嚴肅的表情對攝影機如此表示。在他的身後,有其他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大聲喊道:

    「喂,不破厚生勞動大臣來了!」

    聽到這句話,周圍的媒體全都將視線聚焦在飯店前方。

    一名身穿高檔西裝的男子,從剛抵達飯店前方的轎車中走了出來。

    不破厚生勞動大臣。他是現任閣員,同時也是最近時常在電視上露臉的人物。

    看到不破出現,媒體的眼神全都為之一變。

    「快點把鏡頭轉過來!」

    「喂,一定要讓他開口發言!」

    扛著攝影機、握著麥克風的媒體群起湧向這名西裝男子。

    沐浴在此起彼落的快門閃光燈之下,不破眯起了雙眼。

    提問隨即以排山倒海之勢湧來。

    「您兒子就讀的高中發生了人質挾持事件。請您對兒子說一句話吧!」

    「嫌犯是否有要求支付贖金?」

    不破沒有回答這些提問,只是維持著愁眉不展的表情。

    為了不讓採訪陣營接近不破,他的秘書走在前頭,要求群聚的媒體讓出一條路。不破走在秘書開拓出來的路線上,朝飯店大廳前進。

    閃光燈和提問持續升溫。

    「這所學園的學生,多半是社會上有力人士的兒女。將他們做為人質挾持的對象,是否代表嫌犯的動機源自對富裕階級的怨恨?」

    「過去曾參與恐怖攻擊的少年,似乎被傳喚過來擔任和嫌犯談判的人選。靜峰學園是否和那起恐怖攻擊事件有關連呢?」

    「找殺人魔過來擔任談判人員,將令郎的命運交給他真的沒問題嗎!」

    媒體甚至開始祭出一些不是詢問不破本人的問題。

    在媒體摻雜著揣測的連番提問攻擊之下,不破踏入了飯店大廳。

    他跨過自動門,媒體再怎麼樣還是沒有追著他入內。

    在秘書帶領下,不破搭上了前往地下樓層的電梯。監護人會議選在靜峰學園的營運組織借用的會場召開。會場外頭的櫃檯前,已經出現了幾名學生家長的身影。正當不破打算加入在櫃檯前排隊的行列時,一道男聲喚住了他。

    「我恭候您多時了,厚生勞動大臣。」

    是一名穿著裝飾有點華麗的西裝的老人。

    看到這名男子,不破便以眼神示意秘書退下。於是秘書取代不破前往櫃檯前排隊。望著秘書離去後,不破開口回應那名老人。

    「好久不見了,學園長。要不是這種關頭,我們還真沒機會見面吶。」

    身穿西裝的老人是靜峰學園的學園長。和不破是舊識。

    不破又接著問道:

    「媒體的動作真快。是學園的職員洩漏消息了嗎?」

    「不。我們只任用基礎功做得很好的人才來經營這所學園。應該不是學園相關人士洩漏出去的。恐怕是擁校自重的嫌犯刻意大規模將消息傳出去。」

    「是個喜歡高調行事的嫌犯啊……」

    不破感慨萬千地喃喃說著,隨後又問道:

    「現況如何?」

    「西側校舍的全數教職員和幾名學生已經遭到殺害了。獲報您的兒子和養女均安。」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要讓『那孩子活著回來』。為此,必須不擇手段。」

    「這點我銘記在心。」

    學園長對不破卑躬屈膝的態度,彷彿他是不破的部下一般。

    「嫌犯的要求是什麼?」

    「詳細情況還不清楚,不過……」

    學園長以陰鬱的表情接著道出欲言又止的內容。

    「我透過私人管道打探之後,得知在學園裡頭挾持學生的嫌犯……似乎和殺害天照製藥社長一事有關係。」

    「……你說什麼?」

    聽到學園長釋出的情報,不破瞬間臉色發白。

    「殺死桐生的人不是那個女秘書嗎!嫌犯應該已經死了啊!」

    「是的,下手的人的確是秘書。桐生社長原本就風流成性,所以我當初還以為是男女關係的糾紛……然而,據說警方已經掌握主嫌另有他人的證據了。實際的調查行動是由內閣情報調查局進行。直到今天,我在警方那邊的人脈才得知這個情報,所以沒能早一步出手。」

    「竟然有這種事!」

    聽到這樣的情報,不破不禁想要怒吼。

    但基於週遭還有很多不知道內情的其他監護人,他可不能亂了方寸。

    不破試著努力裝出平靜的態度。然而,焦躁已讓他全身淌滿冷汗。

    學園長以愁苦的語氣再次開口:

    「桐生社長遭到殺害,再加上靜峰學園的人質挾持事件,我不認為這只是巧合。」

    「當然不只是巧合!嫌犯八成知道我們在學園裡『幹的好事』啊!」

    不破狠狠咬牙,確定事實恐怕一如學園長的猜測。

    在櫃檯完成登記的秘書回來後,不破以焦躁的聲音如此指示:

    「把今天的行程全都取消。」

    秘書沉默地取出記事本,開始打電話聯絡今天的會面對象,並和對方取消行程。不破從秘書身旁離開,掏出自己的專用手機。

    為了避免竊聽,不破的手機裝設了加密通訊模組。

    幾聲鈴響之後,他對著接起電話的人物說道:

    「你還在學園裡頭吧?在一切曝光之前給我解決掉嫌犯。」

    ▲ 10:20 ▼

    離開對策本部一段距離後,刑警們的對話和媒體的喧鬧聲都逐漸消失。

    面對眼前靜謐的校舍,彼方一語不發地停下腳步。這是為了觀察校舍。

    眾多觀賞用的枯樹包圍著校舍。

    外觀看起來是五層樓高的西式建築。據情報指出,一樓似乎有一座能夠容納全校學生的大教堂。彼方抬頭仰望,每個教室都拉上了窗簾,從外頭無法確切得知裡面的情況。

    大致上觀察過一遍之後,彼方踏入校舍裡頭。

    玄關大門位於校舍的南端。

    他走進鞋箱設置處,一扇玻璃門映入眼簾。在玻璃門外頭的則是中庭。

    中庭的中央有一座噴泉,呈現出華美的景緻。

    ——如果教職員辦公室沒有爆炸的話。

    遭到破壞的中庭西側牆面,彷彿從二樓被掏空一般。水泥和瓦礫的碎片殘骸,以教職員辦公室為中心,成放射狀灑落四處。而在這片斷垣殘壁之中……隨處可見裸露在外、血跡斑斑的人類四肢。

    為了證明炸彈確實存在,恐懼之臉彷彿示威般將整個教職員辦公室引爆。這是彼方聽來的情報。這些屍體或許也意味著一種恫嚇吧。

    彼方沒有換上市內鞋,從鞋箱設置處走向通往階梯的走廊。

    這裡相當清靜,沒有半點人的氣息。

    或許也因為一樓是實習教室的樓層,不會有學生逗留,所以才這麼安靜。安靜得詭異,甚至讓人懷疑這棟校舍裡是否真的有人質。彼方不經意地望向天花板,發現上頭有監視器,代表「動作中」的LED燈也是點亮的狀態。

    ……真像啊。

    彼方這麼想著。

    整潔、安靜到異常的走廊,再加上天花板設置的監視器。這整體氛圍,簡直就像是囚禁彼方的看守所。就連能讓雙唇呼出白色氣息的寒冷氣溫都如出一轍。

    看著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前方點亮的緊急逃生口燈號,彼方感覺到某種似曾相識的異樣感。

    『——如你所見,校舍裡頭到處都裝有監視器。』

    對策本部想必也看到彼方眼前的景色了吧。

    彼方抬頭仰望監視器時,鷹眼的聲音繼續傳來。

    『這些監視器只裝設在校舍各個出入口和走廊上,教室裡頭沒有。雖然我很想駭進監視系統,借此掌握監視器拍到的影像,遺憾的是,學園裡的監視系統完全建立在區域網路之上。沒有和外部網路建立物理連接,而是使用校內專用線路。這樣一來,如果不透過校內專用線路,就無法取得監視器的影像。所以,現在只能靠你的雙眼嘍。』

    「……」

    彼方沒有出聲回應。

    他將內心湧現的異樣感擱在一旁,踩著階梯向上。

    敵人所在之處,是五樓的廣播室。

    ▲ 10:25 ▼

    這是個沒有窗戶的房間。以隔音材質打造的厚重牆壁,以及在中央將房間區隔為兩側的隔音玻璃牆。整個內部被分隔成有著廣播設備的空間,以及設置了麥克風的錄音間。

    錄音間看起來有如小規模的專業錄影棚,裡頭的客用桌椅十分具有設計感。天花板的大燈沒有點亮。昏暗的室內以檯燈做為光源,醞釀出更加獨特的氛圍。

    戴著詭異面具的男子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

    一旁的小桌上擱著一台筆記型電腦,螢幕上顯示著以圓點代表學生位置情報的校舍立體圖,以及監視器收錄影像的視窗。

    ——錄音間的門被人靜靜打開。

    面具男望向房間入口,不出所料,那裡站著一名少年。

    雙手銬著手銬、面無表情的少年。男子在面具之下的臉龐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將視線從筆記型電腦上移開,轉而面向門口的少年。打在面具男背上的檯燈亮光,讓他在少年眼中呈現昏暗而危險的身影。

    「你知道糖果屋的故事嗎?」

    面具男開口道出的話題十分突兀。

    「這是我喜愛的童話故事之一。在某個發生饑荒的時代,為了減少糧食消耗,父母選擇將孩子丟棄在森林裡的故事。」

    面具男無視少年沉默佇立在原地的反應,繼續說道:

    「孩子們被遺棄在有飢餓野獸徘徊的危險森林之中。而後,他們遇上了魔女。雖然被魔女誘騙、監禁起來,但孩子們還是乘隙將她推進爐灶裡頭,把那個髒兮兮的老太婆燒死了。隨後,他們搜刮了魔女家中的財產,返回遺棄自己的雙親身旁。」

    面具男將雙手靠在椅子的把手上,優雅地翹起腳問道:

    「你有想過嗎?回到家之後,這兩個孩子是否能好好地繼續活下去?」

    「……」

    「在故事結束後,人生仍會繼續。無論遭遇何種悲劇,人都必須繼續活下去。能夠隨著故事一起結束的人生,就某方面而言很幸福。」

    「你想說什麼?」

    「只是閒聊而已啊。你不擅長聊這種話題嗎?」

    面具男將視線轉往自己對面的椅子。

    「坐吧。」

    少年順著面具男的指示,在他用眼神示意的那張椅子上坐下。

    這時,少年手腕上的手銬鎖鏈發出「唰啦」的清脆碰撞聲。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注意到一台鏡頭正對著他和面具男的攝影機。這台機械安裝在三腳架上,代表播放中的LED燈持續亮著。

    面具男察覺到少年注視攝影機的視線,於是開口說明:

    「有訪客過來的時候,錄音間內部的情況,會從學園每間教室的電視實況播放出來。包括音源。當然,我們的對話也沒有例外。反正警界人士也會透過你的頸圏聽到我們的談話內容,再增加一些觀眾,我想也無妨吧?」

    看來,面具男已經理解彼方脖子上那個頸圈的功能了。

    他不等彼方表達意見,又繼續往下說。

    「來得好,緋上彼方。我是恐懼之臉。」

    男子向少年自我介紹。

    「將你派遣來這個現場——看樣子,我的第一個要求順利達成了。」

    彼方漫不經心地聽著恐懼之臉的問候,細細觀察著對方。

    ……毫無破綻。

    在踏入室內的同時,彼方原本打算隨即射殺恐懼之臉。然而,在他身旁的小桌子上,除了筆記型電腦以外,意外地還有一台平板電腦。

    那想必就是能夠遠端遙控炸彈的引爆裝置吧。

    恐懼之臉的手指就擱在觸控式螢幕上顯示著「引爆」兩個字的按鈕旁。他已經做好準備,只要彼方做出可疑的舉動,他隨時能按下按鈕。

    現在無法馬上攻擊他。彼方決定繼續觀察對方,靜待有機可乘的時刻到來。

    恐懼之臉是個樣貌詭異的男子。

    他身穿一襲黑色長袍。頭上則套著類似「淺黑色袋子」的一種物體,僅從上頭的三個開口中露出雙眼和嘴巴。

    他臉上的面具微妙地有些厚度。

    要說的話,感覺像是把紅褐色的黏土塊隨便揉在一起,再用線縫合起來。看起來有些獵奇的這個面具,在頭頂處甚至還有著幾根毛髮。

    「你的面具,該不會是用人臉皮做的吧?」

    「嗯。是我從自己殺死的對象臉上割下來的東西。」

    恐懼之臉回以肯定的答案。

    「恐懼是一種無法看見的怪物。它潛藏在每個人的心中。只要一現身,就能夠使人發狂,無情地將他們逼向死亡。自古以來,這個惡魔殺死的人數,遠比任何大量破壞性武器來得多。」

    恐懼之臉自豪地指著臉上的面具說道:

    「這可不是普通的人臉皮,而是人類打從內心感到恐懼的表情。我長時間拷問這些人,然後在他們活著的狀態下割掉臉皮。切下對方的恐懼,再將其加諸在自己身上。這樣一來,感覺就好像自己化身為恐懼本身了。」

    恐懼之臉的發言可說是極其殘忍而異常。

    不過,對於道德觀念崩壞到同等程度的彼方而言,這些並非那麼值得驚訝的事情。

    關於恐懼之臉的主張或嗜好,彼方並不感興趣。

    「怎樣都好。既然你指名我擔任談判人員,就快點把要求說一說吧。」

    「要求?沒有什麼要求啊。」

    聽到恐懼之臉出乎意料的答案,彼方一瞬間沉默下來。

    但彼方並未表現出太多動搖的反應,只是面無表情地淡淡問道:

    「什麼意思?你不是打算透過我,對警方提出其他要求嗎?」

    「我沒什麼想跟他們說的。該講的話,我已經全都傳達出去了。」

    「……也就是說,你沒有其他要求?」

    「沒有。」

    恐懼之臉如此斷言。

    「打從一開始,我就只有兩個要求。第一個已經像現在這樣達成了。至於另外一個,我也公佈出去了。就是推測出我的真實身份。雖然很遺憾,但我沒有更多要求。」

    他的回答令人摸不著頭緒。

    「那麼,為何找我過來?」

    「因為我覺得可以利用你的『知名度』。」

    「我的知名度?」

    「十分湊巧的是,我們倆有著『共通認識的人』。我透過對方聽說了你的事情。那就是我開始對你產生興趣的契機。」

    「共通認識的人?」

    恐懼之臉無視彼方的提問,自顧自地說下去:

    「屠殺了百萬人,堪稱日本史上最嚴重的恐怖攻擊事件——殺戮三日。身為犯案集團的成員之一,也是其中最年幼的大量殺人魔,那就是你。而你本人也殺害了六十四名刑警,甚至對當時的警視廳總監下手。你的活躍事蹟宛如一段傳說。直到現在,社會上都還有你的瘋狂崇拜者存在。」

    「……」

    「那名少年殺人魔被派遣到發生人質挾持事件的現場——只要對媒體洩漏這個消息,必定能更進一步引起社會矚目。我的計劃果然很正確。校舍外頭已經被媒體擠得水洩不通。他們祭出各種臆測,搶著播報最新狀況。」

    「……你不是找我過來擔任談判人員,而是把我當作招攬客人的道具?」

    「吸引群眾的注意力,是我執行『計劃』最優先的需求。這個目的現在已經達成了。」

    「計劃?」

    恐懼之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彼方並不在意,語帶諷刺地再次質問:

    「讓社會高度關注這起人質挾持事件,又有什麼用?」

    「喂喂喂,難道你還認為這只是單純的人質挾持事件嗎?」

    恐懼之臉以一副藐視彼方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的所作所為,想必馬上就會動搖這個國家的基幹了吧。再過八小時,炸彈就會自動引爆。之後,這個世界將會變成和過去完全不同的模樣。」

    「……」

    「為這顆震撼彈做好準備吧。這起事件——可是『國家的危機』吶。」

    恐懼之臉如此斷言。他臉上的面具被更深沉的黑暗籠罩。

    ……的確。將全校學生擄為人質的行動,是足以傳遍全世界的大規模事件。不過,似乎也不到能比擬國家危機的程度。

    那麼,恐懼之臉為何會聲稱這起事件是國家的危機?

    ……跟他周旋只是浪費時間。彼方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比起這個,打從片刻之前,彼方便選擇將注意力集中在發動攻擊的機會上。

    子彈只有一顆。倘若失手,自己可能會遭到恐懼之臉反擊,或是讓他按下引爆按鈕。

    這是一場絕不容許失誤的賭博。如果不出手,就無法突破現況。該選擇何時開槍——重要的是時機。但對方遲遲沒有露出破綻。

    「會找你過來,還有其他的理由。因為你身上沒有某種東西。」

    恐懼之臉將雙手交握於胸前。

    「——那就是『信任』。」

    面具之下的臉龐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是近年無人能出其右的重罪犯。在這一點成為眾所皆知的事實之後,便不會再有人信任你。不被信任,代表沒有人會支持你;而沒有人支持你,就意味著你孤立無援。不管怎麼垂死掙扎,在這裡,你都只是個可悲又無力的階下囚。你是個不會對我造成威脅的存在。」

    恐懼之臉做此判斷,並收回原本翹著的腳。

    身子稍微向前傾的他,直直地凝視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彼方的雙眼。

    「不過,要說我唯一估算錯誤的地方——大概就是你藏在衣袖裡的手槍了吧。」

    ……被識破了?

    「看到你的時候,我馬上就注意到了。你右手的衣袖有著不自然的微微隆起。沒想到警察願意配發武器給你呢,真是令人意外。」

    「……」

    「你原本打算殺了我是嗎?很遺憾的,你的計劃失敗了。」

    恐懼之臉將手指伸向引爆按鈕,並出言警告:

    「如果不想馬上被炸死,就慢慢卸下那枝手槍。把它扔到腳邊,然後踢到我這邊來。」

    彼方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取下了以皮帶固定在手腕上的手槍。

    他將手槍丟到腳邊,並踢向恐懼之臉所坐的位置。

    恐懼之臉將手指從引爆按鈕旁移開,再次將身子靠在椅背上。

    「你已經沒有用處了。之後,想去哪裡做什麼都無所謂。不過,特殊搜查小組那幫人應該還打算繼續利用你吧。畢竟被允許踏進校舍的人,就只有你了。」

    透過通訊頸圏聽到這段對話的對策本部沒有吭聲。

    他們沉默的反應,想必意味著恐懼之臉的判斷是正確的吧。

    「那麼,趁著所有相關人士都能聽到談話內容的現在,我就來談談今後的方針吧。首先,我這邊有兩張王牌。」

    恐懼之臉將手伸向直立在小桌子上的突擊步槍。

    然後將其舉到彼方的面前表示:

    「第一張王牌是突擊步槍。可以用來射殺不遵從指令的學生,還能在小規模的槍戰中派上用場。我至今都還沒用到,也期望不要有用到的機會。」

    已經透過炸彈殺害三十三人的男子說出這種話,聽起來格外諷刺。

    恐懼之臉將突擊步槍放回原處,然後拿起小桌子上那台A4大小的平板電腦。

    他讓彼方看到螢幕上的畫面。

    上頭有個正在針對炸彈自動引爆的時間進行倒數的計時器。

    「另一張王牌是這個。能夠遠端操控炸彈的『控制裝置』。這玩意兒跟市售的平板電腦不同。它的背面還裝了『DNA認證』裝置,是十分特別的東西。」

    恐懼之臉將手中的平板電腦翻面,讓彼方看到背面的設計。上頭裝設了一個拳頭大小、看似電池槽的東西。

    那個電池槽裡頭安裝著一顆「灌滿紅色液體的電池」。

    「想操作這台平板電腦,需要注入了我的血液的這個電池型安瓶。沒有這玩意兒的話,這個控制裝置不會接受任何操作。保險起見,我先聲明一下。平常,這台平板電腦可是沒有連接安瓶的狀態喔。要是你企圖搶走它,談判便等同破裂。到時候,我會馬上破壞安瓶,然後就再也無法解除炸彈了。」

    恐懼之臉從電池槽取下電池型安瓶,並將控制裝置收入懷中。

    隨後,他再次靠上椅背,翹起腿對彼方說道:

    「若是有人答對我的問題,我打算將這兩張王牌獻給他。我的提問得到解答——這同時象徵著我的計劃完結。屆時,我也沒有理由繼續擁城自重了。」

    「……」

    「基於遊戲接下來才要正式開始,我再補充一個重要的規則吧。」

    恐懼之臉以有些戲劇化的語氣這麼表示。

    「從現在開始,我會在這間廣播室等待回答問題的人到來。擁有回答權的,僅限親自到這間廣播室來的人。誰來回答都無妨。不過,我並不允許警察或外界人士進出這間校舍。也就是說,擁有回答權的人,自然也只有待在校舍裡的學生。另外,每個人只有一次回答權。」

    至今都沉默傾聽恐懼之臉說話的彼方,此時緩緩開口了:

    「倘若無人答對,你有死在這所學園裡的覺悟嗎?」

    彼方道出自身的疑問。

    「假設你打從一開始就企圖尋死,那麼,就算有人答對了,你大可主張對方的答案是錯誤的,然後一直拖延到炸彈自動引爆的時間吧?只要判斷答案正確與否的人是你,想怎麼耍花招都不成問題。」

    「原來如此。真是一針見血的指摘呢。」

    恐懼之臉坦率地對彼方的意見表示佩服。

    「我個人的生死存亡,和學生們同樣取決於這個遊戲的進展。無論結果是生是死,我都無所謂。從這方面而言,我已經做好了一死的覺悟。重要的並非自身的性命,而是『這個遊戲的答案』。正因如此,我不會在這個遊戲裡耍什麼花招。這點我可以事先聲明。」

    「你要我相信這種空口白話?」

    「相信吧。你也只能這麼做了。」

    說明至此,恐懼之臉對彼方露出犀利的視線。

    「最後,緋上彼方。你和警方對我表現出反抗的態度,所以必須給予懲罰。」

    「……」

    「倘若你想繼續在這裡逗留,就必須遵守我提出的一個條件。」

    恐懼之臉再次將手探入懷裡,然後將掏出來的東西朝彼方腳邊扔去。

    落在地上的是一隻手錶。

    那是靜峰手錶——讓學生們無法逃離校舍的監視裝置。

    「你企圖對我的性命造成威脅。既然如此,你理應也做好自身性命受到威脅的覺悟了吧?如果不讓你承擔這個風險,就太不公平了。戴上手錶,一起參與遊戲吧。如果你照做,我就破例原諒你剛才無禮的行為,也會給你回答權。」

    戴上這隻手表的話,彼方也會變得無法離開校舍。

    最糟的情況下,限制時間一到,他就會跟學生一起因炸彈爆炸而喪命。

    『——緋上,把手錶戴上。』

    不給片刻考慮的時間,通訊頸圈便傳來只有彼方聽得見的三島的聲音。

    『反正你不久之後也要被處刑,就賭上這條廉價的性命吧。』

    『等一下。你這樣的命令也太過分了吧,特殊搜查小組的三島先生。』

    鷹眼出聲指責三島無情的意見。

    『就算彼方是死刑犯,必須賭上自身性命的問題,怎能交由別人來決定呢?』

    三島冷冷地否定贋眼源自人性的意見。

    『這是無可奈何的狀況。我們無法進入校舍。倘若不設法讓緋上留在現場,在殘餘的短短時間內,我們也無計可施。你不覺得已經別無他法了嗎?』

    『……』

    『指揮官是我。你們必須服從我的指示。』

    駁回鷹眼的意見後,三島再次對彼方如此開口:

    『我們不會讓炸彈引爆。我們就是為此而來到這裡。就算你戴上手錶,也不見得一定會死。所以現在就照著恐懼之臉說的話去做吧。』

    並不是因為相信三島的保證,但彼方——仍沉默地拾起了手錶。

    金屬框架傳來一種冰冷的、他再熟悉不過的死亡觸感。

    彼方將手錶戴上並固定後,顯示內建GPS已啟動的LED燈點亮。

    現在,已經無法脫下手錶了。

    「這樣一來,你也和其他學生同樣無法離開校舍了。」

    恐懼之臉露出自信的笑容,然後靜靜地起身。

    他的雙眼充血,像是滿溢著欣喜之情一般得意地宣告:

    「那麼,我們『開戰』吧。」

    這句強而有力的宣判,替接下來的惡夢揭開序幕。

    ▲ 10:45 ▼

    特殊搜查小組的作戰會議用帳篷一角,充斥著通訊器材和無數的大尺寸液晶螢幕。主要搜查官和身為指揮官的三島聚集於此。

    三島等人緊盯的其中一個螢幕,即時映照出校舍內部的影像。

    那是被隻身派遣到校舍內部的彼方的頸圈所拍攝到的畫面。

    彼方似乎已經離開廣播室了。螢幕映照出空無一人的走廊。

    靠近中庭那一側的玻璃窗全都碎裂一地。大概是教職員辦公室爆炸的影響吧。

    麥克風靜靜地收錄著彼方踩在碎玻璃上的腳步聲。

    「——前方五公尺處有一間無人的裁縫室。先進去那裡。」

    三島透過耳機麥克風對彼方下達指示。

    聽到他的話之後,彼方無語地停下腳步。

    配合彼方的視線移動的攝影機影像,明確地轉向一間被視為目的地的教室。那裡就是裁縫室。同時,影像開始平靜地移動。

    在彼方依照指示進入教室後,少女的聲音透過通訊功能傳來。

    『我是鷹眼。彼方,如果你有聽到,可以回應一下嗎?』

    映照在螢幕上的,只有彼方從正面所見的事物,照不到彼方本人的身影。倘若沒有回應,對策本部便無從推測他的反應。

    『我說啊,可以不要無視我嗎?這樣我沒辦法繼續耶。』

    「不是叫你聽到之後要出聲回應嗎!」

    被對方一陣叨念之後,彼方以認命的口吻回應。

    『……我有聽到。』

    隨後,他略為疑惑地問道:

    『跟之前不同,現在連週遭也聽得見對策本部的聲音。是頸圏有問題嗎?』

    『我們透過遠端遙控,把通訊頸圏切換成擴音模式了。以後,你週遭的人也可以聽到我們的說話聲。』

    繼鷹眼的發言之後,三島進行了更詳細的說明:

    「如同恐懼之臉所說的,學生們恐怕也跟我們一樣無法信任你。可以想像他們會因為死刑犯的身份,紛紛對你敬而遠之。讓學生們聽到身為警界相關人丄的我們的聲音,判斷會是比較理想的做法。說實話,我們不想讓你跟學生交談。」

    彼方似乎對三島的說明不感興趣,開口確認了其他事情。

    『……那麼,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嫌犯似乎沒有和警方溝通協調的意思。他提出的要求都是單方面的。狀況可說是出現變化了吧。跟內閣情報調查局局長討論過後,我們這邊決定分成兩路行動。」

    三島以眼角餘光瞄向站在身旁的白髮男子——亦即狩月,繼續往下說明。

    「接下來,特殊搜查小組和警視廳特殊部隊會開始準備進行共同突襲行動。關於嫌犯所在的校舍內部狀況,我們已經透過你的偵察掌握不少情報。你繼續在校舍內四處徘徊的話,也有助於我們更進一步擬定突襲作戰計劃。」

    在三島之後,狩月隨即透過耳機麥克風接著開口:

    「你好,我是內閣情報調查局局長狩月。在三島警部等人進行突襲準備的這段期間,我們決定加入嫌犯的解謎遊戲。我並非相信嫌犯『只要回答正確答案,就會釋放學生』這樣的口頭約定。不過,現在也沒有其他計策可行了。再說,內閣情報調查局原本就為了掌握嫌犯的真面目,而進行過諸多調查。比起警視廳,我們擁有更充裕的的相關情報。」

    狩月說完之後,三島出聲總結。

    「也就是說,內閣情報調查局負責透過解答嫌犯的謎題,來讓學生重獲自由的保守策略;而在無法得出正確答案,或是時間緊迫的時候,便會由特殊搜查小組來遂行積極進攻的策略。」

    「接下來由我對你下達指示。請多指教嘍,彼方老弟。」

    「說話對象換了個人,彼此都輕鬆多了吧。」

    三島拋下這句挖苦的話,又對狩月說了聲「之後交給你了」,便離開了帳篷。

    帳篷內只剩下幾名搜查官和狩月。

    「那我們趕快上工吧。鷹眼,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呼叫鷹眼的狩月帶著溫和的笑容繼續說道:

    「首先,從嫌犯的周邊線索進攻吧。他似乎和彼方老弟認識共通的人物。這號人物就是我們的線索。請你搜尋過去十年之間和彼方老弟接觸過的對象,列出他們的名單。」

    聽到狩月的指示,鷹眼回應的嗓音感覺有些為難。

    『如果沒有更多搜尋條件,搜尋出來的人數會很可觀喔。』

    「沒關係。就先從名單之中挑選出和靜峰學園或天照製藥有關的人物吧。等到瞭解炸彈的詳細資訊,就能更進一步設定搜尋條件了。」

    『明白了。我馬上開始。』

    「另外,我也有事要拜託你,彼方老弟。」

    狩月轉而對彼方開口。

    「為了收集情報,請你儘可能讓學生和我們對話交流。我想,嫌犯的真實身份,應該是這個學園的學生『能夠推測出來的人物』。」

    『也是。』

    「你察覺到了嗎?」

    『等等,你們不要用心電感應交流好嗎?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呀,局長?』

    聽到彼方和狩月的對話,鷹眼不禁插嘴問道。

    「理由很簡單。現在,嫌犯把警方晾在一旁,只給予學生回答謎題的權利。既然只有學生能參加解謎遊戲,他們就必須設法自行找出答案。嫌犯沒有禁止學生透過網路、電話和我們進行接觸,可以推斷他應該希望學生積極從外界收集情報。」

    『哦,意思是,為了讓學生順利解答,嫌犯還若無其事地替他們鋪好路了?』

    在狩月肯定鷹眼的說法之前,一個陌生的少女聲音打斷他們的對話。

    『——與其說是若無其事,我倒覺得很顯而易見呢。』

    這聲音來自彼方的麥克風。

    彼方轉身。對策本部的螢幕上,映照出那名佇立在他眼前的少女。

    一頭散落在背後的黑長發,略顯嬌小的身型。儘管面容帶著幾分青澀,雙眸深處卻散發出堅強的意志。她的眼神比起稚嫩,更讓人感到聰明伶俐。

    突然現身的少女身穿著靜峰學園的制服。應該是被擄為人質的學生之一吧。

    透過螢幕瞥見少女的身影,狩月不禁感慨地喃喃道:

    「他們比我想像得更快見面吶。」

    從狩月的語氣聽來,彷彿他早已預見彼方會遇到這名少女。

    『我記得這女孩是……』

    狩月開口補完了鷹眼想說的話。

    「她叫做緋上理世。是彼方老弟的————『妹妹』。」

    映照在螢幕上的少女,將雙手插在制服口袋裡頭,然後輕啟雙唇。

    『好久不見了,彼方。』

    她的唇瓣吐露出白色的氣息。

    五年後重逢的妹妹,現在正冷冷地瞅著重大罪犯的哥哥。

    ▲ 10:53 ▼

    理世雙手抱胸,倚著裁縫室的牆壁站立。

    她對彼方投以冰冷的視線,以有著優美弧線的唇瓣說道:

    「為了活下去,我們必須揭穿恐懼之臉的真面目。所以,身為學生的我們得和警察合作,一起推敲出他的真實身份,對吧?」

    她大概已經聽到彼方和對策本部的談話內容了吧。

    針對自己目前身處的情況,理世看起來再清楚不過。

    「那麼,情報就愈多愈好。我會提供自己掌握到的情報,也希望警方可以告訴我你們手上的情報。」

    面對突然現身,還表示要提供情報的理世,對策本部的成員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狩月並沒有被牽著鼻子走,而是冷靜地回應理世的提議:

    『你擁有什麼有助益的情報嗎?』

    「只是一些我考察過後的推論,所以無法保證有助益。不過,想更接近正確答案,也必須聽聽學生的說法吧?既然如此,我能提供的情報或許多少有點意義。」

    理世離開牆面,緩緩朝彼方走近。

    然後在他的面前靜靜停下腳步。

    嬌小的理世,必須抬頭仰望佇立在眼前的彼方。

    帶著犀利眼神的她,伸出食指這麼說道:

    「剛才的對話影片已經在校內實況轉播了。在我看來,恐懼之臉至少說了一次謊。」

    『說謊……是嗎?』

    「就是他表示『一看到彼方,就察覺他有配槍』的時候。」

    理世一邊說著,一邊對彼方投以帶刺的視線。

    儘管彼方面無表情地承受著她的視線,但他罕見地看起來有些煎熬。

    狩月催促理世繼續往下說。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恐懼之臉……因為戴著那張面具,很難從表情來推斷他的情感變化,不過,他的一舉一動,很明顯地表達出情緒。」

    『一舉一動?』

    「恐懼之臉原本是靠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和彼方交談。從心理學來看,這是從容不迫的表現。可是,在提及彼方配槍一事的時候,他卻特地收回翹著的腳,身子還微微往前傾。跟之前不同,這象徵著緊張或缺乏自信。如果恐懼之臉是看到彼方的瞬間就察覺到他身上有槍,這樣的態度似乎有點奇怪。我想,他或許並非百分之百確定彼方持有手槍吧。」

    理世極為認真地表示。

    看到一本正經地闡述意見的她,對策本部的成員們開始思考該做何反應。

    指摘彼方配槍時,恐懼之臉收回了原本翹著的腳。

    光憑這樣的小動作,就能確定恐懼之臉在說謊嗎?而且,倘若他的確在說謊,那又如何呢?真要說的話,和佩槍的彼方對峙的他,或許多少都會湧現緊張的情緒吧。這應該不是特別值得在意的事情才對。

    『……原來如此。這聽來確實是你的推測。我們可以把這些視為你的個人意見採納,但恐怕無法當作有助益的情報來處理呢。』

    「嗯,我也這麼覺得。」

    理世彷彿已經料到自己的見解會被否定。她坦率承認了這番推論的證據不足之處,再次以雙手抱胸,然後換了個話題。

    「那麼,我再說一些比較有根據的意見。」

    『比較有根據?』

    「針對國內發生的人質挾持事件,警方應該都進行過最小空間分析或是對應分析等統計分析。」

    和方才提出個人臆測時截然不同,這次一開口,理世就提及了確實存在的統計手法的名稱。目睹這樣的變化球,狩月下意識地噤聲。

    「根據統計分析的結果,國內發生的人質挾持事件,大致上可以分成三種犯案類型。犯罪失敗型、情緒型和計劃型。要歸類的話,身為這起事件的嫌犯的,屬於計劃型的罪犯。計劃型的罪犯有著從監禁開始策劃、準備凶器、向警方或第三人提出明確要求等傾向。」

    狩月開始對理世闡述的內容產生興趣。

    「從臨床犯罪剖繪的觀點來看,這種計劃型犯案的嫌犯,多半都是被稱為『秩序型』的人物。秩序型嫌犯在犯案時,會出現讓被害人服從自己、擁有為達目的所需的自制力、心態從容不迫等特徵。所以,他們的思考符合邏輯,和他人對話時也會相當慎重。」

    理世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知識並不是惡補來的皮毛,繼續她的論述:

    「恐懼之臉便是相當典型的秩序型嫌犯。根據統計,秩序型嫌犯的智商通常高於平均值,有順應社會的能力,而且傾向選擇需要熟練經驗的職業。至於犯案動機,想必和生活中某些壓力來源有關。他在家中應該排行長男,小時候可能是個懂事又安靜的孩子。」

    理世說完的時候,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她的語氣彷彿對於恐懼之臉的出身背景瞭若指掌般。就某方面而言,這聽來其實跟先前的臆測相去不遠。

    『……真令人吃驚。』

    然而,聽完理世的說法後,狩月發出了感嘆之聲。

    『這是「行為側寫」嗎?』

    「只是我自學的一些粗略知識而已。」

    理世和狩月似乎透過短短的交流達成共識了。

    『鷹眼,凡事都要勇於嘗試。等到嫌疑犯名單列出來之後,請你試著依照她所說的特徵進行搜尋。』

    『……咦?』

    聽到狩月的指示,鷹眼回以驚訝的反應。

    她直言不諱地提出內心的疑慮。

    『這……這樣好嗎?剛才那些都只是「我覺得嫌犯應該是這種人」的個人臆測吧?把這些當作搜尋嫌疑犯的條件,我覺得太亂來了。』

    『行為側寫的確只能用來推測嫌犯的身份背景。不過,這並非是個人臆測,而是基於確實的統計數據來鎖定嫌疑犯的一種做法。』

    狩月試著抹去鷹眼的疑慮。

    『在日本,科學調查研究所等機構會針對過去發生的犯罪事件,將詳細情報化為數據資料。透過以統計學分析過去的犯案模式,便能對犯案手法或嫌犯的身份做某種程度的預測。跟擅長這個領域的歐美各國相較之下,日本的相關研究還十分不成熟。實際上,這方面的人才,國內目前可是寥寥無幾呢。』

    「參考我這種外行人的意見來進行調查,這樣真的好嗎?」

    正當鷹眼還想繼續提出異議時,闡述這套理論的理世本人也不禁質問。於是狩月回答了這兩人的疑惑。

    『畢竟我們現在也沒有其他情報。我認為值得一試。』

    語畢,對策本部的無線電通訊開始傳來針對理世的行為側寫的討論聲。

    另一方面,彼方沒有加入對話,靜靜注視著眼前的理世。

    這點理世也相同,她沉默回瞪他。

    她望向彼方的雙眼之中,除了輕蔑而冰冷的情感以外,還摻雜了敵意。面對以這種眼神望向自己的妹妹,彼方開口表示:

