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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3 10:44 PM

あざの耕平 -【東京闇鴉.六】Black Shaman ASSAULT

【封面圖】:


【內容簡介】:

  珍貴回憶中的少女,北斗的真實身分是夏目──?

  實技合宿結束後,春虎怎麼也擺脫不了內心的疑惑。他無法釐清對北斗的心意,也沒辦法繼續以平常心對待夏目,兩人的關係日漸緊繃。

  另一方面,在「上巳再祓」後,成為實際威脅的「D」正式向陰陽廳宣戰。陰陽廳判斷事態危急,招集十二神將,以隨時展開迎擊。率先得知此一情報的陰陽塾,也加強警戒,祕密進行準備,然而──!

  漸行漸遠的式神與主人,漸趨激烈的陰陽鬥爭,這場捲入稚嫩闇鴉的戰事終於正式開戰?

【原日文書名】:東京レイヴンズ6 Black Shaman ASSAULT

【原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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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3 10:51 PM

第一章 梅雨的天空下

    1

    夜晚。

    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在房間裡也能聽到雨聲。

    東京都內的高級公寓。在最頂層的位置,幾個房間和閣樓相連,構成了迷宮般的空間。四處擺放著雜物,呈現出混沌之相。

    大部分的窗戶緊閉,古舊的電燈和間接的照明混合成警示燈般的光亮,周圍忽亮忽暗。不規則的明滅似乎能誘發出觀望者的錯覺,在不知不覺中五感逐漸異常。潮濕的黴臭味沉澱在渾濁的空氣中,同時漂來了微微幽香。這片怪異的魅惑空間足以使人忘記時間的流逝。

    一個男人走在房間的走廊裡,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在斷斷續續的照明下,金色的短髮,面龐棱角鮮明。不繫領帶的西部裝扮隨意且洗練。男人走路的姿勢如同古代的國王在檢閱即將成為自己墳墓的迷宮。

    提燈的火苗在男人的腳下搖曳,男人的影子隨之在天花頂上飄忽不定。一隻小個頭的蜥蜴在牆上爬行。

    這個房間不只是單純的錯綜複雜,還被數重咒術所遮蔽,在物理上和咒術上都化為了迷宮。這個男人數次停住腳步,露出了麻煩的表情,但卻沒有感到迷茫。直到最後都沒有走錯路線,來到了目標人物的身邊。

    這位目標人物位於迷宮的最深處,一個狹小的書齋中。

    和室的書齋。牆壁和天花板都埋沒在書架中,密密麻麻的堆放著古老的和書和文卷、異國畫像和香爐,以及其他用途不明的物品。打開的書本和書箱,丟棄的日本紙和墨水乾涸的筆散亂在塌塌米上,甚至還有一個書桌橫倒在地面。

    任其頹廢的書齋。

    然後,在祭壇的前面,

    坐著一位矮小的老人,背對著門口。

    和室裡沒有照明,只有從外面走廊裡照射進來的光亮。遮住了這片光亮的男人,胳膊肘靠在門口,向書齋裡面窺探。靠在門口的是右臂,包住左臂的西服袖子從上臂的位置處就耷拉了下來。

    男人面向老人的後背,

    「——道滿。」

    用粗大的聲音搭話。

    老人沒有回頭,

    「是你麼?」

    回答道。與外表相反的年輕聲音。

    「我聽說了你那時的式。你似乎要行動了呢。」

    聽到男人簡潔的問話後,老人咋了下舌頭。

    「那些話啊。」

    「你現在等不及了嗎?」

    「什麼呀,果然汝也很在意不是嗎?」

    「回答我的問題。」

    男人冷淡的說道。

    從男人的壯碩身體內發出的聲音仍然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但逐漸由平淡轉化為了迫力。失去了粗野的氣氛之餘,同時散發出如同佇立的獅子般壓抑的恐怖情緒。

    老人「咯——咯——」的笑了笑。

    「我的目標在別處。嘛,沒有值得你擔心的事情。」

    老人愉悅的岔開話題,沒有送客的打算,不知為何面向書桌繼續著工作。男人的視線落向了老人的手邊。

    老人用筆在紙上寫著什麼。是咒文。老人的舉止毫無儀式的感覺,看起來反而像是興高采烈的準備著惡作劇。男人苦惱的歪起嘴唇。

    視線從老人的手邊移開,看向了祭壇上——與周圍的裝飾不相配的物品。

    長方形的巨大物體。

    然後——

    「但是,這是吹的什麼風?有什麼讓你改變心意的理由麼?」

    「改變心意……這正是你剛才提及的式。因為那傢伙的確搶在了前頭呢。一不留神的話,就會被搶走美味的部分。」

    聽到老人的回答,男人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什麼搶在了前頭,請抓住韁繩。」

    「這樣不就太無聊了嗎?」

    「又來了麼?」

    男人膩煩的皺緊眉頭。背朝自己的老人應該看不到這邊的表情,後背卻隨著笑聲顫抖起來。

    「這樣就能夠派解下老朽的無聊了。那傢伙的乖巧對老朽具有相當的刺激性。嘛,thrill的傢伙。這是能夠拯救老巧永恆的無聊,唯一的特效藥。」(PS:thrill,令人興奮、畏懼)

    「thrill,呢。」

    男人自嘲的嘟囔道。他對老人惡趣味知道的再清楚不過,明知這是麻煩的趣味,但對方不是聽取他人意見的類型。更何況,兩人本來也不是互相忠告的關係。

    「對了。難得的機會,也把這份刺激性分給你一些吧。『胡切』出來了。」

    (PS:『髭切』是平家物語裡源滿仲(中)的愛刀,名字的含義是在斬首犯人時,下巴的鬍子也會隨著腦袋同時被切斷。)