    「……你變了呢。」

    彼方以前所認識的理世,並沒有行為側寫這類技能。

    不僅如此。

    過去的理世相當內向,不是個會像這樣對他人投以明顯敵意的少女。

    「我也只能改變吧。因為我的哥哥,是個足以在歷史上留名的大量殺人魔啊。」

    理世以責難回應彼方。

    「你有想過嗎?那些只能默默承受你的所作所為的週遭的人。在事件發生後,你知道他們必須在多麼艱苦的環境中求生嗎?」

    對方是自己五年不見的哥哥。想說的話必定很多吧。

    理世拚命壓抑著內心湧現的怒意,雙手緊緊握拳。

    「你很頑強地活著嘛。我還以為你早就被處刑了呢。」

    「……」

    「為什麼?」

    「……」

    「殺了那麼多人,為什麼只有你還若無其事地活著?」

    理世以顫抖的嗓音質問。彼方則是無言以對。

    無法挽回的犯行之結果,深深傷害了理世。

    他沒有資格辯解。所以,為了贖罪,彼方在監獄裡過了五年等待處刑的日子。儘管如此,理世冰冷的視線仍像是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般,令人呼吸困難。

    「……我有打算彌補這一切。」

    「哪有辦法彌補啊!」

    聽到理世突然放聲怒吼,對策本部的成員們吃驚地停止交談。

    怒氣爆發出來之後,眼角泛淚的理世持續指責著彼方。

    「你要怎麼做,才能乞求那麼多死者的原諒?」

    「……」

    「就算你入監、遭到處刑,又拯救得了誰?爸爸和媽媽能死而復生嗎?根本不可能嘛!」

    理世不給彼方開口的機會,咬著牙低下頭來。

    「為什麼……你還要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面前啊……!」

    為了不讓彼方看到自己的眼淚,理世一直低垂著頭。

    ……彼方試著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樣輕撫理世的頭,安撫快要哭出來的她。然而,在察覺到手腕上兩副手銬的重量後,他再次體認已經無法回到過去的事實。

    彼方放下原本想伸出去的手,對理世傾吐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想成為你的助力。」

    理世嬌小的雙肩微微顫抖。她以憤恨的眼神抬頭仰望彼方。

    「你說想成為我的助力?我才不需要你這種人的幫助……!」

    說著,理世從制服口袋——掏出了一把美工刀。

    『理世小姐,不可以衝動行事!』

    發現理世透露出殺意,狩月出聲勸她冷靜下來。然而,這名外人的聲音,沒能傳入理世的耳裡。理世無視勸阻,將刀刃迅速抵上彼方的脖子。

    「……你倒是很冷靜嘛。」

    就算看到理世掏出刀子,彼方仍是一臉平靜,未曾流露半點驚訝的神色。

    相較之下,逞強行動的理世,握著刀片的小手正微微顫抖著。彼方的頸部被她顫抖的動作劃出淺淺的傷痕,鮮血開始從表皮層的傷口滲出。不顧本人意願而加速的心跳,讓理世痛苦到快要窒息。

    「我一直這麼想。想著倘若下次再見面,我就要殺了你……!」

    儘管理世對他投以發自內心的敵意,彼方的表情仍沒有任何改變。

    他只是以銬著手腕的雙手,輕輕將理世顫抖的手包覆起來。

    理世因無法理解彼方的行動而震驚不已。

    彼方握著理世的手,將刀片更進一步推向自己的喉嚨。

    彷彿願意被理世殺死一般。

    「我早在五年前做好覺悟了。」

    所以,無論你對我做了什麼,都是無可奈何的事——彼方的眼神這麼告訴理世。理世或許沒料到自己的哥哥會做此行動吧。啞口無言的她抬頭望向彼方。

    然後露出困惑的反應。

    「你……你想幹什麼啊。就算做這種事,我也不——」

    一陣掌聲傳入耳中。

    接著是迴蕩在室內的笑聲。

    「哈哈哈哈!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來自一旁的嘲笑,讓理世的殺意硬生生退去。

    恢復冷靜之後,察覺發出笑聲的第三人存在,理世急忙收回手中的美工刀。

    「不愧是殺人犯的手足啊。你也會無視場合動手殺人嗎,理世?」

    裁縫室裡頭出現了理世以外的學生。是四個看起來素行不良的男學生。

    其中,看似領導人的紅發少年,正是剛才拍手的人。

    「……博光。」

    稱呼紅發少年為博光的理世,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名為博光的少年將頭髮往上撥,聳聳肩說道:

    「別忘了自己的目的啊,理世。你是來逮捕這個殺人犯的吧?是你說想和平解決這件事,我才答應給你時間來說服這位大哥耶。可是,事情的進展卻跟我們之前的討論天差地遠,所以我可要插手了。」

    朝彼方和理世走近的博光繼續說道:

    「不過,真沒想到你們是兄妹啊。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呢。敗類血統令人感動的重逢就到此為止吧。有夠不堪入目吶。」

    一群看似小弟的少年們從博光背後一個接一個走近。他們手上各拿著金屬球棒或瑞士刀等武器,帶著卑劣的笑容慢慢將彼方包圍起來。

    『……感覺氣氛不太和平呢。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啥?那是我們要問的問題才對吧?」

    聽到狩月透過無線通訊傳來的聲音,博光以鼻子哼笑了一聲。

    「你們警察不把市民的安全當一回事啊?窩在廣播室裡頭的那個瘋子的確很危險,但這個『前殺人魔』不也是危險至極的人物嗎?讓這種人隨便在我們身邊打轉,一般人哪受得了啊。」博光的意見確實很中肯。

    狩月早已預料到,學生之中也會有人抱持這種意見。

    像這樣被包圍的情況——彼方有可能會遭到私刑處置。

    之所以不想讓彼方直接和學生對話,也是為了避免發生這種事。

    狩月盡全力試圖安撫博光等人。

    『不過,他是唯一能在校舍裡代替警方觀察情況的人。想要突破現況的話,奪走他的自由並不理想——』

    「對那個瘋子而言,這傢伙不是已經沒有用處了嗎?既然如此,他也沒有非得待在這裡不可的理由。可是他卻賴著不走呢。到底是誰允許他這麼做的啊?」

    博光完全無視狩月的意見,倍感興趣地打量著彼方。

    判斷無法對博光曉之以理,狩月捨棄了說服的態度,轉而出言威脅:

    『請你們現在馬上解散,否則我會以妨礙公務的罪名逮捕所有人。倘若你們動手傷害彼方老弟,我們也不排除提出傷害罪告訴的可能性。你們想被送去少年感化院嗎?』

    「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為了保護一個罪犯,警察竟然這麼拚命啊?能逮捕的話,就儘管試試看啦!這所學園裡的學生,每個都有著高貴到不得了的家世背景!想跟權勢者的家系作對,可需要相當的毅力,你們應該也很清楚吧!」

    以父親的權力做為保護盾的博光,不僅沒有因狩月的威脅而退縮,甚至還捧腹大笑起來。

    另一方面,鷹眼迅速地搜尋了博光的個人資料,並將結果告知狩月。聽到博光的父親是厚生勞動大臣,狩月沉默地露出苦澀的表情。

    如果連威脅都不管用,不在現場的狩月等人,便沒有其他方法保護彼方了。

    「應該就是所謂的民主主義吧?這是『大家』討論過後的決定。我們不會讓你恣意在校舍裡遊走。必須把你拘束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所以,也得讓你變成無法隨便亂動的狀態嘍。」

    雖然嘴上說的話聽來有一番道理,但博光的眼神顯然十分享受這樣的異常事態。

    現在,他八成一心只想好好料理眼前這個任人處置的沙包吧。

    博光折著指關節,不懷好意地笑著說道:

    「意外、意外、意外!這是一場意外。老師全都死了。所以,在這種緊急狀況下,發生意外也無可奈何啦。」

    博光揪住理世的手臂,粗魯地將她扯向自己的後方。在理世離開他們包圍著彼方的範圍之後,博光等人舉起武器,準備上前凌虐彼方。

    儘管明白博光等人接下來即將展開蠻橫不講理的暴力攻擊……理世仍只是帶著煎熬的表情垂下頭,沒過去庇護彼方。

    任憑湧上心頭的野蠻衝動支配的博光,將球棒重重地往彼方的頭部揮下。

    ▲ 11:05 ▼

    校舍的二樓到四樓,是學生教室密集分佈的區域。

    離開裁縫室,再往下走一層樓,就是高一學生的教室樓層。

    從樓梯往下走到底,會看到和走廊相連之處有一扇拉下的鐵卷門,呈現無法通行的狀態。

    這是學生們為了防止恐懼之臉入侵,而設置的臨時障礙物。

    博光等人來到四樓的鐵卷門前方,以事先決定好的次數敲打鐵卷門。隨後,位於一旁的緊急逃生門打開了。

    負責看門的學生從另一頭露臉。

    「辛苦了,博光大哥!」

    聽到這樣的問候,博光帶著不可一世的表情,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回應。

    然後握住少年手銬上的鎖鏈,拖著倒在地上的他前進。

    ——被博光等人以私刑伺候的彼方,現在可說是滿身瘡痍。

    鮮血從他的額頭流下,原本純白的襯衫也到處染上血紅色。再加上他被拖著經過地上滿佈玻璃碎片的走廊也是原因之一,披在身上的大衣變得破爛不堪。低垂著頭,任憑博光拖行的他,不知究竟是昏迷或清醒的狀態。

    博光等人從緊急逃生門走向教室並排的走廊。

    他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時,隨即吸引了教室裡的學生們的目光。

    博光高舉起拳頭,在走廊上以嘹喨的聲音宣言:

    「看啊,你們這些傢伙!我好好教訓了赫赫有名的混蛋殺人魔喔!」

    博光一副宛如凱旋歸來的態度,回應他的歡呼聲卻三三兩兩。

    除了平常跟他廝混的幾個損友看起來興致盎然以外,大部分的學生都只是嚇得臉色發白,說不出半句話。瞥見被博光拖行的彼方,那些損友投以像是觀察珍禽異獸般的表情。他們聚集在博光周圍,像是慰勞般輕拍他的肩膀。

    「幹得好啊,博光!」

    「這傢伙就是跟那個瘋子對談的前恐怖分子?什麼啊,就連身為高中生的我們,都能把他揍得鼻青臉腫了。感覺比挖鼻屎還要輕鬆耶~」

    「啊哈哈哈哈!爛死了!」

    聚集在博光身邊的其中一名友人,朝彼方的側腹端了一腳。

    被攻擊的彼方痛苦地猛咳起來。

    或許是覺得彼方的反應很有趣吧,正當那名友人想再補上幾腳的時候,博光出聲制止他。

    「喂,可別做得太過火啊。這傢伙脖子上的通訊器,內建了能跟外頭的警察通話的功能。雖然這傢伙怎麼樣都無所謂,不過,他脖子上的這個裝置倒還有點用處。在警方封鎖我們的手機和電子郵件的情況下,這是唯一能跟外界聯絡的熱線。是說,這裝置好像已經被誰搞壞了呢。」

    如同博光所言,彼方的頸圏上有著類似被球棒重擊的痕跡,頸圏也因此有些凹陷變形,內部的電線甚至從龜裂處裸露出來。沒有完全損壞,或許算是運氣不錯了吧。

    聽到博光這麼說,損友們便沒有繼續對彼方動粗。

    『……心滿意足了嗎?』

    狩月的聲音從彼方的頸圈傳來。

    博光露出嘲笑的表情回應:

    「抱歉啊,我的記性不太好。把你當成警察那邊的人OK吧?」

    『正確來說,我並不是警察,但現在確實是警方的一員。』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對於沒被嫌犯放在眼裡,完全只能在一旁乾瞪眼的警界人士,我也沒興趣啦。反正,你也算是那些派不上用場的警察先生其中一人吧?」

    博光將彼方拖回自己的教室後,迎接他的同學們瞬間臉色發白。他們想必是被彼方遍體鱗傷的模樣嚇到了吧。從眾人的表情看來,與其說他們是在警戒身為殺人魔的彼方,倒不如說是因博光的暴行而心生恐懼。

    博光讓彼方坐在事先準備好的椅子上。

    彼方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地癱在椅背上。

    隨後,博光手下的小弟走過來,用封箱膠帶將彼方的身體纏在椅子上。

    博光一邊看著這樣的彼方,一邊開口對狩月說道:

    「你可別搞錯啦。把這個傢伙痛打一頓,是為了避免他在沒有取得我們同意的情況下就擅自行動。他可是跟害蟲沒兩樣啊。你們待在外頭很安全,八成也不在意,可是,我們除了那個披著人皮的瘋子以外,還得跟這種殺人犯待在一起。為了保護自己,我們得先發制人,讓他無法再輕舉妄動才行。」

    判斷繼續聽博光的歪理只是浪費時間後,狩月轉而選擇表達自身的要求。

    『那麼,彼方老弟目前的狀態怎麼樣?』

    「這個嘛~至少他現在沒辦法一個人去小便了吧。哈哈哈哈哈!」

    『也就是滿身瘡痍的意思吧。』

    對策本部這邊只能看到彼方正面面對的景象。

    關於彼方本人的狀態,就只能詢問週遭的人了。

    『雖然彼方老弟很可憐,但我們沒有時間讓他休息了。必須請他繼續收集校內的情報才行。可以替他治療一下傷口嗎?』

    「啊?誰管你啊。為什麼我得出手幫助這種大量殺人魔啊。」

    「那我來替他治療吧。」

    和博光等人一同返回教室的理世發聲。

    無視博光的嘲笑,理世從導師用課桌抽屜裡取出急救箱,捧著它毫無顧慮地走到彼方身邊。

    博光開口阻止這樣的她:

    「喂,理世。要是因為你替那傢伙療傷,讓他恢復的話,我們搞不好會被他乘隙報復耶。到時你要怎麼負起責任啊?像這樣讓他維持虛弱的狀態是最好的做法啦。」

    「……我用的是老師桌子裡的急救箱。裡頭只有消毒藥水、紗布跟繃帶而已。彼方傷得這麼重,只是稍微幫他治療,不可能完全恢復吧?」

    彼方的傷勢相當嚴重。的確,就算理世替他做了基本的治療,彼方也不可能恢復到有力氣報復博光等人的程度。雖然對理世打算替彼方療傷的決定有所不滿,但博光還是在咒罵一句「隨便你」之後,默許了她的行動。

    理世發現了彼方抬頭仰望自己的虛弱眼神。

    「別會錯意了。你無法行動的話,警方會很困擾,所以我才決定幫忙。」

    『謝謝你,理世小姐。』

    向她道謝的人不是彼方,而是狩月。

    對彼方動用私刑的博光等人,現在正熱烈地開著玩笑和討論自己的英勇事蹟。

    理世無視這群人,伸手準備替彼方脫下襯衫。

    不知為何,她的臉在瞬間漲紅。理世帶著略為困擾的表情縮起雙肩,然後垂下頭來。

    「……這是為了治療而已。」

    她吐露出這句不知道在對誰解釋的話語後,便解開彼方襯衫的鈕釦。雖然一彼方的雙手銬著手銬,無法完全褪去上衣,但勉強能讓他變成裸著上半身的狀態。瘀青、擦傷、毆打的痕跡。彼方的身體呈現一片讓人不忍心目睹的狀態。

    理世替彼方治療的同時,狩月細細觀察著教室裡的學生。

    『……所有學生都待在自己的教室裡頭嗎?』

    回答他的提問的人不是理世,而是博光。

    「嗯。這是各班班長討論過後的決定事項。」

    『決定事項?』

    「現在的情況,就是所謂的命運共同體吧?」

    博光露出奸詐的笑容。

    「只要有一個人從學園裡頭逃出去,所有人就會被炸彈炸飛。我們手上可都握著彼此的救命索呢。就算再怎麼注意自己的行為,也無法預防別人把事情搞砸。所以,為了互相監視,我們極力避免單獨在校內遊蕩。」

    『讓學生們彼此監視嗎?』

    「拉下的鐵卷門,同時也能當作障礙物。那好比是防止學生單獨在校舍內亂晃的關口。除非是為了去回答那個瘋子的問題,否則所有人都不能通過鐵卷門。想通過的話,還必須有人陪同。要是哪個膽小鬼想自己跑掉,所有人的性命就不保了。」

    聽到博光的發言,理世沒有吭聲。

    但她的表情透露出不滿。

    其他學生的反應看起來也差不多。

    『你怎麼了,理世小姐?』

    「沒什麼,你之後就會明白了。」

    這時,突然有個隔壁班的男學生衝進教室裡。

    「噯……噯,博光。沒看到勇介那傢伙耶,你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看到對方唐突詢問自己的態度,博光有些不悅地轉身面向他答道:

    「啊~?跟我們痛毆這傢伙一頓之後,他就一起回來了啊。」

    「應該是這樣沒錯,但就是沒看到他人啊!那傢伙該不會自己逃走了吧!」

    ——噗滋。

    在一個細微的啟動聲之後,教室裡的電視螢幕亮了起來。

    所有人全都跟著抬頭仰望電視。

    電視打開,意味著校內實況轉播即將開始。而校內實況轉播的開始——代表那個瘋狂的男子有所動作了。

    學生們屏息凝視著螢幕。畫面上出現一張設置在廣播室裡頭的椅子。戴著人皮面具的瘋狂男子就坐在上頭。

    『這個決戰之地,出現了第一名勇敢的挑戰者。』

    恐懼之臉的聲音從各個教室和走廊上的擴音器傳來。

    他或許是透過手邊的筆記型電腦來操控吧。恐懼之臉將鏡頭影像拉遠之後,畫面上出現一名坐在他身旁的男學生。

    少年有著一頭凌亂的黑髮,以及看起來很想睡的雙眼。

    『報上名來。』

    『大家好~我是二年A班的浦出勇介~』

    不同於語氣嚴肅的恐懼之臉,男學生以輕佻的態度回應。

    瞥見這個光景的博光等人全都愣住了。

    「喂喂喂,是勇介耶。」

    「他是在途中偷偷脫隊,然後一個人跑去廣播室嗎?」

    「……那個大白痴!」

    勇介不可能察覺到博光暴躁的視線,但出現在螢幕中的他,仍像是辯解似地開始說明自己的行動。

    『大家會不會太膽小了啊~?總之,如果沒有半個人來回答,正確答案永遠不會出現嘛。要是限制時間到了,我們就會砰的一聲說拜拜啦。這樣豈不是很蠢嗎?』

    勇介帶著賊笑,透過鏡頭向全校學生發言。

    『每個人都有一次回答權,我們有兩百個以上的學生,也就是說,全體加起來的話,可以回答超過兩百次。既然這樣~卯起來回答自己想到的答案,感覺比較划算啊。只要接二連三地回答,就能慢慢鎖定嫌疑犯的身份了吧。這就是所謂的消去法吧~?』

    結束一番豪語之後,勇介轉頭和恐懼之臉面對面。重新望向眼前這張詭異的面容,或許讓他略為膽怯了吧。勇介的笑容感覺僵硬了一些。

    不過,他沒有因此退縮,而是半開玩笑地再次開口:

    『所以嘍~我就第一個跑來回答了。我真是靜峰學園的模範生啊。』

    語畢,他伸手指向恐懼之臉,道出自己的猜測。

    『你的真實身份,是擔任保全的加賀大叔對吧?』

    『哦,何以見得?』

    『沒啦,我只是覺得你的身型和聲音有點像。怎麼樣,我的推理很棒吧?』這是個缺乏根據的空洞臆測。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對啊。就是所謂的Final Answer?有笑點喔。』

    勇介意氣風發地回應。每個教室裡的學生都屏息靜待恐懼之臉的反應。停頓一拍之後,恐懼之臉以威嚴十足的語氣答道:

    『————不正確。』

    『哎呀~我猜錯啦?雖然很可惜,但只要下一個答題者回答出正確——咦?勇介一派輕鬆的笑容突然抽搐了一下。

    恐懼之臉舉起突擊步槍,將槍口對準勇介所在的方向。

    兩聲槍響和一縷硝煙之後,勇介被擊中的雙腿瞬間感到一陣灼熱。

    『……?』

    下一刻,令人瘋狂的痛楚從他雙腿上的彈孔湧現。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搞什麼啊啊啊啊!』

    勇介痛得從椅子上跌落,像是為了保護雙腿般在地上不停打滾。

    『這是怎樣這是怎樣這是怎樣!這是怎樣啊啊啊啊啊!』

    恐懼之臉眺望著傷口不斷湧出鮮血、模樣狼狽不堪的勇介,將突擊步槍擱置一旁。

    隨後,他從懷裡掏出刀子,緩緩朝勇介走去。

    『等等……等等……為什麼突然這樣……我可沒聽說啊!』

    『我有說明過遊戲規則吧?「每個人只有一次回答權」喔。』

    恐懼之臉跨坐在哭泣的勇介身上,以刀刃抵住他的下巴,然後,毫不猶豫地沿著頭蓋骨的形狀移動刀刃,割下勇介臉上的皮肉。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這段殘忍的處刑影像,女學生紛紛發出尖叫聲。不只是女孩子,有些男學生甚至開始嘔吐,或是因過度恐懼而失禁。

    『住手……住手啊啊啊!救命……快救我啊啊……媽媽啊啊啊啊啊!』

    在電視螢幕的另一頭,勇介被活生生地削下臉部的皮肉。

    這惡夢般的光景持續的時間,每一秒都彷彿永遠那麼漫長。

    『咕噫……噗……咕……!』

    被剝除皮肉之後,勇介頂著一張宛如鮮紅色肉塊的面容,在血泊中苟延殘喘。臉上沾滿回濺血液的恐懼之臉,將削下來的勇介臉皮拿近攝影機鏡頭。

    『第一個勇氣可嘉的挑戰者失敗了。我等待下一位挑戰者的到來。』

    語畢,他若無其事地結束了這段實況轉播。

    面對再次切斷電源的電視,學生們顫抖著啜泣起來。

    「……原來如此。」

    彼方在絕望的學生群中輕聲說道。

    「只給學生回答的權利。恐懼之臉這麼做的理由之一,就是因為學生是自己能夠輕易殺死的對象嗎?」

    殺人魔平靜地進行著無情的推理。

    每個人只有一次回答權。所有人都沒能瞭解這句話真正的含意。

    想要回答——就得賭上自身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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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24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8-11 08:30 PM 編輯

第三章 內閣情報調查局 Cabinet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office

    那是個豆大雨點激烈拍打窗戶的夜晚。

    聽著宛如瀑布音效般的雨聲,我緩緩地打著瞌睡。

    「所謂的愛,是即使給予對方足以毀滅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自己不會因此毀滅。」

    母親溫柔撫摸著我的頭說道。

    「這是媽媽很喜歡的一句話喲。」

    我橫躺在沙發上,腦袋瓜枕著母親的大腿。一邊看著開著不管的電視節目,一邊委身於被摸頭的舒適感。

    「愛不是『最喜歡彼此』的意思嗎?這樣的話,想要毀滅對方什麼的,感覺很奇怪耶。我不是很懂。」

    「也是。好奇怪呢。」

    母親以細瘦的手臂愛憐地輕觸我的發絲。

    然後眯起有些落寞的雙眼繼續說道:

    「我們啊,就算只是活在世上,也會被賜予各式各樣的東西喔。家人和朋友。工作和責任。這些造就了我們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想放棄自己一度獲得的東西,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可是,即使會失去所有得到的東西,還是有一些想要守護的事物。儘管會讓自己因此毀滅,還是有想要溫柔以待的對象。」

    母親停止撫摸我的動作,低頭望向我並露出微笑。

    「對我來說,那就是理世跟彼方喲。」

    「媽媽……我也最喜歡媽媽了。」

    「謝謝你。媽媽也最愛理世嘍。」

    我開口詢問面帶微笑的母親。

    「媽媽。」

    「什麼事,理世?」

    「……死去的爸爸,也有把我跟哥哥當寶貝嗎?」

    聽到我的提問,母親一瞬間沉下臉來。

    我家是只有母親、哥哥和我的三人家族。聽說在我出生之後,父親馬上就撒手人寰了。所以,關於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只能從母親洩漏的瑣碎情報中猜測。

    母親露出彷彿想矇混帶過的微笑。

    「嗯,那當然啦。」

    我不明白母親為何會以有些苦澀的態度回以肯定的答案。

    母親將枕在她大腿上的我扶起來,然後從沙發上起身。

    她以不太健康的蒼白臉龐擠出笑容,拾起放在桌上的手提包。

    「好了,我該去上班了。」

    儘管已是深夜,窗外的風雨也很大,身為護理人員的母親還是得出門工作。今天值晚班的她會在醫院住一晚,直到明天早上才返家。

    在離開前,母親再次摸了摸我的頭表示:

    「彼方已經睡了,你也該上床睡覺嘍。不可以熬夜。」

    「嗯。」

    聽到我乖巧的回答,母親溫柔地將我的頭擁入懷中,然後走出客廳。

    母親離開之後,我一個人待在公寓冷清的客廳裡頭。外頭傳來母親發動汽車的聲音。聽著輪胎和地面砂石摩擦的聲音逐漸遠離,我陷入一種無法言喻的孤獨之中。

    ——灰暗的夜空閃過一道白光。

    「呀!」

    在滂沱大雨中,落雷伴隨著足以撼動空氣的巨響,打在遙遠某處的地面上。

    刺眼的光芒和劇烈的聲響,從懸掛著蕾絲窗簾的窗邊竄入客廳。

    下一瞬間,家中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

    「……我討厭黑漆漆的!」

    我幾乎要哭出來了。

    我孤單地待在籠罩於黑暗的客廳裡,畏懼著黑暗的另一頭。我感覺那裡彷彿潛伏著不知名的怪物,準備乘隙衝出來攻擊我。

    我不禁縮起身子,同時開始微微顫抖。

    再也按捺不住的我衝出客廳,打開哥哥房間的門,然後撲向哥哥熟睡的那張床上。

    「嗚、嗚哇,你突然間幹嘛啊!」

    「嗚哇——我會怕打雷啦,哥哥!」

    原本在床上睡著的哥哥被我吵醒了。

    不過,我還是緊揪他穿著睡衣的胸口,整個人依偎在他身上。

    空中再次閃過一道電光。我不禁跟著巨響發出尖叫。

    看到我彷彿小動物似地不停顫抖,哥哥無奈地摸了摸我緊貼在他胸前的頭。不可思議的是,這讓我感到安心無比。

    儘管外頭是個冰冷駭人的黑色世界,這裡卻宛如和平溫暖的聖域。

    「……真是的。就算升上四年級,你還是很膽小耶,理世。」

    「因為……可怕的東西就是可怕嘛……!」

    近距離感受到哥哥的體溫,讓我的心跳加速起來。

    我感受著身體發燙的異常變化,抬頭望向和自己緊貼在一起的哥哥的臉龐。

    「噯,哥哥。」

    「嗯?」

    「那個啊……如果可以的話……」

    一陣燥熱竄上我的臉頰,雙眼也跟著濕潤起來。

    儘管覺得有些難為情,我仍試著在這種情況下提出要求。

    「……你緊緊抱住我,一直到我睡著為止,好不好?」

    「……」

    我發現哥哥也和我一樣,臉頰微微泛紅。

    不過,我們是兄妹。他應該覺得我的要求沒什麼奇怪意思吧。哥哥嘆了一口氣之後,一臉嫌麻煩似地摟住我的腰,將我細瘦的身子攬進懷裡。

    隔著單薄的睡衣,哥哥或許已經察覺到我比平常更加劇烈的心跳了吧。

    但我只是害羞地低下頭,讓自己沉浸在這個擁抱的幸福感當中。

    「……哥哥,我最喜歡你了。」

    「嗯,我也喜歡你喔,理世。」

    不對。哥哥所說的喜歡,和我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儘管那時還年幼,但我很清楚這是連自己都無法允許的情愫。即使內心明白這樣的感情不會開花結果,我仍一心戀慕著哥哥。

    哥哥沒有察覺我全身發燙,開口呼喚了我的名字。

    「……噯,理世。」

    被哥哥擁在懷裡的我抬頭望向他。

    哥哥皺著眉頭,看來似乎在猶豫究竟該不該開口。

    最後,他下定決心輕啟雙唇說:

    「如果,我們的爸爸還活著……媽媽或許就不用一個人那麼拚命工作了。」

    「……」

    「我也得趕快長大才行。然後讓媽媽跟你……」

    當時的我,並不明白哥哥有著什麼樣的想法或打算。

    只是在他的胸口傾聽激烈的雷聲,緩緩進入夢鄉。

    ▲ 12:25 ▼

    所有人都沒想到,答錯問題的人竟會遭到殺害。

    看到一名學生被殘忍地處刑,對策本部瞬間嘩然。

    包圍著學園的媒體,也敏銳地感覺到裡頭發生了什麼,隨即騷動起來。

    不只是媒體,聽到警視廳本部也要求報告現況後,三島不禁感到一陣微微的暈眩。分別回以避重就輕的說明平息騷動之後,好不容易得以喘一口氣時,他決定返回作戰會議用帳篷。來到帳篷外頭時,一名部下開口喚住他。

    「三島警部。我們已經發送學園內部簡訊聯絡學生,要他們停止前往回答問題。」

    「唔,是嗎?辛苦了。」

    這是為了防止答錯問題的犧牲者繼續增加的處置。

    聽完報告後,三島從部下旁邊交錯而過,迅速踏入對策本部的作戰會議用帳篷。

    裡頭已經聚集了多名搜查官。他們坐在面對講台的椅子上,手上都捧著用來做筆記的小冊子或是平板電腦。

    接下來,定期狀況報告會議即將開始。

    三島在最前排的空位上坐下,然後開口詢問坐在旁邊的老人。

    「……不會太年輕了嗎?」

    「有點年齡的人,也不見得一定都很優秀啊。」

    坐在隔壁的老人——亦即狩月簡短地回答了他。

    站在講台上,受到眾多搜查官注目的人,是一名身型嬌小的金發少女。

    「那……那個那個……我可以開始說明炸彈了……是也?」

    沐浴在眾多目光之下,或許讓她很難為情吧。少女縮起身子,露出有些愧疚的向上看表情。

    在狩月對她投以溫柔的微笑之後,少女——炸彈客安心地開口:

    「這次,有很多條件不利於鎖定這起事件使用的炸彈類型……是也。因為無法靠近現場,所以沒能採集到炸彈碎片的樣本……是也。再加上炸彈本體埋藏在地底下,無法從外觀判斷,因此也很難鎖定其類型……是也。」

    相異於類似北歐人的外貌,炸彈客的日文相當流暢。

    狩月明白,她之所以會在句尾加上「是也」兩個字,是因為不擅長日文敬語的緣故。在被眾人行注目禮的情況下,炸彈客漲紅著一張臉,仍努力地繼續說明。

    「我委託小鷹——不對,是我們的情報分析官,取得了這張嫌犯為了示威而引爆炸彈時的空拍照片……是也。」

    炸彈客以眼角餘光瞄向設置在自己身旁的大型白色螢幕。

    於是,帳篷裡的燈光熄滅,投影機跟著啟動。

    白色螢幕上顯示出從衛星軌道鳥瞰靜峰學園的影像。

    黑白的空拍照片上,正好在被引爆的教職員辦公室附近,可以看到映照出綠色的霧狀區塊。

    「燃燒現象一定會伴隨著產生微弱的電磁波……是也。而爆炸也一樣……是也。我分析了炸彈爆炸時產生的電離氣體,然後推測出炸彈埋設的深度……是也。炸彈的埋設地點,是距離地表三公尺的下方……是也。」

    聽著炸彈客的說明,三島插嘴提出自身的疑問。

    「被炸燬的教職員辦公室是水泥地板吧?嫌犯是怎麼把炸彈埋到那麼深的地方啊?」

    「這……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是也。」

    無法回答三島的提問,讓炸彈客露出打從內心感到愧疚的表情。

    看著快要哭出來的炸彈客,狩月悄聲向她表示:「不要緊,請你繼續吧。」

    「那……那我繼續說明……是也。炸彈埋設在地下三公尺處,所以危害範圍也不至於太大,但還是足以讓位於引爆點正上方的水泥建築物的一二樓全毀……是也。雖然這樣的爆炸威力算高,但從一般預測的爆炸規模來看,地表上的損害並不大……是也。也就是說,這種炸彈爆炸的方式,不是會波及週遭區域的擴散型,而是類似從地底噴發出來的類型……是也。」

    「爆炸的影響範圍不是週遭,而是炸彈正上方的區域,是嗎?」

    「是的……是也。目前無法得知校舍下方埋設了多少顆炸彈……是也。我們判斷校舍半徑一百公尺以內的區域,都可能在嫌犯的監控之下,所以無法接近調查……是也。不過,在半徑一百公尺以外的區域,有請警方協助調查……是也。結果,在地表下方三公尺一帶,並沒有發現類似炸彈的物體……是也。」

    「意思是,除了校舍周圍,至少其他場所是安全的嗎?」

    「是的……是也。我們推測炸彈的殺傷力所及範圍,是『以校舍為中心,往外推展約半徑一百公尺的區域』……是也。」

    「……所以,校舍外圍二十公尺左右的區域是危險地帶嗎?」

    「謝謝你的一階數學分析報告,炸彈客。辛苦你了。」

    「沒……沒有這回事……是也。能夠幫上忙,讓我覺得很開心……是也。」

    成許是狩月的稱讚讓她相當開心吧,炸彈客帶著害羞的笑容低下頭來。

    她向台下的搜查官們一鞠躬之後,便略為雀躍地離開了講台。

    三島開始命令部下的搜查官們移動對策本部。他們打算將本部遷移至距離校舍最近的安全地帶。

    『——抱歉,我來遲了。』

    在炸彈客離開後,空無一人的講台傳來一道聲音。

    搜查官朝講台望去,白色螢幕上映照出一名白袍女性的身影,還有並排在她身後的無數台電腦,以及其他幾名職員。

    『因為這起事件,路上塞車的情況很嚴重呢。我剛剛才抵達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辦公室。就讓我從中途參加這場報告會議吧。』

    「我等你好久了呢,博士。」

    『哎呀,這次居然是我遲到啊。』

    出現在螢幕上的博士露出苦笑。

    搜查官們開始豎耳傾聽博士的報告。

    『關於嫌犯使用的平板電腦型遙控器,我已經查到製造商和品名了。透過緋上彼方的頸圏拍攝到的影像,我們得以確認它的外觀。而附帶DNA認證裝置這種特殊規格,更是關鍵所在。想鎖定產品範圍,不需要多少功夫。』

    「你的意思是?」

    『那八成是美國的Safecraft公司生產的特殊用途平板電腦。』

    「唔,美國製的產品啊。」

    『產品名稱是「Kratika」。詳細資訊由贋眼來解說。』

    『既然受人之託,那我就開始說明嘍。』

    出現在畫面一角的少女,在自己的座位上敲了幾下鍵盤之後,狩月等人眼前的螢幕上,便顯示出嫌犯所使用的平板電腦的型錄。

    『這種平板電腦,原本是為了管理軍事設施或高度機密設施的人員進出,而開發出來的次世代生物認證裝置。是能夠將個人DNA當作通關鑰匙的優秀試作品,尚未正式在市面上流通。』

    「也就是說,那是軍用或是政府的研究機關專用的裝置嗎?」

    『就是這樣。』

    鷹眼回以肯定的答案。

    『裝置內建能夠透過化學反應來解析DNA情報的RNA電晶體。如同嫌犯所說的,必須先讓裝置讀取內部登錄的DNA情報,才能夠操作平板電腦。這種裝置使用的通訊規格,會在程式碼的標頭加入經過解析的DNA密碼。想從外部輸入假訊號來奪取控制權,恐怕很難。』

    「所以,無法使用無線功能駭進裝置裡頭嗎?」

    『雖然讓人很不爽,但的確如此。』

    「真是遺憾呢。那麼,是否能委託Safecraft公司提供相關情報,好讓我們研究進行遠端控制的方法?」

    『唔……』

    鷹眼發出為難的沉吟聲。

    這時,博士取代欲言又止的贋眼回答了問題:

    『DNA密碼是Safecraft公司的研究專利。這項技術也被活用於美國的國防技術中。就算要他們提供相關情報,應該也會被一口回絕吧。』

    接在博士之後,鷹眼也補充道:

    『跟販賣戰鬥機一樣,這在日本就像是販賣黑盒子。要是打開黑盒子進行內部研究,便有引發外交問題的疑慮。美國的司法部或國防總部應該也會嚴加守護這項專利。從正面進攻,想必得不到結果。』

    聽到這裡,狩月臉上浮現了充滿自信的笑容說:

    「也就是說,只要得知正確的DNA情報,就能操控裝置了嗎?」

    『是這樣沒錯。但現在,因為正確的DNA情報成謎,我們也束手無策。』

    「我來假設一下。如果我們掌握到嫌犯的真實身份,然後從對方的住家或其他地方『取得他的DNA樣本』的話呢?」

    『!』

    「Safecraft公司不會提供相關情報。不過,倘若將嫌犯的DNA樣本交給他們,Safecraft公司應該也願意替我們準備可從外部控制那台平板電腦的程式或裝置吧。」

    『原來如此。委託Safecraft公司提供可讓那台平板電腦失靈的手段嗎?』

    「這是唯一不會侵害到他們的專利,又能讓我們達成目的的方法。」

    『等等啦,局長。如果能夠確定嫌犯的真實身份,不需要特地取得他的DNA樣本,只要去廣播室回答出正確答案就好了吧?這麼做的話,他不就會釋放學生了嗎?』

    「前提是『嫌犯會遵守這樣的口頭約定』。你信任那名嫌犯嗎?」

    『……』

    「萬一嫌犯沒有遵守承諾——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必須取得DNA樣本。務必要讓Safecraft公司答應協助我們。他們應該不至於無視我們的委託才是。倘若對孩子淪為犧牲者的犯罪事件視而不見,會對企業形象造成致命的影響。我會試著跟他們談談。請把CEO的聯絡方式傳送到我的平板電腦裡吧。」

    『我明白了。』

    聽到狩月的靈機一動,鷹眼也迅速地出聲回應。

    隨後,白色螢幕上再次映照出博士的身影。

    博士嘆息說道:

    『總之,目前的結論,是我們無法憑自力解除炸彈。』

    「看來,也只能再陪恐懼之臉玩一下遊戲了。」

    「是嗎?我倒是對陪他玩遊戲的做法抱持懷疑的態度。」

    三島冷冷地道出自己的感想。

    「如同你剛才說的,就算有學生回答出正確答案,也不保證他就會遵守承諾釋放學生。如果無法相信他,就算繼續參與這場遊戲,也只會白忙一場。」

    「話雖如此,但你們想展開強行突襲行動的話,還是必須多提高成功率才行喔。」

    「在限制時間內鎖定嫌犯身份的機率,應該也沒高到哪裡去吧?」

    狩月以溫和的微笑和三島冰冷的視線對峙著。

    不知不覺中,內閣情報調查局和特殊搜查小組,因各自主張的溫和手段和強硬手段,而逐漸進入對立的狀態。再繼續討論對策的方向性,恐怕也不會有任何進展。於是狩月試著換個話題。

    「總之,恐懼之臉使用的平板電腦類型是一大線索。想進口如此特殊的裝置到國內,可透過的管道應該相當有限。請搜尋一下那款叫做Kratika的平板電腦的買賣情報。或許在嫌疑者名單中會出現買家。」

    『我已經著手在做嘍。除了政府機關的正規販售管道以外,我也會找找組織犯罪對策課或公安的違禁品資料庫。十五分鐘以內會報告結果。』

    「你的工作效率還是一如往常的好呢。」

    『所以你才會挖角我吧?我優秀是理所當然的啊。』

    對鷹眼的才能感到欽佩的同時,狩月也不禁為她微微帶刺的語氣露出苦笑。

    至此,這場確認現況的集會暫時解散。

    看著搜查官們步出帳篷,狩月喃喃說道:

    「不過,實在有點弔詭呢。」

    「嗯,就是說啊。」

    回應他的人,是站在身旁的三島。狩月又接著表示:

    「就現況看來,恐懼之臉是獨自執行這起人質挾持事件。然而,不管怎麼想,他都不可能一個人完成埋設那些炸彈的作業。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能使用無法透過一般管道取得的平板電腦。」

    「這不是個體能夠完成的犯罪行為。一定有在背後協助他的組織或共犯。八成是這樣吧。」

    「是的。而且,身為後盾的共犯,可能是個財力和地位兼具的人物。」

    「總之,這起人質挾持事件,背後鐵定有大量的資金在流動。」

    狩月和三島似乎認為這次的事件不太尋常。

    沉思片刻後,狩月再次開口:

    「……嫌犯表示,這起事件是國家的危機。」

    「那傢伙的發言根本不值得採信。」

    三島說了聲:「你是要說這個啊?」接著嘆了一口氣回應:

    「我並非沒把炸彈的危險或人質的性命安危當一回事。不過,就算知道了擁城自重的嫌犯的真實身份,也不至於導向足以震撼整個國家的恐怖攻擊事件吧?」

    「如你所言……但我也無法輕易斷言。不過,這並非單純的人質挾持事件,是我們現在唯一能確定的事情。」

    或許是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狩月的說法吧,三島沉默地離開了。在他踏出帳篷之後,鷹眼出聲呼喚獨自留在裡頭的狩月。

    『局長,你現在有空嗎?』

    「是,什麼事?」

    『我按照你的指示,調查了學園裡的監視器影像,不過……』

    「有發現什麼嗎?」

    『你可以看一下那邊的螢幕D嗎?』

    狩月望向設置在帳篷裡的電腦螢幕,尋找上頭貼著「D」標籤的螢幕。

    他移動到螢幕前方,畫面上顯示著校舍裡的監視器影像。

    『和學園合作的保全公司,會把學園裡頭的監視器影像備份到公司內部的伺服器上。我透過有些強硬的手段跟他們借來看了。在寒假時,學園裡的監視器似乎也是全天運作的狀態。我確認過這段期間內的監視器影像,但都只有拍到進出校舍的教職員或相關業者而已。沒看到嫌犯入內埋設炸彈的蹤跡。』

    「他有沒有可能是從監視器的死角進出,並在死角處進行埋設作業?」

    『想挖開三公尺厚的水泥地面埋設炸彈,一定需要把大型工具帶進去吧。我覺得應該無法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情況下進行。至少在地面上的作業是如此。』

    鷹眼的最後一句話聽來語帶玄機。

    隨後,螢幕上的影像被切換,這次出現的是校舍的設計圖。

    『這是靜峰學園建造時的設計圖。』

    「……而且還是校舍『地底』的設計圖,是嗎?」

    『沒錯。靜峰學園的地底似乎有個巨大的空調設備系統。那裡沒有監視器,除了相關業者以外,一般人也不會進出。不過,似乎可以從那裡直達校舍的正下方。嫌犯很有可能是在校舍的地底進行埋設炸彈的作業。』

    「原來如此。那麼,我們或許也能從地底接近校舍,進而解除炸彈吧。就聯絡一下管理空調設備的公司,讓他們指導我們入內吧。」

    『這樣的計劃聽來可行,但是……』

    「但是?」

    『地底唯一的通路,通往教職員辦公室的正下方。在教職員辦公室被炸燬的時候,那裡八成也發生了坍塌。所以,通路恐怕十之八九被瓦礫堆堵住了吧。』

    「在一開始引爆教職員辦公室的理由,原來不只是為了讓成年人從這個舞台上退場嗎……」

    回應鷹眼的狩月皺起眉頭。

    他以一隻手撫著下顎,略感疑惑地提出一個疑問。

    「話說回來,你不覺得這張設計圖有點不對勁嗎?」

    『不對勁?』

    「做為教育設施用的空調系統,這個設備的規模感覺有些誇張呢。簡直像是百貨公司用的大型設備。」

    ▲ 13:00 ▼

    在勇介遭到公開處刑後,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以上。

    每間教室裡頭的情況都相當悽慘。

    無法抹去處刑所帶來的震撼和恐怖,而趴在桌上不斷啜泣的女學生。教職員辦公室爆炸時,被飛濺的玻璃碎片割傷的學生,在教室一角接受包紮治療的同時也不停哭泣。無法把身上濕透的制服弄乾的學生們,在寒冷、恐懼和絕望中顫抖著。甚至有學生開始惡狠狠地批評遲遲未能入內展開救援的警方。校舍內呈現一片被憤怒和悲痛支配的地獄光景。

    儘管如此,學生們還是試著努力維持冷靜。

    每間教室裡的班長都當起了會議長,將班上同學針對恐懼之臉的推理或意見統整起來。黑板上寫著學生們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一連串推理內容和關鍵字。然而……每個推理感覺都對解決事件沒有太大的幫助。

    為了揭穿佔據廣播室那名精神異常的嫌犯的身份,學生們無不卯足全力。

    理世和彼方兩人並排坐在教室後方的位子上,眺望著眼前的光景。

    不過,與其說彼方是坐在椅子上,倒不如說他是被綁在椅子上比較正確。

    「你還好嗎?」

    彼方朝臉色蒼白、低垂著頭的理世問道。

    畢竟她被迫收看了認識的人遭到殘忍殺害的場面。就算想表現得鎮定,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恐怕都無法保持平靜。不過,並沒有因此放棄一切的理世,現在仍勉強自己將顫抖的雙手緊緊握拳。

    她回以逞強的答案。

    「……我很好。」

    理世上揚的眼角噙著淚水,像是說給自己聽似地輕聲表示。

    「你很努力呢。」

    發現自己被理應輕蔑的哥哥鼓勵,理世不甘心地拭去眼角的淚水。

    然後重新打起精神。

    她看著不同於以往,顯得惶恐不安的同學們,然後對身旁的彼方開口:

    「……在被挾持成為人質之後,人們會出現四個階段的心理變化。」

    理世淡淡地開始閫述自己的見解,彼方則是沉默以對。

    前者並不在意,只是繼續往下說:

    「在一開始,人質會表現出震撼或否認等心理反應。會感到腦中一片空白,或懷疑狀況的真實性,屬於逃避現實的階段,也稱為衝擊期。接下來則是動搖期,亦即感到恐懼或不安的階段。然後是穩定期。隨著時間經過,逐漸能接受自己變成人質的事實,並相信只要老實配合嫌犯,就有機會生還的階段。」

    語畢,理世露出苦澀而扭曲的表情,道出最後的部分:

    「……最後的階段,就是目前這種最惡劣的狀態。在監禁時間拉長之後,人質會逐漸湧現警方完全不可靠的想法,開始對警方抱持否定的態度。也就是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

    「還剩下五個小時。距離時限才經過一半的時間,卻演變成這種情況。有點詭異呢。」

    聽著理世的說明,彼方仍帶著彷彿在眺望遠方某處的視線。

    看到彼方心不在焉的模樣,理世狐疑地轉身面向他問道: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你從剛才就不發一語,是在想什麼?」

    「……我在思考恐懼之臉一言一行的矛盾之處。」

    「矛盾?」

    彼方吐露出自身的想法。

    「在這起事件中,他提出的要求是什麼?」

    「就是……要我們揭穿他的真實身份呀。」

    「所以才顯得矛盾。你看看週遭學生的樣子吧。」

    彼方這麼一說,理世重新環顧班上的同學們。

    努力討論著恐懼之臉的真面目的他們,眼中所流露出來的——是畏懼。

    「剛才那場殺人實況轉播,把學生和『回答問題的行為』一口氣拉遠了。因為他們得知了答錯就會被殺這個巨大風險的存在。讓這樣的風險曝光,必定會使得回答問題的人數大幅減少。想讓學生回答,卻又做出令他們不願回答的行為。十分矛盾。」

    「……聽你這麼說,真的有點奇怪呢。」

    「肯定很奇怪。」

    正當理世想開口詢問彼方有什麼打算的時候——

    彼方開口換了個話題:

    「在這種狀況下,還是有毫不畏懼恐懼之臉的人呢。」

    彼方冰冷的視線望向兩名學生。

    「你是指博光跟佐成同學?」

    理世也察覺到這兩人不太一樣的態度。在班上同學全都表現出驚慌失措、倍感壓力的模樣時,只有他們一如往常地平靜。

    理世開始向彼方介紹這兩人。

    首先,她望向把雙腳翹在自己座位的桌上,將座椅向後仰的紅發少年。

    「不破博光。現任厚生勞動省大臣的兒子,也是學園裡有名的不良少年。他仗著父親的權勢,就算面對同樣是不良少年的學長,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從社會心理學來看,是典型的敵意歸因偏誤的表現。惡意曲解他人的行為,並對他人表現出攻擊性的態度。可說是憤怒的具現化。再加上他還有享樂主義者的一面,能夠在以行動宣洩怒氣的同時獲得喜悅。你剛才被那樣痛打一頓,或許也不需要額外說明了吧。總之,他相當暴力。」

    博光無言地在一旁觀看班上同學的推理大戰。

    臉上還帶著令人不舒服的奸詐笑容。

    隨後,理世將視線轉往坐在靠近窗戶的座位的另一名少年。

    「另外一個是佐成良太。他是著名演員的兒子,然後……對女孩子很輕浮。」

    或許是從理世吞吞吐吐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什麼,彼方以略為困惑的眼神望向她。

    察覺彼方的反應,瞬間臉頰發燙的理世急忙出聲否認。

    「你那是什麼眼神呀!我……我又沒跟佐成同學很親近!」

    理世清咳了幾聲,等待臉頰的熱度退去後,再次開口繼續說明:

    「……他從剛才就一直看著窗外呢。不參加班上的討論,是因為對同學們的想法沒有興趣。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我想應該是這樣。雖然感覺很好親近,但其實不會打從心底相信別人,是相當謹慎的人。看他持續著以手托腮,一動也不動的模樣,或許是在深思什麼吧。對了,上午時,他好像跟誰通過電話……之後,佐成同學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因為我沒有跟他很熟,只能說出自己觀察過後的結論。」

    「……行為側寫嗎?你把自已訓練成具有看人的眼光了啊。」

    「這是我的武器。為了在將來和像你這樣的罪犯戰鬥的武器。」

    「……」

    「我也不想死,所以,得做自己做得到的事。現在,我正在盡最大的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拚命試著揭穿恐懼之臉的真實身份。」

    聽完理世的話,仍面無表情的彼方問道:

    「你也分析過我了嗎?」

    理世將視線從彼方身上移開。眯起有些落寞的雙眸望向自己的腳邊。

    停頓片刻後,她緩緩道出內心的想法。

    「我聽說,爸爸在我們出生前就死了。我一直相信這件事,未曾懷疑過。」

    「……」

    「然而,這其實是媽媽的謊言。我不明白大人之間的問題。總之,媽媽亟欲避免我們和爸爸見面。這就是我們家的現實。」

    理世這番話,彼方也開始回憶過往。

    他想起自己一無所知,只是純粹渴求著父親那時的孤獨感。

    理世或許也一樣吧。她的表情透露出幾分年幼時的安詳。

    但下一刻,理世是要粉碎這種安詳般,痛苦地蹙眉表示:

    「後來,媽媽變成那樣……那時,我們還是什麼都做不到的小孩子,根本束手無策。而爸爸願意幫助這樣的我們。可是,你卻……『殺死了爸爸』。」

    理世冷冷地斜眼瞪向身旁的彼方。

    「不只是爸爸。你參加的那場惡劣無比的恐怖攻擊行動,讓溫柔的媽媽也死了。小學的朋友,還有住在附近的溫柔姐姐也是。大家全都死了。你從我身邊奪走雙親,把一切弄得亂七八糟之後,留下我孤獨一人。我真的……打從內心憎恨你。」

    理世將形狀完美的雙唇抿成一直線,忍住更多怒罵的語句。

    然後……對彼方說出一直很想問出口的那個疑問。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變成殺人魔?你真的參與了恐怖攻擊行動嗎?」

    「……」

    「我所認識的彼方相當溫柔,是個連蟲子都不忍心殺害的人喔!他並不是……會傷害其他人的人。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嗎?倘若你只是一頭披著彼方外皮的怪物,就這麼告訴我啊。我這次真的會毫不遲疑地殺了你。」

    理世的一字一句靜靜地刺入彼方的內心。

    一心企盼著哥哥死亡的妹妹。聽到理世充滿恨意的話語,彼方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不過,他沒有將內心的苦惱顯露於臉上,只是眯起雙陣。

    「成為死刑犯之後,每天都好像在沒有太陽的世界裡過活。」

    理世沉默地傾聽彼方輕聲道出的內容。

    彼方只是說出能夠向理世坦白的內容。

    「無論是在陽光下漫步、感受徐風輕撫臉頰、仰望萬里無云的藍天,或是眺望潮來潮往的大海,也總是會思考自己接受處刑那天的事。」

    那是會在不久的將來出現的事實。

    「名為死亡的未來,會奪走人的幸福。世界的景色變得黑白,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失去價值,讓人再也無法感受到喜樂。彷彿活著的喜悅被連根拔除了。」

    只是為了等待處刑而活著的每一天。

    除了絕望以外,感受不到任何情緒。是一段枯燥乏味的時間。

    在執行死刑之前,讓彼方徹底體驗這樣的痛苦,是他應受的懲罰。

    讓他在這段殘酷的時間中苟延殘喘,正是唯一的補償方式。

    「所以,你不用擔心。假扮成你的哥哥的怪物,會在嘗盡痛苦滋味之後死去。就算沒有在這裡被你殺死,你眼前的怪物也必定會墜入地獄。」

    彼方轉頭面向理世。

    「只是……就算是這樣的怪物,也會為自身之死尋求救贖。」

    在彼方的注視下,理世也不禁轉頭面對他。

    彼方以帶著平靜決心的強力語句表示:

    「白白喪命和有意義的死不同。今天,我覺得自己能夠為『某樣事物』賭上性命。」

    彼方這番話,讓理世將他和過去的哥哥的身影重疊,並為此陷入困惑。

    這個男人——真的是史上最惡劣的殺人魔嗎?

    理世愈來愈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誰了。

    不對。

    今天,在跟他重逢後,理世甚至變得無法理解自己的感情。對方明明是個必須憎恨、宛如惡魔般的男人……自己卻無法徹徹底底地恨他。

    以為自己已經捨棄那份愛戀之情,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嗎?這讓理世很不甘心,也很難為情。為了隱藏自己背棄道德的泛紅雙頰,理世將視線從彼方身上移開,然後低頭不語。面對這種重大罪犯,她認為自己現在所抱持的感情相當不妥。

    在理世沉默下來之後,彼方的頸圏取而代之地傳來狩月的聲音。

    『——我們已經查明了幾件事,所以現在來向大家宣佈。』

    來自警界人士的聲音,讓學生們的議論聲瞬間停止。眾人的視線都往彼方身上集中。

    『各位同學,可以麻煩你們拿出自己的平板電腦嗎?』

    「……你是指學園發給我們使用的那個?」

    聽到理世這麼問,狩月回以肯定。

    『是的,學園發給各位的那台學習用平板電腦。每位同學應該一人都有一台吧。我們還是學生的時候,上課都是自己動手抄筆記呢。時代真的很不一樣了。』

    聽到狩月的指示,學生們紛紛從自己的書包裡取出平板電腦,並將其啟動。

    『現在,警方雖然限制各位傳送或接收電子郵件,但如果聯絡範圍是警方的網域,就可以自由收發郵件。我們會透過電子郵件,隨時將入手的情報傳送至各位的平板電腦裡。現在,請讓我暫時將各位的平板電腦當成說明用的螢幕。』

    狩月看著學生們開啟郵件附加檔案的動作,然後開始說明:

    『我們追查了靜峰學園的資本往來紀錄,在學園創立時的高額出資者當中,出現了天照製藥的名字。看來,這所學園之所以會成立,似乎跟天照製藥脫不了關係。』

    狩月淡淡將本部獲得的情報陳列出來。

    隨後,學生們的平板電腦上,顯示出一名陌生的女性年長者的經歷表。

    「……這是?」

    『宗形早苗。她擁有生化學的博士學位,是天照製藥的前社員,也是栃木研究所的主任研究員之一。研究內容是阿茲海默症的治療藥劑。』

    彼方聽過這個名字。

    『我們確認過天照製藥的帳戶往來紀錄。五年前,在靜峰學園成立時,他們投資了一筆高額款項。同時,宗形早苗隸屬的研究團隊,其研究預算遭到刪除。而那筆研究預算恰巧和投資學園的金額相同。所以,有可能是天照製藥將她的研究預算挪用為學園創設資金使用。』

    聽到狩月的說明,看著平板電腦的博光開口問道:

    「那又怎樣?你該不會想說這個女的就是嫌犯吧?」

    『天照製藥和靜峰學園——她是能夠串連起這兩個關鍵字的人物。或許也是彼方老弟和恐懼之臉兩人「共通認識的人」。』

    彼方探頭望向身旁的理世所持的平板電腦。

    然後微微皺起眉頭。

    『五年前,宗形早苗在任職的栃木研究所使用藥劑縱火,導致六名職員因火災喪命。因研究預算被刪除而懷恨在心,似乎是她的犯案動機。這起事件發生後,她被判處死刑,和彼方老弟同樣被監禁在重大罪犯特殊看守所裡。宗形早苗的死刑處決已經執行了。不過,負責看守她的獄警,證實了宗形早苗在生前時常提起彼方老弟。你有在看守所和她說過話吧,彼方老弟?』

    彼方沒有回答。但狩月仍繼續追問:

    『你還記得她嗎?』

    「……嗯。」

    『關於她都跟你聊些什麼,你還有印象嗎?我們無法向死人打聽情報,所以,就算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好,如果你能提供線索,會非常有幫助。』

    儘管狩月這麼問,彼方一開始仍是不打算回答的樣子。

    但隨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而緩緩開口。

    「待在重大罪犯特殊看守所裡頭的囚犯,有一段能夠到運動場上的自由時間。我只有在那時跟她說過一次話。不是什麼重要的內容。為什麼會被關進來,還有看到我就讓她想起自己的孩子等等……純粹是這種微不足道的閒聊罷了。」

    『請等一下。你剛才說「孩子」?』

    聽到出乎意料的內容,狩月隨即要求彼方暫停。

    『這就奇怪了,宗形早苗沒有孩子啊。』

    「……?」

    在狩月道出疑問的下個瞬間,鷹眼完成了更進一步的經歷調查。

    『局長,我馬上去搜尋了情報。』

    鷹眼將某個男子的經歷表傳送到學生們的平板電腦裡。

    『因為不是她的親生兒子,所以在搜尋時被我漏掉了。宗形早苗有領養一個男孩子。我找到了她以監護人的身份收留一名孤兒的紀錄。這個男孩子今年已經二十八歲,名叫冬木豐……咦,這個人不就是……!』

    「怎麼了嗎,鷹眼——」

    「喂喂,你剛才說啥!冬木豐?」

    打斷狩月的話而發出驚嘆聲的是博光。

    「那不是我們的化學老師嗎!」

    不只是博光,教室裡所有學生都露出震驚的表情。

    學生們每個人都一臉蒼白地低頭望著顯示於平板電腦上的男子。

    在學生因錯愕而沉默下來的時候,鷹眼略為亢奮的聲音傳來。

    『冬木豐目前是任職於靜峰學園的教職員!從靜峰手錶的出席紀錄系統來看,他今天早上有去上班,但在教職員辦公室爆炸後一直無法去確認屍體,所以無從得知他是否死亡!恐懼之臉的真實身份,說不定就是這個人……!』

    教室裡瞬間騷動起來。

    自己身邊某個熟悉的人物,可能就是佔據了廣播室的變態。學生們的內心湧現了驚訝和些許怒意,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起來。

    「那麼,那個殺人犯就是老師嗎?」

    「會引爆教職員辦公室,是不是為了讓大家以為他死了……?」

    博光像是要代表全體學生的意見般,以粗魯的語氣開口質問狩月:

    「所以,那個教化學的冬木,就是佔據廣播室的瘋子嘍?」

    『不,這點還無法確認。』

    「啥?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意思是,冬木豐也有可能不是嫌犯。』

    狩月以沉穩的語氣安撫急著想要得出結論而暴躁不已的博光。

    『首先,他和天照製藥社長殺害事件的嫌犯沒有共通點。而且,嫌犯在這次的人質挾持事件中準備的炸彈,或是其他計劃安排,都是一介教職員無法獨力完成的浩大工程。倘若沒有足以說明上述疑點的線索,我們也只能將冬木豐視為高度可疑的「嫌疑犯」而已。』

    「啥~?這不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嗎!警察的眼睛都瞎了啊!」

    博光變得更加不耐煩了。

    但狩月仍以謹慎的態度試著說服他。

    『必須再三確認過才行。倘若答錯了,現場的各位之中就會有人被殺。光憑不確定的情報就讓學生前往回答,是危險至極的行為。』

    聽到狩月的回應,博光的額頭浮現出明顯的青筋。

    「你這混蛋!吵死啦,沒半點用處的條子!」

    『……?』

    「只能待在外頭的警察,少用那種自以為是的口氣講話!剩下時間已經不多了,好不容易知道可能是嫌犯的人選,竟然要我們什麼都不做?開什麼玩笑啊!這些推理的答案,只要去問那個廣播室裡頭的瘋子本人,不就知道了嗎!」

    被滿腔怒氣支配的博光,用力將自己的課桌一腳踹飛。

    一旁的學生們被他踹桌子的聲音嚇得縮成一團。博光大步從這些人的身旁走過,然後推開班長走上講台。

    博光怒瞪著每一個同班同學,怒吼著下達命令:

    「喂,你們!派一個人去回答試試看啦!」

    每個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但下一刻,這些表情都轉變為慘白。

    他們從博光的眼神領悟到他是認真的。不是說笑,而是真的在命令他們。

    學生們全都移開目光,將視線落在桌上或地板上。

    看到同學們的反應,太陽穴浮現青筋的博光暴躁地啐道:

    「怎樣啊~?都沒人自願嗎?有夠沒骨氣耶!」

    為了排解持續升溫的暴躁感,博光朝一名座位離他最近的男生開口。

    「喂,澤村!」

    「噫……!」

    對方是一名看起來有些懦弱的肥胖少年。博光拾起靠在黑板旁邊的球棒,走向名為澤村的少年所坐的位子。

    「你去回答。」

    「噫……噫噫噫!我不要!」

    「你鬼叫什麼啊!」

    博光從正面對因恐慌而眼眶泛淚的澤村咆哮。

    隨後,他像是套交情似地將手搭上澤村的肩膀,在他的耳邊如此提議:

    「放心吧。像你這種沒用的肥豬,就算少了一個,也沒人會感到困擾。不只是這樣,如果你現在挺身而出,在順利解答後平安回來,我以後就不會再毆打你作樂,也不會再找你麻煩。這場交易不錯吧,嗯?」

    「噫噫噫噫!」

    「都叫你不要鬼叫啦!」

    磅!

    博光猛力揮下球棒,擊向澤村擱在桌面的手背。

    在一陣輕微的「啪嘰」聲之後,澤村的手背朝不合理的方向扭曲。

    「好……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手啦,不破同學!」

    看到澤村撫著骨折的手放聲大哭,一名女學生忍無可忍地從座位上起身。

    這或許是基於良知的自然反應吧。這名女學生——理世的好友姬谷唯,為自己輕率的行為嚇得臉色發白。

    「怎麼,姬谷?這樣袒護澤村,就代表你願意去回答嘍?」

    「我……!」

    「我老爸是厚生勞動大臣,所以在各個業界都有人脈。演藝圏一些有的沒的八卦,也時常會傳入我的耳裡呢。我也聽說過你老爸的『秘密』喔。」

    「!」

    「要是不想被爆料,就給我去回答問題吧。」

    為了阻止博光攻擊澤村而起身的姬谷,現在無力地沉默下來。

    沒人能夠代替他人行動。這麼可怕的事情,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要是答錯了,就會被殘忍地殺害。

    前去廣播室回答問題,必須將自身性命做為賭注。

    以無法確定百分之百正確的答案回答恐懼之臉,簡直是不要命的行為。包含唯和澤村在內,無人擁有即使必須將自己的未來放在天平上,也願意去回答問題的勇氣。

    對這一點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仍如此命令同班同學的博光,可說是沒有半點人性。

    「怎樣啊、怎樣啊!每個人都不講話嗎!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算別人去回答問題然後被殺掉,也沒關係是嗎!這是哪門子同班同學!哪門子朋友啊!到頭來,只要自己能得救,就算朋友死了,你們也不痛不癢啊!哈哈哈!」

    對不聽從指示的同班同學感到憤怒的同時,博光的內心也湧現了同等的喜悅。無窮止盡的暴力——能夠行使這種力量的理由增加了,正是令他樂開懷的緣由吧。

    理世眺望著臉上充滿愉悅,對暴力行為樂在其中的博光,不禁喃喃說道:

    「……最壞的預測成真了呢。」

    在彼方身旁的她流下冷汗。

    理世透過彼方的頸圈,向觀察著教室情況的對策本部成員表示:

    「這個學園裡頭的學生,沒有半個人敢忤逆博光。」

    『……沒有半個人敢忤逆他?』

    「這間學園不是普通的高中。就讀這裡的學生,其父母多半都是社會上的要角。雙親的權勢或社會地位,便等於學生在學園裡的地位。博光的父親……也就是我的養父不破厚生勞動大臣,掌握著非比尋常的龐大權力。」

    『……』

    父母的權勢高低,甚至會決定孩子交友圈的階級。

    理世所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真要說的話,規定每個樓層的學生必須待在自己的教室裡,其實並非各班班長討論出來的結果。根本沒人討論過這種事。純粹是以博光為首的不良少年們,擅自以暴力強迫全校學生聽令的結果。」

    『……以低年級的他為首?就連高年級都會順從他嗎?』

    「博光強迫我們不得離開教室。忤逆他的學生,就會像彼方那樣遭到毒打。現在支配這所學園的人是恐懼之臉,但威脅不僅如此,博光的暴力也相同。大家都很怕他,沒人敢反抗他。」

    「簡直是地獄之王。」

    理世沉默地肯定彼方的譬喻,然後又繼續說道:

    「……在嫌犯無視警方的存在,僅將回答權交給學生的那一刻起,博光一行人就將警方視為派不上用場的局外人。而其他學生也是。陷入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學生們,也逐漸變得不願意信任警方。接下來,就算有學生做出跳脫常軌或是不理性的行為,或許也不值得驚訝了。沒有老師,也沒有任何能制止異常狀態蔓延下去的成年人在場。危險的恐怕不止嫌犯而已。」

    理世屏息眺望著博光施展暴行的模樣。

    彼方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在沉思片刻後,彼方輕聲開口:

    「正好,我來確認一件事吧。」

    「……?」

    聽到一旁的彼方說出令人在意的發言,理世不禁轉頭望向他。

    然而,在她詢問彼方有何打算之前,後者便開口呼喊博光。

    「喂。」

    「啊啊?幹嘛,混蛋殺人魔!」

    他打算批評博光的暴行嗎?相較於暴躁不已的博光,彼方的態度相當輕率。從旁觀望這種狀況的理世,不禁感到膽顫心驚。

    被綁在椅子上的彼方對博光說道:

    「你不是個傻子,所以,應該也明白警方說的話仍有一番道理吧?儘管想去回答,卻無法保證答案正確。這麼一來,就無法否定答題者被殺掉的可能性。」

    「啥?所以我才要自己以外的人去試試看啊。除了我以外的人,不管有沒有答對,我都無所謂啦。」

    博光以鄙視的語氣嘲笑著回應。但彼方仍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再說,你真的相信恐懼之臉的口頭承諾嗎?只要贏了這場遊戲,學生們就能獲釋。要是他不信守承諾,陪他玩這個遊戲,只會讓更多人白白送命。」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可是,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怎麼做啊!現在可完全沒有其他能突破現況的對策耶,你懂不懂啊!」

    「對策當然有。很簡單,只要『殺了』恐懼之臉就好。」

    「……!」

    彼方以黯淡的眼神如此斷言。

    聽到這個反常的提議,博光也不禁啞然。

    「打從一開始,我就一直秉持著這樣的意見。或許他相當警戒我吧,在初次見面的時候,恐懼之臉就看穿了我打算射殺他的計劃。雖然我失敗了,但除了我以外的學生應該有機會。佯裝去回答問題,然後趁機殺了他。只要能夠出其不意,就有可能成功。」

    「……你這混蛋!」

    「沒必要老實遵守他的遊戲規則吧?那種東西無視就行了。跟回答問題相較之下,這個方法一旦成功了,就能夠確實讓所有人獲釋。」

    「你這番話是要我們去『殺人』嗎……!」

    「有什麼問題嗎?」

    這不是一般的思考模式。緋上彼方是能夠若無其事地玩弄他人生死的殺人魔。

    凝視著彼方以若無其事表情肯定的博光,再次體認到這個事實。

    聽到他的提議,就連博光也沉默了下來。

    雖說是不良少年,但博光並不曾犯下殺人這種重大罪行。別說是他了,全校的其他學生理所當然也沒有這種經驗。這無疑是人類所不能跨越的一條界線。是想在法治國家生存的人必須遵守的,有如一道理性圍牆的底限。

    然而,在自身性命飽受危險威脅的現在,情況又如何呢?

    不只是博光,其他學生也露出相當困惑的表情。

    聽到彼方荒唐的提議,狩月也不禁開口勸誡:

    『……你都說了些什麼啊,彼方老弟。竟然向學生提議這種事。就算有這種想法,也不應該把它說出來。這樣會引發無法挽回的問題喔。』

    因目前身陷緊急狀態,而有失冷靜的學生們,究竟會呈現什麼樣的反應?這實在令人難以想像。就算現在開口規勸彼方也為時已晚。所以,狩月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教室裡一片鴉雀無聲。

    無人出聲肯定彼方的意見,但也無人表示否定。

    他們都陷入了思考。雖說恐懼之臉是個殘忍的嫌犯,但也是一個人。該為了讓自己獲救而殺死他,還是繼續陪他玩這場毫無正面幫助的遊戲?是只能二擇一的狀況。

    在漫長的寂靜之後,一名少年打破了教室裡的沉默。

    「——我贊成殺人魔的提議喔。」

    出聲的人,是原本一直靜靜眺望著窗外的佐成良太。

    他朝博光露出一如往昔的爽朗笑容。

    「由我動手。大家應該沒有異議吧?」

    佐成的發言讓教室裡一陣嘩然。

    班上最輕佻的男同學,竟然主動扛下殺人的任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著實是來自令人出乎意料的人所做出的意外發言。

    博光不禁半信半疑地詢問佐成:

    「……你不是嘴上說說,是真的打算動手吧,佐成?」

    「嗯,我會動手。」

    「你有沒有搞清楚啊?是要你過去殺人耶?」

    「沒辦法啊。不光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保護大家啊。這可是正當防衛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你倒是挺有骨氣的嘛!」

    佐成帶著爽朗的微笑,向班上的同學們如此宣言:

    「大家放心。我一定會殺了冬木老師。」

    ▲ 13:32 ▼

    郊外某處的山野。

    在別墅林立的山路上,一輛沒有開暖氣的轎車停在路肩。

    坐在駕駛座上的中年鬍渣男,一邊看著平板電腦顯示出來的內容,一邊露出面有難色的表情。他蓄著宛如修剪過的草皮般的一頭短髮,臉頰十分削瘦,眼神散發出身經百戰的魄力。坐在冷颼颼的車裡的他,發抖著將防彈背心的領子拉高,好蓋住脖子。

    男子一臉厭煩地看著顯示在平板電腦螢幕上的某個男性容顏。

    「……哼。冬木豐。跟待在現場的女高中生側寫師的行動側寫結果一致的人物嗎?竟然讓一個小女孩來分析精神病患的腦袋,二十一世紀當真是個荒腔走板的時代耶。人類果然應該照著諾斯特拉達姆士當初的預言,乖乖滅亡就好了吧。」

    男子這麼叨唸著,然後轉而對副駕駛座的少女開口。

    「喂,『城堡』。」

    「嗯~?」

    被喚作城堡的少女懶洋洋地出聲回應男子。

    她穿著裙子和膝上襪,連帽T恤的帽子拉得老低。是名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女。

    從帽子下露出的雙眼,像是在打瞌睡般半閉著。乍看之下是一名普通的少女,但她宛如泥水般混濁的陣子,像人偶般不帶一絲情感。令人感覺有些詭異。

    男子從剛才就一直忍耐著。

    最後,再也按捺不住的他,終究開口抱怨了起來。

    「我說啊,之前也提醒過你,不要在車上吃味道很重的東西吧?」

    城堡的腿上放著一個紙袋。

    她一隻手拿著薯條。

    另一隻手捧著用紙袋包裝、剛開始吃的起司漢堡。

    聽到指摘的城堡裝傻歪著頭問道:

    「嗯~你有說過嗎?」

    「有啦!我還特別交代你不要吃起司類的食物吧!我討厭起司。光聞味道就無法忍受了,你竟然還大口大口地吃起司漢堡吃到臉頰都鼓起來。你是松鼠啊?」

    「有什麼關係,松鼠很可愛啊。」

    「要是出現像你這種會說人話的可恨松鼠,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射殺。」

    「你好過分喔~哎呀,別這麼嚴肅嘛。再說,起司這麼美味,想吃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啊。就像是生理現象嘍~」

    「哪裡美味啦!就只有臭味而已!」

    「什麼嘛、什麼嘛~你明明是『獵人』,卻完全不平心靜氣耶。男人變成大叔以後都會這樣嗎?幹嘛跟我這種小孩子認真呀~」

    「我才不是大叔。是對腦袋有問題的小丫頭說之以理,心胸寬大的帥中年啦。」

    對城堡抱怨了一大串之後,被喚為獵人的男子開始將大腦切換成工作模式。

    他拿起安裝在車子裡頭的無線對講機,朝話筒開始說話:

    「喂~喂~這裡是十七號車,城堡和獵人搜查官。我們已經抵達嫌疑犯的自家外頭了。聽得見嗎,面癱妹?」

    獵人這麼開口之後,隨即有個語氣帶刺的少女做出了回應:

    『我是鷹眼。不是從以前就要你別叫我面癱妹了嗎?我已經透過衛星掌握到你們的位置了。隨時都能開始進行情報支援。』

    「喔~這樣啊,瞭解。通訊品質感覺也很好。那麼,麻煩你馬上針對建築物四周索敵,並確認屋內的人數。」

    獵人望向車窗外頭,凝視著附近的一棟小木屋。

    那是一棟二樓高,附有木質平台的木造房屋。

    屋齡感覺不算舊,牆面上的白色油漆仍呈現著鮮明的色調。

    鷹眼的聲音透過無線對講機傳來:

    『附近沒有哨兵的蹤影。根據紅外線熱像儀的分析,建築物內部似乎沒有熱源存在。不過,從建築物修繕紀錄來看,家中的牆壁似乎使用了隔熱材質。紅外線有可能被這種牆壁阻絕,所以,還是把屋內的敵人情報視為不明的狀態吧。我會把影像傳送到你那邊的平板電腦。』

    獵人有些惆悵地喃喃說道:

    「……冬木豐的母親宗形早苗所持有的不動產,倒是位在一個清幽的好地方嘛。現在似乎被冬木豐做為自宅使用,每天從這種地方去上班,還真是享受啊。總之,他所居住的地方,看起來跟一般民宅不太一樣呢。」

    他嘴裡一邊叨唸著,一邊將平板電腦放進腋下的收納袋裡。

    「我們手上有強制搜索令,而且還找了一堆人來。機會難得,就去他的府上參觀一下吧。我可要親眼看看豪華別墅的內部裝潢。喂,走嘍,城堡。」

    「咦~好麻煩喔~」

    「哪有不想前往現場的現場搜查官啊。給我好好工作啦。」

    「我又不是搜查官,是民間顧問耶~」

    在獵人推開車門下車後,城堡也一臉不情願地跟上他。

    從車上走下來的兩人,腰間都配置了插在槍套裡頭的自動手槍。兩人各自掏出自己的手槍,

    並以熟練的動作解除安全裝置。和穿著防彈背心的獵人相較之下,城堡只有連帽T恤這樣的輕便打扮。

    「能不能矯正一下你那討厭防彈背心的個性啊?」

    「以前的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子彈只要打不中人,就不足以懼。」

    「是這樣沒錯啦。但現場指揮官的我站在必須保證團隊安全的立場,還是得叮嚀一下。」

    隨後,獵人透過耳機麥克風發出指示。

    「要上嘍。」

    身為指揮官的他下令之後,更多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搜查官從停在附近的其他車輛之中現身。他們都和獵人一樣,身穿標示著「CIRO」四個字的防彈背心,也握著自動手槍。

    獵人沉默地以手勢對己方搜查官下達指示。

    兩人繞到後方,三人從西側的木質平台進攻。

    搜查官們遵從這項指令,埋伏在小木屋的前後左右。

    不久之後,他的無線電對講機陸續收到己方的搜查官們的聯絡。

    獵人將手槍指向大門,眯起雙眼說道:

    「數到三就開始。」

    確實數到三之後,獵人一腳將玄關的大門踹開。

    「CIRO!所有人都EA在地上!」

    其他搜查官同時從後方和木質平台衝進室內,並同樣吶喊出組織名稱。

    高舉著槍的搜查官們,宛如從四面八方湧進屋內的洪水,陸續壓制了室內每個房間。他們一下子就將一樓和二樓房間的狀況全數確認完畢。

    在搜查官壓制所有房間後,獵人並未放下手槍,只是嘆了一口氣。

    「……警報解除?」

    他不敢大意,舉著槍和城堡一起緩緩踏出步伐。

    兩人所在的客廳有一座大型暖爐,牆壁上還懸掛著鹿頭標本。

    以眼角餘光瞄過這些擺設的獵人不禁抱怨起來。

    「這個家還真是豪華啊。冬木豐繼承了這個家對吧?真令人羨慕。能在這種地方生活的人,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經濟狀況呢?」

    『畢竟宗形早苗是天照製藥的首席研究員啊。我想她應該賺了不少吧。在遭到逮捕前,她的年收應該足以買下這樣的房子。』

    「嗚哇~超過一千萬的年收啊?我就算這樣賭命工作,也還有十六年的貸款,跟一堆有的沒的開銷耶。這個世界實在很不公平耶。」

    「哦~獵人,你有負債啊?真是個糟糕的大人~」

    「大人都很糟糕啦,所以才要工作啊。要是能多賺一點,我也想住在這麼大的豪宅裡,整天自由地玩樂度日啊。在院子蓋一座純金雕像之類的。」

    兩人一直走到客廳盡頭後,原本在調查其他房間的搜查官出聲喚道:

    「獵人搜查官,請你過來一下!」

    「喔,有人發現什麼了嗎?」

    獵人和城堡將手槍收回槍套裡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前進。

    他們抵達的場所,是一間類似書房的寬敞房間。房間一角擺放著用途不明的金屬槽,以及飼養動物用的籠子。看起來儼然是個小規模的實驗設施。

    寫著各種化學式和算式的紙張,凌亂地散落在房間中央的工作桌上頭。其中還混入了某棟建築物的設計圖。

    獵人隨意拾起桌上的一張圖面檢視。

    「……哦~這是那個呢,看起來像靜峰學園的校舍平面構造圖呢。」

    「哎呀~原來他並非一名善良的化學老師嗎~」

    「看來沒錯。應該可以確定冬木豐就是恐懼之臉了吧?」

    獵人再次拾起一張散落桌面的紙張,觀察著上頭的文字。

    「這張紙上頭寫了一堆文字,但因為不是日文,所以看不懂寫些什麼呢。雖然都是英文字母,卻無法用英文解讀。是拉丁文或德文之類的嗎?」

    獵人叉腰,感嘆地叨念幾句之後,便指示其他搜查官開始調查室內。

    而他也加入調查陣營,開始在書房內摸索。

    在房間一角,有許多和微波爐差不多大小的金屬籠子集中擺放在這裡。獵人探頭望向這些堆成小山高的籠子,發現裡頭有無數隻老鼠、猴子等動物。

    每隻動物感覺都無精打采的。不但沒有發出叫聲,還一動也不動。

    他定睛凝視這些動物之後,朝耳機麥克風開口問道:

    「局長,你在看嗎?」

    『是的。我透過搜查官們身上的通訊頸圏,同步收看著現場的影像喔。』

    「你的預感說不定成真了。」

    『似乎如此呢。我馬上派遣博士過去。』

    「這樣會幫我們很大的忙。畢竟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吶。」

    在獵人和狩月交談時,也對關著動物的籠子產生興趣的城堡跟著靠過來。每個籠子上都有一塊金屬名牌。

    城堡不自覺地將名牌上的文字念出來。

    「記憶A?B?這是什麼啊?每個籠子都有耶。真搞不懂~」

    「就是說啊。無法理解頭腦太好的人都在想些什麼。」

    獵人表示同意。

    隨後,獵人無意間瞥見一個放在籠子旁,大小跟水桶差不多的金屬容器。發現上頭有個熟悉的企業商標後,他不禁眯起雙眼。

    「……有天照製藥商標的金屬槽啊……」

    是買來的?還是偷來的?