    老人得意洋洋的相告。

    男人哼了一聲。

    「……無所謂。」

    「呀?」

    老人終於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越過肩膀回頭看向男人。

    「一如既往的冷淡男人。老朽從以前就在想,汝活著到底以何為樂?」

    「非常不巧,我不是為尋找刺激性而活。」

    回答完,男人離開了門口。

    老人的臉暴露在了射入書齋的明亮中。滿是皺紋,木乃伊似的面容如同死人一般僵硬,看不出任何表情。與此相反,老人年輕的聲音聽起來感情極為豐富。

    「哦?那又為什麼活著呢?在墮入魔道前徬徨於黑暗之中?」

    聽到老人的問題,逆光中的男人聳了聳肩膀。

    「……人是為了什麼而生呢,我正是為了尋找這個答案而生。」

    回應後,像是失去了興趣調轉了腳跟。

    男人回到走廊,再次響起了腳步聲。老人目送了片刻男人的背影,不久後再次繼續做起之前的工作。

    夜晚。

    粘人的雨聲毫無休止的不絕於耳。

    2

    白熾燈的光亮數個連成一排。客人觀看煙花時發出的喧鬧,如同細小的波紋般搖曳。

    夏夜祭典。

    醬油燒焦的味道,貨攤招呼客人的吆喝聲,遠處傳來的蟬鳴,以及周圍嗆人的熱氣。夏天濃密的氛圍溶解在空氣中。

    所有的人都面帶笑容。孩子們從腳邊穿過,響起聲音嘶啞的歡聲笑語。

    但是,笑容最為絢爛的、歡聲最為高漲的就是身邊那位浴衣打扮的少女。

    想吃這個,想玩那個,還想到那個。快點,快點。

    少女的笑容如同向日葵一般絢爛。

    由衷的感到快樂,不斷呼喊出自己的心情。

    拼盡全力的追上去,她回過頭。

    嘴角自然的浮現出笑意。

    少女在眼前奔跑,數次回頭,催促自己。

    苦笑著追逐少女,苦笑之餘卻不斷被她吸引,帶動。

    奔跑在前方的少女的後背。紮在頭髮上的絲帶輕飄飄的來回擺動。粉紅色的絲帶。每當絲帶飄晃時,少女的頭髮也隨之輕爽的搖曳。

    長及腰間,美麗的黑髮。

    「唉?」,停下了腳步。

    然後,少女也注意到了,駐足。

    回過頭。紮著絲帶的黑髮隨風如同波浪般輕輕飄擺。

    少女眨了眨目光如盼的大眼睛,

    「怎麼了,春虎?」

    「夏——」

    下意識的發出了聲音,土御門春虎在被子中坐起了上身。

    陰陽塾寄宿宿舍,自己的房間裡。熄燈後的房間一片昏暗,在睡眠的時間寂靜無聲,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氣喘連連。「……呼——」,長長的嘆了口氣平靜自己的呼吸,從窗戶外面傳來了粘人般的雨滴聲。

    「春、春、春虎大人?有何情況?」

    突然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式神坤,說出了擔心主人的問候。春虎「……什麼事都沒有」曖昧的回答道,再次深呼吸。

    ——……是夢嗎?

    打開手機確認現在的時間,剛到夜晚三點。春虎一動不動,若有所思,但大腦卻一片空白。

    外面的雨勢仍在繼續。

    時間如同停止了一般,永遠的在房間內積澱。

    ☆

    雨聲淅淅瀝瀝。

    種在街頭的藍色紫陽花吸收了雨水,燦爛的盛放。在溫熱的雨水中,澀谷的街道煙雨朦朧。關東地區進入梅雨時節的第五天,近期持續著連日陰雨的天氣。

    陰陽師培養機構,陰陽塾。塾舍大樓的教室。

    在裝有空調的室內,舒服得與屋外的濕氣毫無關係。不過人工的冷氣有些沒有人情味兒,送風的機械聲音如同旁若無人的在室內散步。

    春虎托腮支撐在桌子上,聽著講台上的老師教學。

    安靜的教室淡淡的響起講師的聲音。春虎面前擺著筆記本,偶爾若有所思般轉起右手中的自動鉛筆。

    瞥了一眼旁邊的座位。

    坐在春虎旁邊的是他的青梅竹馬,土御門夏目。與精神渙散的春虎不同,她聚精會神的注視著講台。

    由於本家的『家規』而身穿男裝,夏目的臉上也沒有化過妝的跡象。不過,少女均稱的側臉已經美麗到不需要化妝的程度。而且不僅僅是單純的容貌秀麗,從眼神中流露出來的伶俐之色同樣證明著她的優秀。

    挺直腰板記錄筆記時的姿態也十分優美。態度從容時的夏目極其符合世家名門子女的氣質,只是一旦說話就會露出馬腳。

    和那傢伙正相反。

    「……」

    春虎一直偷偷的看著夏目的側臉。但是稍加注意就能發現,他的視線移動到了黑色的長發——紮在脖子旁邊的粉色絲帶上。

    在實技合宿返程的大巴上,春虎的心中產生了一個疑惑。從那以後,春虎總是在偷看夏目的絲帶。

    那個時候,春虎偶然間拿到了那個絲帶,反覆看了數遍。即便如此,最終也沒有解除心中的疑惑。如今繼續像這樣悄悄的偷看,應該也難以找到回答。

    但是,

    ——『很可愛吧?』

    ——『我會好好保管的。』

    ……

    春虎在不知不覺間眯起了眼睛,緊皺眉頭盯著夏目的絲帶。糾纏在他心中深處的是,已經反覆了幾百次卻無法問出口的問題。

    難道說。

    難道說——不對,但是。

    「……」

    突然間,夏目有了動靜——意識到的瞬間,春虎迅速的移開視線,背過頭去。在極限的視野邊緣,他看到了夏目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後轉過頭來的身姿。但是,春虎當然沒有做出任何回應。脖子僵硬、心跳加快之餘,仍然裝出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另一方面——

    感覺到旁人的視線轉過頭來的夏目,看到突然背過頭去的春虎,秀美的臉上變得陰云密佈。長長的睫毛寂寞的下垂,包裹在校服裡的雙肩失去了氣力。

    她似乎還未死心,翻動眼珠表再次瞥了一眼春虎,但青梅竹馬仍然裝出不自然而的僵硬態度,看著另外的方向。夏目嘆了口氣,然後無可奈何的重新看向了講台。

    教室內迴響著講師淡淡的話語,還能聽到塾生們做筆記時筆尖摩擦紙面的聲音。

    外面在下雨。

    裝有最新式空調的教室內,不知為何瀰漫出了苦悶的氣息。

    3

    春虎等人如今仍然堅持著放學後的自主訓練。最近班主任大友、原祓魔官的老講師藤原等人也會陪他們一起。

    這在某種意義上算是特別待遇,但鑑於夏目等人所面臨的處境,只是和其他塾生上同樣的課程的確有些不足。因此,與其說「受到陰陽塾的優待」,更像是大友和藤原個人充滿溫情的向他們伸出援手。當然,這是在得到塾長許可的基礎上。