    「至少,可以判斷這起人質挾持事件——八成和『AST'脫不了關係。」

    獵人有些厭煩地喃喃說道。

    看來,有必要馬上查出這裡發生過什麼事了。

    ▲ 14:03 ▼

    「跟你確認一下,佐成。」

    博光雙手抱胸,對著在自己面前露出爽朗微笑的佐成良太問道:

    「你會趁廣播室裡頭那個瘋子露出破綻時,用小刀刺穿他的喉嚨。是這樣對吧?」

    「就是這樣。」

    佐成乾脆地肯定。

    看到佐成莫名輕鬆的態度,不禁讓其他同學有種異常又毛骨悚然的感覺。

    包含博光在內,所有同學都以困惑的表情望著佐成。於是佐成開口解釋:

    「恐懼之臉的武器是突擊步槍。即使那傢伙企圖殺死我,但想要瞬間對我展開攻擊,應該很困難。他必須舉起槍、瞄準,然後開槍。在攻擊之前,至少需要三個動作。不過,我用刀子攻擊的動作比他少一個。逼近、刺下去,就是這樣而已。」

    說著,佐成將手中的刀子藏進制服衣袖裡。

    「而且,像突擊步槍那種槍身較長的武器,愈是被敵方逼近,就愈難應戰。所以,我也可以先發制人,然後讓狀況變得對自己有利。」

    「你真的能像自己講得那樣,輕輕鬆鬆就殺了他嗎?」

    這時,佐成冷不防地朝博光的側臉揮拳。

    吃了他出其不備的一拳之後,博光隨即對佐成投以充滿敵意的視線。

    「你這混蛋,搞什麼——」

    但博光沒能說完整句話。

    眨眼間,佐成已經逼近他的眼前。

    並將手中的刀刃抵著博光的喉嚨。

    「怎麼樣?我的表現還不錯吧?」

    「……」

    「在湧現敵意時,就已經太遲了。我會在一瞬間割開恐懼之臉的喉嚨。」

    或許是挨了一拳的怒意仍無法消散吧,有片刻的時間,博光一直瞪著佐成,額頭上的青筋也不斷抽動。但最後,他忍下了這股怒氣,臉上轉而浮現苦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

    博光吹了聲口哨,然後故作親暱地拍拍佐成的肩膀。

    「你還挺行的嘛。我原本以為你只是個溫吞男,但現在看起來,你好像很習慣跟人打架?剛才的攻擊動作的確不賴喔。」

    「我的爸爸是演員。為了增加演技的逼真度,他會學習怎麼使用真正的槍砲彈藥,也會接受軍事指導員的訓練。我小時候的娛樂,就是一起參與這種活動。我還學過防身術。」

    「哈,我很中意你呢!看來不是虛張聲勢啊!」

    博光和身為小弟的不良少年們,開始圍繞在佐成身邊跟他裝熟。

    他們彷彿將佐成視為能夠突破現況的英雄,開始你一言我一句地吹捧他。其他同學亦是如此。他們對佐成投以懷著淡淡期待的視線,盼望他能對恐懼之臉做出什麼反擊。

    殺人變成英雄的壯舉——整間教室被這樣的價值觀支配著。

    現在,待在教室裡的學生,似乎都未能理解眾人共通的這種想法有多麼偏離常軌。眺望著眼前駭人的光景,理世不禁臉色發白。

    「理世。」

    突如其來的呼喚聲,讓她的身子一震。

    朝她開口的人,是促成這場殘酷作戰的彼方。

    「你認為那個叫佐成的學生,是真心打算殺了恐懼之臉嗎?」

    被這麼一問,理世不禁感到困惑。但並不是因為問題內容。

    該以何種態度對應彼方,是讓理世再次迷惘的理由。

    煽動同班同學做出這種殘酷行為的他,果然是個必須唾棄的罪犯。

    然而,彼方這樣的提案有可能讓眾人獲救,也是不爭的事實。關於這點,理世無從否認。

    「沒錯。」

    儘管困惑不已,理世仍以苦澀的語氣回應彼方。

    「他的瞳孔沒有出現紊亂的顫動。這是他毫不迷惘、擁有明確意志的證據。語氣和態度也沒有過於亢奮的表現,感覺懷抱著強烈的決心……從他的表情和一舉一動,可以看出不同於一般人的堅強意志。」

    「不同於一般人的,似乎不只是他的精神面。」

    彼方接著理世的話,道出自己察覺到的事實。

    「那種分毫不差的攻擊動作,可不是代替娛樂而參加的課程能夠訓練出來的。」

    「是這樣嗎?」

    隨後,兩人一起沉默下來。

    他們似乎都感覺到佐成有哪裡不對勁。

    不過,這樣的「不對勁」,也確實是推動事態發展的要素。

    因為並沒有特別需要阻止佐成的理由,所以,兩人也只能靜觀其變。

    「……噯,彼方。我離開一下。我想去看看唯的狀況。」

    「唯?誰啊?」

    「我的好友。在我有困難的時候,總是出手相助的溫柔女孩。她從剛才就一直在哭,我不能放著她不管……光是在一旁看,是非常煎熬的一件事。」

    理世苦笑著這麼表示之後,便從彼方身旁離開。

    她前往的方向,有一名趴在桌上不停痛哭的女學生。

    印象中,那是剛才為了袒護遭到霸凌的澤村,出聲阻止博光施展暴行的學生。她就是唯嗎?

    理世溫柔地安撫哭泣的好友。接著,也開始柔聲安慰、鼓勵同樣在哭泣的週遭學生們。

    「……真是一點都沒變吶。」

    彼方這麼輕聲說道,然後朝自己的頸圈發出呼喚。

    「鷹眼,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片刻後,帶刺的耳熟嗓音回應了他。

    『畢竟是工作啊。雖然我在處理別的作業,但都有在聽喔。』

    「可以替我調查一下佐成良太嗎?」

    聽到彼方的委託,鷹眼以倍感意外的語氣回應。

    『這是你第一次拜託我事情耶。』

    「……」

    『個人經歷跟家庭背景之類的情報就可以了嗎?等我一下,我馬上查。』

    接受了這個委託的她,感覺心情不錯。

    隨後,換局長狩月接著開口:

    『抱歉打擾你跟鷹眼交談,彼方老弟。你現在方便嗎?』

    「怎麼?」

    『我們判斷冬木豐可能以自家做為擬定這次的計劃的據點,所以前去搜查了他的自宅。然後,我們發現他在自家進行動物實驗的證據。詳細情況還在調查,不過……這麼一來,可以確認這起事件應該跟「AST」有關連。』

    「AST?」

    『這是個算不上普及的詞彙。因為是近幾年才出現的新名詞,沒聽過也無可奈何。』

    狩月頓了頓,然後繼續為彼方說明:

    『Advanced Science and Technology,尖端科學。取其頭文字,便是AST。透過這種技術的犯罪,我們稱之為AST犯罪。近年來,科學技術出現了高度的進步,全球也籠罩在著這樣的恩賜之下。然而,萬物都存在著表裡兩面。在我們的生活漸趨便利的同時,近年的犯罪行為也出現了高度的進步。』

    狩月接著表示:

    『網路共享、量子加密法、ips細胞、奈米科技。這些詞彙你應該都聽過吧?最近幾年,這種非法使用高科技的新世代犯罪陸續登場了。現在,跟已知犯罪完全不同層次的事件開始發生,甚至到既有的治安維護機構都無法確實對應的程度,這個世界變得複雜而難解。從五年前開始,這樣的趨勢進化得更加猛烈。為了對應上述的犯罪形式,需要一個網羅各種領域的專門人才的特殊調查機構。這就是五年前——我們內閣情報調查局成立的理由之一。』

    「聽起來,你好像在暗示有其他成立的理由。」

    面對狩月語帶玄機的發言,彼方直接道破這一點。

    狩月像是回應他的猜測般道出一個名字。

    『國際通緝犯厄裡斯。』

    「……!」

    『製造做為兵器使用的特殊病毒,並讓搭載這種病毒的無人機在神奈川縣的都市上空爆炸。內容物擴散至空氣當中,導致百萬名市民遭到屠殺。這就是通稱殺戮三日的歷史性犯罪。執行這個恐怖攻擊行動的嫌犯,在數日後干擾電視台的播放訊號,進行了犯罪聲明。嫌犯表示自己叫做厄裡斯。那是希臘神話裡頭代表不和與紛爭的女神之名。』

    直到目前為止,彼方臉上的表情未曾改變過,但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他瞬間臉色一沉。無法窺見彼方表情變化的狩月繼續往下說:

    『厄裡斯的犯罪聲明只是將多個人聲重疊之後播放出來,因此,此人的性別和年齡全都成謎。過了五年後的現在,這點仍未改變。厄裡斯在犯罪聲明中表示有七名共犯。其中,被逮捕的只有兩名。而你就是這兩人之中的一個,彼方老弟。』

    「……」

    『殺戮三日便是一種AST犯罪。打從厄裡斯現身之後,無法由警方獨力解決的AST事件,開始在全球層出不窮。厄裡斯或許持續著AST的仲介行為吧。負責將AST販售給罪犯或犯罪集團,將其非法散播出去。』

    儘管微微察覺到沉默不語的彼方的心境,狩月仍沒有停止說明。

    『有AST犯罪之處,就有厄裡斯的蹤影。倘若這起事件運用到AST,就代表厄裡斯也與此脫不了關係。我們內閣情報調查局最大的心願,就是逮捕厄裡斯。為此……我不計一切代價地接下了目前的職位。是你的話,應該能明白吧?』

    「你知道多少關於我的事?」

    『只要是必要的情報,我們全都掌握到了喔。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去挖角你。』

    「……」

    『好可怕的沉默啊。請放心,我並不打算做出與你敵對的行為。現在,得知你的情報的人,就只有我和協助調查的鷹眼而已。未經你允許,我們不會告訴理世小姐。就算是在你執行死刑之後,也永遠不會說出去。』

    語畢,彼方和狩月都沉默了下來。

    在兩人的對話正好結束時,鷹眼再次發聲。

    『彼方,你在聽嗎?』

    「嗯。」

    『我調查了你剛才委託的內容。佐成的出身經歷沒什麼可疑之處,但我倒發現了其他不尋常的地方。』

    「不尋常的地方?」

    『首先,他父親僱用的指導員之中,並沒有軍事指導員。他說有跟父親一起進行過格鬥訓練,其實是騙人的。』

    鷹眼的報告大致和彼方內心的推測吻合。

    報告還沒結束。

    『另外,佐成的手機還有一通奇怪的來電紀錄。』

    「奇怪的來電紀錄?」

    『為了避免情報外流至媒體手上,我們封鎖了學園週遭所有的電話線路和電子郵件。然而,在事件剛發生的當下,我們還沒能實施這種措施,也沒有進行監控。所以,只有在這段時間內,學生能夠自由和外界聯繫。佐成良太也跟其他學生一樣,曾經對外聯絡過,不過……就是這段時間的紀錄很奇怪。』

    鷹眼繼續說道:

    『我調查了一下,那段通訊時間約為七秒的通話紀錄,被施以政府機關所使用層級的高度加密技術。一個高中生,為什麼會認識使用這種通話技術的人,又跟對方說了些什麼?因為很可疑,我會再深入調查一下。』

    「拜託了。」

    『嗯。另外……這或許算是附加情報吧。』

    對於是否要報告接下來的內容,鷹眼似乎有些猶豫。

    但最後,她還是決定將調查到的結果全都告訴彼方:

    『佐成良太的課業成績也有點不對勁。』

    「課業成績?」

    『我調查了他的在學成績。國中時,他的數理幾乎都不及格,但在升上高中之後,他竟然一口氣變成學年第七名。因為落差實在太大了,引起了我的注意。』

    「……」

    『我有點在意,所以又試著調查了其他學生的成績。雖然落差不如佐成良太明顯,但有幾個人的成績確實比國中時期提升了很多。該說靜峰學園不愧是升學學校嗎?總之,我的報告內容如上。希望對你有幫助嘍。』

    語畢,彼方結束了和鷹眼的通訊。

    聽完鷹眼的報告,彼方低下頭開始思考。

    自事件爆發至今,不尋常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被視為可能殺害了天照製藥社長,現在還佔據整所學園,要求學生們推理出自己真實身份的嫌犯。

    自己的真面目被揭穿的瞬間,這個國家將會毀滅——他甚至發出了這樣的警告。受嫌犯意圖不明的行動影響,逐漸對警方失去信任的學生們。他們的常識和理性開始偏離正軌,最後甚至出現了自告奮勇去殺死嫌犯的人。

    再加上……打算前往殺害嫌犯的學生,言行舉止都有違常理。

    「那麼,我差不多要出發嘍。」

    成為焦點人物的佐成良太,帶著一派輕鬆的微笑向同學們揮手道別。

    「要小心喲!」

    「加油啊,佐成!」

    面對接下來即將去殺人的這名少年,目送他離開的眾人紛紛獻上鼓勵。

    看到走廊上的佐成,每個教室的學生都高聲吹捧他,並發出歡呼聲。實為相當詭異的光景。

    等到佐成踏入鐵卷門的另一頭,學生們才返回各自的教室。

    然後屏息靜待著校內實況播放的開始。

    噗滋。

    設置在各個教室裡的電視傳來開啟聲。

    看樣子,佐成和恐懼之臉的對決開始了。

    然而,佐成才剛剛離開教室而已。電視啟動的時間點似乎太早了。

    「……怎麼?佐成不是還沒抵達嗎?」

    出現在電視螢幕上的,是和之前相同的廣播室錄音間。不過,坐在位子上的,只有那名戴著瘋狂面具的異常男子。沒看到佐成的身影。

    坐在椅子上的恐懼之臉優雅地翹著腳表示:

    『各位——第二名挑戰者馬上就要現身了。』

    聽到恐懼之臉如此斷言,學生們感到不太對勁。

    博光是第一個用言語表達出這種異樣感的人。

    「……………………那傢伙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

    咚咚。

    在全校學生的注目下,錄音間傳來敲門聲。

    不用說,來訪者一定是佐成。

    恐懼之臉——拿起了直立在桌上的突擊步槍。

    「喂喂喂,難道……!」

    他將槍口對準被敲響的那扇門,然後出聲回應。

    『進來。』

    門打開了。攝影機捕捉到佐成良太一無所知的身影。

    在瞥見佐成的瞬間——恐懼之臉隨即扣下全自動射擊的扳機。

    砰砰砰砰砰砰砰!

    伴隨著宛如鞭炮爆炸的連續射擊聲,火花和硝煙不斷從槍口迸出。

    在踏入室內瞬間,便遭到宛如雨點般的炮火攻擊,讓佐成完全來不及反應。他的身體正面出現無數個彈孔。子彈貫穿身體的同時,鮮血宛如紅色的濃霧般從他背後噴發出來。

    待連續射擊聲停止後,佐成無力地雙腳跪地,然後倒下。鮮血在地面蔓延開來,被擊中的頭部宛如碎裂的西瓜,裡頭的大腦裸露在外。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學生們大受衝擊。因為這是第二個熟面孔遭到公開處刑。不過,比起佐成之死,更讓眾人絕望的,是「沒能殺死恐懼之臉」這個事實。

    只要恐懼之臉死了,一切就能解決。

    所有學生都能重獲自由而返家。

    眾人內心懷抱的小小期待,就這樣無力地埋葬在槍口之下。

    面對在電視機前頂著蒼白的臉,呈現呆滯狀態的學生,恐懼之臉以一如往常的態度開口:

    『這是你派來的吧,緋上彼方?』

    恐懼之臉用腳踢了佐成的屍體,讓他滾動到能被攝影機清楚拍到的位置。

    瞠著空洞雙眼,頭殼碎裂的佐成,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恐懼之臉用攝影機特寫他的臉部,然後淡淡地警告眾人:

    『暴力行為必須受到懲罰。這是這個社會的圭臬吧?要是破壞遊戲規則,無論是誰,都會變成這樣喔。好啦,剩餘的時間不多了。我靜待下一位挑戰者來訪。』

    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之後,恐懼之臉便關閉了實況播放。

    每間教室都鴉雀無聲。學生們只是反芻著佐成在瞬間遭到殺害的現實。

    一段非常、非常漫長的沉默持續著。

    因為無人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學生們的心情,彷彿沉入了泥沼之中那麼沉重。

    無法忍耐這片沉默而最先出聲晦哮的人,果然還是博光。

    「搞什麼啊!為什麼那傢伙會知道佐成是要去殺他!」

    博光一腳將佐成的座位喘飛。

    看到他失去理智的行為,學生們再次怯懦地縮起身子。

    「這個教室是不是被人裝了竊聽器啊!要不然,我們的計劃內容怎麼會被那傢伙——」

    至此,大聲怒吼的博光突然停下了動作。

    浮現在腦中的推測,為博光的身體帶來一陣衝擊,讓背脊發冷的他直冒冷汗。

    「……難不成,這個教室裡有暗中跟那傢伙告密的間諜嗎,喂……!」

    只能這麼想了。

    不然,沒有其他理由能說明事態。

    「開什麼玩笑!是哪個傢伙啊!誰跟那個瘋子是一夥的!把我們當笨蛋耍,你覺得很開心嗎?啊啊啊?」

    博光開始不分青紅皂白地毆打自己身邊的學生。

    他踹飛課桌,痛毆哀求他高抬貴手的同學。為了平息自己的怒氣,他就像這樣擅自揮舞暴力。面對這樣的博光,一名再也看不下去的學生起立了。

    「怎麼跟他告密啊!」

    是理世的好友唯。

    臉上淌著淚水的她,對博光投以不耐煩的眼神。

    「假設這間教室裡真的有恐懼之臉的同伴好了。但他要怎麼讓恐懼之臉得知佐成同學的殺人計劃……?電話、簡訊和電子郵件都不能用。我們現在可沒辦法聯繫外界耶。在這種情況下,那個人要怎麼跟恐懼之臉告密啊!」

    就現況來看,除了當面交談,學生們沒有其他能洩漏情報給恐懼之臉的方法。

    博光掩著額頭,搖搖晃晃地靠在身後的黑板上。

    「啥~?所以,這間教室裡果然裝了竊聽器嗎!」

    「——沒這回事。」

    看到博光又回到一開始的質疑,彼方很罕見地開口否定。

    聽到比自己低等的敗類從旁插嘴,博光咆哮著問道:

    「你說啥,殺人魔?什麼叫沒這回事?」

    「這間學園已經在五小時前被斷電了。校內廣播、電視和空調裝置,八成是透過發生災害時用的預備電源在動作。」

    「那又怎樣?」

    「我的意思是,竊聽器是靠電力動作的裝置,所以也需要電源。」

    隨後,為了補充彼方的意見,鷹眼的聲音在教室裡響起。

    『寒假期間,每間教室都維持著沒有供電的狀態,直到今天早上才恢復。而且,從寒假第一天到今天,走廊上的監視器都不曾拍到有人潛入教室動手腳的畫面。這樣一來,如果真的有竊聽器,就必須從寒假前一直靠電池運作到現在。沒有電力這麼充沛的電池吧?』

    聽到鷹眼的說明,博光瞬間語塞,但隨即又提出其他可能性。

    「不……不然,也有可能是跟那傢伙串通好的學生,在今天早上把竊聽器帶進來吧!」

    『就算是這樣,教室也不只這一間。「剛好只有這間教室的學生帶了竊聽器」這種巧合,我覺得機率微乎其微。假設每間教室裡都有攜帶竊聽器的學生,恐懼之臉也很難一個人確實監聽所有情報。為了因應警方的突擊行動,他必須一邊監視學校內部的監視器畫面,再監聽每間教室裡頭的對話。此外,還得回應學生前來回答問題,又要保護好炸彈遙控器。你覺得一個人類能同時做好這麼多事情嗎?所以,被竊聽的可能性很小。』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啦!那傢伙沒有竊聽也沒有收到任何聯絡,又怎麼會知道佐成的殺人計劃啦!」

    博光以氣到快腦充血的模樣不斷怒吼。

    這時,彼方突然沒頭沒腦地換了個話題。

    「第一次跟恐懼之臉見面時——他說他馬上察覺到我身上攜帶了槍枝。」

    「啥?你突然間莫名其妙地說什麼鬼啊!」

    「然而,理世判斷他有可能在說謊,所以我一直很在意。如果他是在說謊,這樣的謊言又有什麼意義?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為何會猜中我攜帶槍枝的事實?倘若那並非巧合,就代表恐懼之臉不是察覺到我有配槍,而是『知道』我有配槍吧?」

    彼方冷冷眺望著彷彿想衝過來一把揪住自己的博光,然後朝頸圈開口:

    「鷹眼。」

    『什麼事?』

    「你說學生們的手機通訊,還有電子郵件的收發功能都被封鎖了吧?那麼,你們為什麼還能像現在這樣和我通訊?」

    『因為我們沒有封鎖由對策本部聯絡學園內部的功能……啊!』

    「就是這麼一回事。」

    鷹眼察覺到了,所以她瞬間無言以對。

    博光和其他學生也同樣察覺到了。

    彼方筆直地望向以充血的雙眼瞪著自己的博光,然後如此斷言:

    「對策本部裡頭——有恐懼之臉的同夥。」

    一陣寒意竄上身子。每個人的臉色都宛如血液凍結般蒼白。

    佐成良太之死,讓學生們識破了敵方的招數。

    ▲ 14:45 ▼

    這簡直是惡劣到極點的狀況。

    死人一個接一個增加,完全沒有能重獲自由的跡象。而能夠從外界傳送有益情報過來的警方——就連這個唯一的夥伴,也有可能是叛徒。再也沒有值得相信的東西了。

    學生們不知道該相信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獲救。

    只有沉重的絕望籠罩著每間教室。

    「喂,怎麼辦啊,博光!只剩下三小時左右了耶!」

    「要是沒人去回答問題……我們不就會死了嗎!」

    博光坐在講台上,週遭有一圈圍繞著他的學生。

    在佐成死後,學生們停止討論嫌犯的真實身份,一個個陷入灰心喪志的狀態。除了為這股沉重氣氛感到煩躁以外,博光也無法忍受遲遲沒有進展的情況,只能焦躁地一直抖腳。

    看到身為領導人的博光默不作聲,他的小弟們開始七嘴八舌地交談起來。

    「噯,我覺得那個殺人魔果然很不妙耶。」

    「你也這麼覺得?」

    「對啊。雖然沒直接說出口,但他八成是為了調查警方那邊是不是有間諜,所以才故意慫恿我們去攻擊恐懼之臉吧?作戰成功的話,我們就能獲得釋放,就算不成功,也能借此確認間諜是否存在。無論結果如何,都是能讓他雙贏的作戰。」

    「博光被他的詭辯哄騙,佐成則是被利用而死。那傢伙怎麼回事啊……!」

    「你們從剛才就吵死人啦,我聽得見喔。」

    眉心浮現青筋的博光,瞪了提及自己名字的小弟一眼,後者嚇得隨即噤聲。

    最後,他從講台上起身,環顧了班上的同學之後,再次這麼宣言:

    「喂,姬谷!」

    博光突然對坐在前方座位上的女學生開口。

    那是理世的好友姬谷唯。

    「你去回答。」

    「為……為什麼要我——」

    「少囉嗦!我說過手上握有你老爸的把柄了吧!」

    「……!」

    「要是不希望我說出來,就趕快給我去回答啦!」

    話題再次回到佐成毛遂自薦之前的內容。

    倘若不希望父親的把柄在媒體前曝光,女兒就得賭命一搏。

    博光一邊跋扈地命令唯,一邊繼續說道:

    「雖然佐成連回答都來不及,但如果要採信警方的說法,我們的化學老師冬木豐,就是可能性最高的嫌疑犯啦。」

    唯對週遭的友人投以求救的視線。但每個人都不願和她對上眼。

    或許是因為不希望自己也被博光盯上吧。

    他們打算犧牲唯來謀求自保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博光走向唯的座位,將臉貼近,並死盯著她的雙眼。

    「警方的推論是正確答案的可能性,不是很高嗎?既然這樣,只要你去回答,說不定事情就能圓滿收場喔。到時候,你就成了拯救眾人的英雄啦!」

    然而,要是答錯了,就是重蹈犧牲者的覆轍。

    博光刻意沒有提及這點。不過,無須說出來,唯和其他學生也很明白,「冬木豐」這個答案,還無法確認百分之百正確。

    無法拒絕博光的命令,讓唯開始落下斗大的淚珠。

    不管她怎麼發出求助的訊號,週遭都無人願意回應。

    唯迫切懇求的眼神,只是空虛地在教室裡來回掃過。

    「你該適可而止了吧,博光……!」

    唯一一名打算拯救唯的學生出現了。

    從座位上起身的理世,以帶著平靜怒意的眼神瞪著博光。

    「我知道你因為所剩時間不多,所以焦躁無比。可是,大家都跟你一樣啊。要是答錯了就會被殺。所有人都怕得不敢去回答。你自己不也不想去嗎?要求別人達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這樣太過分了。」

    「那不然,你是要大家和樂融融地等待時間到,然後一起被炸死嗎,啊啊?」

    「我沒有這麼說!」

    「你的意思就是這樣啦!如果沒人賭命嘗試,就無法改變現狀!」

    儘管博光的命令蠻不講理,但他對現狀的判斷是正確的。

    無法反駁的理世沉默下來之後,全班同學的視線不自覺地集中在唯的身上。

    或許是連這樣的視線都令她心生恐懼吧,一臉蒼白的唯開始不停地顫抖。

    再也看不下去的理世——緊咬牙而握住雙拳。

    「…………那我去回答吧。」

    聽到理世唐突的發言,教室裡頭頓時鴉雀無聲。

    但下一刻,博光的哄笑聲隨即響徹室內。

    「哈哈哈哈!這還真是一場好戲!」

    博光捧腹大笑,然後一臉愉悅地走向理世的座位。

    「你要去嗎,理世!我從以前就覺得你是個濫好人,但沒想到你竟然還願意為了其他人,賭上自己的一條命?你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啊?」

    看到博光笑個不停,身為小弟的不良少年也開始一起鬨笑。

    任憑他們嘲笑的理世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聽到理世自告奮勇,唯連忙快步從博光等人身旁走過,趕到理世身邊。她緊擁住理世,以細微的聲音在後者的耳畔表示:

    「理世,你在說什麼呀,快點撤回這個決定……!」

    「我不會撤回的。我已經決定了,我會去回答,所以你不需要去喔,唯。」

    「可是,要是你這麼做——!」

    「沒關係。強制別人做出賭上性命的行為,本來就是錯的嘛。」

    理世露出溫柔的微笑,將手繞到唯的背後,緊緊擁抱住她。

    那雙纖細的手臂顫抖著。

    「……理世……!」

    唯徹底感受到理世即使恐懼不已,也拚命企圖代替自己的事實。儘管察覺到這樣的事實,但換做是自己,恐怕會害怕到無法主動表示要代替理世吧。自己實在是太懦弱了。

    唯不禁皺著臉哭了起來。

    「理世……我……該說什麼才好……」

    「你什麼都不用說喲。」

    「把這種事情推給你……我真的是差勁又軟弱的人……!」

    「不要緊。警方推測出來的答案很合情合理。我會平安回來,所以你別再哭嘍。」

    為了好友,儘管很勉強,理世仍露出了微笑。

    必須有人賭命嘗試。

    博光的說法壓倒性的正確。

    只是,無人有這樣的勇氣。沒人能夠自告奮勇去代替理世。

    在今天痛感自身的懦弱後,學生們的眼中全都泛起淚光。在這片苦澀的淚海裡,只有博光等人的嘲笑聲迴蕩著。

    這時,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死刑犯彼方突然開口了:

    「理世沒有必要去。因為我是下一個去回答的人。」

    他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淡淡道出毛遂自薦的發言。

    他這番話再次讓教室引發騷動。

    「既然要賭命,愈廉價的命愈好。我是死刑犯。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會在不久的將來被處刑。既然都要死了,那就用我這條命去確認警方的答案是否正確吧。」

    「你在說什麼啊,彼方……!」

    學生們全都目瞪口呆。同樣露出驚訝表情的理世不禁開口問道。

    她離開唯的身旁,朝彼方逼近。

    然後揪住他的雙肩,臉色蒼白地質問: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那你呢?」

    「……!」

    「你以後不是要和我這種罪犯戰鬥嗎?你還有未來。既然這樣,你就不該死在這種地方。」

    「彼方……」

    不需要細細觀察彼方,他的意圖也相當明顯。

    就像理世挺身保護唯那樣,彼方——也打算挺身保護理世。

    「你為什麼要為了我……」

    面對無言以對的理世,彼方繼續往下說:

    「今天,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完全沒錯。我是個不應受到寬恕的男人。罪人必須遭受報應。就只是這樣的事情罷了。」

    「這種事……!」

    發現彼方心意已決,理世無法再多說什麼,只能不甘心地眯起雙眼。

    在遠方觀望這兩人對話的博光,一臉無趣地靠在講桌上說道:

    「噢噢,這次換成老哥保護妹妹啦?」

    他語帶諷刺地聳聳肩,然後一臉厭煩地警告:

    「你們的兄妹愛很動人,但我駁回這個提議。」

    「……」

    「我贊成把你這條命拿去當炮灰,因為你是個沒有資格活下去的人渣加三級嘛。不過,你脖子上的那個裝置很方便。那是隨時能跟自以為是的警察們通話的專用熱線吧?如果讓它跟你的屍體一起橫躺在恐懼之臉的腳邊,那就太可惜了。沒讓你第一個去回答,就是基於這種理由啦。」

    彼方老早就發現了博光的意圖。

    不過,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彼方仍這麼表示。

    「你可別誤會了。」

    「啥?」

    「我不是在拜託你——誰管你的命令啊。」

    彼方對博光投以極其冰冷的視線。

    感受到彷彿存在本身就充滿惡意的眼神,博光瞬間背脊發冷,還微微後退了幾步。

    雖說只是一剎那,但僅僅一個怒瞪著他的眼神,就讓博光對彼方產生了畏懼。

    為了掩飾這種恐懼,博光將內心的怒意一股腦兒爆發出來,準備對彼方動手。

    「……哈哈。你好像還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啊,殺人魔!」

    他拿起球棒,朝彼方的座位走去。

    而博光的小弟們也跟在後頭,一邊將指關節折得喀喀作響,一邊團團圍住彼方。

    「住手!」

    小弟們無視理世的阻止,撕開將彼方捆在椅子上的封箱膠帶。

    膠帶撕掉後,雖然彼方重獲自由,但以博光為首的不良少年們隨即包圍住他,並開始出手毆打彼方。

    「快住手,博光!拜託你!」

    沒有任何學生出面阻止博光等人的暴力行為。教室裡只有理世的悲痛吶喊聲,以及落在彼方身上的重擊聲。

    在理世眼前承受著可能致死的暴力攻擊的彼方。

    今天和彼方重逢之前,理世都認為他遭受這樣的對待理所當然。

    他應該在飽受痛苦折磨之後被殺死。理世對此深信不疑。

    ——不過,這是為什麼呢?

    理世現在湧現的想法,卻和那時完全相反。

    目睹彼方受傷,讓她宛如自己受傷般痛苦煎熬。

    讓她悲傷到無以復加。

    理世下意識地喃喃出聲。

    「……不要……」

    無法抑止的眼淚不停落下。

    表情扭曲的她,顫抖著喉嚨拚命想要吶喊出聲。

    理世的腦袋裡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吶喊些什麼。

    但這句話自然而然地從口中迸出——

    「不要殺我的哥哥!」

    博光等人停下了動作。

    或許是被理世的吶喊聲嚇到了吧,原本揪著彼方衣領的博光鬆開了手。

    遍體鱗傷的彼方仰躺倒地,沒有半點反應。

    理世趕到他的身邊,像是想從博光等人的拳腳之下保護他一般,緊緊摟住彼方的身體。

    「我去回答……我會去回答……住手吧……!拜託你們……!」

    理世痛哭著拚命哀求博光。

    博光從未見過她哭成這樣的脆弱模樣。

    總是頂撞自己的理世,現在可在哭著央求自己呢。

    基於某種令人痛快的征服感,博光愉悅地表示:

    「算啦,就算痛毆這傢伙一頓也不能解決事情嘛。既然你自願去回答,我就放他一馬吧。」

    博光拿著染血的球棒,領著小弟們離開教室。

    在離開之前,博光轉頭望向理世,再囑咐她最後一次。

    「記得,你要說的答案是冬木豐。可別搞錯嘍,理世。」

    語畢,博光和小弟們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教室。

    理世摟著昏過夫的彼方,無力地不停哭泣著。而企圖犧牲這樣的理世,好讓自己得救的同學們,就連安慰她的隻字片語都說不出口。

    ▲ 15:00 ▼

    「……噯,博光。這是……」

    「武器。」

    博光領著小弟們來到位於一樓的木工教室。

    木工教室隔壁的小房間是工具準備室。那裡有著諸如鋸子、鐵鎚等工具。用來當作攻擊他人的凶器,可說是綽綽有餘。

    博光拾起近在手邊的一把鐵鎚,低頭看著它說道:

    「警方跟其他傢伙沒一個能相信的。想要讓自己得救,只能靠這個啦……!」

    小弟們於是明白了博光有何打算。

    「只能靠這個……可是佐成才剛被幹掉耶,博光……!」

    「殺人魔的提案其實還不錯,只是不應該像之前那樣大肆宣傳。」

    「真……真的要動手嗎……!我不想像勇介或佐成那樣死掉耶!」

    「白痴,我們這次有三個人耶。論人數,我們絕對佔上風好嗎?」

    博光一邊物色武器,一邊以犀利的眼神望向小弟們。

    「要是理世答錯了,那傢伙一定會開始對她處刑吧。我們要趁他掉以輕心時下手。一口氣衝進去,然後一瞬間宰了他。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這麼做了……!」

    額頭滲著汗珠的博光道出了最後的殺手鐧。

    ▲ 15:30 ▼

    總覺得好像聽到了哭聲。

    那是自己必須守護的人的聲音。

    讓自己發誓無論做出什麼犧牲,都要給對方幸福快樂的那個人的聲音。

    ——彼方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

    自己到底昏過去多久了呢?

    醒來的他最先看到的,是教室的天花板。

    彼方猛地起身。他連忙環顧週遭,尋找理世的身影。

    教室裡的光景一如他昏過去之前。學生們帶著慘澹的表情坐在座位上。

    但其中並沒有理世。

    她想必已經離開教室,前往廣播室回答問題了。

    「……!」

    儘管彼方想從原地站起,但左腳傳來的一陣悶痛,讓他無法隨即起身。他咬牙忍著痛楚,扶著牆壁勉強站了起來。

    『看來你清醒了,彼方老弟。』

    對恢復意識的彼方攀談的,不是週遭的學生,而是狩月從頸圈傳來的聲音。

    『理世小姐已經出發去回答問題了。雖然答題過程還沒被播放出來,但實況播放應該馬上就會開始吧。』

    「我會阻止她……!」

    彼方踏出搖搖晃晃的步伐。

    他想要守護理世。這是彼方來到這裡唯一的理由。

    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家人。為了保護她,彼方甚至樂意充當理世的肉盾。然而,倘若再不做點什麼,他就會失去這個家人。

    每走一步,挫傷的左腳便傳來悶痛。

    儘管如此,他仍不能停下腳步。自己的身體就算壞掉也無妨。

    無論如何,他現在都必須趕往廣播室。就只是這樣罷了。

    『彼方老弟……』

    狩月或許察覺到彼方內心的悲愴了吧,他只能苦澀地輕喚彼方的名字。

    他無法阻止每走一步,便發出痛苦悶哼聲的彼方,只能在一旁靜靜看著。

    對狩月來說,無法靠近現場,就是如此令人焦躁的事情。

    『——局長,我有報告。』

    一名女性取代無法說出隻字片語的狩月發聲。

    她似乎沒有發現彼方目前身處的狀況。

    在狩月回應之前,這名女性——亦即博士便開始闡述報告內容。

    『我們分析了冬木豐自宅裡頭那個金屬槽的內容物。你知道結果怎麼樣嗎?哼哼哼,我們找到了非常有趣的東西喔。是「萬能細胞」。』

    『……萬能細胞?』

    『將ips細胞改良過後的產物。要說的話,就是能再生人體所有部位的全能型細胞。可以讓因意外事故而失去的四肢再生,也能讓老化的腦細胞宛如新生。為了將這種細胞運用在人體的再生醫療上,相關研究一直持續進行著。萬能細胞是天照製藥積極進行臨床實驗後推出的試驗藥品,已經確定有穩定的藥效。根據下次的藥事法修正結果,甚至有可能開放對一般民眾使用。當然,這並非一名普通的化學老師能夠透過正規管道取得的東西。不知道冬木豐是怎麼弄到手的。』

    博士的語氣聽起來得意洋洋。她想必很喜歡這種話題吧。

    『冬木豐八成用這種細胞進行了某種動物實驗。我們正透過現場發現的硬碟來調查他的實驗內容。反正絕對不是什麼有益社會的研究吧。』

    狩月實在無法聽博士繼續滔滔不絕下去,於是清咳了幾聲,轉移她的注意力。

    博士暫時中斷報告後,狩月苦澀地表示:

    『……博士。謝謝你的報告,但我們現在有點忙。』

    『嗯?有點忙?』

    『彼方老弟的妹妹去回答恐懼之臉的問題了。』

    『你說什麼!』

    察覺到事態嚴重的博士不禁錯愕不已。

    『等一下,局長!難道緋上理世打算回答他的真面目是冬木豐嗎!』

    『……?』

    『不能這麼回答!一定要想辦法阻止她!』

    博士的態度明顯異常。

    她以慌張而急促的語氣提出警告。

    『我還有一件正要向你報告的事!我們在冬木自家的後院發現了一具屍體!你聽了可別嚇一跳,那具屍體正是冬木豐本人!』

    『…………?』

    在嫌疑犯自宅發現了嫌疑犯本人的屍體……?

    『冬木豐今天並沒有到學園去!在內閣情報調查局發現之前,他一直都被埋在自家後院裡!佔據學園的恐懼之臉並不是冬木豐!是另有他人!』

    博士在關鍵時刻捎來的,是令人震驚的事實。狩月不禁啞然。

    在廣播室守株待兔的那名男子,其真實身份極有可能就是冬木豐。

    理世相信了這樣的推斷,決定前往回答問題。然而,冬木豐竟然打從一開始就不在學園裡,而是被埋在內閣情報調查局闖入的自宅後院。

    那麼,現在佔據了學園的恐懼之臉又是「誰」……?

    這時,彼方突然停下腳步。

    思考了片刻後,彼方輕聲說道:

    「………………所有的要素終於都串連起來了。」

    聽到彼方似乎徹底理解了什麼的感嘆聲,狩月和博士不禁感到詫異。

    彼方這麼表示:

    「其實,我有猜到那傢伙的真實身份。只是一直沒有確切的證據,直到前一刻。」

    『……!』

    「我已經察覺到這出鬧劇的『真相』了。」

    彼方的發言,讓狩月和博士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冬木豐不是恐懼之臉。在調查過程中唯一發現的嫌疑犯,竟然不是亟欲追求的答案。至此,調查可說是陷入瓶頸的棘手情況。

    在這種狀況下,彼方是透過什麼判斷出恐懼之臉的真面目?

    「看來,我們從一開始就誤會了他的目的。想要理解這起事件的全貌,就必須將一切逆向思考。」

    彼方淡淡地對啞口無言的狩月等人這麼說。

    噗滋。

    各個教室裡的電視再次啟動。

    螢幕上映出了披著人皮的瘋狂男子,以及害怕得不停打顫的一名少女。

    『各位。勇氣可嘉的第三名挑戰者現身了。』

    恐懼之臉悠哉地如此宣言。相較之下,畏懼不已的理世則是強忍著淚水,用力揪緊裙襬。

    彼方抬頭望向電視螢幕。

    還沒聽完恐懼之臉介紹理世的發言,他再次踏出步伐。

    「喂喂喂,殺人魔,你打算上哪兒去啊?」

    一名看似博光小弟的不良少年阻擋了彼方的去路。他或許是負責留下來監視彼方,避免他離開教室吧。帶著奸笑的不良少年開口向彼方挑釁。

    「博光不是說過了嗎?你的頸圏很寶貴。他有交代不能讓你到廣播室去,所以我可不會讓你通過這裡喔。」

    彼方沒有出聲回應,將手伸向脖子上的通訊頸圈。因博光等人的暴力攻擊而破損的頸圈,有一部分出現了龜裂,裡頭的線路裸露在外。彼方以指尖靈巧地拉出那些線路。

    『彼方老弟,你打算做什麼!』

    儘管狩月出聲阻止,但為時已晚。彼方將裸露的線路一口氣扯出來。伴隨著清脆的斷裂聲響,線路一條條輕易地被拉斷。通訊頸圏因此損毀,變成一個微微冒出黑煙的垃圾。

    「頸圈壞了。這下我就沒有用處了。」

    彼方已經無法再和對策本部聯絡了。

    看到彼方採取的行動,不良少年一臉蒼白地朝他咆哮:

    「搞……搞什麼啊,你這混蛋!」

    「閃開。」

    彼方以短短兩個字警告。

    他的眼神完全變了。

    ——眼睛中的虹膜彷彿被不祥的黒色淹沒,讓他的目光更顯深沉。

    彼方散發出一種跟之前被博光當沙包毆打時完全不同的氣質。

    他的眼神陰暗無比,宛如以冰塊打磨成的尖刀般冰冷而銳利。

    被這樣的眼神貫穿的不良少年,束手無策地僵在原地。

    會死。

    源自本能的直覺正發出最強烈的警告。回過神來之後,不良少年發現自己的雙腳直打顫。因預知死亡而湧現的強烈焦躁感——這是他人生迄今從未感受過的。不良少年彷彿被看不見的力量困在原地,無法動彈,只能任憑冷汗不斷竄出。

    「這……這……這個怪物……!」

    他狼狽地噙著淚水。從喉頭勉強擠出的,只是這樣的感想。

    彼方從僵在原地,甚至忘記呼吸的不良少年身邊走過。

    因為過度恐懼,不良少年甚至無法轉頭望向彷彿變了一個人的彼方。

    「你……你現在過去,又能怎樣啊……!」

    不良少年的嗓音顫抖著,還有些破音。

    「你抵達那邊的時候,理世早就已經答出錯誤的答案了!」

    彼方沒有回頭看那名不良少年。只是用他聽不到的音量輕聲表示:

    「我現在就去『把錯誤答案變成正確答案』。」

    彼方踏在散滿玻璃碎片的走廊上,伴隨著清脆的腳步聲朝廣播室邁進。

    為了拯救自己唯一的妹妹。

    ▲ 15:39 ▼

    『彼方!彼方!你聽得見嗎?』

    鷹眼拚命對著毫無反應的通訊系統呼喚。

    然而,這麼做只是白費力氣。理應還在校舍裡頭的彼方沒有任何回應。

    這下子,鷹眼不能遂行她身為通訊管理人的職責了。無法按捺內心焦躁的她,只好對上司狩月據實以告。

    『行不通,局長!彼方的通訊頸圏完全沒有反應!唉,真是的!竟然把它弄壞,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

    狩月沒有回應。不知他是否在生氣。

    鷹眼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你們打算怎麼收拾這次的失態啊,內閣情報調查局!」

    在狩月身處的帳篷裡怒吼的,是特殊搜查小組的三島。他想必是在準備突襲行動吧,身上穿著印有SIT三個字的防彈背心,腰間還配掛著收納了自動手槍的槍套。

    三島朝狩月逼近,貼近他的臉再次咆哮。

    「我們現在甚至連窺探校舍內部狀況的手段都沒有了!不只是嫌犯和學生,現在連野放的殺人魔都一起被關在裡頭!事態完全不受控制了!」

    「……」

    「你有在聽嗎!」

    面對沉默杵在原地的狩月,三島持續發散內心的怒氣。

    他本人也很明白,這麼做並無法解決任何事情。

    不過,三島實在無法不出聲指責狩月的失策。

    博士透過無線電替不發一語的狩月發聲:

    『我們這邊的陣營裡可能有間諜。我也明白他因此想斷絕聯繫的心情。』

    「就算這樣,完全切斷通訊,根本是瘋子才會做的事!我們現在甚至無法掌握展開突襲的最佳時機了!竟然讓狀況更加惡化……倘若學生因為時間到而全數喪命,我會向上級報告一切責任歸屬內閣情報調查局,你們做好覺悟吧!」

    在數度激動怒吼之後,三島離開了帳篷。

    留在帳篷裡的狩月,耳邊傳來了博士感嘆的聲音。

    『……最可疑的嫌疑犯消失了,跟校舍的聯絡被切斷,原本站在同一陣線的警視廳也怪罪於我們。再加上我們陣營裡還有身份不明的間諜啊。的確像那個叫三島的傢伙說的,狀況簡直惡劣到極點。你還有什麼好辦法嗎,局長?』

    狩月依舊沉默不語。

    是因為打擊太大,讓他憔悴得說不出話嗎?

    然而,原本一直沒有開口的他,現在……卻浮現了自信的笑容。

    「你能夠一次思考兩件事情嗎,博士?」

    『……?』

    雖然博士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用意為何,但狩月仍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例如,翻閱數學題庫的時候,每一頁都有很多道題目吧?一般人一次只能解一題。然而,倘若有人能夠同時計算單一頁面上的所有數學題,那又如何呢?」

    『……』

    「思考的分散處理。就好像能高速進行平行計算的超級電腦那樣。如果這種人確實存在,那麼,他究竟能做到何種程度的事情?會如何審視這次的事件?我完全無法想像呢。」

    狩月仍是面帶笑容。然而,他的臉上淌著冷汗,拄著枴杖的手也開始顫抖。

    「——這是五年前的重演。終於開始了吶,博士。」

    狩月嚥下一口口水,看起來相當緊張。或許是拚命在按捺內心湧現的寒意吧,他以單手緊緊握住發抖的另一隻手說道:

    「當初,隻身一人的他,殺害了六十四名經驗豐富的優秀刑警以及警視廳總監。當年才十二歲的少年,憑著自己異於常人的智慧做到了。遭到逮捕後,根據測量,少年的智商是人類自開天闢地以來的最高值。」

    狩月繃緊顫抖的臉頰道出那個數值。

    「他的智商高達一百九十二——可說是『人類史上最惡劣的天才』吧。」

    特殊搜查小組認為彼方的行為失控了。

    但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認為那個天才什麼都沒想就付諸行動,這樣的想法才真是愚蠢至極。

    「再繼續觀望下去也沒有意義。我們差不多該停止『假扮』善良的警察組織了。」

    狩月一改先前平易近人的態度,眼底開始泛出深沉的黑暗。

    彷彿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殘酷氣息的他,以頗具威嚴的嗓音這麼宣言:

    「現在,內閣情報調查局即將恢復成『原本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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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26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8-11 08:28 PM 編輯

第四章 天才殺人魔 Criminal

    那是一條宛如天花板的燈光延伸而成的白色走廊。

    我和哥哥氣喘吁吁地在亞麻地板上奔跑。

    無視醫護人員制止的聲音,我們朝病房不停衝刺。

    從醫院外頭的公車站下車之後,我們便一路狂奔到這裡。看起來一定是拚死拚活的模樣吧。我們渾身大汗,眼窩感覺也熱熱的。或許是眼球充血的緣故吧。

    抵達一間掛著名牌的病房後,我激動地吶喊出聲。

    「媽媽!」

    有著四張病床的四人病房。

    但現在只有窗邊那張病床有人使用。

    那個人就是我的母親。

    母親似乎原本就醒著。她坐在病床上眺望著窗外的風景。但一看到衝進病房裡的我們,她削瘦的蒼白臉頰便浮現微笑。

    一如往常令人悲傷的光景。

    母親樵悴又溫柔的臉龐。

    「……對不起。媽媽讓你們倆擔心了呢。」

    母親向我們說出的第一句話,是道歉。

    讓我們擔心一事,令她心痛不已。

    「媽媽好像有點努力過頭了。不過,我馬上就能出院,所以不要緊喲。」

    看著母親虛弱的模樣,我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對於拚命工作直到因過勞倒下的母親,我內心滿懷感謝,同時,對於讓母親陷入這步田地的自己,我也湧現沉重的罪惡感。

    我緊緊擁住母親瘦弱的身樞。

    「不要道歉。媽媽是為了讓我們好好吃飯,才會這麼努力。媽媽沒有錯喔。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才對呀……」

    「理世、彼方,你們不需要思考這種問題喔。」

    母親一如往常地輕撫我的頭。

    小巧而溫暖的手,還有母親的味道。

    我最喜歡被這雙手撫摸了。

    「我真是不中用呢。明明發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獨力把你們扶養成出色的大人呀。現在竟然累倒了,還變成這副模樣。」

    母親的笑容逐漸變得苦澀。

    「對不起喔,媽媽現在沒有臉見你們兩個。可以讓我獨處一下嗎?」

    「媽媽……」

    母親的眼角看起來微微泛紅而腫脹。

    是哭過的痕跡。

    為了不讓我們擔心,母親勉強維持著平靜的態度。這連還是個孩子的我都看得出來。一想到在我們抵達之前,母親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承受著無比煎熬的思緒,我就痛苦到幾乎窒息。

    「……我們走吧,理世。媽媽很累了。」

    聽到哥哥這麼說,我只好離開母親。

    被哥哥牽著往外走的我,依依不捨地轉頭望向後方。母親輕輕朝我揮手。

    就連她故作堅強的樣子,都讓我心痛到快要哭出來。

    離開病房後,我跟著哥哥走到醫院的休息區。

    我們在自動販賣機旁邊的一張沙發上坐下。

    雖然也想買飲料,但我們就連買一罐果汁的錢都沒有。我們只是默默坐在沙發上,沒有交談。

    母親出院後,一定又打算馬上回歸職場吧。

    然後又可能因為過勞而像這次一樣病倒。

    最糟糕的情況恐怕不只是病倒。下次,說不定就會……

    「……」

    光是想像,就讓我好害怕。

    原本強忍住的眼淚嘩啦啦地湧出。

    看到我哭起來,哥哥緊握雙拳,低下頭喃喃念道:

    「為什麼……我只是個小孩子呢……!」

    痛感自身無力的他,不甘心地眯起雙眼,像是呻吟般說道:

    「為什麼我無法成為媽媽的助力……無法保護理世呢……!」

    「哥哥……」

    看到自責不已的哥哥,我也悲從中來。

    這不是哥哥的錯。我也跟你一樣呀。我原本想這麼對他說,但眼中充滿怒意的哥哥,看起來並不打算尋求任何安慰。感覺現在不是我能開口說話的氣氛。

    「噯,理世。」

    哥哥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輕喚我。

    「我們去找爸爸吧。」

    「……咦?」

    我不明白哥哥的提議是什麼意思。

    「你在說什麼呀,哥哥。爸爸早在很久以前就死——」

    「爸爸沒有死。他還活著。」

    「……」

    哥哥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

    我還來不及確認他這番話的真偽時,哥哥又淡淡地繼續往下說:

    「有人這麼告訴我。那個人說爸爸還活著,現在也一直在找我們。說媽媽是刻意隱瞞爸爸的事。可能不想讓我們見到他吧。可是,如果是爸爸……或許就能拯救現在的媽媽和我們了。」

    這麼對我說的哥哥,眼中已經醞釀出堅毅的決意。

    ▲ 15:40 ▼

    座位週遭充斥著嗆鼻的濃鬱血腥味。

    兩名男學生的屍體就倒在自己腳下。

    一人被削下了臉上的肉而死,一人則是被步槍射殺。兩人的屍體都倒臥在大片的血跡上,讓理世暴露在類似鐵鏽味的濃郁氣味之中。

    「怎麼了?」

    她差點輕聲尖叫出來。

    對方這麼一問,理世的身子微微一顫。

    「不是要你報上姓名嗎?我這個要求應該不算困難吧?」

    要在友人們慘死的場所表現出冷靜的反應,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除了「異常」以外,沒有其他詞彙能用來形容坐在自己對面這名男子的容貌。他挾持全校學生做為人質,殺害和理世同年級的學生,現在又將理世逼向走投無路的狀態。在室內的檯燈映照下,恐懼之臉的影子顯得無比巨大。

    彼方是在如此強大的壓迫感之下,以對等的立場和恐懼之臉交談嗎?

    理世努力從顫抖不已的喉頭擠出聲音,勉強回答對方的問題。

    「……緋上理世。」

    聽到理世的名字,恐懼之臉微微歪過頭思考起來。

    「緋上啊……」

    不知他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開始發出「咯咯」的低沉笑聲。

    「咯咯咯咯。原來如此。你會過來這裡,還真是湊巧吶。」

    「?」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來,緋上彼方的妹妹『之類的存在』,原來就是你啊。」

    「……?」

    「就某方面而言,我很感謝你的存在。倘若沒有你,我的計劃就無法完成呢。」

    無法理解恐懼之臉話中之意的理世皺起眉頭。

    「……你在說什麼?」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閒聊罷了。事到如今,這些怎麼樣都無所謂。」

    恐懼之臉優雅地翹起腳,靠在椅背上問道:

    「回到正題。你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吧?」

    他很清楚理世正是因此才會過來。

    「一如你們所想的,關於你們和警方之間的聯繫內容,我能夠掌握到某種程度。你想必是握有相當可靠的答案才會來到這裡。請務必讓我聽聽你的答案。」

    語畢,恐懼之臉沉默下來,豎耳傾聽理世的回答。

    從正面被恐懼之臉的雙眼緊盯,讓理世宛如石化般僵在原地。

    ——多麼冰冷的一雙眼睛啊。

    被他的雙眼直視,讓人有種頭部和肩膀的血液倒流,逐漸變得冰冷的錯覺。為了訓練自主學習的洞察力,理世觀察了各式各樣的人做為練習。然而,眼前的這個怪物,卻有著比她過去任何一名觀察對象都要來得冰冷的雙眼。

    簡直就是怪物。

    想要迴避他的視線而往下看,同年級的男學生屍體就無可避免地映入眼簾。

    不想變成這樣。不想被殺。

    因恐懼而恨不得馬上逃出去的想法,不斷從內心湧現。

    「你的真實身份是……」

    儘管如此,現在還是得正面迎戰。

    為了讓自己鼓起勇氣,理世緊咬下唇。

    她借由這樣的痛覺來扼殺內心的恐懼,以犀利的眼神瞪著恐懼之臉說道:

    「你的……你的真實身份是……」

    她打算說出來的,是警方盡全力調查後歸納出的一個名字。

    不可能會錯。這絕對是正確答案。

    她只能這麼相信,這麼斷言了。

    「你的真實身份,是化學老師冬木!」

    「答錯了。」

    「……!」

    理世有股重力消失,腳下的立足點跟著崩塌的感覺。

    自己下定決心回答的名字,竟被恐懼之臉如此乾脆否定。

    原來「冬木老師」並非正確答案嗎?

    不可能。這應該就是正確答案。然後,包含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能夠從這個地獄中獲釋。

    明明就該如此……但自己答錯了,就代表——接下來會被殺啊!

    理世望向橫躺在腳邊那兩具樣貌悽慘的屍體,感覺全身上下都滲出焦躁的汗珠。

    「就是這個。我就是想看到這種表情。」

    恐懼之臉望著理世慘白的臉龐表示:

    「認為自己即將被殺死的表情,因恐懼而僵硬的表情。你已經預測到自身之死了吧?這樣的預測可說是正確到瘋狂的地步。我接下來會殺了你。」

    恐懼之臉從座位上起身,然後掏出懷裡的刀子。

    染著血漬的那把刀,是他割下同學臉皮時使用的刀子。

    「……不要……別過來……拜託你……!」

    理世發出像是夢囈的拒絕字眼。

    因為過於恐懼,理世甚至忘記尖叫。不對,應該說是心跳過快,讓她呼吸困難,以至於無法發出尖叫聲吧。

    為了逃開緩緩步向自己的瘋狂男子,理世從椅子上滾了下來。她仰望著恐懼之臉,只能在地板上蠕動著後退。明明必須使盡全力逃跑,但她的身體卻像是拽氣的氣球般,愈來愈無力。

    恐懼之臉以單手揪住倒在腳邊的理世的頸子。

    然後粗暴地將理世整個人拉起來,讓她的背抵在旁邊的牆面上。

    全身癱軟的理世沒有半點揮舞手腳的力氣。她只是含淚露出求助的眼神,一邊發出細細的啜泣聲,一邊凝視著恐懼之臉。

    「殘忍地凌虐、殺害答錯問題的人。你知道我這麼做的理由為何嗎?」

    恐懼之臉輕聲問道。他藏在面具之下的雙眼泛著冰冷的黑暗。

    「理由很單純。因為這起事件必須是一出慘劇。」

    「……!」

    說著,恐懼之臉將刀尖抵向理世的腹部。

    隔著制服感受到的冰冷與銳利觸感,讓理世臉色發青而說不出半句話。

    「有歷史為證吧?過去曾出現的諸多幸福,都不會遺留在人們的記憶之中。因為對於他人的幸福,人們不是不感興趣,就是心生嫉妒。但慘劇又如何呢?想必會一直殘留在人們的記憶裡吧。無論古今中外,能輕易烙印在人們腦海裡的都是『恐懼』。恐懼正是打造出人類歷史的要素。今天這起事件也必須是能刻劃在歷史上的恐懼才行。必須讓名為我的恐懼變成傳說。」

    刀尖陷入制服的布料之中。

    恐懼之臉握著刀子,就這麼將刀尖朝理世的下顎慢慢往上攀升。

    埋入制服的刀刃,輕易將布料筆直地割開。

    「那麼,該怎麼做呢?你要像一開始的男學生那樣,讓我割下臉皮嗎?」

    途中,輕撫理世身體表面的刀刃,一度被胸罩的前扣卡住而停止移動。然而,力道強大的刀尖,輕易將鈕子一刀兩斷。

    理世的制服一下子就被縱向劃開。

    「還是要像第二個人,被射穿腦袋而死?」

    變得像是外套般的制服,只能勉強遮住理世的胸部,柔嫩的肌膚坦露在外。檯燈的光芒打在她玲瓏的腹部曲線上,呈現出令人遐想的情景。

    恐懼之臉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俯視著理世藏在制服後方那對未成熟的乳房。

    制服的布料緊貼著理世的胸部。略顯透明的布料之下,她亟欲隱藏的稚嫩膚色若隱若現。

    恐懼之臉漫不經心地——以刀刃抵住理世的下乳。

    「呀……!」

    除了恐懼之外,羞恥更讓理世的雙頰發燙。

    只要恐懼之臉再施一點力,或許就能把這個溫暖又柔軟的部分切下來了吧。

    同時,恐懼之臉又在理世的耳畔這麼恐嚇她:

    「我就把你身為女人的機能破壞掉吧。你儘管在友人面前痛苦、慘叫到神情恍惚好了。因為我想要讓你們更深刻地嘗到這種感受——嘗到歷史性的恐懼。」

    「不……不要啊啊……」

    伴隨靜靜落下的眼淚,理世發出甜膩的抵抗聲。

    淌著淚水的她打從內心發出求助訊號。

    ——救救我!

    神或許聽到理世強烈的願望了吧。

    這個瞬間,錄音間入口的門突然被人端開。

    面對出乎意料的事態,就連恐懼之臉也吃了一驚。

    衝進廣播室錄音間的,是三個人影。

    「就是現在——宰了他啊啊啊!」

    殺氣騰騰地如此下令的,是理世認識的一名人物。

    「博光!」

    博光帶著兩名小弟闖入室內。他們手上都持有武器。兩名小弟分別握著巨大的木槌,以及雕刻用的大型工具刀。博光則是手持金屬球棒。

    將注意力集中在理世身上的恐懼之臉,現在剛好遠離了放置突擊步槍的那張桌子。博光等人透過校內實況轉播窺探動身的時機,然後採取孤注一擲的行動。幸運的是,一如他們的計劃,博光等人成功包圍住手中只有一把小刀的恐懼之臉。

    他們相信自己會在這個情況下取得勝利。

    「去死吧,殺人兇手!」

    其中一名小弟奮力將木槌往恐懼之臉的側腹掃去。

    這是能給他致命一擊的絕佳機會。

    然而——恐懼之臉並沒有因此慌了手腳。他鬆開原本揪著理世頸部的手,不但沒有避開木槌的攻擊,反而還衝向攻擊他的少年。

    「啥?」

    對於展開攻擊的少年而言,恐懼之臉的行動完全出乎意料。

    最後,木槌的攻擊雖然成功了,但卻是接近握柄的部分擊中恐懼之臉。破壞力相對較低的握柄,沒能對恐懼之臉造成像樣的傷害。

    「木槌破壞力最高的地方是前端。要是對方逼近,你就無法發揮太大的殺傷力了吧?」

    恐懼之臉在少年的耳邊輕聲說明,然後將手上的尖刀刺入他的喉嚨。

    「嘎……!」

    被刺穿的咽喉噴出大量鮮血,木槌少年無力地跪倒在地。

    或許是因為親眼目睹友人慘死,一旁的持刀少年轉身想要逃跑。

    但恐懼之臉將小刀深深刺進他的背部。

    從背後被貫穿心臟的少年,像金魚似地將嘴巴一開一合幾次,然後就翻白眼倒地。

    「你……你們兩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兩名小弟瞬間被殺害,動作慢了半拍的博光臉色蒼白地吶喊。

    解決完襲擊自己的敵人之後,恐懼之臉不禁搖頭嘆息。

    「哎呀呀。你們以為三個人一起上,就殺得了我嗎?」

    當場嚇到腿軟的博光,不自覺地鬆開手中的球棒。

    看著博光沒出息的反應,恐懼之臉裝模作樣地歪著頭問道:

    「我有說過自己很弱嗎?」

    「住……住手!不要殺我!」

    恐懼之臉握著沾滿鮮血的刀走近博光。

    博光朝他跪地磕頭,不斷重複著求饒的台詞。

    「別別……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啊啊啊!」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那個男人的兒子』啊。就算你不求饒,我現在也不會殺你。」

    「真……真的嗎!你願意放我一馬?」

    「別搞錯了。我會在處決緋上理世之後好好料理你。」

    說著,恐懼之臉將小刀刺入博光的右腿。

    「嗚……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博光抱著被刺傷的右腿,在地上痛苦地打滾。確認博光已經無力逃跑之後,恐懼之臉再次轉身望向理世。

    「好了,來繼續未完的處刑吧,緋上理世。」

    聽到恐懼之臉如此宣告,理世只是無言地呆坐在原地。

    現在,深信自己會死的理世,對於死的恐懼已經不再那麼強烈。比起這個,面對即將死亡的事實,她反而湧現某種近似於後悔的苦澀情緒,並被這樣的情緒苛責著。

    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後悔呢?

    是在害怕什麼呢?

    「……啊。」

    這樣啊。

    理世空洞的雙眼泛起淚光,平靜地理解了。

    再次和他相遇,以及再次察覺到過去未能察覺到的感情。面對憎恨的對象,竟然會渴望希望原諒他的愚蠢想法。未能傳達這種想法便須命的懊惱。這些全都令她悲傷得無以復加。

    「我……還是對彼方……」

    為時已晚。恐懼之臉已經逼近理世的眼前。

    在他高高舉起尖刀,準備刺穿理世心臟的瞬間——

    「……彼方!」

    在理世緊閉雙眼,淌著眼淚輕喚這個名字的瞬間——

    「————你這麼做違反遊戲規則吧,恐懼之臉?」

    正要揮下小刀的恐懼之臉止住了動作。

    他以眼角餘光確認到站在入口大門外頭的少年。

    站在那裡的人,是雙手上了手銬的死刑犯。

    亦即理世的哥哥緋上彼方。

    ……他的眼神和一開始那場對決時不一樣了。

    從他的雙眼散發出來的魄力,彷彿能將與其對峙之人壓垮。讓恐懼之臉也不禁倍感壓力。

    「這就是身為殺人魔的你原本的表情啊,緋上彼方。這次的挑戰者是你嗎?」

    「我沒有挑戰的必要了吧?理世已經回答出你的真實身份了。」

    「我說過了,她的答案不正確。你沒有透過校內實況轉播聽到我們的對話嗎?」

    「正因為不正確,才是正確答案。」

    「……」

    「我是來結束這場遊戲的。不對,應該說這場遊戲『早在一開始就結束了』吧?」

    聽到彼方的質問,恐懼之臉沉默下來。

    在一旁聽著兩人意義不明的對話,博光忍著刀傷的痛楚開口問道:

    「你……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鬼話啊,殺人魔……!什麼叫『早在一開始就結束了』啊,我完全搞不懂耶!」

    「如同我一開始提出的指摘,這個遊戲是沒有正確答案的騙局。因為,無論誰說出了什麼答案,都必須持續告訴對方『答錯了』,正是這傢伙的職責所在。」

    「啥……啥?」

    博光看起來更困惑了。

    不過,彼方並沒有將這樣的博光放在眼裡。他繼續對恐懼之臉投以冰冷的視線。

    「『自己到底是誰』——這就是你的問題吧。」

    「……」

    「『是誰都無所謂』。這才是真正的正確答案。」

    面對彼方的指摘,恐懼之臉沒有任何回應。

    對於聽著兩人交談的理世和博光來說,這是一段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對話。

    理世回答的答案錯了。但彼方卻表示「正因為不正確,才是正確答案」。儘管他的論點意義不明,但不知為何,恐懼之臉並沒有否定,只是默不作聲。

    隨後,恐懼之臉以略為焦躁的語氣問道:

    「……你發現了什麼?」

    「我接下來就告訴你。」

    彼方將理世原本坐著的椅子扶起,並坐在上頭。

    他凝視著自己對面的座位,朝開口:

    「坐下。」

    彼方對恐懼之臉如此下令。

    ▲ 15:53 ▼

    用來拍攝廣播室裡頭的情況的攝影機,在博光等人闖入時被弄壞了。

    因此,彼方和恐懼之臉的對話,並沒有在校內實況轉播。

    被彼方要求回到座位上的恐懼之臉,不疾不徐地在椅子上坐下。

    瘋狂男子與大量殺人魔。

    在只有理世和博光兩名觀眾的寂靜錄音間裡,兩人的對話開始了。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緋上彼方。我的目的在於讓學生們正確回答我的問題。但你卻說我不管聽到什麼答案,都會表示那是錯的,還說答案其實是什麼都無所謂?就算自己的妹妹因為答錯而陷入走投無路的狀態,你這種藉口也太牽強了吧?」

    恐懼之臉刻意聳聳肩,裝出一副意外不已的模樣。

    然而,彼方仍以深沉的眼神直直盯著恐懼之臉,並如此斷言。

    「這不是藉口。」

    「不然,你這樣的主張有什麼根據?」

    「你的計劃很矛盾。」

    「你說我的計劃很矛盾?」

    「假設你的目的確實是讓學生猜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好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用殘忍的手法殺害答錯的學生?」

    彼方靠上椅背,以遊刃有餘的態度繼續往下說:

    「要是答錯就會死。這樣的風險實在太大了。每個人都會不敢前來回答問題,答題者因此驟減,是可以想見的結果。實際上,直到目前為止,過來回答的學生也只有三個吧。殺害答錯問題的人這種做法,很明顯跟你希望真實身份曝光的目的相互矛盾。」

    錄音間裡頭明明設置了照明光源,但彼方的表情卻被一層陰影籠罩著。

    在這片陰影之中,他露出宛如刀刃般鋒利的視線。

    「所以,我就反過來思考。你並非期望有人過來回答,實際上是希望『沒有人過來回答』才對吧。」

    「……這是什麼意思?」

    提出疑問的,是聽著兩人對話的理世。

    她倚著牆面坐在房間一角,遮掩著制服被一分為二的胸前肌膚。

    「不希望有人過來回答,意思就是恐懼之臉不想看到有人答對嗎?這樣太奇怪了。跟他要大家推理出自己真面目的要求相互矛盾。這麼做……完全沒有道理呀。」

    理世的意見相當中肯。

    彼方以平淡的語氣回答了她的疑問。

    「倘若這傢伙真正的目的,只是為了『拖延時間』呢?」

    「……咦?」

    「儘可能將學生困在這所學園裡頭,讓他們無法離開。如果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對這傢伙來說,比起問題的答案,更重要的是在儘量不殺害學生的情況下拖延時間。如果是這樣的話呢?」

    彼方的假設讓理世更加困惑了。但繼續追問的人不是她,而是一直咬牙忍著腿部刀傷帶來的劇烈痛楚的博光。

    「我從剛才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他幹嘛要拖時間啊!」

    博光咬牙忍著讓全身冒汗的劇痛唯哮道。

    彼方以一如往常的冷淡態度回應。

    「想要理解這個問題,就必須先正確把握恐懼之臉的真實身份。」

    「你說他的真實身份?」

    彼方不斷淡淡道出自己的推論,恐懼之臉則是沉默不語。

    而後者的沉默意味著什麼,理世和博光仍無法理解。

    彼方舉起銬著手銬的雙手,以右手食指指向恐懼之臉。

    他毫不迷惘,也沒有半點猶豫地如此斷言:

    「這傢伙是擔任保全的加賀。」

    理世和博光瞬間無言以對。

    彼方道出的名字,就是遭到殺害的第一個答題者的回答。

    這個答案應該是錯誤的才對。無視理世等人啞然的反應,彼方又這麼補充道:

    「同時也是化學老師冬木豐……雖然冬木現在已經是在自宅庭院被人發現的一具屍體了。」

    「啥……啥?什麼跟什麼啊!你剛才說啥?冬木死了?」

    博光發出近似於慘叫聲的提問。

    他和理世都是直到這一刻,才得知冬木豐已死的消息。

    儘管這個事實令人震驚,但現在,兩人又為了不同的疑問困惑。

    恐懼之臉已經表示加賀和冬木都不是正確答案。

    面對陸續道出這些錯誤答案的彼方,理世和博光實在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答題者都回答了不正確卻又正確的答案。對吧?」

    彼方仍直直凝視著恐懼之臉的雙眼。

    不知為何,後者沒有反駁,只是持續沉默著。於是博光取而代之地再次開口:

    「等等、等等!我真的完全搞不懂啦!加賀大叔跟化學老師哪裡是同一個人!這傢伙的真實身份怎麼會是兩個人啊,喂!一個人哪能變成兩個人啦!」

    「那麼——如果這傢伙並非人類呢?」

    聽到彼方以平淡的態度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博光再次追問:

    「啊~根本莫名其妙!什麼叫並非人類啊!難道這傢伙還會分身嗎!」

    「哪有可能啊。」

    彼方對博光投以略為鄙視的冷淡眼神。

    「我們複習一下吧。天照製藥社長殺害事件。除了這次的人質挾持事件以外,恐懼之臉也被認定是殺害社長的主嫌。雖然下手殺害社長的人是女秘書,但她有著幾個異常之處。她能夠靈活書寫生平未曾學習過的德文,還展現出看起來不像外行人的拷問技術。不可能獲得的知識——但秘書卻擁有這些東西。」

    「那又怎樣啊!」

    「你還不明白嗎?就跟我說得一樣啊。是身為主嫌的恐懼之臉將這些知識授予那個秘書。德文和拷問技術相關的知識。但並不是透過閱讀,或是花上幾小時口頭傳授那種一般的教育方式。而是像穿脫衣服那樣,直接將知識植入她的腦中。」

    「喂,你剛才說什麼?將知識植入腦袋裡頭……?」

    「也就是說,恐懼之臉的真實身份——是『記憶感染體』。」

    一瞬間,沒人聽得懂彼方在說什麼。

    除了他自己和恐懼之臉以外。

    「我說明一下吧。警方發現冬木豐的自宅裡有私人研究室,並且在那裡找到萬能細胞。那是ips細胞的改良型產物,也是能夠再生人體任何部位的組織的全能型細胞。使用這種細胞的話,想在他人腦中隨意創造出腦細胞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恐懼之臉仍未回以肯定或否定。面對態度有些微妙的他,彼方繼續說:

    「假設冬木豐使用萬能細胞製造出記憶感染體,並透過記憶感染體將自己的記憶和知識複製到他人腦中。在我們眼前這傢伙的肉體,應該屬於守衛加賀或其他人吧。然而,他的大腦卻是冬木豐的大腦。冬木豐本人已經死亡,只有不具備實際形體的記憶待在這裡,成了這起人質挾持事件的幕後黑手。」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彼方的推論實在太跳脫常理了。

    將人類的記憶感染至他人的腦內?