    到目前為止,訓練還是以基礎為重,但合宿以後,練習的內容也逐漸轉向了實戰方向。

    比如,今天要開展的就是隱形術的訓練。

    這種被稱為隱行法的「隱藏身姿」之術,是用於在密教僧、修驗者、外敵、魔事、魔障面前保護自己的咒術,而且還作為忍者使用的忍術之一為世人所知。

    (PS:修驗者指的是修驗道的修行事,修驗道是日本本土的山嶽信仰與佛教結合後的混合宗教。魔事和魔障類似,指的是干擾修行的各種因素)

    『泛式』中的隱形術也大體相同,用咒術隱藏自身的痕跡和靈氣,主要目白在於欺瞞對方的眼睛——特別是「見鬼」之眼。普通但實用性很高,熟練掌握後甚至能夠如同呼吸一般隱藏起自己的身形。在『泛式』的甲種咒術裡算是比較主要的一種。

    不過,隱形術絕對不是初級咒術。畢竟,使用這種咒術需要估計欺瞞的「對手」,以外行人為對手和以專業人員為對手,所要求的咒式完成度有著本質性的區別。

    在此之前,對隱形術來說更大的前提是完美的掌握自身的靈氣。而且,在使用這個咒術時,必須連用於隱形術本身的咒力也要隱藏起來。如果不能充分的控制自己的咒力,根本不可能實現。

    靈氣的把握和咒力的控制。因為必須把這些基礎運用自如才能實現,「能否勉強的使用隱形術是專業人員和門外漢的分水領」,甚至在業界產生了這種說法。

    當然,對於只是一名普通塾生的春虎來說,

    「這種咒術,怎麼可能瞬間就能學會。」

    不禁產生了這種想法。

    「像坤一樣的式神暫且不提,我可是血肉之軀的人類!明明不能變成透明人,怎麼會如此簡單的消失不見?」

    「夏目到是能做到呢,還有京子。」

    「怎麼能和那些傢伙比!」

    「也不需要這麼說吧。如果咱們陷入必須要使用隱形術的狀態,『運氣很好』,到時候的『對手』只是『普通的』專業人士。」

    聽到春虎的報怨,惡友戲弄般的擺出了事實。他是一起參加自主訓練的阿刀冬兒。兩人在結束了咒練場上的自主訓練後,剛好走出換衣間。

    「你真方便呢。只要強化我父親的封印,就可以隱藏自己的靈氣。」

    「同時,甚至連我自己的靈氣也會被封印住。這招畢竟只能用來應對緊急事態。」

    「反正,只要能在關鍵時候能用不就夠了麼。我已經沒有從頭開始練習的心情了。」

    春虎的靈氣比常人強上一倍。雖說是分家,但也不愧是名門土御門家的血脈,本身就擁有作為咒術者的強大力量。

    只是,單純的靈氣強大僅僅意味著在靈視中引人矚目。使用隱形術隱藏自己靈氣,仍然需要相應的技術。

    更何況,擁有強大靈氣的春虎在日常生活中養成了隨意轉化咒力、強行使用咒術的癖好。在以控制自己咒力為前提的隱形術中,這是致命的弱點。

    另一方面,冬兒是體內寄宿著「鬼」的新鬼,靈氣中混雜著鬼氣。和春虎在不同的意義上,在靈視中極為扎眼。

    但是冬兒被施加了以控制鬼為目標的封印。在他決定利用鬼的力量以後,這個封印被限制性的解除,如今他正在學習控制鬼氣的方法。只要反向強化這個封印,就可以連自己的靈氣也封印、隱藏起來。

    「嘛,老師不是說了麼?隱形只要掌握住最初的竅門就能做得相當出色。多多試錯就行了。」

    冬兒如此安慰著春虎,

    「是吧、夏目?」

    向身邊的夏目徵求意見。

    春虎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

    夏目從剛才開始一直在旁,只是不太向她搭話——看上去更像是不能向她搭話。春虎極力的不去注意夏目就在旁邊這件事。雖然在眼下的狀況中,這反而成為了注意到她的證據……

    春虎窺探般的看向夏目。

    如果是以前的夏目,馬上就會嘮叨起來。本來春虎一旦有所怨言,馬上就會沐浴在一番「在談及技術前必須要對咒術做好心理準備」,諸如此類的冗長說教中。

    但是,

    「……嗯,是呢。我覺得稍微把握住要領就好。」

    夏目極其老實的簡短回應。

    無意間看向春虎的眼神,似乎羞答答的低著頭。表面裝作平靜,卻能如同透視一般看出她內心中的緊張感。還是說,這是春虎的錯覺呢?大概是春虎這邊也懷有奇怪的緊張感,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這樣麼。如果夏目也這麼說,大概的確如此吧。」

    春虎儘可能裝出平常的口氣回應道。

    「果然很重要吧,咒術的控制?」

    「是的。春虎以後也能牢牢的把握住自己的靈氣……」

    「什麼嘛。看來還會很辛苦呢。暫且,不畏困難的堅持下去吧。」

    「嗯……」

    如此毫無奇怪之處的普通對話。但,大概不像是「自己和夏目之間」的對話。兩人之間的氣氛有種生硬的感覺,其根源毫無疑問就是春虎心中的那個疑惑。

    在合宿返程的大巴中萌生的疑惑。

    曾是親友的式神,北斗——操縱她的人實際上就是夏目麼?——這樣的疑問。

    ——怎麼可能……本應用這句話來一笑了之的疑問。

    普通想來,這是不可能的事——春虎如此認為。實際上,在合宿的最後,同班同學倉橋京子提出這個可能性的時候,春虎甚至捧腹大笑。這個可能性在春虎的心目中就是如此的不現實。

    在他注意到夏目和北斗所用的那個絲帶之前。

    ——不行。只要本人在眼前,怎麼都無法停止這種想法……

    身高幾乎相同。不,大概北斗要矮上一些。聲音的差異很大吧。北斗的聲音更加沙啞。其他方面,還有說話的癖好,無意間的小動作,豐富的表情,孩子般的笑容。夏目的這些方面和北斗的這些方面,在春虎的腦袋中漫無邊際的來回交錯。

    在春虎沉默期間,引來話題的冬兒也無意插嘴。這位惡友在拿捏氣氛上應該極其敏銳,如今卻只是一臉懷疑的表情,撓著額頭上的寬髮帶。畢竟,自從合宿結束之後,自己和夏目就一直是這樣的狀態,不協調,不相投。

    至少要嘗試看著夏目的臉說話……

    ——『誇我很可愛。』

    「……」

    還是不行。正面看著夏目的臉說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明明想說些什麼,但和夏目視線交匯時,為了掩蓋心中的情緒又不得不再次移開視線的焦點。

    自己太窩囊了。而且由於今天早晨做的夢仍然殘留在腦海中,生硬的狀態變得更勝一籌。

    而後,

    「——啊,在這裡。找到你了,darling~」

    從咒練場的比賽場地延伸出去的走廊裡,一名少女笑嘻嘻的走了過來。

    輕快的步伐,染成金色的雙馬尾辮隨之搖曳。看向春虎等人的可愛面容上浮現出十分狂妄的表情。

    作為特待生進入陰陽塾的大連寺鈴鹿。她沒有參加自主訓練,一直在旁邊眺望著春虎等人的練習場景。

    「你還真是笨手笨腳,容易理解的蹩腳鬼呢~」

    鈴鹿靠到春虎等人身邊,迅速的說出了一如往常的惡言。「囉嗦」,春虎苦著臉回應道。

    「反正我肯定做不到。畢竟只是普通的學生。」

    「即使如此也笨得太過分了吧?你姑且也算是陰陽塾的學生呢,在形式上。」

    「這樣說來,形式上也升入了二年級呢。與我的能力相比,今天訓練的等級太高了。」

    「噗——。隱形術的等級很高?要振作一點啊,前輩~」

    鈴鹿用厭煩的——同時卻意外高興的——表情抬頭看著春虎,竊笑起來。

    她現在是陰陽塾的一年級學生,但這只是對她過去所引發事件的懲罰。她非旦不是學生,反而以最小的年紀通過『陰陽I種』,成為了國家一級陰陽師。現在這個資格被無限期停止,而且她的咒力也被大幅封印,但是,即使如此也能毫無問題的使用隱形術吧。

    「說起來,我從來沒有看過你使用式神和符術以外的咒術呢。」

    「開什麼玩笑,式神和符術以外,我還完全不會。」

    「唉,說謊吧,這是真的?」

    「呀,不要這麼認真的回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我已經在努力了。」

    就算對方是一流的咒術師,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春虎仍然不由對自己得心生悲哀。而且鈴鹿還不得而知,實技還是春虎比較好的一面。關於咒術的理論知識方面,春虎的成績自入塾以後一直是低空飛行的狀態——不僅如此,最近甚至潛入了水面以下。

    正在努力這句話不假,就連春虎自己也為此焦急。據說陰陽塾的課程到了二年級才進入正題,在升入三年級前,許多人經歷挫折,選擇了退塾。對春虎來說,這絕不是與己無關的事。

    「吶,大連寺。我也還掌握不好隱形術,你有什麼自己的竅門嗎?」

    從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冬兒從旁向鈴鹿尋問。鈴鹿瞬間回以麻煩的表情,隨後卻聳聳肩,提出了建議。

    「竅門什麼的……剛才你們的班主任不是說過了麼。消除自我意識。關鍵是在頭腦中保持空白。你們很擅長這個吧?」

    「唉,等下,鈴鹿。這樣不就沒法詠唱咒文了嗎?」

    春虎慌忙說道,鈴鹿只是隨口吐出了一句「修行不足」。

    「咒文什麼的要用身體記住,即使在睡覺時仍然能出詠唱出來才行。嘛,我想隱形時,甚至不用一字一字的唱出咒術呢。」

    鈴鹿沒有露出十分得意的樣子,如同理所當然一般。春虎驚訝得皺起眉頭,冬兒也繃起臉。應該說果然如此吧,春虎等人的級別和鈴鹿相差太遠,沒有參考的意義。

    ——嘛,但是……

    拋開建議的內容,春虎仍然心懷感激,不是對鈴鹿的實力,而是因為她在冬兒提問後坦誠的為己方解答。

    在上個月的合宿時,那次深夜的秘密會議。當時,她在春虎等人面前展露出本性,毫無遮攔的說話,因此漸漸的和春虎等人打成一片。至少,春虎眼中的情況就是這樣。

    ——變得成熟了……不如說是她的本性就很直率吧,只是嘴上不太饒人。

    鈴鹿的惡言依然如同往常,目前難以斷言她會提供幫助。

    不過,她保守住了夏目偽裝性別的秘密,最近也很少再用這個秘密作為要脅,為難春虎等人。後者大概是單純的玩膩了,不過僅僅是不攻擊己方的弱點,就足以讓春虎感恩戴德。

    「乾脆,你也來陪我們練習吧。斯巴達式的也無所謂。」

    「哈?你是笨蛋麼。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可以得到我們的感謝和尊重。」

    「那可不是好處,而是懲罰遊戲。」

    「切。真拿你沒辦法。那麼,就請你吃漢堡吧。」

    「才不要!說起來,居然想用漢堡打發『十二神將』麼!」

    「不用擔心,我會先替你撕開包裝紙——」

    「去死!」

    鈴鹿臉頰通紅,吊起眼梢怒吼道。春虎若無其事的笑了笑。能夠若無其事的露出笑容,這個舉動本身就是和縮短了和鈴鹿之間距離的證據。

    最近的春虎,比起和夏目之間的交流,和鈴鹿間的對話明顯增多。剛才也是同樣的情況,由於那個疑惑,春虎難以像往常一樣輕鬆的向夏目搭話。因此,更多的將鈴鹿選為聊天的對象。

    在和鈴鹿閒聊時可以什麼都不用考慮,是春虎純粹的享樂時間。

    但是,春虎也知道不能這樣繼續下去。

    「那麼,以鈴鹿來看,夏目的隱形術如何?合格了嗎?」

    春虎故意將話題引到夏目身上。兩個人獨處時暫且不提,如果同時還有冬兒或別人在場,就可以更加流暢的和夏目對話。

    不過,這只是春虎的一廂情願,對夏目和鈴鹿來說非並如此。

    鈴鹿瞥了夏目一眼,夏目也突然身體顫抖。

    「……也沒什麼,還不錯吧?要根據對手來判斷。」

    「……啊,謝謝。」

    聽到鈴鹿隨意的評價,夏目輕輕的回禮。

    夏目的臉上清清楚楚的寫滿了不擅長應對鈴鹿的意識,鈴鹿不能對她不理不睬,但也沒有認真面對她的打算。春虎一臉「行不通麼」的苦色,緘默不言。

    鈴鹿逐漸對春虎和冬兒消失了戒心,但唯獨對夏目沒有表露出任何靠近的跡象。而且,大概不僅僅是鈴鹿的錯覺吧,如今的夏目對鈴鹿也有所排斥。

    春虎本來想稍微提供一些幫助,讓鈴鹿能夠理解夏目的態度。但是如今的春虎自身難保,已經沒有幫助他人的自信。

    慢著,

    ——但是……對了。如果是那傢伙……如果是北斗,應該很快就能和鈴鹿融洽相處。果然這傢伙不是北斗……

    下意識的對比著夏目和北斗。明知眼下不是思考這種事情的時機,卻怎麼都無法停止。

    ——啊,呀,等下。仔細想來,北斗那傢伙也相當的認生吧?那傢伙第一次見到冬兒時是什麼樣子呢?我們三個人到是很要好……

    回過神兒來時,聊天再次中斷,周圍的空氣愈發沉重。每到這個時候都特別希望冬兒能站出來活躍下氣氛,但惡友在這方面非常冷淡,只要判斷沒有自己出場的必須就絕對不出手。如今他也僅是轉轉脖子,觀望著春虎的對話。