    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做到這種事情。

    可是,恐懼之臉為何沒有嗤笑、反駁他的說法?

    從他的反應看來,簡直就像是彼方的推測一點都沒錯。

    「……你在……說什麼啊,殺人魔……!」

    「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

    「恐懼之臉——不對,冬木豐的計劃相當單純。」

    彼方繼續著異常的推理。他以犀利而冰冷的語氣,肯定地斷言:

    「將自己『複製』到學生的腦內。」

    冷顫。

    彼方的斷言讓人背脊發冷,甚至產生室內溫度一瞬間驟降的錯覺。

    「感染媒介八成是病毒吧。這所學園的地底備有相當強力的空調設施,想在校內散播病毒,沒有不利用這個設施的道理。你企圖讓學生困在密閉的教室裡頭,然後儘可能拖延時間,好讓他們順利感染病毒。我待在教室裡的時候,有聽到部分學生說從今天早上開始,教室裡似乎就瀰漫著微微的異味。或許是因為空氣中混入異物的緣故吧。」

    恐懼之臉持續保持著沉默。無法窺見他藏在面具下的表情。

    但理世沒有忽略他憤恨咬唇的反應。

    「你會將限制時間設定為十小時,想必因為這就是讓學生徹底感染病毒所需的時間。面對前來答題的學生,你不斷宣告他們的答案是錯誤的,借此拖延時間。等到時限緊迫時,你在警視廳對策本部的同夥會衝進校舍突襲。你原本的計劃應該就是在那時投降吧。最後,感染了病毒的學生也會名正言順地『回到父母的身邊』。」

    「等……等一下!等等、等等!意思是……!」

    彼方肯定了早一步看穿結論的理世。

    「嗯。被感染成這傢伙的複製人之後,學生們會返回父母身邊。要殺害他們或是威脅恐嚇,都是這些複製人的自由。我聽說這所學園的學生,多半都是社會上大人物的孩子。原來如此,或許真如這傢伙所說的吶。這起人質挾持事件,最後終將引發『國家的危機』。」

    「怎麼會!」

    「騙人的吧!」

    理世和博光幾乎陷入恐慌。彼方朝恐懼之臉問道:

    「我的推論有錯嗎?」

    「……………………」

    恐懼之臉仍維持著一貫的沉默。就算彼方這麼問,他的態度也沒有改變。

    彼方的提問沒有得到答案。錄音間只是充斥著一片寂靜。理世和博光屏息等待著的反應。

    最後,恐懼之臉開口了。他的兩片唇瓣形成上揚的弧度。

    「……呵呵。」

    他吐露出的不是言語,而是笑聲。

    「哈哈哈!」

    恐懼之臉的雙肩輕輕顫抖著。他像是中邪似地狂笑起來。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逐漸變得瘋狂,響遍了整個錄音間。

    恐懼之臉笑彎了腰,還為彼方送上熱烈的掌聲。

    「正確!正確!完全正確!竟然會有這種事啊!沒想到……沒想到有人能夠看穿我的計劃!警方八成要等到整個計劃完成,才會恍然大悟。我完全沒料到會出現像你這樣的傢伙吶!」

    難以置信的是,恐懼之臉承認了彼方超乎常理的推論。面對完全凌駕於常識和想像之上的事態,理世和博光只是表情僵硬地杵在原地。

    恐懼之臉停止發笑,以單手掩著額頭說道:

    「在擬定這個計劃的時候,我早就『放棄當一名人類』了。」

    「……」

    「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是在這所學園裡擔任化學老師的冬木豐。但現在,則是無限增殖下去的冬木豐的憎恨。不再被肉體存亡左右,成為既是群體,也是個人的自由意志。一切如你所言,緋上彼方。」

    恐懼之臉以眼角餘光瞄向理世和博光,然後繼續說道:

    「人類是非常可悲的生物。只看得見自己想看的、聽得見自己想聽的。所以,從來沒有人能夠好好面對現實。活到現在,你們到底瞭解這個世界多少?壓根沒想過我這種存在,會實際出現在世界上——這就是你們現在的表情。不過,你們也只能承認了。因為我就在這裡。」

    「你真的……是我認識的冬木老師嗎……?」

    「沒錯喔,緋上同學。」

    恐懼之臉對理世回以肯定。他的雙唇彎曲成明顯的嘲笑。

    他回應的語氣,確實讓理世想起昔日那位熟悉的老師。

    正因如此,更讓她懼怕得雙唇打顫。

    恐懼之臉帶著邪惡的笑容,將手伸向放在一旁的突擊步槍。

    「遺憾的是,你似乎誤會我了,緋上彼方。我提出的這個問題,絕非是無關緊要的幌子。想揭穿我的真實身份,就必須將已經死亡的冬木豐『仍然確實存在』的事實,在一無所知的大眾面前曝光吧?這正是我做此要求的目的。所以,希望你不要搞錯了。我的質問並非毫無意義。」

    說著,恐懼之臉將突擊步槍扔向彼方的腳邊。再從懷中掏出做為引爆裝置使用的平板電腦,然後同樣爽快地將它扔往彼方腳下。

    「而我訂定的遊戲規則也不是騙人的。我會依照約定,把這些交給答出正確答案的你。」

    一如當初的口頭承諾,恐懼之臉遵守了遊戲規則。

    只要真實身份被揭穿,就把手中的兩張王牌交給正確解答者。

    面對恐懼之臉扔過來的兩樣東西,彼方連看都不看,只是直直盯著對方問道:

    「你為什麼要信守承諾?」

    「這還用問嗎!因為無論你現在再做什麼,都為時已晚啦!」

    亢奮不已的恐懼之臉口沫橫飛地吶喊道:

    「病毒早就擴散到這整座學園裡頭了!也已經達到徹底感染所需的時間!變成我的複製人的學生們,馬上就會回到父母的身邊!他們現在是有著家人容貌的刺客啦!」

    「……你的目的果然是殺害學生家長嗎?」

    「你看起來沒有對此感到半點疑問呢,緋上彼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雖然沒說出來,但你的推理已經得出結論了是嗎!」

    彼方尚未提及恐懼之臉的動機。不過,明白他已經看穿一切的恐懼之臉,以坦然的態度認同彼方的判斷。

    「既然這樣,你應該能明白吧。我想公諸天下的,是『這種技術實際存在的原因』。為了讓這個事實大剌剌地曝光,我還像這樣引來了一堆媒體!引來了社會關注!舞台已經整頓完畢,準備工作也都完成了!這不是等同於已經分出高下了嗎!」

    說著,恐懼之臉從座位上起身。

    他朝吃驚的理世和博光露出輕蔑的笑容,然後歪著頭對彼方這麼說:

    「無論是警方還是你,都已經無法阻止這場計劃!大概到了明天早上,身為學生家長的各界要角,將全數遭到屠殺!在失去眾多有力人士之後,這個腐爛的國家想必也會變得截然不同吧!為何會變成如此呢!倘若人們追求背後的理由,就一定會發現這起事件的真相!得知我的真實身份!屆時,那些毀了我與母親人生的罪魁禍首,就會成為輿論的眾矢之的!會在活著的狀態下墜入地獄!啊哈哈哈!」

    隨後,恐懼之臉再次從懷裡掏出滿是血漬的刀子。

    「雖然結果跟原本的計劃有些出入,但也無妨。我現在就釋放所有學生吧。」

    他以雙手握住刀柄,帶著令人不舒服的扭曲笑容高聲宣佈:

    「就在這一刻,我的『復仇』成功了!」

    他瞪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臉上瘋狂的笑容彷彿愉悅到極點。

    在彼方等人的注視下——恐懼之臉將手中的刀子刺向自己的眼球。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猶豫刺入的刀尖,深深陷入眼球後方的腦部,瞬間將中樞神經破壞殆盡。恐懼之臉在彼方等人眼前自盡了。

    策劃人質挾持事件的恐懼之臉——以乾脆到令人錯愕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哈……哈哈……!」

    生前自稱恐懼之臉的男子倒臥在血泊之中。

    博光凝視著這樣的光景,發出不太正常的笑聲。

    他拖拉著淌血而刺痛的右腿站了起來,內心滿是狂喜。

    「成功了……終於成功啦!這個瘋子死了!這下我們自由啦啊啊啊!」

    如同博光所言,將學生困在校舍裡的要素確實已不復存在。

    不過,讓現在的學生重獲自由,又意味著什麼?儘管已經得知了檯面下的秘密,但博光認為只要自己能得救,其他事情全都無所謂。

    而事態也一如他的期望發展。博光得救了。

    除了卯起來歡喜以外,博光現在沒有其他該做的事情。

    「太好啦啊啊啊!成功嘍喔喔!你根本自作自受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校學生仍未得知恐懼之臉已死的事實。

    為了讓全校上下都知道這個好消息,博光不顧腳傷的痛楚,從廣播室飛奔而出。

    他在走廊上高呼著「自由啦!」的吶喊聲隱約傳來,然後逐漸遠離。其實,只要使用廣播室裡的設備對全校廣播就行了,但興奮過頭的博光看來是沒能想到這一點。他帶著凱旋歸來的心情,往自己的教室前進。

    再次恢復沉靜的廣播室裡頭……現在只聽得見理世的啜泣聲。

    「理世,你有沒有受傷?」

    彼方從座位上起身,走向理世。

    但理世沒有半點反應,只是低著頭坐在地板上。

    「……怎麼辦……」

    她只道出了這個問句。

    仰望著彼方的她,臉上掛著焦躁和悲傷的淚水。

    「噯,怎麼辦呀,彼方!大家的爸爸媽媽會被殺死!而且,還會是大家自己動手殺害自己的親人!殺害自己最喜歡、最重要的人啊!」

    理世撲上彼方近在眼前的胸膛,輕輕顫抖著肩膀大聲哭喊。

    「……」

    其實,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得救。

    這起人質挾持事件落幕後,真相才會開始上演。

    所有人都會因為接下來即將發生的相愛之人所引發的悲慘殺戮,一個個步向死亡。

    雖然明白這一點,但理世已經束手無策。在恐懼之臉已死的現在,她無力阻止將會離開校舍的學生,以及打算予以保護的警方和親人。

    想到同學們必須手刃至愛之人,理世就不禁為這樣的悲劇痛心。

    「太過分……太過分了……!冬木老師……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呢……!」

    理世趴在彼方的胸口痛哭。

    彼方平靜地凝視她悲痛不已的模樣,然後開口:

    「恐懼之臉——不對,冬木剛才說過,從病毒開始散播至今,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讓學生徹底感染。不過,你覺得我們兩個有逐漸變成他的複製人嗎?」

    「……咦?」

    「也就是說,並非所有人都感染了他的記憶。倘若我的推測正確,感染冬木病毒的,僅限於這所學園裡『一部分的特殊族群』。」

    「那麼,只要把感染病毒的學生全都抓起來,就可以阻止老師的計劃了……!」

    「不用這樣大費周章。把學生『全都殺掉』就行了。」

    「……!」

    聽到彼方惡魔般的提議,理世不禁無語。

    「我是惡人。正因如此,我才能自私地只希望重要的人幸福。為此,就算要我踐踏、傷害、鄙視他人,我也不會後悔。無論必須犧牲什麼,我都不在意。」

    彼方感覺自己這份強烈心意,是為理世而生的。

    感受到他的想法的理世,自然而然地羞紅了雙頰。

    明明身陷最惡劣的狀況,心情卻相當平靜。十分不可思議。

    「對我來說,這所學園裡的學生都是無關緊要的他人。在理解這起事件的全貌時,我一開始原本覺得就這樣讓事件落幕也無妨。可是……」

    理世的制服被撕裂而顯得模樣狼狽。彼方瞥見她柔嫩肌膚上的淺淺刀傷,正微微地滲出鮮血。凝視著這道傷口的他,雙陣深處燃起了憎恨的黑色烈焰。

    恐懼之臉觸犯了絕對不能觸犯的禁忌。

    ————他傷害了彼方最重要的人————

    彼方搖晃著站起身子。

    「披上人們的恐懼之臉,讓自身化為真正的恐怖……是嗎?區區一個人質挾持犯,別讓人笑掉大牙了。倘若我摧毀這個讓他自豪的計劃,他應該就能清醒過來了吧。」

    手銬沒來由地從殺人魔的手腕鬆脫下來。他的手上握著鐵絲。

    很明顯是他一邊說話,一邊自力解開了手銬。

    彼方脫下身上的大衣,輕輕將它披在理世的肩上。

    他踩過掉落在地上的手銬,從恐懼之臉的屍體上抽走小刀。

    沾滿鮮血的刀刃,對彼方的臉投射出紅色的反光。他開始散發出一種駭人的氣勢。

    「這裡最可怕的人是誰——我會讓你知道『層級』的差異。」

    過去,讓人們膽顫心驚的那名傳說中的殺人魔,已經萌生無法動搖的殺意。

    ▲ 16:28 ▼

    冬天的日落來得比較早。天空已經逐漸轉暗。

    即將迎接夜晚的街道,籠罩在橘紅色的黃昏和嚴寒的氣溫之下。

    對策本部將紮營處從校門前移動至校舍前。

    為了照亮愈來愈暗的校舍前方,搜查官們匆匆忙忙地搬運著大型探照燈。在這之中,一名中年男子捧著冒出白煙的咖啡杯,悠哉地杵在往來的人群裡。看似很想睡的他打了一個呵欠,然後望向身旁那名穿著連帽T恤、手中同樣捧著咖啡杯的少女。中年男子懶洋洋地向她問道:

    「噯,城堡。對策本部的廁所在哪裡啊?這麼冷的天氣,讓我動不動就想去撒尿呢。」

    「真受不了。獵人,你的用字遣詞實在很像個大叔耶~雖然你確實是個大叔,但會不會是因為你原本就是個粗人啊~?」

    「才疏學淺的你,現在倒是會用很難的詞彙了啊。要不是被局長傳喚,我才不會自願來這種冷得要命的現場呢。」

    城堡斜眼瞄向獵人,然後將咖啡杯湊進嘴邊。

    以熱飲溫暖身子之後,她對著天空吐出白色氣息,然後抱怨起來:

    「唔~為什麼我們會被找來現場呀~?難道局長之後打算讓我們展開突襲,進去收拾掉那名嫌犯?」

    聽到城堡的預測,獵人以鼻子哼笑了一聲。

    「要殺他很簡單。不過,這次的狀況恐怕行不通吶。這是一場風險很大的對決。看是我們先解決掉那傢伙,或是那傢伙先按下炸彈的引爆開關。真要說的話,對我們比較不利呢。」

    「那不然咧~感覺根本沒有我們上場的機會嘛。」

    「就算不打算展開突襲,這裡也有『適合我們』的工作啊。多觀察週遭一下吧。」

    獵人和城堡對話時,在眼前慌忙來來去去的搜查官們的另一側,一名熟識的長者拄著枴杖朝他們走來。兩人連忙將咖啡杯擱在地上,然後端正自己的站姿。

    以眼角餘光發現城堡戒慎恐懼到幾乎要行舉手禮的反應,獵人不禁感到脫力。

    狩月露出溫和的微笑,沒有將城堡緊張的態度放在心上。

    「讓兩位久等了。我原本在調查的案件終於告一段落了。」

    「原本在調查的案件?」

    「是關於對策本部裡頭的間諜。我們查出來他是誰了。」

    說著,狩月滿臉笑容地遞出一個資料夾。獵人接過資料夾之後,開始翻閱裡頭的內容。他取下用迴紋針別在上頭的一張臉部識別照片,然後將它亮給城堡看。獵人開口詢問狩月:

    「要做到什麼程度?」

    「當然就是所有必要的範圍嘍。」

    狩月隨即面不改色地如此回答。他臉上的微笑甚至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獵人和城堡無語地察覺到狩月的意圖。

    理解何謂「必要的範圍」之後,兩人便準備離開現場,轉而投身工作。

    然而,就在這時候,三人發現週遭的搜查官突然開始騷動起來。

    他們的視線落在對策本部的帳篷群並排的正面處。也就是人質所在的校舍。

    「終於開始吵鬧起來了呢。」

    為了先觀察一下情形,狩月領著獵人和城堡走向最前線。

    白色的校舍被宛如烈焰般熊熊燃燒的夕陽染紅。

    發生異常事態的,是設置了鞋箱的正面入口玄關處。

    「怎麼回事……學生們都聚集到玄關來了……!」

    戴著防彈頭盔、身穿防彈背心,呈現全副武裝之姿的特殊搜查小組的三島不禁啞然。

    被當成人質的學生們開始一窩蜂地湧進玄關。直到剛才都還躲在教室裡頭的他們,現在爭先恐後地衝向玄關。擠不進去的學生們只好聚集在中庭,形成你推我濟的一片亂象。

    只要任何一個人逃出去,炸彈就會爆炸,所有人也會因此喪命。

    學生們明明很清楚這樣的危險性,現在卻一副巴不得馬上離開校舍的態度。

    所有人都大喊著「救命啊!」尋求警方的庇護。

    搜查官們無法掌握這樣的狀況變化,只能一個個杵在原地。

    出現在三島身後的狩月開口:

    「應該是有人答對問題了吧。所以,嫌犯遵守承諾釋放了學生。重獲自由的他們,已經沒有理由留在校舍裡頭了,不是嗎?」

    三島沒有望向狩月,淌著冷汗反駁:

    「怎麼可能!內閣情報調查局找到的嫌疑犯不是錯的嗎!緋上理世應該答題失敗了才對!這樣的話,是除了她以外的人答對了嗎?調查機關都已經盡全力調查了,卻還是無法鎖定嫌犯。區區一個學生,要怎麼推理出正確答案啊!」

    「這個嘛,不知道是怎麼推理出來的呢。」

    狩月很輕易地察覺到導出正確答案的人是誰。

    他不禁露出挖苦人的笑。

    「不過,明明有人答對了,嫌犯怎麼沒有公開答案呢?」

    「……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學生們急著離開校舍,也是不爭的事實。」

    校舍上空出現了三架採訪直升機的身影。或許媒體也敏銳地察覺到事態有異吧。三島憤恨地抬頭望向這些直升機,然後給愣在週遭的搜查官們一記當頭棒喝。

    「現場很危險,所以不能讓採訪直升機進來!不是已經把這個要求告知各大媒體了嗎!怎麼還有三架直升機在上空啊!快去處理!」

    「是……是的!」

    「現在可是學生有可能獲釋的狀況!所有人都去確保正面入口的安全,同時確認校舍週遭是否有危險!」

    三島透過耳機麥克風下達指令,以極為認真的表情注視著校舍的情況。

    在他下令之後,完全武裝的搜查官們開始在校舍的左右側就定位。

    他們迅速排開陣形,並將槍口對準週遭,進入高度警戒狀態。

    中庭傳來學生們歡天喜地的聲音。

    相擁而泣的女學生。擺出勝利姿勢,同時仰天長嘯的男學生。他們以形形色色的反應,表現出能夠離開校舍這個危險地區的感動情緒。前一刻那種人間煉獄般的氣氛,宛如從未存在過地緩和下來,學生們也逐漸重拾笑容。

    最後,整座中庭擠滿了未能進入玄關的學生。

    ▲ 16:37 ▼

    現在,大部分的學生都聚集在中庭。所以校舍裡頭的走廊和其他樓層都相當冷清。

    博光拖著負傷的右腳一跛一跛地走著。

    他的目的地是位於五樓的廣播室。

    「我也真是的,竟然丟下炸彈的解除裝置就衝出來了。就算因為那個瘋子死了而興奮過頭,這樣也太蠢了點吶,嘿嘿。」

    博光踩在灑落走廊的碎玻璃上,並如此喃喃自語著。

    他來到五樓的走廊。從走廊的窗戶往下看,可以窺見在聽到他的通知後,便爭先恐後地往外逃的學生人群。

    渴求著自由的他們,引頸期盼炸彈解除的好消息傳來。

    接下來,博光將解除炸彈,解救眾多的學生。包含媒體和警方在內,所有人都殷切盼望這個瞬間到來。彷彿眾人都期待被自己拯救的想法,讓博光的心情大好,甚至足以忘記腿上刀傷傳來的痛楚。

    然而,這樣的心情也只持續了片刻。

    抵達廣播室外頭後,博光不禁停下腳步。

    「…………?」

    他發現腳下有著剛才所沒有的東西。

    ——血跡?

    一道宛如拖行某種物體所留下的紅褐色痕跡,從廣播室裡頭延伸到走廊上,並呈一直線延續到走廊的盡頭。

    很顯然的,有某個巨大的物體從室內被搬運出來。

    「這……這是怎樣啊!」

    廣播室的大門半掩著。

    博光推開門,戰戰兢兢地朝裡頭望去。

    「……!」

    內部充斥著讓人想要猛咳嗽的濃濃血腥味。

    四面牆上充斥著噴濺出來的血跡,包含椅子和檯燈在內的所有東西,無一倖免地染上鮮血。目睹室內過於悽慘的變化,就連博光也感到一陣寒意。

    「喂喂……房間裡頭變得比剛才更誇張啦,怎麼到處都是血啊……!」

    讓人忍不住想遮住眼睛的這片血紅色煉獄之中,幾具屍體一如先前那樣倒在地上。

    遭到槍殺的佐成良太。

    攻擊行動失敗的兩名博光的小弟。

    以及戴著瘋狂面具,最後選擇自殺的男人。

    「……咦?怎麼搞的,少了一具屍體啊!勇介的屍體上哪兒去啦!」

    照理說,橫躺在地的屍體,應該一共有五具才對。

    在還活著的情況下,被削掉臉皮的博光的小弟浦出勇介。只有他的屍體不在這裡。

    從這裡被拖出去的,看來就是勇介的屍體了。

    「也找不到引爆炸彈用的那台平板電腦……!」

    在恐懼之臉死後,留在這間房間裡的,只有理世和殺人魔。

    不過,博光不認為理世會把室內弄成這片悽慘的模樣。

    「所以,是那個殺人魔幹的好事嗎?喂喂,別開玩笑了……那傢伙到底想幹什麼啊……!」

    再也無法忍耐血腥味的博光,逃跑般離開了廣播室。

    要拿到引爆裝置,恐怕得把那個殺人魔找出來才行了。

    想知道對方去了哪裡,其實有跡可尋。

    「嘖,只要跟著這道血跡走就行了吧……!」

    就是一直延伸到走廊盡頭的鮮血路標。

    博光沿著地上的血跡前進,抵達了往上的階梯口。

    踩上幾階樓梯之後,他看見一扇上頭掛著「內部人員專用」告示牌的不鏽鋼大門。

    「在頂樓啊。」

    博光喃喃自語,將手伸向不鏽鋼大門的門把。

    金屬材質的鉸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沉重的大門隨著緩緩敞開。從大門外頭映照進來的炫目陽光,在樓梯上拖曳出博光長長的影子。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鋪著水泥磁磚,景色十分單調的場所。

    雖然寒風刺骨,這裡卻是個溫暖的橘紅色世界。

    血跡一直延伸到頂樓的中心部分。

    那裡站著一名肩上扛著突擊步槍背帶的少年。

    「混蛋,你竟然跑到這種地……方……來?」

    博光的聲音逐漸失去力氣,最後消失在空氣之中。

    因為他隨即察覺到異常的氣氛。

    勇介被削去臉皮而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倒臥在殺人魔腳下。而且,不知為何,他身上的衣物全都被褪下,呈現一絲不掛的狀態。

    而殺人魔的穿著也不同於方才。

    他脫掉了原本披在身上的大衣,只穿著看起來很冷的襯衫和長褲。

    不知道他是怎麼掙脫的,手銬也從他滿是血跡的雙手上消失。

    殺人魔背對著夕陽,任憑寒風吹撫髮梢,靜靜地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錶。

    面對現身於頂樓的博光,他頭也不抬一下地表示:

    「……誤差五秒嗎?比我想得晚了一些。」

    感覺是早已預測到博光會過來的口氣。

    殺人魔將視線從表面上移開,轉而望向博光。

    這個瞬間,足以讓心臟停止跳動的顫慄朝博光襲來。

    ——這個男人是誰啊!

    殺人魔的雙眼呈現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足以讓任何目睹者驚恐到想在內心放聲大叫。

    佇立在眼前的男人,完全沒了之前被博光等人凌遲、當成沙包毒打的那種弱不禁風的氣質。他所具備的魄力,讓博光宛如被巨人俯視般喘不過氣。博光和散發壓倒性氣勢的殺人魔對峙,反射性地汗毛直豎。

    發現自己只是被看一眼就嚇得直發抖,博光煩躁地咬牙。

    他帶著正面挑戰殺人魔的心境,朝眼神截然不同的彼方咆哮道:

    「是是……是你把引爆裝置拿走了吧!」

    「嗯,沒錯。」

    肯定博光指摘的殺人魔,臉上一如往常地沒有任何表情。隨後,他舉起從剛才就單手拿著的平板電腦,將螢幕朝向博光的方向。

    上頭顯示著倒數計時的畫面。

    現在,只剩下一小時多一點的時間了。如果不趕快停止倒數,情況將非常危險。博光吞吞吐吐地開口警告殺人魔。

    「那……那你快點讓倒數停下來啊!不然我跟你都會死!」

    「比起這個,我給你一份工作吧。」

    殺人魔將腳邊一把巨大的剪刀踢了過去。被踢到博光腳邊的工具,是能剪斷鐵絲的鐵絲鉗。

    殺人魔緩緩舉起突擊步槍,將槍口對準博光。

    「協助我。」

    然後如此下令。

    ▲ 16:45 ▼

    聚集在正面玄關的學生和對策本部嘗試著遠距離溝通。

    於是,對策本部終於得知了恐懼之臉自殺的事實。

    倘若嫌犯已死,要解決問題就變得簡單許多。

    只要去檢查倒在廣播室裡頭的嫌犯屍體,就可以輕鬆入手引爆裝置,以及解除炸彈所需的血液安瓶。擁城自重的嫌犯消失的現在,無人能阻撓警方進入校舍。雖然眾人目前還處於炸彈的威脅之下,但這個問題早晚能夠解決。

    「退後!請各位退後!校舍內部目前還很危險!」

    警官們排成橫列,阻擋著從正面不斷湧過來的無數男女,並如此高聲疾呼。

    推擠著朝警官逼近的,是一群學生家長。

    「請你們快點……快點救救我女兒!」

    「拜託你們!嫌犯不是已經消失了嗎!我聽說他死了呀!」

    「警方在幹什麼啊,快點把我兒子救出來!要是有人輕忽職守,只要我跟你們的上司告一狀,就可以輕輕鬆鬆把你們調走!別小看我的人脈了!」

    參加在附近的飯店召開的監護人緊急會議之後,學生家長們一口氣湧入了對策本部。警官們使盡渾身解數安撫這些想衝進校舍裡的監護人,同時也苦思著對應措施。

    另一方面,後方也傳來對警官高聲怒吼的聲音。

    是從正面玄關眼巴巴望著對策本部的學生們。

    「快點讓我們出去呀!」

    「只剩下一個小時了!再這樣下去,炸彈會爆炸耶!」

    「是想殺了我們嗎!警方在搞什麼啊!」

    面對嫌犯已經死亡,但相關對應卻慢半拍的警方,學生們和監護人同樣怒罵連連。

    夾在中間的警方,並沒有被雙方的氣勢給壓倒。不過,搜查官們最後終於組成隊列,準備光明正大地從正面入口踏入中庭。距離炸彈引爆的時限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他們的確無法繼續悠哉下去。

    就算行動伴隨著風險,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學生犧牲,是警視廳本部做出的最後判斷。為了保全警察的名譽和人質的性命,拖拖拉拉可說是致命的行為。

    咚沙。

    然而,一陣像是東西被砸爛的沉重撞擊聲無情地傳來。

    「……?」

    正打算踏入校舍的搜查官隊列的正前方。

    就在靠近校舍和對策本部的中間地帶。

    「那個東西」從上方落下,然後猛力撞擊地面。

    人們愣了片刻,才明白那個墜落地面的物體為何。

    是膚色的肉塊。一具仰躺倒地的人形,底部像是被壓爛的番茄般血肉橫飛。

    臉部皮膚被削掉的這個物體——是一具全裸少年的死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學生率先發出尖叫聲。

    搜查官也跟著慌了手腳。他們或許壓根沒想到會有屍體墜落在本部前方的空地吧。所有人都當場僵住。

    從屍體手上的靜峰手錶看來,少年想必是這裡的學生之一。

    嘰————

    陷入一片混亂的現場,突然又受到刺耳的廣播器干擾音攻擊。這聲唐突地響遍整座學園的噪音,讓學生和對策本部的相關人員表情扭曲起來。

    這個聲音似乎是源自於上方。

    在場者紛紛抬頭望向聲音的源頭。他們自然而然將視線集中在頂樓的一角。

    那裡佇立著一名手持擴音器的少年。

    他背對著夕陽的身影,宛如太陽般炫目不已。

    『那具屍體就是「界線」。任何人都不准跨過它。』

    這是少年道出的第一句話。

    原本被屍體吸引的目光,現在全都集中在頂樓的少年身上。

    在一瞬間掌握人心後,少年俯瞰著變得鴉雀無聲的下方週遭。

    調查本部的三島愣愣地仰望著少年,然後低聲說道:

    「難道那是……緋上彼方嗎!」

    發現情況似乎出現最新進展後,原本在校舍上空盤旋的媒體採訪用直升機,也慢慢朝屋頂靠近。記者們全都將攝影機鏡頭對準下方的少年,開始拍攝他的一舉一動。

    「記者目前搭乘直升機,來到了發生人質挾持事件的靜峰學園上空!現在屋頂好像有最新的情況!攝影機拍得到嗎!棚內看不看得見?」

    人質挾持現場一片吵吵嚷嚷。沐浴在夕陽和些許的螺旋槳動作聲之下,少年——緋上彼方明確地開口道出他的意圖。

    『在此向全校學生宣佈。』

    彼方的雙眸充滿了非比尋常的惡意。

    或許是為他的眼神震懾了吧,所有人都不自覺屏息。

    警方、學生、媒體、監護人。

    在所有的演員注目之下,彼方做出決定性的宣言。

    『————我會殺了所有人。不會讓任何人活著回去。』

    這句話聲宛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讓人懷疑自己耳朵的一句發言。

    所有人都只是張著嘴,錯愕地仰望著彼方的身影。

    『原本掌握著學園控制權的恐懼之臉已經死了。所以,我現在要取代他佔據這所學園。』

    回應彼方的人,是同樣使用擴音器來提高音量的對策本部的三島。

    『你這傢伙在說什麼啊!你明白自己這番話的意思嗎!』

    『你還聽不懂啊?從現在起,我就是這起人質挾持事件的嫌犯。』

    『說什麼傻話!你不是協助我們的夥伴嗎!』

    『夥伴?這種東西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倘若你是我的夥伴,你就會拯救我了嗎?』

    瞥見彼方俯瞰下方的冰冷視線,三島不禁一陣寒顫。

    在對方駭人的氣勢壓迫下,他也忍不住噤聲。

    彼方繼續以平淡的語氣闡述自身的主張:

    『學生們獲釋後,我就得返回看守所,恢復等著被處刑的命運。既然要死,多抓一些人陪葬也好。在時間到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會一起墜入地獄。』

    聽到他的主張,人們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

    在人質挾持事件的嫌犯死後,做為談判人員前來的殺人魔出聲了。

    他取代了之前的嫌犯,宣佈接下來將由自己挾持全校的學生。

    而且,不同於原先的嫌犯,他的目的——是要所有學生一死。

    按捺不住的三島再次透過擴音器怒吼。

    『別開玩笑了!快點讓這出鬧劇結束!』

    『你很清楚我是誰吧?你認為我是那種會開整人玩笑或虛張聲勢的人嗎?』

    『……!』

    語畢,彼方摸索了自己的口袋,掏出某個東西。

    是一顆注入了紅色液體的筒狀電池。

    『這是血液安瓶。原本由恐懼之臉持有,是用來控制引爆裝置的關鍵道具。』

    彼方將安瓶高高舉起————然後猛力朝自己腳下砸去。

    「!」

    「!!!」

    眾人瞪大雙眼,發出無聲的慘叫。

    血液安瓶就這樣粉碎在彼方的腳邊。

    裡頭的血液四濺,緩緩滲入頂樓地面的磁磚。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島透過擴音器發出慘叫聲,但為時已晚。

    彼方的行動一目瞭然。

    他讓炸彈陷入無法解除的狀態了。

    『騙人的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彼方附近傳來一陣音量不比三島遜色的咆哮聲。

    除了彼方以外,屋頂上還有另一名少年。是蓄著一紅發,看起來素行不良的少年。他手上握著一把巨大的鐵絲鉗。看來,彼方是為了將屍體扔到對策本部前方的區塊,而持槍威脅這名少年,命令他把金屬圍籬剪開吧。

    彼方舉起另一隻手捧著的平板電腦,讓那名少年看到螢幕畫面。

    『你來向所有人證實這件事。倒數計時————還沒停止,對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紅發少年凝視著畫面,慘叫著癱坐在地。

    他以慘叫聲證實了彼方並沒有預先解除炸彈。

    也就是說,直到炸彈爆炸為止,學生都無法離開校舍。

    得以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徹底粉碎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學生們開始失去理智,一個接一個尖叫起來。

    因為他們馬上就明白自己已經無法得救的事實。

    殺人魔俯瞰著慘叫聲此起彼落、宛如阿鼻地獄般的一樓,首度露出淡淡的笑容。

    『如你們所見,血液安瓶被徹底破壞了。已經沒有能夠讓倒數計時停止的其他方法。就算警方衝進來射殺我也毫無意義。能夠拯救學生的手段消失了。剩下的這一個小時,你們只能靜靜地等死。』

    「你這個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怒不已的三島透過耳機麥克風怒吼,對部下發出殲滅彼方的指令。

    「狙擊手!現在馬上開槍射殺那個惡魔!」

    『沒辦法!他站在背光處,所以無法使用護目鏡!繞到後方需要一點時間——』

    「別說這種喪氣話!快點!快點給我殺了那個畜生啊,混蛋!」

    三島將附近的一張桌子踹倒。

    『所有學生都返回自己的教室吧。願諸位能夠平心靜氣地迎向生命的最後一刻。』

    彼方仰望迴蕩著慘叫聲和慟哭的天空從容地離開了屋頂。他走過無力癱坐在地,一臉錯愕的紅發少年身邊,在校舍裡消失了蹤影。

    面對眼前宛如惡夢般的光景,狩月露出有失嚴謹的苦笑。

    「人類總是在神與惡魔之間遊走。」

    『《思想錄》啊?』

    博士透過無線通訊猜測狩月這句話的由來。

    狩月開始在亂成一團的對策本部裡頭踱步。

    「每個人都是殘酷無情的惡魔。既能像神一樣拯救他人,也能像惡魔樣傷害他人。差別只在於平常表現出來的面孔屬於何者罷了。」

    狩月緩緩朝三島走去。

    他來到情緒激昂而狼狽不已的三島身後,以一如往常的平靜態度朝他開口。

    「三島警部。能請你撥冗和我談談嗎?」

    「開什麼玩笑!所有的作戰計劃都毀於一旦了!現在哪有時間跟你談什麼——嗚咕!」

    正打算回頭的時候,一把刀子探進自己張大的口中,讓三島不得不安靜下來。

    站在三島背後的並非狩月,而是獵人。他將刀子宛如湯匙般伸進三島的嘴裡,脅迫原本想放聲怒吼的後者。

    在昏暗的本部裡,獵人以犀利的眼光瞪著三島,並出言警告:

    「別像雛鳥一樣吱吱喳喳叫個不停啦。吵死人了。」

    面對瞬間變得安靜的三島,狩月露出溫柔的微笑,以慈悲的語氣表示:

    「接下來,必須請你一五一十地透露整個作戰計劃的內容嘍,背叛我們的間諜先生。」

    ▲ 17:30 ▼

    太陽下山後,校舍被漆黒的夜色吞噬。

    停止供電的校舍,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

    唯一的光源,只有對策本部從四面八方照向校舍的大型探照燈。

    ——絕望的慘叫聲從校舍各處傳來。

    因希望破滅而受到重挫的學生們,只是茫然地遵從彼方的指示回到教室裡。他們一片空白的腦袋無法思考任何事情,只能下意識地照彼方的話去做。

    無人能夠想出任何解決的方針,距離時限僅剩下短短的三十分鐘。

    「可惡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

    博光憤恨不已的怒吼,迴蕩在灰暗而空無一人的五樓走廊。

    或許是止血做得不夠徹底,再次開始滲血的右腿,將纏繞在上頭的繃帶染紅。

    因失血而開始意識不清的他,從屋頂走回校舍裡頭。

    讓博光的腳步變得沉重無比的,不只是腿部傳來的痛楚。在失去能夠逃離炸彈威脅的希望之後,死亡的恐懼與絕望一步步逼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該怎麼做啊!該怎麼做才好啊啊啊!」

    博光怒啐一口,撿起腳下的玻璃碎片,將它扔向牆上遷怒。

    目睹玻璃碎片飛散的過程,並沒有讓他的心情好轉。

    現在,炸彈原本應該已經解除,自己也能夠離開靜峰學園而重獲自由才對。

    他應該已經甩開手上那隻可恨的靜峰手錶,踏上回家的路才對。

    然而,那個瘋狂殺人魔卻將一切化為泡影。

    他說要拉所有學生一起陪葬。

    對方可是歷年以來無人能及的殺人魔。他並不是在說謊或開玩笑。

    還當著博光的面,破壞了目前唯一能解除炸彈的手段。

    他絕對是打算跟所有學生共赴黃泉,甚至連自己的妹妹都一起拖下水。

    想不到任何解決對策的博光靠在牆上,幾乎就要啜泣起來。

    「……………………!」

    就在這時候。他的腦中浮現了一線生機。

    映入眼簾的是廣播室。那個滿是屍體和血液,漂散著死亡氣息的房間。

    「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對啦!恐懼之臉的屍體不是還倒在廣播室裡頭嗎!只要能取得他的血液,應該能就當成引爆裝置的開關了吧!」