    畢竟在春虎和夏目之間的關係變得不融洽後,能夠代替春虎調節氣氛的人只有一位。

    「讓大家久等了!——啊,這不是鈴鹿醬麼。覺得我的隱形術怎麼樣?」

    春虎等人選擇的集合地點在男生換衣間門前的走廊裡。旁邊女生換衣間的門被人推開,一名塾生跑了出來。

    栗色的頭髮紮成HalfUp髮型,身材出眾、爭強好勝的少女。出身於土御門分家——倉橋家的大小姐,倉橋京子。

    京子一看到鈴鹿,臉上就立即堆滿了笑容。與她相反的,鈴鹿一看到京子,臉上就抽搐起來。

    表情嚴重的向後退去。

    「吵死了!」

    小聲的——卻足以讓對方聽到的音量,吐了這個詞。

    但是這種程度的惡言不會讓京子產生絲毫動搖。

    「吶,吶,怎麼樣?雖然比不上夏目的程度,但也達到了「好」的標準了吧?」

    「鬼知道!你先把自己的胸部隱形掉,巨乳女!」

    「呀——,實話實話,我不擅長隱形術呢。不過,既然以成為專業人士為目標,就不能說這種任性的話。」

    「呀,所以說……!」

    「不過,大友老師很厲害呢~讓我有些意外,那樣的一個人,原來也是咒搜官呢。隱形術大概是他的拿手好戲吧。」

    「……完全沒在聽我說話。」

    鈴鹿愁眉苦臉的看著單方面喋喋不休的京子,似乎不擅長應付她的程度更在夏目難應付自己之上。京子和夏目不同,面對鈴鹿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了吧。

    合宿之後,春虎等人為了建立和她的信賴關係,各自積極的向鈴鹿搭話。一方面是為了得到身為『十二神將』之一的鈴鹿的幫助,另一方面,也不能對她放置不管。

    只是,從京子的做法來看,有種不知何時手段和目的顛倒了的感覺。畢竟,進攻的積極程度達到了鈴鹿感到厭煩主動逃避的狀態,在某種意義上本末倒置。

    「這次來欣賞下鈴鹿醬的隱形術吧。實際上,我有能識破的自信呢。」

    「哈?別搞笑了。如果我認真的隱形,踢到你的屁股,你都察覺不到——」

    「所以,如果我在那之前看破了你的隱形術,就把在浴室裡看到的三圍大聲公佈出來。」

    「我要用詛咒停止你的生命活動!」

    「這樣?那麼,為了破解這個詛咒,做些更加有趣的事情——」

    「已經和咒術沒關係了吧!」

    「乙種?」

    「別隨口胡說!你真的是倉橋家的女兒麼!」

    正直而言,兩個人的關係是好還是壞,由春虎來看有些微妙。

    ——這兩個人的關係怎麼會變成這樣……

    女生之間的交往,身為男性的春虎難以揣測。只是,看到鈴鹿面對京子時的舉動,她以前的陰影已經消除了吧。春虎不禁感到這是不錯的趨勢,嘛,雖然鈴鹿本人會有些困擾。

    京子戲弄了鈴鹿一會後,「啊,對了,夏目」,轉頭看向了夏目。

    「今天也辛苦了。夏目的隱形術等級很高,剛才也得到了藤原老師的誇獎呢。」

    「是、是啊,謝謝。」

    「鈴鹿醬也看到了吧?夏目的隱形術絕不亞於專業人士呢?」

    撮合兩人的刻意程度不及剛才的春虎,但這兩個的反應卻比剛才更加尷尬。

    「……那個呢。這已經是第二次問我同樣的問題了。我沒有興趣。怎麼都無所謂。」

    鈴鹿突然敗下興來,如此答道。京子看向春虎,發現他臉上侷促不安的神情後就理解了大部分的原因。

    對付鈴鹿能力異常強大的京子也為她和夏目的關係而棘手。不管如何提供幫助,這兩個人都無法順暢的彼此交流,最終陪笑的表情如同苦笑一般。

    冬兒看準時機,環視所有人一圈,轉移了話題。

    「京子也來了,差不多該走了吧。」

    「唉?等下,冬兒。天馬還沒來嗎?」

    「那傢伙似乎有事,先走了一步。」

    聽到冬兒的解釋後,京子「哼」,回答道。

    「最近天馬經常如此呢。看到他剛才的訓練失敗,本想好好激勵他一番。」

    「我也是一直失敗,要是你也能鼓勵下我就好了。」

    「你和冬兒精神大條,所以沒關係。天馬似乎十分沮喪。」

    「居然拿我和春虎相提並論,太讓我意外了。」

    「啊,報歉。」

    「等下,冬兒。還有,京子為啥要道歉!」

    春虎瞪著冬兒和京子,隨後「但是呢……」,擔心的繼續說道。

    「的確天馬那傢伙,最近沒什麼精神呢。」

    春虎等人的自主訓練,除春虎、夏目、冬兒和京子外,班上的同學百枝天馬也參加了。他以前經常像鈴鹿一樣前來參觀,自從在合宿時聽到了春虎等人的故事,現在也自發的參與到了實技的鍛鍊中。

    天馬的心意令人高興,但遺憾的是,他的努力看起來大多徒然無功。本來就不擅長實技,在和春虎等人的練習中也經常失誤。夏目和京子不必多說,春虎和冬兒在實戰中也有強大之處。在這群同伴中,似乎只有他一人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焦躁。

    「那傢伙,正在苦惱於如何增強實技能力呢。似乎還有許多來自老家的壓力。」

    「老家?」

    「啊,嘛,姑算也算是繼承了陰陽道中的世家呢,天馬。而且……家庭環境也有些複雜。」

    在這群人中,京子和天馬交往時間最長,似乎對天馬家裡的懷疑十分瞭解,但看到她也苦笑著含糊了過去,似乎不宜再深作追究。

    「這樣啊。……吶,我覺得沒什麼可苦惱的。」

    實際上,在合宿中製作咖喱時,天馬最為可靠。與其說天馬不擅長實技,他很可能只是抱有過重的不擅長意識。在實技的成績方面,他至少比較春虎略勝一籌。

    ——嘛,因為比我強一點就感到滿足,這樣也有問題吧。

    春虎抱起胳膊,重重的點了下頭。

    「如果是這樣,京子,之後大家一起去卡拉OK吧。」

    「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本來重要的天馬就不在。」

    「在沒精神的時候,大聲喊出來最有效果吧?給天馬發短信,讓他做完事情就過來匯合就好。怎麼樣,冬兒?」

    「偶爾為之也不錯。」

    冬兒輕輕一語後聳了聳肩膀。京子雖然皺著眉頭,也沒出口反對。

    但是,

    「卡、卡拉OK!」

    臉頰抽畜起來的人反而是鈴鹿。春虎目光敏銳的注意到後,發出了壞心眼的笑聲。

    「怎麼了,鈴鹿。難道說你從來沒去過卡拉OK?」

    「呃!所、所以說,這又怎麼了!反正我就是不會唱歌!本來就沒聽說過種東西!」

    「啊。這可真是——嘿嘿——讓人期待呢。」

    「剛才的奇怪笑聲是怎麼回事!我不會去的!我完全沒有想要去的意思!」

    「這樣啊。我也沒有讓音痴無端受辱的惡趣味——」

    「哪買的寬髮帶!很高級嘛!這樣的話,一定要讓你們拜倒到我的美妙歌聲中!」

    眼下的場景應該說是「相處融洽」嗎,即使是春虎也難以否認稍微有些問題。不論如何,看起來比起春虎和京子,冬兒更加擅長拿捏鈴鹿的軟肋。

    「好的,就這樣決定了」,春虎爽快的把手放到了鈴鹿的頭上。鈴鹿紅臉著大聲叫喊,如果只是單純的發火——由京子和冬兒來看——似乎臉紅的有些過度了。

    然後,

    「春、春虎。我……在這裡等天馬,然後一起過去。」

    夏目呆呆的說道。

    瞬間所有人都閉口不言。但是,這次冬兒沒什麼精神的插嘴了。

    「那麼,我也留下來。——春虎,京子,你們帶著大連寺先走吧。要把氣氛炒得高漲起來呦。」

    冬兒暗中向春虎使了個眼色。考慮到兩位土御門現在的關係,由京子處理鈴鹿,自己來照顧夏目——應該如此分配吧。春虎為此暗中慶幸,京子也馬上領會了冬兒的意圖,用明朗的口氣道別。

    「決一勝負吧,鈴鹿醬。」

    「明白了。絕對要殺掉你!」

    斬停截鐵般做出宣言的鈴鹿,在京子的催促下離開。春虎也跟在後面。

    探肩而過時,裝出平常的樣子,

    「再見……夏目,我們等著你。」

    「嗯……」

    最終彼此也沒有合上視線。春虎仍然有些戀戀不捨,還再想說些什麼,但卻卡在了喉嚨裡。

    ——真是的。

    為什麼會如此糾結。春虎心懷羞赧,轉過頭背向了夏目和冬兒。

    大概是意識到了夏目轉來的視線,才背過頭去。

    直到三人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夏目一直注視著春虎等人的背影。

    不久後,她難過的嘆了口氣。旁邊的冬兒感到棘手的哼了一聲。

    「……的確,最近春虎的樣子有些奇怪,毫無疑問。」

    「——唉?」

    「即使如此,你也看看自己的樣子。如果有話要說,就清楚的說出來。為什麼你現在還要對春虎畏首畏尾。」

    「冬兒……」

    冬兒用銳利的目光瞪向夏目。夏目也忘記了此時身穿男裝,用「本來」的聲音嘟囔道。

    「……我也不明白。還有春虎現在的態度……我要怎麼辦才好……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夏目低著腦袋,口氣顯得十分憂鬱。

    「……我被討厭了麼……」

    「如果這是你的真實想法,那麼你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笨蛋。」

    「但是。」

    「但是?」

    下意識的抬起頭想要尋求依靠的夏目,在與冬兒的視線交匯後再次微弱的咬住了嘴唇。冬兒為了平復自己的心情,擺弄起額頭上的發帶。

    「……夏目。在上個月的合宿時,春虎擔白了自己被北斗所吸引。我不知道你對自己怎麼想,讓那傢伙著迷的北斗,毫無疑問就是你吧?」

    所以請拿出自信——這是冬兒的言外之意。但是,夏目仍然咬著嘴唇,沒有回答的意思。

    冬兒仰頭看向天花頂,然後露出了脫力的微笑。

    「……嘛,但也不會輕而易舉吧。」

    他也曾對春虎說過類似的話,春虎當時的反應也是異常的遲鈍。看起來春虎也以自己的方式,懷有冬兒想像不到的複雜煩惱。在這時候局外人站出來幫忙,大概會適各其反。

    冬兒在報怨之餘,仍然堅信著兩個人的羈絆。不論產生怎樣的齟齬,都無法斬斷春虎和夏目的關係。如果冬兒心中的這份信念至少能夠傳達給兩人之一,大概就能輕鬆許多了吧。

    「走吧,夏目。即使要等天馬,也不必在此傻站著。」

    「……是。」

    看到夏目點頭後,冬兒緩緩的走了出來。

    順其自然吧,不過,儘可能早些解決更加方便。冬兒在心中發出這種與豁達相異的感慨後,帶著夏目離開了此地。

    4

    「——我即為摩利支天——我即為摩利支天——」

    單膝跪地,雙手的手指複雜的交錯。結成的手印為大金剛輪印。詠唱著咒文,從心臟向額頭、左肩、右肩、頭頂加持,一邊確認術式的構成,一邊重複了七次咒文。

    「——我即為摩利支天——摩利支天,隱形——」

    連續的隱形印。心無旁鶩的提煉靈氣,用咒力逐漸編織成咒術。

    這是今天教授的實戰用隱形術。回到咒練場的天馬,想要獨自再次實踐一次。

    「——摩利支天,隱形——摩利支天,隱形——」

    消除自我意識,兩位講師如此講解過。

    想自己解決這個難題,但總是結不好咒術。難道說「想解決這個難題」就意味著心中尚存雜念麼。

    什麼都不考慮,大腦中一片空白,但卻難以停止思考「什麼都不考慮」本身。接下來自己又會注意到「還在想著『什麼都不考慮』這件事」,如此循環往復。

    將自己從思考的連鎖反應中解放,通往沒有雜念的無之境界。

    但是,隱形術也是咒術之一,而且是連隱藏自己靈氣的咒術本身也隱藏起來的咒術。在此需要細微的調整——必須要控制住吧。能夠在維持這種控制的同時,做到僅僅將意識消除麼?