    想要解除炸彈,就需要血液安瓶。

    那個安瓶裡頭裝的是恐懼之臉的血液。

    既然如此,只要使用倒在廣播室裡的那具男性屍體的血液,應該還有機會解除炸彈才是。

    將腿傷拋諸腦後的博光隨即衝向廣播室。

    他捏著鼻子忍受嗆人的血腥味,然後奔向戴著人臉面具的男性屍體旁。他拾起掉在附近的一把沾著血漬的刀子,用它割開男性屍體的喉嚨。

    「噫哈!有了有了!」

    因為已經是心臟停止跳動的屍體,所以血液並沒有噴濺出來,只是從被割開的傷口緩緩流出。博光從廣播準備室的冰箱裡頭找到一瓶礦泉水。他將裡頭的水倒掉,然後再讓屍體的血液流入空瓶裡。博光將注入紅褐色液體的空瓶舉高,欣喜到有種想要手舞足蹈的衝動。

    「只要有這玩意兒,我就還有機會得救!」

    剩下的,就是持有引爆裝置的殺人魔了。

    如果設法從那個男人手上搶回平板電腦,就能夠解除炸彈。

    ……光憑博光一個人,並無法對付持有槍枝的殺人魔。

    不過,如果和班上有志一同的學生一起進攻,或許……

    「沒時間啦,可不能再猶豫了!」

    博光拖著刺痛的右腿,迅速離開了廣播室。

    他拿著注入血液的寶特瓶,朝自己位於四樓的教室前進。

    四樓不停傳來返回教室的學生發出的悲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麼……為什麼我會……」

    「不要啊啊啊!我受不了啦啊啊啊啊!」

    「警方到底打算怎麼辦啊!事情變成這樣,他們要怎麼負起責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快開門啊啊!」

    此起彼落的慘叫聲中,混入了微妙的內容。

    博光確實聽到了「快開門」這三個字。

    他明白每個人都想逃離校舍。所以「放我出去」這樣的要求,他也能理解。然而,「快開門」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有點不太對勁。

    博光走到階梯轉折處,然後不經意地停下腳步。

    從轉折處往下看,就是四樓的走廊。在自己的指示下,通往教室的鐵卷門已經被封鎖了。這道厚重的金屬牆阻絕了學生進出此地。

    敲打鐵卷門的聲響不斷傳來。

    待在鐵卷門另一側敲打門的,很顯然是被困在教室區域的學生。

    他們不斷呼喊著「放我們出去!」和「快開門!」的要求。

    「這場騷動是怎麼搞的啊……!」

    聚集在另一頭的學生不停推擠,企圖以蠻力推開眼前的鐵卷門,但在相反側,亦即博光所在的階梯這頭,他看到有另一群學生在阻止鐵卷門被推開。

    兩派人馬隔著一道鐵卷門互相推擠著。

    教室那頭的學生大喊著「放我們出去!」,階梯這頭的學生則是阻止他們這麼做。

    「————哎呀,這不是不破同學嗎?」

    一名女學生姿態優雅地注視著鐵卷門。

    乍看之下,這名女學生似乎是那群把學生關在另一頭的成員老大。她是博光的同班同學。

    「你到底在幹嘛啊,姬谷……!」

    姬谷唯。這就是少女的名字。

    看到博光戒慎恐懼地開口發問,唯露出詭異的微笑。

    「我才想問你在做什麼呢,不破同學。你手裡那個寶特瓶是什麼?」

    唯以莫名從容的態度抬頭詢問博光。

    博光還沒回答,她又繼續往下說:

    「你不用說也無所謂。我來猜猜看好了。那個寶特瓶裡頭的血液,是來自佔據了廣播室,自稱恐懼之臉的那名男子吧?」

    「啊,嗯……沒錯。」

    「你什麼都不明白呢。那個男人的血,可無法阻止炸彈爆炸喲。」

    「……?」

    唯以嘲笑回應感到莫名的博光,然後從制服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個小瓶子。

    那個小瓶子裡頭也注入了鮮紅色的液體。

    「想要解除炸彈——得用『這邊的』血液才行。」

    博光的背脊瞬間竄上一陣涼意。

    「……難道你……!」

    「呵呵呵。人的雙眼只能看到他人外在的樣貌。倘若言行舉止看起來都像是本人,那麼光憑外表,就無法看穿『真正的我是誰』吧?」

    眼前的少女有著博光熟悉的外貌。

    但這張臉早已成為虛假的面具。

    「沒錯。我感染了冬木老師的記憶,早就變成恐懼之臉的一員了。」

    感染了冬木的記憶的學生。殺人魔所說的,擁有學生外貌的兇殘罪犯。

    「真是被緋上彼方給將了一軍啊。基於他過去對『那個人』的貢獻,我原本是抱著慰勞的心態,所以才招待他蒞臨這個舞台。沒想到他會讓自己變成擁城自重的嫌犯,阻撓學生重獲自由。我實在沒料到他會恩將仇報呢。」

    唯雙手抱胸,緩緩從階梯往上走。

    她抬頭望向整個人僵在轉折處的博光,臉上帶著令人汗毛直豎的微笑。

    仔細一看,在笑的不只是她。

    阻擋鐵卷門被推開的學生,也都望向博光,並露出同樣的笑容。

    「計劃可是天衣無縫的喲。為了避免意外情況發生,我們準備了萬全的對策。其實有兩個血液安瓶呢。這是為了因應佔據廣播室的恐懼之臉身上那瓶不慎遭到破壞的情況。」

    「……為……為什麼你會……!」

    「我們本來打算混在其他沒被感染的學生裡,一起被放出去。畢竟光從外表根本無法看出有沒有遭到感染嘛。你也以為我是平常的那個姬谷唯不是嗎?即使記憶感染的詭計曝光,也能暫時欺騙內閣情報調查局。只要騙過他們爭取到時間,便十分有可能在這段期間內殺掉目標們。明明該是這樣……多虧那傢伙,害我們逼不得已得大幅修正計劃呢。」

    來到博光身旁後,唯緩緩靠近他的耳畔。

    她輕吐甜美的氣息,同時在博光耳邊低喃:

    「你聽聽那些聲音。」

    唯的視線落在那扇被學生從另一頭死命推濟、猛烈敲打的鐵卷門。

    「判斷已經無法得救,所以企圖將離開校舍做為最後賭注的那些人的聲音。他們似乎打算卯足全力衝往校舍外頭呢。要是這麼做,炸彈絕對會爆炸。為此,就算有人會死,但一開始成功逃出來的人或許能夠得救。總比全軍覆沒要來得好。大家都相信自己會是倖存者之一。」

    這般風情萬種的態度,和平常的唯截然不同。她露出妖豔的微笑繼續說道:

    「學生們想逃出去。但我們可不能讓他們在炸彈解除前離開。緋上彼方八成已經料想到這樣的發展了吧。真是個殘酷的男人,竟然利用人類對生存的執著。想阻止這些已經聽不進勸說、宛如暴民般的學生,就只能動員所有感染者來鎮壓了。每層樓的鐵卷門兩側都有感染者和非感染者在相互抗衡。本來想隱瞞哪些人是感染者,但在這種情況下,事實就變得一目瞭然呢。」

    「……!」

    下一刻,博光的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

    被唯藏起來的那把小刀,從博光的心窩附近朝心臟深深刺入。刀刃從下方往上穿刺,直達他的心臟。

    「啊……啊嘎……!」

    博光的喉頭溢出鮮血。他以彷彿要嘔吐出來的表情僵在原地。被刀刃刺穿的痛楚實在過於強烈且致命。完全無力抵抗的他,就這樣跪倒在地。

    唯將小刀從博光身上抽出,然後優雅地蹲下來繼續和他說話。

    「真遺憾。你應該還想再活久一點吧。可是,你知道太多了。」

    她面向逐漸停止呼吸的博光表示:

    「知道我們真實身份的,就只有待在廣播室裡頭的三個人,也就是你和緋上兄妹。在被外頭的警察發現之前,我們會把你們三人全都送上黃泉路。這樣一來,這個計劃就能繼續執行。」

    博光淌著淚水的雙眸迅速失去了光芒。

    唯俯瞰著博光放大的瞳孔——

    然後以小巧的舌尖將刀刃上的鮮血舔去。

    ▲ 17:45 ▼

    冬天的夜晚,冷到幾乎能將皮膚劃開一道道的傷口。

    彼方站在中庭,一邊吐出白色的氣息,一邊仰望著夜空。

    雖然一片漆黑的夜空中看不見半顆星星,但至少還能窺見滿盈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非常美。

    彼方所待的單人牢房沒有窗戶,就連想眺望夜空都無法如願。儘管他很想好好欣賞睽違數年的黑色夜空,卻老是被上空不斷交錯而過的採訪直升機干擾。在刺眼的聚光燈照耀下,彼方在黑夜中的身影顯得更加蒼白。

    傳入耳中的不只是寂靜。

    還有細微的螺旋槳動作聲,以及學生們在中庭垂死掙扎的哀嚎。

    儘管是個氣氛完全被搞砸的夜晚,彼方仍充分享受著久違的深邃黑暗。

    「……你說要殺死所有學生,那我們也會死嘍。」

    站在身旁的妹妹這麼問道。

    理世悲傷地低頭望著彼方交給她的平板電腦,上頭仍持續在倒數計時。

    「炸彈六點就會爆炸。剩下不到十五分鐘了。」

    彼方沒有回以隻字片語。

    他只是一語不發地仰望著夜空,重複著讓自己身心舒暢的深呼吸。

    「告訴我。為了阻止冬木老師的計劃,你其實打算犧牲自己的性命吧?你說自己是來拯救我的……但如果你為了無法達成這個目的而後悔,那大可不必這麼做喔。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夠代替大家而死。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儘管顫抖不已,理世仍逞強著這麼表示。彼方握住她嬌小的手答道:

    「不用擔心。之後,就算什麼都不做,一切也會變成你所期望的樣子。」

    彼方將視線從夜空移往自己的正面,凝視著一片漆黑的玄關深處。

    「終於登場了啊。」

    聽到他這麼說,理世也跟著望向校舍玄關。

    她看見幾個人影從灰暗的另一頭朝這裡走來。

    一共有七人。全都是理世的同班同學。

    理世吃驚地發現走在最前方那名女學生的存在。

    她蓄著黑色鮑伯頭,有著理世熟悉不已的容顏。然而,讓理世感到異常的,是她的嘴角和身上的制服,全都染上了不屬於自己的血紅色痕跡。

    來到和彼方對峙的位置之後,沐浴在直升機聚光燈之下的唯等人停下腳步。

    「……唯?」

    「讓你久等嘍,理世。」

    唯滿臉笑容地朝理世揮手。

    這副從容不迫的態度,讓人很難想像理世去回答問題前,唯曾是那麼的怯懦。

    看到唯的變化,理世明白到某個事實。

    「……怎麼會……騙人……!」

    「你真敏銳呢。光是這樣觀察,就能發現我的真面目。誠如你的判斷,我就是冬木老師的記憶感染者。是被你哥哥誘導出來的八十名感染者的其中一人。」

    面對過於殘酷的現實,理世的身體頓時失去力氣,當場跪坐下來。

    唯帶著嘲笑的表情俯視這樣的她。

    「放心啦。雖然感染了冬木老師的記憶,但我原本的人格並沒有因此消失呀。現在這樣跟你說話的人,就是你所熟悉的姬谷唯喔。我們只是繼承了冬木老師的記憶和思想罷了。我們贊同老師的想法,打算替他報仇雪恨。真要說的話,其實也只是老師的協助者而已。」

    「贊同老師的想法……那麼,你是基於本人的意志,打算代替老師執行計劃嗎,唯?」

    「沒錯。」

    「騙人!唯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會協助執行老師那個殺害家人的計劃呢!你是被老師的記憶操縱了!」

    「理世,你又像這樣說些自認為很理解我的話了。你到底自以為是誰呀?」

    看到理世含淚反駁的態度,唯有些厭煩地聳了聳肩。

    「冬木老師讓我們感染了他本人的記憶。那麼,你覺得『記憶的內容』會是什麼呢?」

    「……記憶的內容?」

    「就是這所學園隱藏的真相喔。我們正是因為得知了這個內幕,才會選擇協助老師。」

    「真相……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明白啊!」

    唯望向彼方繼續說道:

    「你的哥哥應該已經理解一切了吧。所以,廣播室裡頭的恐懼之臉才會信守承諾自殺。怎麼不問問你哥呢?」

    唯等人瞪視著眼前的彼方。

    理世也不禁抬頭望向身旁的彼方。

    原本保持沉默的後者,看著亟欲尋求解答的理世開口:

    「……這所學園的地底,埋設著足以將所有校舍炸個粉碎的炸彈。然而,無論警方或內閣情報調查局怎麼調查,就是查不出恐懼之臉究竟是透過何種方式在學園裡設置炸彈。所以,我開始朝另一個方向思考問題——設置炸彈的『是否真的是恐懼之臉』。」

    「……?」

    「炸彈並非是恐懼之臉所設置——而是從一開始就存在。」

    彼方無視理世陷入混亂的反應,又繼續往下說:

    「踏入這所學園的時候,我就有種異樣感。設置於校舍重點處的監視器、能正確掌握學生所在地的GPS手錶。這般過於嚴謹的監視系統,簡直像是在控管看守所裡的嫌犯。內心浮現這種感覺的時候,我又聯想到另一個可能性。這所學園的營運者,似乎希望能無時無刻監視本校學生的一舉一動。他們擁有『必須持續監視』學生的某種理由。」

    彼方將視線從理世身上移開。

    然後,轉而對唯等人投以近似於憐憫的悲痛眼神。

    「這所學園的地底存在著大規模的空調系統。在學園成立時,天照製藥曾出資贊助。這家企業有一款已經推行過臨床實驗的實驗藥劑,其名為萬能細胞。冬木豐便是將其挪為惡用,讓擴散至學園學生的體內。」

    不可思議的是,彼方陸續道出的關鍵字,都逐漸透露出某種相關性。

    「這所學園的學生佐成良太,在入學之後,數理科的成績一下子突飛猛進。這個嘛,我來假設一下好了。倘若這所學園能夠透過地底的空調設備,對特定的教室散播萬能細胞,再讓其中特定的學生感染『數理科的知識』的話呢?父母支付酬勞給學園,學園將他們要求的知識或記憶植入孩子的腦內。買賣記憶的交易就此成立。」

    察覺到這番推論所導出的答案,理世不禁恐懼到反胃。

    「……所以,這所學園隱藏的真相是……!」

    彼方明確地道出結論。

    「這所學園暗中進行著『記憶交易』。可說是組織規模的AST犯罪。」

    理世因這個震撼的真相而臉色發白。

    相較之下,唯等人則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開始為彼方的推理放聲大笑。

    他們以熱烈鼓掌、喝采的方式,肯定彼方的這個結論。

    儘管如此,彼方仍面不改色地繼續冷冷說明:

    「充裕的知識、優秀的思考能力、需要熟能生巧的經驗。這些全都能以金錢買到。如果以『這都是為了孩子的將來』為理由遊說,想必有很多父母願意為此掏出巨款吧。這是能夠讓富裕的家長們砸下重金的巨額買賣。然而,同時也是使用了萬能細胞這種未經許可的藥劑,違背倫理和法律的交易。為了避免這項機密洩漏出去,學園創辦人在地底埋設了大量炸彈。或許是打算在情況危急時,以瓦斯管線破裂之類的理由,將整座學園連同學生一起炸成碎片,借此湮滅證據。這想必就是遭到殺害的天照製藥社長,為這所學園設下的安全防線。」

    彼方從理世手中取走平板電腦。

    然後舉起它,看著唯這麼開口:

    「這台引爆裝置,並不是冬木豐這樣區區一個高中老師能買到的東西,而是天照製藥社長的持有物。所以,血液安瓶中的DNA也不屬於冬木豐。『你』就是為了奪取這東西,才會先從天照製藥的社長下手吧?選擇會讓社長大量出血的殺害手段,則是為了掩飾採取血液一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捧腹大笑起來。

    她亢奮到雙眼閃閃發亮,朝和自己對峙的彼方說道:

    「你的腦袋實在是太驚人了!沒想到你能把微不足道的情報串連起來,然後看穿事件的全貌。除了天才,我還真想不到能代表你的詞彙呢!你完全超越老師最初預測的程度,簡直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啊!」

    唯帶著扭曲的笑容繼續說:

    「原來如此。聽到你這番推論,我反而能夠明白了呢。既然有著如此過人的腦袋,要想出用來區分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方法,看來也是輕而易舉嘍。」

    彼方輕輕嘆了一口氣。

    「倘若無法針對特定的學生植入記憶,這所學園的交易就不會成立。透過空調系統將病毒散播至教室裡頭,就會讓教室裡的所有人都感染到記憶。所以,學園八成是透過健康檢查之類的機會,將類似受體病毐的東西導入學生體內。會感染冬木的記憶的,就只有體內擁有這些受體病毒的學生,亦即曾因記憶交易而被植入記憶的人。」

    「誠如你的判斷。」

    「並非所有家長的經濟情況都充裕到能夠進行這種記憶交易。我推測感染人數應該不到全體學生的一半。倘若超過半數的非感染者開始暴動,感染者就必須全體總動員,才有辦法壓制住前者。所以,只要引導非感染者走向絕境,就能夠將你們逼出來。」

    「而我們也完全中了你的伎倆呢。真是令人佩服不已啊。」

    「曾進行記憶交易的少數父母——那就是冬木暗殺計劃中的對象。他或許是認為,只要這些家長全數死亡,自己就等於是替母親報仇了吧。」

    「……」

    至此,笑意從唯的臉上退去。

    她不悅地沉下臉,一語不發地凝視著彼方的雙陣。

    「這不難想像。宛如母親般的存在的宗形早苗,過去似乎是在研究阿茲海默症的特效藥吧?具有可靠療效的便是ips細胞。和萬能細胞也有相關性。」

    「……」

    「實際上開發了萬能細胞的人,應該是宗形早苗吧?而盯上其效用的天照製藥,強行沒收宗形早苗的實驗成果,並將研究挪為惡用,創立了名為靜峰學園的記憶交易系統。隨後,宗形早苗被開除,還被誣陷成以藥劑縱火的嫌犯,然後遭到處刑。時間上的先後順序都說得通。」

    「……」

    「跟宗形早苗聊天時……我感覺她是跟看守所格格不入的一名人物。」

    彼方眯起雙眼望向遠方。

    「自己被收押前的研究內容、兒子的雜談。印象中,她十分開心地和我絮絮叨叨這些事情。

    都是她單方面在說。明明每天都因為不知何時會被處死而恐懼不安,她的眼神卻總是不可思議地充滿希望……是個讓人難以忘懷的人。」

    因苦澀而表情扭曲的唯接著表示:

    「她不是應死之人。」

    彼方沉默下來。

    隨後,唯將視線再次移往理世身上,換了個話題。

    「噯,理世。博光不是說他知道我爸爸的秘密嗎?我告訴你那是什麼吧。」

    說著,唯緩緩走到彼方和理世的身旁。

    「我喜歡的人啊,其實就是我爸爸呢。」

    「……咦?」

    「我跟我爸爸睡過了喲。」

    唯帶著滿面笑容,毫不在意地道出這個秘密。過於醜惡的真相,讓理世為她的笑容感到不寒而慄。然而,唯無視好友內心的反應,只是繼續說下去。

    「我好喜歡、好喜歡爸爸,喜歡到無以復加了。我們瞞著媽媽在家裡做過好幾次了喲。我完全不覺得父女做這種事是不對的。因為喜歡上一個人,並沒有對錯之分嘛。只是我喜歡的人剛好是自己的爸爸而已。我也覺得自己被爸爸深愛著。可是呢……」

    至此,唯沉默了一瞬間。

    一滴淚珠從她帶著微笑的臉龐滑落。

    「我喜歡爸爸的這份感情,原來是爸爸『用金錢買來的東西』。」

    「……!」

    「我來到這所學園之後,被植入了『喜歡自己的爸爸』的虛偽記憶。我因此對自身的情感產生錯覺。然後,就開始和自己的爸爸發生關係。老師的記憶記錄了這所學園暗中進行的所有事情。所以,我才會得知爸爸竄改了身為女兒的我的記憶。」

    淌著淚水的唯仍持續微笑。理世察覺到了。這是在得知一切之後,面對令人束手無策的現實,只能逼迫自己放棄的人所露出的表情。

    宛如天使般微笑、宛如淌血般心痛的理世的好友,繼續道出各種真相。

    「你壓根不知道吧?在升上高中之前,我似乎是個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不良少女喔。可是,來到這所學園之後,我的腦袋被人恣意修改,然後造就了現在這個渾然不同的我。原本的我,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跟死了沒兩樣。知道這樣的事實之後,我好難過,也覺得無法原諒。現在呀,我恨不得趕快殺死自己的爸爸。」

    因為實在太痛苦,理世無法直視唯落淚的臉龐。

    感受到唯被狠狠傷害的那份純粹情感,理世也不禁眼眶泛淚。

    唯一邊哭泣著,一邊用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胸口。週遭的感染者彷彿能跟唯感受到同樣的心情,也開始落下眼淚。

    像是為了替其他開始哭泣的感染者發聲,唯將內心的想法一吐為快。

    「其他感染者也和我抱持著同樣的心情。腦袋被父母依照自身的慾望重整,導致原本的人格不復存在。除了我以外,還有很多人也是如此。你能相信嗎?父母否定了自己的小孩的一切,將其改造成完全不同的人類,甚至不惜為此砸下重金。我們……跟配合父母喜好打造出來的玩具有什麼兩樣!就連自己的情感,都無法確認是否真的源自自己!我們的心和記憶,都是他人打造出來的騙局!你能理解這種痛苦嗎!」

    「唯……!」

    「別說了,理世。若你說出同情的話語,我可不會原諒你。能回答出『自己是誰』的人不可能明白我們的心情。恐懼之臉提出的『我是誰』這個問題,正是替我們所有人打抱不平的怒吼!」因理世憐憫的視線感到屈辱的唯接著說道:

    「要是沒有冬木老師,我們就仍是雙親一無所知的玩具。」

    唯悲傷地眯起雙眼,將視線移往自己的腳下。

    「天照製藥從冬木老師的母親手上搶走了研究成果。不僅如此,為了獨佔、惡用她的研究,還將冬木老師的母親誣賴成縱火犯,將她送進看守所。」

    唯像是想要將內心的苦澀全數傾洩出來似地繼續著獨白。

    「這位毫無血緣關係的母親,對沒有雙親的老師疼愛有加,努力將他拉拔長大。老師也十分喜歡這位母親。然而,在無法探監的情況下,老師的母親就這樣蒙受不白之冤,然後遭到處刑。都是那些被利益矇蔽雙眼,披著人皮的惡魔害的。老師的記憶非常苦悶又悲傷。幾乎令人心痛到發狂的地步。」

    唯將原本落在地面的視線移往彼方和理世身上。

    可以看出她眼中有著徹底的覺悟。

    「冬木老師發誓要向那些披著人皮的惡魔報仇,同時,也希望能夠拯救我們這些因母親的研究,而讓人生一團亂的犧牲者。他以教師的身份潛入這所學園,然後一直靜待叛變的時機。最後,終於等到了今天這個日子。就算奉獻出自己的性命,老師也想告訴我們事實。讓我們明白自己只是配合他人喜好而製造出來的『仿冒品』。讓我們明白自己一直被玩弄於他人的股掌之間。然後,再像現在這樣給予我們起而叛亂的機會。冬木老師是我們的英雄。為了讓老師的計劃成功,我們將不擇手段……!」

    宛如烈焰的憤怒。有如堅石般無法動搖的覺悟。

    唯從正面對彼方和理世投以蘊藏著這兩種情感的視線。

    「今晚,我們將一起殘忍地殺死自己的父母。這樣一來,社會大眾馬上就會察覺到,我們行兇的理由和這所學園的事件有關。現在,社會對於這起人質挾持事件的關注度,已經不是權貴人士能夠輕易抹煞的了。之後,只要發表我們是記憶交易受害者的聲明,再讓警方那邊的內奸把學園機密資料洩漏給媒體,這個地獄的一切就會浮上檯面。那些負責人就等著出面解釋到死吧!」

    唯高聲地這麼宣佈之後,從胸前口袋取出裝了血液的小瓶子。

    那是一直隱藏至今的備用血液安瓶。

    「好了,計劃也該進入最終階段了。把那台平板電腦交給我,緋上彼方。」

    「……」

    「我很明白你相當愛護自己的妹妹理世。腦袋這麼聰明的你,應該也早就料到我會持有備用的血液安瓶了吧。所以,才會那麼大膽地將自己拿到的安瓶摔碎。雖然是個幌子,但可說非常有效果呢。不過,已經沒時間了。讓這出鬧劇結束吧。我們必須讓學生們重獲自由,並達成老師的目的。你也想讓自己最珍惜的理世脫離炸彈的威脅吧?」

    然後,等到炸彈解除,在警方踏入校舍內部之前,早一步殺了緋上兄妹。

    唯將小刀握緊在背後,隱藏自己的殺意,不讓彼方和理世發現。

    彼方手中的平板電腦仍繼續倒數著。只剩下不到一分鐘了。

    他低頭靜靜凝視著畫面,然後輕聲問道: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

    「我剛才應該已經明確宣言過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活著回去』。」

    語畢,彼方高高舉起手中的平板電腦。

    然後——將它用力往地面砸去。

    「啥啊啊啊啊!」

    被重摔到地上之後,平板電腦的液晶螢幕碎裂開來。噴出一陣火花和煙霧後,躺在地上的它再也顯示不出任何東西。

    目睹彼方過於反常的行動,唯等人不禁瞠目結舌。

    在身子顫抖不已的一群感染者面前,彼方再次用力踐踏那台平板電腦,讓它徹底損壞。被彼方猛踩的平板電腦從中間斷成兩半,完全被破壞殆盡。

    因大受打擊而口齒不清的唯向彼方咆哮:

    「看你幹的好事!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嗯。我讓炸彈變成完全無法解除的狀態了。就算你有備用的血液安瓶,只要控制裝置壞了,也就派不上用場了吧?」

    「你……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唯打算朝自己撲過來,彼方沉默地將突擊步槍的槍口對準她。

    唯因畏懼而停下腳步。

    但不只是因為發現槍口對準自己。

    ——她一瞬間全身打冷顫。

    那是多麼冰冷的眼神啊。彼方宛如漆黑冰塊般的雙陣,散發出非人類的殺意。彷彿光是這雙眼睛的溫度,就足以讓被注視的對象活活凍死。從正面接下這樣的眼神,讓唯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還因內心不斷湧出的恐懼感到反胃。連呼吸都遺忘的她,明白肺部正痛苦地渴求著氧氣。然而,唯感覺自己的自律神經彷彿被彼方的視線荼毒,無法正常動作。

    渾身無力的她不禁當場癱坐在地。

    彼方以駭人的視線盯著唯,然後開口:

    「你所設想的結局,是炸彈解除,所有學生也平安獲釋。為了封口,你應該也打算收拾掉知道過多的我和理世吧。不過,我設想的結局不同。」

    彼方緩緩朝唯走近。

    「理世獲救,你們的計劃也徹底瓦解。這就是應有的結局。」

    「別……別開玩笑了!你已經斷絕瞭解除炸彈的唯一手段耶!就算成功毀了我們的計劃,你也無法讓理世獲救啊!」

    「當然可以。」

    彼方臉上浮現嘲笑的表情。

    另一方面,被彼方宣言自己會得救的理世本人,則是因眼前不合理的一切而哭了出來。

    「彼方……!」

    「相信我,理世。」

    彼方攬住臉色蒼白的理世的肩膀,抬頭望向中庭的大型壁掛時鐘。

    「還剩八秒。」

    然後一切就會結束。

    沒有其他能夠解除炸彈的方法。留在校舍裡的人們只剩下等死一途。

    能聽見被關在教室裡的學生們發出的哭嚎聲。

    理解死亡逼近的悲慘叫聲凝聚成大合唱,籠罩著位於中庭的彼方等人。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壓根沒料想到會是這種結果的感染者們,一臉絕望地仰天長嘯。

    接下來,自己將被宛如火山爆發般的烈焰燒成焦炭,人生就此灰飛煙滅。

    出乎意料的死讓唯等人完全失去冷靜,只能醜陋又可悲地不斷顫抖。

    剩下四秒的時候,無數的慘叫聲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屏息靜待即將到來的強烈痛苦。

    三秒。

    兩秒。

    一秒。

    「……………………!」

    ……

    ……

    「………………?」

    什麼都沒發生。

    懼怕得顫抖不已的唯緩緩睜開眼睛。

    她抬頭望向中庭的時鐘——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六點。

    「……?」

    全校各處傳來騷動聲。

    有的學生甚至為炸彈沒爆炸而發出狂喜的吶喊。

    不過,沒人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愣愣地面面相覷。混亂到極點的唯,癱坐在地上大喊起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沒爆炸啊!」

    「不過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能力優秀到值得期待罷了。」

    站在唯眼前的彼方,以憐憫的視線俯視著她。

    下一刻——

    彼方的背後綻放出強烈的閃光。那是近似於爆炸般的刺眼光芒。這道宛如彼方本人發出的強光,讓唯等人眯起雙眼。那是對策本部的大型探照燈的燈光。

    「——我們是內閣情報調查局!所有人都趴下!」

    伴隨這陣口號,全副武裝的搜查官們從校舍的正面入口一口氣湧入。

    不只是入口處。有些從一樓的各個教室的窗戶跳出來,有些則是搭著直升機降落在屋頂。武裝搜查官們從想得到的所有出入口展開突襲,一轉眼就壓制了所有受到感染的學生。

    唯等人也和其他感染者同樣被搜查官從背後製伏,雙手被手銬銬在身後。

    一段迅雷不及掩耳的逮捕過程。目睹這一切的唯,有種眼前的景色宛如破碎的壁畫般逐漸瓦解、崩落的感覺。她理解到自己和同伴的計劃,就在這一瞬間完全失敗的事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同伴一一被捕,斗大的淚珠不斷從唯的眼眶溢出。

    破壞、糟蹋了他們的計劃的元兇彼方。

    唯憤怒地睜大佈滿血絲的雙眼,一邊激烈掙扎一邊咆哮。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都做了些什麼喔喔喔喔喔喔!」

    「很單純的因應措施。是內閣情報調查局遠端遙控了引爆裝置,讓倒數計時停止。我在目睹倒數停止之後,才破壞那台平板電腦。」

    被搜查官用雙手固定住腋下的唯,現在無法動彈。

    彼方走到她的面前,以從容的態度將手插入口袋之中。

    唯現在也彷彿想撲上去咬斷彼方的咽喉似的,為了一掃心中的疑惑,持續大聲咆哮。

    「你騙人!在沒有血液安瓶的狀態下,哪有辦法從外界遙控呀!」

    「用來做為引爆裝置的那台平板電腦,是美國的Safecraft公司的產品。只要提供能解除遠端鎖定的DNA資訊給Safecraft公司,他們就能從遠端遙控那台平板電腦。內閣情報調查局把天照製藥的社長的DNA資訊傳送給他們了。」

    「為什麼內閣情報調查局會發現需要的是天照製藥的社長的血液啊!」

    「我寫了張紙條給他們。我在上頭要求三件事~~使用社長的DNA、在爆炸前一分鐘解除炸彈,以及逮捕做出這些蠢事的學生。這些都是我發出的指示。」

    「你說紙條?」

    隨後,身旁的理世取代唯開口追問:

    「彼方,你不是一步都沒有離開校舍嗎?如果用無線通訊,消息又會被對策本部裡頭的間諜掌握到。你到底是怎麼把那張紙條交給內閣情報調查局……?」

    「用這個。」

    彼方從口袋取出一個小型物體。

    被扔到唯的面前的這個東西,無聲地掉在地面上。

    「天啊……彼方,這是……!」

    「……大拇指?」

    「嗯。我剛才從頂樓扔了一具割下臉皮的屍體到對策本部附近。這是那具屍體的一部分。」

    掉落在唯面前的,是被砍斷的一截人類的大拇指。

    彼方俯視著那截肉塊,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天照製藥社長的殺害案。你想想兇嫌當初的手段吧。他是臉皮被割下來,因此大量出血而死亡。那個學生的死法也相當類似。不同之處只在於社長被拷問時,還被強迫吞下自己的大拇指。所以,我也砍下了那個學生的大拇指,將他的屍體處理成近似於社長屍體的毀損狀態。」

    彼方的衣服會佈滿血漬,就是因為他破壞了那具屍體吧。

    毀損屍體這種行為,並非一般正常人所能做到的事。

    然而,彼方卻以若無其事的語氣,闡述自己這種超脫常理的行動。

    一開始,唯還無法理解彼方這麼做的理由。

    但在明白之後,一股駭人的恐懼隨即朝她襲來。

    「……你把紙條塞進屍體的胃袋裡頭?」

    止不住顫抖的唯戰戰兢兢地問道。

    彼方的嘴角揚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媒體的直升機一直在上空盤旋。他們的攝影機必定會捕捉到現場的發展,並對全國現場直播。那麼,墜落在對策本部前方的一具死狀悽慘的學生屍體,你認為警方能夠無視嗎?想當然爾,他們會用塑膠布遮掩、隱藏那具屍體。無論是從校舍或是從直升機裡頭,應該都無法看出端倪。所以,你們跟對策本部裡頭的間諜,同樣無法對屍體做進一步的確認。在被間諜發現之前,讓內閣情報調查局早一步察覺到那具屍體所代表的意義,進而發現紙條的存在——這是我下的賭注。就算這個方法失敗了,你身上也有備用的血液安瓶。不管怎麼做,炸彈都有辦法解除。」

    「……!意思是,你這番計劃,純粹是為了嚇唬感染者而已嗎!」

    唯不停顫抖,以懼怕到極點的眼神望向彼方。

    彼方細細地觀察她的表情,然後偏過頭,略為不屑地看著唯說道:

    「你說自己是恐懼之臉對吧。」

    他湊近唯的耳邊,然後輕聲呢喃:

    「原來如此。你現在的表情——確實是恐懼不已的臉吶。」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發出慘叫。

    除了恐懼以外,對彼方的憤恨以及不甘心的情緒,全都在內心沸騰起來。

    儘管唯不停地吼叫、掙扎,仍被搜查官們輕易壓制住。其他感染者也同樣被帶往對策本部。

    被帶離之前,唯停止大吼大叫,輕聲表示「等一下」。

    一旁的搜查官們接受了她的請求,在原地停下腳步。

    唯背對著彼方問道:

    「……讓我們竭盡所能的反抗化為泡影,讓理應受到懲罰的人繼續逍遙法外。你所做的正是這樣的行為喔。」

    「……」

    「告訴我。我們打算進行的事情,真的有那麼十惡不赦嗎?」

    彼方回答了唯的提問:

    「這個世上,像我這樣的壞人難以數計。除了自己珍惜的人以外,對其他人根本不屑一顧的壞人。在充滿這種壞人的世界裡,不公平待遇是極其稀鬆平常的事情。所以,想生存下去,就需要覺悟。倘若決定繼續活在這個世上,無論遇到多麼令人絕望的事,都必須背負著往前走。」

    「……真虧你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呢。我就做不到。」

    「那麼,你還是快點死吧。你不適合繼續生存在這個世界。」

    「……」

    「故事落幕後,人生仍持續著。就算遭逢悲劇,我們也只能加以克服。悲嘆已逝的過往、滿口喪氣話,還因此妒恨他人的傢伙,就一直被困在永遠不會結束的悲劇裡頭好了。這樣的生存方式,我可做不到。」

    彼方的發言……深深刺入唯的胸口。所以,她垂下頭,開始默默地流淚。

    「我……到底是誰……」

    過去的自己遭到抹煞,被重新改寫成現在的自己。

    她已經無法恢復成原本的自己了。儘管如此,還是希望能聽到別人呼喚自己的名字。自己唯一的那個名字。

    真正的名字。

    「我到底是誰啊啊啊!快來人回答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宛如咆哮的長嘆融入夜空。

    在黑暗之中幻滅的悲痛吶喊,想必不會在這個世上留下半點痕跡吧。

    怪物的嘆息沒能傳達給任何人,只有高掛在夜空中的明月豎耳傾聽。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31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8-11 08:31 PM 編輯

第五章 他的理由 Identity

    我仰躺在冷硬的床板上,身體四處都連接著電極。

    一台巨大的機器套在我的頭上,前後左右還設置著複雜的螢幕裝置。

    「馬上就好嘍,理世。」

    站在床鋪旁邊的父親,臉上有著一如往常的微笑。

    光是看到這樣的他,就讓我胸中浮現一股暖意。我不禁露出害羞的笑容。

    「爸爸……知道你還活著,我真的好開心喲。」

    直到目前為止,母親一直告訴我父親已經死了。

    儘管很想見他,卻又以為永遠無法相見的父親。我無可取代的存在。

    「能夠再次遇見你們,我也真的非常開心吶。」

    理所當然地這麼對我說的父親。

    我幸福到幾乎要落下眼淚。

    可是……這個奇妙的現況又是什麼?

    「……爸爸,我好害怕。」

    我握住站在身旁的父親的手。

    父親溫柔地輕撫我的臉頰,企圖拭去我內心的困惑與不安。

    「不要緊,理世。在結束之前,爸爸都會在旁邊陪你喔。」

    看到父親的笑容,我不安的心情稍微平靜下來。

    他的安撫,讓我心中浮現的各種疑問煙消云散。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父親不就在身邊守護著我嗎?這裡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父親的存在讓我安心無比。

    除了父親以外,這張床的旁邊還聚集了許多人。

    大部分都是身穿西裝的男性,但也有幾名女性。

    每個人都倍感興趣地盯著我的身體瞧。他們是父親的朋友嗎?