    不明白。

    但是,只能做下去。

    隱形術似乎有敲門。不對,不限於隱形術,在所有的甲種咒術中都有各自的竅門吧。最終導致的結果,咒術的優劣在極大程度上被施術者的感覺所決定。其他領域也大致如此,不過咒術最為依靠本人的資質。咒術世界的封印性正是其象徵,古往今來的咒術者大多出身於與咒術相關的世間,這是無疑的事實。

    素質和才能,血脈與遺傳。本人的努力自然是前提條件,但能夠達到「前方」人早已被限制住了。最終,真正的咒術者只是那些可以達到「前方」的人。

    只能做下去。

    但是,一頭霧水。

    無是什麼?有什麼竅門?究竟自己能否做到?

    「——摩利支天,隱形……」

    噗,像是突然洩氣了似的,天馬解開了手印。

    停下詠唱的咒文,隨後發出了沉重的喘息。用手扶住立著的膝蓋,天馬緩緩起身。

    身體沉重的要命,是使用靈氣過度,還是由於自己的心情?天馬失去了繼續訓練下去的心情,垂頭喪氣的呆站在原地。

    此時,

    「……嗯,可惜了。」

    聽到從背後傳來的搭話聲,天馬吃驚的迅速回頭。班主任大友陣靠在出入比賽場的大門旁,笑嘻嘻的注視著天馬。

    「老師……」

    「怎麼了,不用這麼驚訝吧。我也沒有隱形,從剛才就一直在這裡。這剛好證明了你剛才在施術時的集中程度。」

    大友如此說道,拄起不長的手杖,走向天馬的身邊。

    身穿褶皺的西服,戴著俗氣的眼鏡,年紀輕輕卻面容枯槁的男人。從右腿的褲角處可以窺見木製的義足。「很努力呢」,大友向天馬露出了微笑。

    「你真是個努力的人呢。但努力得有些過度了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輕鬆笑容,大友吊兒郎當的相勸。但是此時的天馬卻對大友的溫柔極為感動。

    「……我果然太著急了麼?」

    「嘛。由我來看,不得不產生這種想法——吧。」

    「這樣啊……我還真是容易被看穿呢。作為術者要是表露出不合理的表情,總是會被祖父罵的。」

    「哈哈。對你很嚴格呢,這也是因為對你有所期待。」

    大友像是在鼓勵他,只是此後看到天馬的眼神中失去了笑意,仔細的觀察起少年的反應。

    實際上,在他說出「有所期待」的瞬間,天馬的表情變得有些陰霾。

    「……老師。甲種咒術……陰陽術果然是天生的才能吧?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彌補的資質,的確存在吧?」

    天馬抬頭看向大友,求助般的尋問。鑽牛角尖的表情不像是天馬的風格。

    大友看著自己的學生,點點頭,

    「當然。」

    如此斷言。班主任說出口的同時,天馬突然混身僵硬。

    「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在課上應該理解的很透徹了吧。畢竟,世界上能夠見鬼的人絕不多見。不用說,能夠能為專業咒術者的人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從最初就『決定了』將來的業界,大概只有咒術界了。」

    大友輕飄飄的語氣如同在閒話家常。不過和往常如出一轍的語氣,卻讓天馬彷彿置身於暴風之中。

    回過神兒來後,天馬像是傾吐苦水一般,「老師」,打斷了大友的話。

    「我已經跟老師學習了很長時間了吧,如今和春虎等人,一直在學習甲種。」

    「……是呢。」

    「我能成為專業的陰陽師麼?」

    天馬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大友,眼眸中流露出強大的意志。

    大友正面承受住了學生緊逼的問題。

    然後輕輕一笑。

    「不知道。」

    「請明言!」

    「呀,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你現在的實力,但不能預計出你的未來。我可沒有那樣的千里眼。」

    「但是,一個人的才能不是在出生時就已經決定了麼?」

    「只是才能的話。不過,咒術者需要的不僅僅是才能。」

    這是天馬入塾以來第一次極力反駁老師。但是大友似乎毫不介意,沒有隨口糊弄,緩緩的替他解答。

    手裡的枴杖弄出了輕輕的聲音,

    「嘛,天馬。說起咒術,意外的深邃呢,甚至可以說是幅員遼闊。而且,大概是和你如今的曖昧想像完全不同的方向上。」

    「這是什麼意思?」

    「嗯。總之,陰陽術中所必須的才能有許多分歧。換個說法就是,不論擁有怎樣的才能,都可以當作武器。比如就像你的雙親那樣。」

    天馬突然面部抽動,複雜的感情從注視著大友的眼睛中一閃而過。

    但是,大友佯裝不知的繼續說道。

    「毋須諱言,你的雙親作為所謂咒術者,才能並不出眾。即使如此,那兩個人也留下了無法計量的業績。我在從事咒搜官工作時一直使用『WA1』,一名朋友到現在仍然很珍惜的騎乘著你雙親特別為他製作的摩托車。他們做出了超出才能的巨大貢獻,難道不是優秀的陰陽師麼?」

    「……」

    天馬低頭陷入了沉默。大友看著他的樣子,微微苦笑道。

    「說起來,現在把你的雙親拿來當例子,大概有些不守規則吧。被用這樣例子說教,所以難以辯駁。」

    「……不是。謝謝您。」

    仍然低著頭的天馬回答道。大友眼神真摯的注視著天馬,不久後走到他身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陰陽塾信賴你的資質,才會接收你入塾。可以的話,希望能稍微相信我們的判斷。」

    聽到班主任的鼓勵後,天仍仍然沒有抬頭。

    但是,在冗長的沉默過後,最終輕輕的點了點頭。

    