    一名男性看著我的臉,向父親開口詢問。

    「這孩子……就是那個女孩嗎,緋上警視總監?」

    「嗯,沒錯。」

    「找了好幾年都找不到,怎麼現在突然出現了?」

    「十年前……內人離家出走時,把這孩子和兒子兩人一起帶走了。內人似乎對他們倆隱瞞了我的存在。但兒子日後得知我還活著,便在內人因過勞而住院時,前來尋求我的幫助。使出千方百計都找不到的對象,最後卻主動送上門來,還真是諷刺吶。」

    我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向我們隱瞞父親的存在。

    既然她這麼做,就代表母親不希望我們知道父親還活著吧。

    倘若住院的母親得知我們偷偷跑來和父親見面,她或許會傷心難過。

    可是……父親答應過,只要我願意幫他的忙,他也會幫我們的忙。

    他願意支付母親住院的費用。母親也不需要再去工作了。我們全家人能夠再次生活在一起。父親他——這麼跟我約定。

    只要好好說明原委,相信母親一定也能夠理解。

    我在腦中描繪著幸福的未來,想像一度失去的家人再次團聚的喜悅。

    「她就是那個——」

    「這孩子正是——」

    父親的朋友們交頭接耳地談論著什麼。

    他們說話的聲音太小,所以我無法聽清楚對話內容。

    這時,一名身穿白袍的醫護人員捧起我的手臂,準備將一枝巨大的針筒刺入我的皮膚。

    我因為害怕而抽回自己的手臂。

    「雖然有點痛,但你要忍耐喔。」

    聽到父親這麼說,我有些不情願地再次伸出手臂。

    儘管針頭帶來的刺痛感讓我差點哭出來,但想到父親正看著這樣的自己,我便強忍著淚水而露出微笑。看到我的表現,父親似乎也很開心。

    ——房間的門突然被人碰一聲地粗魯打開。

    「爸爸,這是怎麼回事啊!」

    聽到這個憤怒的吶喊聲,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衝進房裡的人是哥哥。

    他的臉上滿是困惑,但仍用蘊含怒意的眼神瞪著父親。

    「你對理世做什麼啊!」

    「……彼方。」

    父親以苦澀的表情輕喚哥哥的名字。

    他離開我的身旁,緩緩朝哥哥的方向走去。

    父親溫柔地將雙手放在哥哥的肩膀上,露出悲傷的神情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一切都是為了拯救理世啊。」

    「……拯救理世?」

    「沒錯。我們得把理世身體裡的某個東西取出來才行。」

    「……理世的身體裡有什麼?」

    父親看似心有不甘地眯起雙陣回答。

    「能夠重新打造這個世界的東西。」

    ▲ 18:18 ▼

    在燈光照耀下,空無一人的校舍顯得十分冷清。

    搜查官們將學生救出來之後,建築物裡頭現在已經沒有半個人。

    學園內部停滿了數不清的警車和救護車。

    學生們在腹地裡的特設醫療帳篷前排成隊伍,等到健康狀況確認無虞後,便能夠和監護人一同返家。看著孩子被送往醫院的父母,和前來迎接的家人相擁而泣的學生。在事件結束後,人們呈現幾家歡喜幾家愁的狀態。

    理世靠在救護車上,一邊啜飲咖啡,一邊眺望在學園各個角落上演的戲劇化光景。不斷冒出蒸氣的溫熱咖啡杯,讓她實際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今天早上,在來學校上學之前,理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捲入這麼大規模的事件之中。

    跟好友唯在上學途中開心閒聊,等開學典禮結束後,兩人再一起去逛街購物。未曾改變過的每一天,今後原本應該也會持續下去才對。

    一切彷彿已經是相當久遠之前的事情了。

    「唯……」

    想起完全變了個人的好友,這不知是理世第幾次湧現想哭的衝動。

    但她仍拚命忍住淚水。

    她望向學園裡其中一個帳篷。那裡聚集了眾多感染者的監護人。

    「因為我們大量逮捕了遭到感染的學生,必須向他們的監護人說明理由呢。」

    一旁突然有人這麼告訴她。

    理世轉頭,發現那裡站著一名身穿長版大衣,拄著枴杖的老人。雖然給人一種白髮老紳士的印象,但右眼上的傷痕和眼罩,讓他的容貌特徵相當明顯。

    理世不記得自己見過這名前來攀談的老人。

    老人又繼續對愣在原地的她說明現況。

    「這些監護人完全不知道恐懼之臉的計劃目的是殺害自己。在召開說明會的同時,我們也打算針對靜峰學園的違法交易,向他們展開訊問。」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位?」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面對面交談呢。敝人是狩月啟造,在內閣情報調查局擔任局長。」

    狩月露出溫和的微笑,並伸手表達善意。

    和他握過手之後,理世回想起這個名字。

    「你就是透過無線通訊,從對策本部跟我說話的狩月先生嗎?」

    「你的行為側寫真的相當出色。托你的福,我們才得以馬上鎖定嫌疑犯呢。」

    「別……別這麼說……能幫上忙是我的榮幸。」

    聽到自己有別於常人的能力獲得讚賞,理世不禁害羞地低下頭。

    不過,她隨即又抬頭向狩月問道:

    「請問……彼方人呢?」

    「他馬上就要離開了。」

    狩月直接了當地回答。

    「他表示自己已經盡到職責,所以打算馬上返回看守所。目前還在辦理相關手續。」

    「怎麼會!他甚至不跟我說一聲就走嗎!」

    「你希望他跟你說一聲嗎?」

    「……是的。」

    理世坦率地承認了。

    至今,她一直認為彼方是自己必須憎恨的對象。

    然而,為了拯救打算去回答問題的理世,彼方甚至願意當她的替身。

    就算被理世辱罵、傷害,到頭來,彼方的腦中仍然只有理世。

    從開始到最後,理世都被這個哥哥守護著。

    就算彼方是個重大罪犯,理世也希望至少能向他道謝。

    在他遭到處刑前,今天或許是最後一次能跟彼方說話的機會。

    「請問……沒有辦法讓彼方減刑嗎?」

    「你的意思是?」

    「今天這起事件,如果沒有彼方,恐懼之臉的計劃就會成功。感染冬木老師的記憶的學生,將會殺死自己的父母。各界的重要人士將同時被殺害,媒體也會向全世界舉發這所學園的醜聞。這個國家想必會因此失去威信。」

    「說得也是。」

    「彼方在千鈞一髮的情況下阻止了恐懼之臉的計劃。雖然他一度表示要殺死所有學生……但最後還是願意照我的期望解決事件。從開始到最後,彼方都沒有背叛。我希望他至少能獲得一些回報。」

    「你很溫柔呢。他這次的活躍表現,的確令人歎為觀止。不但指出有內奸存在的事實,還比調查機關更早一步發現真相。給我們解除炸彈的契機,同時也像你所說的,守護了學生及其家人的性命。簡直稱得上是英雄的表現。」

    狩月苦笑著繼續往下說。

    「不過,也請你想想。在過去,彼方老弟曾經參與了造成百萬人喪命的恐怖攻擊行動,還讓警視廳陷入差點瓦解的狀態,是個罪大惡極的犯人。就算將他的罪刑稍微減輕一些,你認為有其他比死刑更適合的刑罰嗎?」

    「……」

    「再說,他本人並不希望減刑。」

    「?」

    「其實,今天並非我第一次和他見面。至今,他從未打算逃避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或許是想要贖罪吧。必須背負著絕望活下去——他似乎對化身成恐懼之臉的姬谷唯同學這麼說過?很像彼方老弟會說的話呢。大部分的人,都無法活得像他這麼堅強。」

    面對他人的時候,彼方吐露出的言語總是冷酷又殘忍。

    沒有半點體貼可言,卻又能直搗人心,令人瘋狂。

    理世無法放下內心對於彼方的苦澀情感。

    儘管如此,她仍試著詢問狩月其他的問題。

    「唯他們能夠恢復原樣嗎?」

    「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呢。目前,我們的人員正在調查技術面是否能夠做到這種程度。不過,就算能除去冬木豐的記憶,也不確定是否能一併抹消已經在感染者心中萌芽的那份仇恨雙親的情感。人類的情緒是相當複雜的東西。就算可以代入加法運算,卻很難套用減法。靜峰學園的系統能夠在人的大腦植入新的情報,或是扭曲原有的情報,但無法加以消除。」

    「……這樣呀。」

    理世倍感遺憾地垂下頭。看著這樣的她,狩月露出嚴肅的神情。

    「我會過來向你攀談,是因為有一件必須告訴你的事情。」

    「必須告訴我的事情?」

    「非常遺憾的是,我們必須讓這起事件的真相埋葬在黑暗之中。」

    「……」

    理世早已預料到這點。所以,她只是沉默著,然後不甘心地眯起雙眼。

    狩月面不改色地繼續說明:

    「當然,和學園進行違法交易的那些監護人,理應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這次的事件,也有政治、經濟、演藝圈等各種不同領域的知名人物牽涉其中。倘若這些人物同時被定罪,將會動搖這個國家的威信。恐懼之臉的計劃還沒有完全失敗。如果想真正阻止他的計劃,就必須把這起事件『當作從未發生過』。」

    「……」

    「對媒體公開的情報,將會侷限於『名為恐懼之臉的精神病患佔據了學園』這樣的內容。必須將學園的秘密當作不存在。不過,這所學園會被拆除。涉入相關犯罪的人雖然不會遭到起訴,但我們會以妥當和平的方式,強迫他們離開現在的官階地位。」

    「太狡猾了。將唯他們恣意玩弄於股掌之間,最該接受制裁的人,卻不會受到制裁。」

    「我宣誓效忠這個國家,也向過去的戰友發誓會守護這個國家。為此,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就算是會弄髒雙手的行為也不例外。」

    「……」

    「真的非常抱歉。你曾經協助我們解決這起事件,所以,我希望至少能告知你一聲。」

    理世緊緊咬唇,因逐漸湧上心頭的怒意而顫抖起來。

    但同時,她不得不承認狩月的話也有一番道理。

    倘若因這所學園的醜聞,導致社會上的重要人物一齊失勢,國家將會陷入極為混亂的狀態。

    將恐懼之臉的計劃視為不曾存在過,才能真正阻止他的計劃。這想必也是正確的判斷。

    「你覺得不甘心嗎?」

    「這是當然的呀。」

    「那麼,我把這個給你吧。」

    狩月從懷裡掏出自己的名片。

    看到理世接下他的名片,狩月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經過這次的事件,我想你也能明白,這是個連人們的夢想和愛情都能用金錢買到的時代。世界變得太過複雜了。然而,無論是哪個時代,社會上充滿著欺瞞與惡意,都是未曾改變的事實。為了與其相抗衡,疾惡如仇的人必須挺身而出。我們不問年齡或資歷,只要是優秀的人才就好。倘若你有意願讓這個社會往好的方向改變,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大門永遠都會為你敞開喔。」

    狩月輕輕朝理世點頭致意之後,便帶著微笑離開了現場。

    理世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她低頭望向手中的名片,感慨萬千地低喃:

    「……內閣情報調查局啊……」

    理世將名片收進懷裡,抬頭仰望夜空。

    雖然是連半顆星星都看不見的漆黑天空,但皎潔的明月仍散發出溫柔的光輝。

    理世眯起雙眼,讓自己沐浴在月光之下。就在這時候——

    「理世,原來你在這裡!」

    接在狩月之後現身的,是一名在西裝外頭披上大衣的男子。

    衣領上頭別著議員徽章的他,是現任的厚生勞動大臣。

    是博光的父親,也是理世監護人的不破議員。

    「……不破叔叔。」

    理世不知自己這時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好。

    聽說,不破議員的親生兒子博光,被發現陳屍在校舍裡頭。

    剩下的,就只有沒有實際血緣關係的養女理世。

    對不破議員或博光的母親而言,只有在家中遭到排擠的理世倖存下來,究竟會令他們作何感想呢?不安和罪惡感充斥在理世的胸口。

    「我聽說博光的事了……真的很遺憾。」

    「噢,對喔。」

    ……對喔?

    明明是親生兒子死了,他的語氣卻像是幾乎忘了這件事。

    是自己多心了嗎?從不破議員的表情看來,他似乎沒有半點為吾子之死感到哀痛的反應。

    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緊張又焦急的情緒。

    「那種臭小鬼怎麼樣都無所謂。比起這種事,我們現在要馬上出發。」

    「你……你說『這種事』……遭到殺害的是你的兒子博光呢!」

    「我不是說無所謂了嗎!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辯論這個!」

    親生兒子的死——————怎麼樣都無所謂?

    理世不禁啞口無言。同時,不破議員從懷裡掏出某樣東西,以它抵住理世的腹部。理世知道這個堅硬的筒狀物是什麼。所以她更錯愕了。

    「你……為什麼會有槍……」

    「你現在必須馬上跟我逃亡到國外。在內閣情報調查局查到我身上之前離開。」

    不破議員以槍口對準理世這麼威脅道。

    ▲ 18:36 ▼

    這裡是距離學園腹地有一段距離的立體停車場。

    不破巧妙地避開媒體,強拉著理世的手抵達此處。

    這棟無機質的水泥建築物內部,感覺不到其他人的氣息。

    只有昏暗的燈光打在地上。

    一輛輛整齊並排的空車,彷彿正沉默地眺望著理世被拉著手前進的模樣。

    「好痛……!請放開我!」

    「不是要你安靜點嗎?還是你想在身上開個洞?」

    「……!」

    不破將槍口對準理世恐嚇。

    無法理解不破這麼做用意為何的理世,腦中只是一片混亂。

    最後,不破來到了停駐的愛車前方。

    他打開後車廂,然後對理世下令。

    「進去裡面。」

    「……我不要。」

    「你這個孩子有夠不聽話!」

    「請你至少說明一下理由!」

    或許是再也無法忍耐理世不願配合的態度,不破直接將理世的身子硬是拉近自己,然後將她推向後車廂。他將槍口抵著理世的下顎,一張臉朝她逼近,以滿頭大汗的急切神情開口警告:

    「……都跟你說沒時間了吧?要我以蠻力把你推進去也行喔!」

    「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還說博光的死怎麼樣都無所謂。你瘋了嗎,不破叔叔!」

    「你就這麼想知道真相嗎?」

    不破露出卑劣的笑容,然後以另一隻沒有持槍的手撫向理世的下腹部。

    「呀啊!」

    無視理世因羞恥而滿臉通紅的反應,不破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開口。

    「就是這個母體……這個母體是那位大人的東西吶……!」

    「那位大人……?」

    不破以猥褻的動作不斷撫摸理世的下腹部。

    這麼做的同時,他以僵硬的笑容繼續說明:

    「我就告訴你吧。關於這所學園的記憶交易,我也是創始人之一。」

    「……!」

    「為了不讓學園的秘密曝光,我鋪設了好幾道安全防線。我將殺人的知識傳授給部分的學生,讓他們在學園裡擔任你的護衛。在這種時候,他們也能負責排除敵人,是相當好用的暴力專家。不過,我下令他暗殺嫌犯之後,卻落得這番田地。本應暗殺恐懼之臉的『佐成良太』反被殺死,真相也因此曝光。天照製藥的社長桐生死後,就變成我要獨自負起全責了。開什麼玩笑啊。」

    「佐成同學……是我的護衛?」

    「你想知道真相吧?給我閉嘴安靜聽。」

    「呀!」

    為不破道出的驚人事實感到震撼的理世,同時也因腹部被撫摸的不快感而漲紅了臉。不破瞪大充血的雙眼,定睛凝視著理世的下腹部。

    「只要有你在……只要有你在,我就能捲土重來!你的身體擁有好幾兆的價值!只要有你在,我就……我就——嗚咕!」

    趁著不破轉移注意力的一瞬間,理世使盡渾身的力氣,以膝蓋攻擊他的跨下。

    激烈的疼痛讓不破放開手槍,痛苦地蹲下來。

    理世迅速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槍,以不熟練的動作舉起它。

    「請……請你用我也能聽懂的說法!為什麼你要這麼拘泥於我呢!」

    「……你這傢伙……!」

    看到理世將槍口對準自己,不破的額頭浮現憤怒的青筋。

    「哼哼哼。我可是現任的厚生勞動大臣吶。敢殺的話,就殺殺看吧。你可會和哥哥同樣變成重大罪犯喔!」

    不破搖搖晃晃地起身,怒瞪著理世警告。

    理世以不停顫抖的雙手握住槍把,朝自己的養父大喊: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不是我爸爸的朋友嗎!所以才會收養我的呀!可是……可是你卻這樣……!」

    「爸爸?你說你的父親?」

    不破突然捧腹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

    「當然好笑啦。你才沒有什麼真正的父親。別說父親了,連母親都沒有吶。」

    「……咦?」

    不破的發言讓理世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然而,已經覺得一切都無所謂的不破,又繼續道出真相。

    「——『情報兵器』。這就是你的真實身份。」

    「……?」

    「我們來聊聊往事吧。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有著三名科學家。」

    不破敞開雙臂,一邊挑釁將槍口對準自己的理世,一邊說下去:

    「這些瘋狂的科學家,為了『洞悉世界的真理』這個崇高的理想而聚集在一起。隨後,他們成立了『邏各斯機關』,一個泯滅人性的研究機構。為了追求理想,他們完全無視道德人倫。在多次實施駭人聽聞的實驗以及瘋狂的人體逆向工程之後,這些科學家終於踏入了神的領域。」

    不破笑著以開玩笑的語氣繼續說道:

    「最後,邏各斯機關被當時的有力人士視為危險的存在,也因此被檢舉破壞。瘋狂的科學家跟著喪命。不過,他們的智慧結晶被藏在稱作情報兵器的容器內部,存放在不為人知之處。」

    「……你……這是……在說什麼?」

    「在說你的出生秘辛啊,緋上理世。」

    不破嘲諷地聳了聳肩。

    「你就是情報兵器。全身上下佈滿了比當今進步一百年的生物技術。是個『會走路的設計圖』吶。你的身體裡藏著各種知識與技術的相關線索。倘若善加分析運用,就能夠得到數不盡的財富,或是足以推動整個世界的力量吧。支配現今的人類社會,也不再只是夢想而已!理世,你正是活生生的財寶,讓人望眼欲穿的名為情報的兵器啊!」

    「………………」

    「你仍然認為自己是個名叫緋上理世的人類吧?這只是在打造用來容納情報兵器的你時,順帶附加的人格罷了。你的肉體也是生物科技。身體和記憶都是虛假的。你和恐懼之臉同樣都只是可悲的人偶而已啊!」

    「你騙人!」

    根本一派胡言。

    這都是他編出來的。

    誰會相信呢。這未免也太天方夜譚了。

    「我……我才不會……相信這種……」

    「殺戮三日使用的是某種未知的病毒武器吧?就算全世界著名的學者齊聚一堂研究分析,過了五年後的現在,仍無法理清它的真面目。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你認為那個病毒武器究竟是誰,又是透過什麼樣的方法製造出來的?」

    「……!」

    「沒錯!一見到你之後,你的父親就把你綁在手術台上對吧?那時,我們從你的身上採取了各式各樣的情報。那令人興奮的瞬間,至今仍讓我難以忘懷啊。用在恐怖攻擊行動的病毒設計圖,全都是源自於你體內的東西!」

    「…………怎麼……怎麼會……」

    「引發殺戮三日的人——正是『我們』吶!」

    理世的手再也無法負荷槍枝的重量而緩緩垂下。

    她感到全身的力氣都蒸發,彷彿要跟地面融為一體。

    不破對癱坐在地的理世投以憐憫的視線,然後再次開口。

    「被你們視為父親的那名人物,是和我同樣追求著情報兵器的同志之一。他確實是緋上彼方的生父,但跟你,則是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

    「為了從情報兵器導出新的情報,得讓容器成長才行。因此,我們必須慢慢培養你。他欣然同意『扮演』你的父親。所以,你才會擁有緋上理世這個原本不存在的人格。扮家家酒就這樣開始了。」

    「……」

    「然而,負責『扮演』母親的女性,卻對我們的計劃持反對意見。她帶著你們離開,從此音訊全無。不過,當時還是小鬼頭的你們,因為一無所知,再加上想念父親,竟然傻傻地離開努力想保護你們的母親,主動回到虎視眈眈的我們身邊!真是令人拍案叫絕!」

    「別說了啊啊啊啊啊!」

    理世悲痛的尖叫聲響遍整座停車場。

    她從原地站起來,硬是將原本放下的槍口再次貓准不破。

    落下斗大淚珠的理世,像是企圖說服自己似地喃喃說道:

    「……我的爸爸才不是冒牌貨。」

    「就是冒牌貨啊。」

    「可是……可是……他是那麼的溫柔啊……還跟我說他愛我……」

    「因為這是必要的演技。」

    「他說……我不需要再哭泣了……還說他會幫助媽媽……」

    「要是沒有餌食,魚兒哪會上鉤呢?」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世放聲吶喊。

    然後用力扣下了扳機。

    子彈瞬間迸出,槍身傳來能輕易將理世纖細的手臂折斷的反作用力。

    子彈一下子貫穿不破的額頭,從後腦杓和血沫一同噴濺出來。

    被射殺的不破倒地之後,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以及彈殼在地面滾動的聲音。在這片靜默中,理世只能無力地癱坐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還是沒趕上嗎?」

    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他是從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

    彼方正佇立在理世的身邊。

    「……彼方?」

    他的雙手再次被銬上手銬,看起來是正要被戒護回看守所的狀態。

    看到現任的厚生勞動大臣遭到射殺的屍體倒臥在理世的前方,彼方深深嘆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從他的唇瓣之間釋出。

    「我看到你被不破帶走,猜測他可能打算對你做什麼。」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

    「因為不破叔叔說的那些……你全都知情……?」

    彼方露出沉痛的表情。

    哥哥……原本視為哥哥的那名少年沉默不語的反應,間接肯定了理世的預測。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的理世,整張臉因傷心難過而完全扭曲。

    「我……我……殺了人……!」

    「你什麼都不用說。」

    「我原本……沒有打算這麼做的……!」

    「我明白。」

    彼方溫柔地將哭泣不已的理世擁入懷中。

    理世依偎在哥哥的胸前,再次向他確認剛才聽到的殘酷內容的真實性。

    「我……是人造人嗎……?」

    「沒錯。」

    彼方明確回以肯定的答案。他是從何時就得知理世的真實身份?

    「你……一直都知道嗎……?」

    「嗯。我從爸爸那裡聽說的。」

    「那麼……如果我……如果緋上理世……只是個捏造出來的虛假存在……真正的我究竟又是什麼……?」

    「你就是理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家人。」

    說著,彼方使勁將理世抱緊。

    在他溫暖的臂膀中,感到獲得救贖的理世輕輕啜泣著。

    遠方傳來警車逐漸靠近的警笛聲。

    或許是有人去通報停車場傳來槍響吧。警方馬上會趕到這個現場,以殺害厚生勞動大臣的罪名逮捕理世。

    「……一切的元兇,都藏在我的身體裡嗎……」

    「……」

    「如果我沒有跑去找爸爸……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因為病毒而死了……」

    「不對。」

    「之前恐懼之臉對我說的那番話……我終於理解了……今天這起事件所使用的技術,一定也是源自我體內的東西吧……會發生恐怖攻擊也是因為我……這些全都是……是我讓大家……讓媽媽她……」

    「不對!」

    彼方第一次激動地出聲否定。

    「你一點錯都沒有。全都是因為想和爸爸見面的我的軟弱所招致的結果。」

    「…………彼方……」

    「發生恐怖攻擊、讓媽媽過世,全都是我的責任。所以,我讓爸爸償還了。接下來,我也會償還這一切。所以,拜託你別再哭泣。即使是這種無可救藥的人生,只要能讓你過得幸福,我就能以此為榮。」

    理世無言以對。因為她理解了一切。

    策動恐怖攻擊行動的,是當時身為警視總監的父親和不破等人。

    為了讓參與恐怖攻擊行動的父親贖罪,哥哥對警視廳展開了攻擊。

    隨後,哥哥本人也感受到責任,所以供稱自己參與了恐怖攻擊行動,並被判處死刑。

    哥哥所犯下的最大罪過————不就只是「渴求父親」而已嗎?

    孤獨、寂寞、渴望獲得救贖。這些理所當然的懦弱,成了折磨哥哥的罪狀。

    再也沒有力氣站穩腳步的理世,就這樣依偎著彼方不斷哭泣。

    這段期間,彼方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擁著她。

    理世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像現在這樣和哥哥緊緊相擁。

    不該在這種情況下湧現的懷念心情,讓理世惆悵不已。

    警車的警笛聲來到了這棟建築物附近。

    警察們匆匆趕來的腳步聲,從立體停車場下方的樓層傳來。

    彼方輕輕取走理世手中的槍。

    「你不要變得像我這樣。」

    「……?」

    彼方打算做什麼?

    理世一下子還沒能會意過來。

    但在彼方將槍口對準不破屍體的瞬間——她明白了。

    趕到現場的警察看到持槍的彼方,隨即朝著無線電大喊。

    「發現緋上彼方!他持槍對著不破議員!」

    「住手,緋上彼方!把槍放下!」

    奔跑的警察們從槍套裡頭拔槍瞄準彼方,並大聲警告。

    他們完全誤會了。

    不破早已死亡。而殺害他的人是理世。

    「別這樣!不是的!彼方他……!」

    彷彿想要掩蓋理世替自己辯護的發言,彼方開槍了。迸出的子彈射穿了不破的屍體,血沫隨著濺出。在警官們的眼中,就在這一刻,是彼方射殺了不破。

    「彼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世不禁大聲呼喊哥哥之名。

    然而,她的尖叫聲未能拯救他。彼方就在她的眼前被警官們壓制在地。

    警官們沒收了槍枝,然後將彼方押走。

    無論理世怎麼為他辯護,警官們都充耳不聞。

    罪大惡極的死刑犯射殺了現任閣員。

    事實無庸置疑是如此。每個人都相信彼方就是兇嫌。

    不管理世再怎麼主張「人是我殺的」,都沒有半個人相信。

    替理世頂罪的彼方被推進警車的後座。

    在理世茫然的注目下,載著彼方的警車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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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36 PM

Ending

    彼方從警車的車窗靜靜眺望著高掛夜空的月亮。

    那令人懷念不已的皎潔色澤,美得令他歎為觀止。

    在返回位於太平洋上的看守所之前,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吧。

    以後不會再有踏上日本本土的機會了。這或許是自己最後一次眺望眼前這片景色。看著移動中的這片不足為奇的夜景,彼方打算好好享受一番。

    不知道警車開了多久。

    眼前的景色逐漸轉暗,仔細一看,似乎進入了山路。

    印象中,自己之後會由直升機戒護回看守所。

    在這種深山裡頭,會有直升機的停機坪嗎?

    「……」

    彼方隨即察覺到狀況有異。

    一語不發地繼續開車的警官,也令人感到不太對勁。就在彼方打算開口的瞬間——

    警車停了下來。

    「下車。」

    「……」

    警車抵達的目的地,是山路旁的水泥地停車場。

    這裡不見其他車輛,只有自己搭乘的警車停駐著。

    彼方照著指示下車。

    離開警車之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滿天星斗。

    令人屏息的燦爛星光,映照在彼方灰暗的雙眸裡頭。

    彼方佇立在原地,靜靜仰望著只有遠離塵囂之處,才能目睹到的這片宛如寶石灑落的夜空。

    「……我很想讓你看看星空呢。」

    一名站在暗處的老人開口朝他攀談。

    對方有著一頭白髮加上眼罩的樣貌,看來威嚴十足。同時卻也散發出紳士般優雅的氣質。

    老人——亦即狩月啟造拄著枴杖,朝仰望星空的彼方走近。

    「內閣情報調查局,日本史上第一個情報機關——這樣冠冕堂皇的頭銜,其實只是一種保護色。你應該也明白吧,彼方老弟。為了達成目的,我們會不計任何手段,活用任何一名人才。為了保護法律而踐踏法律。真要說的話,可稱得上是受到政府公認的『犯罪組織』。」

    「……你安排我們私下會面,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當然不是。」

    狩月微笑著輕輕搖頭。

    「如你所知,五年前發生的恐怖攻擊行動,有許多政經界的重要人物和公家機關的官員牽涉其中。你的父親,以及今天被理世小姐殺害的不破議員,都只是冰山一角。」

    「……你怎麼知道那是理世殺的?」

    「請別太小看我嘍。不破議員原本就是殺戮三日的嫌疑犯之一。我們從以前就高度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判斷他可能在這起事件中採取行動之後,雖然有些失禮,但我們在你妹妹的衣服上加裝了竊聽器。」

    「……」

    狩月抬起頭,和彼方同樣仰望著星空。

    「回到原本的話題吧。在殺戮三日發生後的現在,像不破議員那樣被懷疑和恐怖行動有關的嫌疑犯,似乎都出現了可疑的動作。我認為,他們恐怕是在籌備某種比五年前的恐怖攻擊『更加大規模的計劃』。」

    「更加大規模的計劃?」

    「PANDORA——你有聽過這個名詞嗎?」

    仰望星空的狩月眯起雙眼。

    「是某個人物的假名,或是計劃的名稱?目前,我們仍無從得知這個名詞代表著什麼。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在出現這個詞彙的場所——必定會發生尖端科學犯罪。」

    「……」

    「五年前的恐怖攻擊事件,以及恐懼之臉這次的犯行,都屬於AST犯罪。我相信,某個計劃正在暗中蠢蠢欲動,而且所有的事件都和PANDORA脫不了關係。」

    狩月將視線移往彼方的側臉。

    「內閣情報調查局便是為了對抗PANDORA而成立的組織。我的任務在於阻止PANDORA,並守護這個國家。然而,和PANDORA有關的人物存在於各處,而且都偽裝得十分完美。現在的我,並無法明確區分出誰是敵人、誰又是夥伴。所以,我決定放棄尋找夥伴,轉而採行『打造夥伴』的做法。」

    狩月朝彼方遞出他單手拿著的一個檔案夾。

    彼方停止仰望星空,接下了那疊資料。

    翻開之後,他的注意力落在第一頁的部分。

    裡頭是有著機密捺印的計劃書。

    「……這是?」

    「Angel Dust計劃。是我個人推行的一個非正式計劃。」

    狩月收起溫和的笑容,對彼方投以冷俊的視線。

    「內閣情報調查局正在徵召人才。不限年齡、性別或資歷,只要求優秀的能力。這是唯一的錄用條件。同時,我們也在尋求『能夠當成棄子的人才』。諸如像你這樣具備特別才能的罪犯。」

    「……」

    「Angel Dust計劃是在相關行政部門和法院的非正式共識下開始運作。倘若願意加入這個計劃,像你這樣的罪犯也能夠獲得自由。不過,前提是你必須全面協助我們進行調查活動,在日常生活中也必須承受『相當不公平的對待』。在這次的事件中,你將自身的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一如我之前提出的要求,我希望你務必能加入這個計劃。」

    彼方沒有回應。

    他一如過去那樣,以無言的否定回絕了狩月的提議。

    所以,狩月搬出了最後的王牌。

    「五年前那場恐怖攻擊的主謀表示自己名為『厄裡斯』。此人可能是君臨在你父親和不破議員之上的人物。目前仍未被逮捕,真正身份完全不明。就連現在是否還活著,我也無從得知。」

    聽到厄裡斯這個名字,彼方的臉色瞬間一沉。

    「你應該也聽說過這個名字才是。因為厄裡斯就是在你年幼時,告知你父親仍活著的事實的人物。」

    「……」

    看著彼方低頭不語的反應,狩月繼續往下說。

    「透過今天這起事件,我明白了一件事。看來,厄裡斯仍打算繼續利用理世小姐。」

    「……!」

    「我原本以為五年前,厄裡斯一行人已經從理世小姐的體內取出了所有的情報。但今天,不破議員曾這麼說過——想從情報兵器導出所有的資訊,就必須讓容器成長。也就是說,他們尚未完全挖掘出理世小姐體內的所有情報。因為理世小姐仍有利用價值,所以不破議員才打算帶著她逃亡到國外。這樣一來,也能明白不破議員願意當她的監護人的理由了。」

    「……也就是說,理世可能再次被盯上?」

    「是的。所以,現在可不是你急著赴死的時候喔。」

    狩月露出微笑,半開玩笑地這麼表示。

    他吐著白色氣息,繼續對彼方說:

    「你遭到逮捕後,這個國家適逢政權交替之時。湊巧的是,新上任的法務大臣,是一位主張廢除死刑的人物。這五年以來,你之所以沒有遭到處刑,其實只是運氣好罷了。在我看來,這樣的好運,彷彿是一種命中注定呢。」

    「……」

    「我很明白你不願意離開看守所,是因為想懲罰自己。你想必認為這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贖罪吧。那麼,可以請你告訴我嗎?你在監獄裡默默等死的這五年來,有人因此得到救贖了嗎?」

    「……」

    「今天,只是像這樣外出一天,你就拯救了多少條性命呢?倘若這樣的行為還稱不上是贖罪,那麼,你所謂的贖罪究竟意味著什麼?倘若你讓一百萬人死於非命,就應該拯救一百萬人做為補償。」

    彼方仍保持一貫的沉默。

    但狩月感覺到,現在的沉默,和以往那種代表拒絕的沉默有所不同。

    「請你在這裡做出決定。這是我最後一次邀請你了。」

    說著,狩月伸出手,捏住彼方所持的Angel Dust計劃的檔案夾一角。

    面對面的兩人,手中各持著計劃書的一部分,靜靜地凝視著彼此。

    「你打算就這樣回看守所等死,或是為了某個理由奮戰至死?」

    「……」

    彼方無語,再次抬頭仰望星空。

    世界仍是如此的美麗。

    夜晚仍是如此的孤寂。

    最後——彼方從狩月手中抽走了檔案夾。

    看到他的回應,狩月露出滿足的表情,然後以視線對警車的駕駛下指示。

    無須狩月開口,那名中年駕駛便明白了他的意旨。他發動警車的引擎,離開了停車場。在遠去的車尾燈尚未完全從彼方的視野中消失時,警車突然衝出了山路的護欄,就這樣墜入山谷。片刻後,谷底傳來警車落地爆炸的巨響,鮮紅的烈焰在遠方竄起。

    「恭喜你。緋上彼方死於護送時的意外事故了。」

    狩月朝彼方伸出友誼之手。

    「已死的你,現在需要一個新的名字。這個嘛……你覺得惡魔如何呢?」

    彼方並不是對這個新名字有好感。

    不過,他依然沉默地回應了狩月握手的要求。

    鬆開彼此的手之後,狩月敞開雙臂,高聲向彼方這麼宣言。

    「歡迎你加入天使的地獄。」

    在銀月和星光祝福的舞台上,屬於「緋上彼方」的人生不為人知地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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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1 08:37 PM

後記

    久違的各位,你們好。

    初次見面的各位,你們好。

    我是作者兔月山羊。哎呀呀,感覺真的好久沒有出書了呢。

    雖然這本新作和上一部作品隔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但這絕絕……絕對不是我偷懶喔。因為本作的內容是我從未嘗試過的領域,所以在事前調查跟擬訂大綱的部分,花了我相當多的時間。自出道之後,撰寫的都是超能力大戰的我,這次打算挑戰智慧戰。

    雖然故事有點複雜,卻能輕鬆閱讀。

    就算在昏昏欲睡的狀態下閱讀本作,也能讓腦袋順利地吸收劇情——想要撰寫出這樣的作品,實在是相當困難。不過,在實際挑戰之後,我發現這也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

    像這樣感到有趣的想法,如果不是我的個人淺見,而是能引起各位讀者的共鳴,那就是我莫大的幸福了。不知各位覺得如何呢?

    對於已經閱讀到後記的讀者,或許不需要多做說明了吧。雖說本作屬於懸疑推理故事,但並不會有常見的那種好人偵探登場。不受限於法律、常識這類社會規範,時而表現出惡魔般的思考模式,以「史上最惡劣的天才」為主角,挑戰重大罪犯的故事。

    針對令人絕望的劇情發展,將一切既有概念破除粉碎殆盡的存在。

    我對主角抱著這樣的期望,將作品命名為「破除者」。

    不知道在各位讀者眼中,主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換個話題吧。雖然是雜談,不過,我判斷各位在閱讀本作時,可能會有幾個浮現疑問的部分。負責校對的人也曾向我提出這些問題,所以,我想趁這個機會,替故事本篇做個補充說明。

    首先,是理世在故事中提及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這個病症的定義。

    提到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通常先讓人聯想到「人質對嫌犯產生好感」的表現,但這其實只是「病症表現的一種」而已。做為參考資料,我個人手邊有科學警察研究所的犯罪行動科學部職員的著作。根據書中的分析,只要出現下列三種感情表現的其中一者或以上,就能斷定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①人質對嫌犯表現出肯定的態度。

    ②人質對警方表現出否定的態度。

    ③嫌犯對人質表現出肯定的態度。

    這次,本作所套用的模式屬於②的例子。所以,理世才會說班上的學生出現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表現。

    接著也是理世在故事中提及的「統計分析」。

    針對過去發生過的類似事件,透過統計學來分析其發生情況,並以得出的結果為根據來推敲嫌犯的背景經歷,便是所謂的「統計型犯罪剖繪」。

    至於統計的手法,雖然理世說日本警方有使用最小空間分析這種手法,但這其實是國外諸如FBI等比較常採用的統計方式,日本警方並不常用的樣子。日本主要採用的是數量化理論Ⅲ類、對應分析和最佳尺度法等統計方式。雖然有很多理由造就這樣的不同,但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一般人民是否能持槍的環境差異。想把FBI慣用的統計方式套用在日本較為單純的犯罪行為上,似乎有一定的困難度。

    而在本作中登場的日本警察機關,則是FBI式和日本式的統計方式都有採用的設定。畢竟背景是槍砲彈藥管制比較不嚴格的社會嘛。而實際上,日本警方並沒有採用和FBI完全相同的統計方式,這點還請各位不要誤解了。

    最後,針對在發行本書時做出各種努力貢獻的各位,我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謝之情。讓責編大人陪著我歷經了「這樣改不對、那樣改也不對」的漫長改稿時期,真的是給您添了諸多麻煩。

    還有負責插圖的ニリツ大人。

    謝謝您美麗又帥氣的插圖。看到自己筆下的角色有了實際外型,就連作者本人都因「原來這傢伙長這樣啊」而驚喜、感動不已。收到角色造型的草稿時,最令我驚訝的是,在本篇故事只透過聲音亮相的女性角色,竟然也有了外型設定。真的非常感謝!

    最後是閱讀了本作品的各位讀者。

    對兔月來說,各位是最值得感謝的存在。

    但願這本拙作,能夠為各位的人生帶來一段快樂的閱讀時光。

    下一集我也會繼續加油,還請各位多多指教了。

    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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