    「……怎麼了?」

    塾長室裡罕見的打開了霧氣氤氳的窗戶。從開著的窗戶可以向外眺望到烏云密佈的天空。一隻翅膀濡濕的老鷹停在了窗沿。

    陰陽塾塾長倉橋美代坐在桌邊的椅子上,看向停在窗邊的老鷹。摘下老花鏡的表情上少見的流露出驚訝之色。

    「真的麼?」

    「大概是容易被當成玩笑的種類吧。不過,至少我不想被『倉橋的觀星』驚嚇到。」

    老鷹面對塾長如此說道。而且表情和小動作也惟妙惟肖的如同人類一般。

    老鷹傳授佛法一般的口氣透露出本人的年勢已老,這是陰陽廳咒術犯罪搜查部的部長,天海大善的聲音。這是老鷹是他的式神。

    天海的式神舉止隨意,但表達的意思卻極為認真。事實上,他傳達的情報讓人不得不認真對待。

    「……蘆屋道滿的預告書麼?」

    「啊。具體來講,是『挑戰書』。被他所害,如今的陰陽廳一片嘩然。」

    根據天海所說,那個式神在兩個小時前出現在了陰陽廳的辦公樓前。巨大的梟形簡易式在辦公樓前滯空,大聲的向傳達出口信,然後口信中的內容化為書信落到了辦公樓的門口。陰陽廳在檢查過書信上有沒有咒術後,立刻收起了書信。

    其內容就是——

    「『蘆屋道滿,明天來拜領「鴉羽織」。』——。真是的,我們追查良久毫無消息,突然間就做出這麼大的動作。托他的福,咒搜部顏面掃地。」

    天海搶先報怨了一番,但聲音聽起來比較反而有些興奮。從很久以前,他就是越是面對強敵,愈加生龍活虎的類型。不過,這次可不能僅僅微笑著觀望天海的惡趣味。

    「真的是他麼?」

    「如果是欺騙的把戲,有些做過頭了呢。『鴉羽織』——也就是『鴉羽』,在如此不巧的時機提出了這個道具,的確非常現實。即使不是『D'本人,也不能對這個人放置不管吧。」

    「……但是,為什麼如此突然。」

    「正直而言,我們也毫無關緒。作為咒搜部的長官,真是無地自容。只是,自從鵺事件後,雙角後一直沒有明顯的舉動。這只是我的直覺,從他們以前的策略來看,這次那幫人也不會直接或是單獨的行動。但是,如果這次是單獨犯罪,理由就讓人看不懂了。」

    「……真是靠不住了。」

    「太嚴厲了吧。不過,我也無法反駁。」

    聽到塾長冰冷的斷言,天海爽朗的回以笑聲。塾長下意識的嘆了口氣。

    下個瞬間,玩笑般的態度從老鷹身上消失了。

    「——啊,接下來只是我的自言自語……土御門夜光的遺物『鴉羽』如今嚴密的封印在陰陽廳的倉庫中。美代醬也知道吧?」

    「……嗯。」

    「嗯。你當然應該知道。畢竟陰陽廳曾做出過公開聲音。『D'也應該知道此事,『按照正常的邏輯思考』,那傢伙的式神出現在陰陽廳的辦公樓前,也可以作為他知道此事的證據。陰陽廳裡的『大部分』人都應該認為那傢伙預告想要搶奪被封印在辦公樓裡的『鴉羽』——應該如此。」

    「……」

    「不過。關於『鴉羽』,在一部分人之間流傳著奇怪的消息。極其荒唐的傳聞。陰陽廳保管的『鴉羽』不是原物,而是偽造品。美代醬也知道這個消息吧?」

    「……嘛。」

    塾長的聲調沒有絲毫變化,謹慎的回答。不過,注視向老鷹的眼神如同從鞘出拔出的利刃,突然銳利起來。

    從老鷹的喙裡再次傳出了天海不懷好意的笑聲。

    「那傢伙知不知道這個消息,大概只有神才清楚吧。只是——我剛才也提到過,他現在的目標難以捉摸。以我的立場而言,想要做好哪邊都不會失手的完全準備……嘛,現實中難以做到吧。至少美代醬自己要牢牢的掌握住狀況。」

    「……明白了。」

    塾長淡然的說道。

    然後,聲音馬上柔和起來,

    「……天海君。」

    「嗯?」

    「謝謝。」

    老鷹一時之間沒有做出反應。

    猛禽的眼瞳中映照出了塾長的身姿。沉默之後,用和剛才完全不同的聲音,

    「……報歉。我也竭盡了全力。」

    留下最後的話後,老鷹身上失去了天海的氣息。

    老鷹抖動身體,一邊注意著不要買把水濺出來,一邊展開巨大的雙翼,飛向了陰雨的天空。塾長目送老鷹消失在了澀谷內某大樓的陰影裡,起身關上了佈滿霧氣的窗戶。

    重新坐回椅子上,閉上眼睛,調整呼吸。此時浮現在她腦海中的是,她上個月將剛才的天海一樣曾經自己的式神送到了合宿的營地,在那裡發生的一幕。

    ——『我聽說原物就在陰陽塾。』

    「……」

    塾長睜開了閉合的眼瞼。

    拿起桌子上的話筒,迅速的撥通內線電話。

    然後,

    「……喂,辛苦了。我是倉橋。非常報歉,請把大友老師和藤源老師叫來。……唉,是的,緊急事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3 11:03 PM

第二章 挑戰書

    1

    天馬走出咒練場,馬上就看到了春虎發來的短信。

    是卡拉OK的邀請。不僅是春虎,夏目和冬兒還特意在塾舍內等天馬回來。

    即使如此,天馬仍然以身體不舒服為藉口,在雨中獨自走向了回家的路。

    天家的老家在護國寺,從澀谷要到池袋和永田町換乘,不過天馬一直都是剩坐副都心線,在鬼子母神前下車,然後步行回家。這一帶大多是比較古老的民居,狹窄的小路蜿蜒曲折。天馬喜歡在這樣的地方信步而行。

    商店門口擺著一排牽牛花盆栽,磚石圍牆已經褪色。在路邊盛開的紫陽花葉子上,蝸牛慢吞吞的挪動。偶爾出現被雨水濡濕的野貓,警戒著天馬從他面前穿過。大概是雨天的原因,行人不多,周圍平靜安寧,只能聽到撐開傘的聲音以及雨滴的滴答滴答。

    百枝住在母親的老家,是從江戶中期就和陰陽術相關的世家。雖然名氣不大,卻代代從事陰陽師的工作,也算勉勉強強算是名門。天馬的母親也是取得了陰陽廳資格的專業陰陽師。

    但是,天馬的母親遇到天馬的父親後,選擇了離傢俬奔,之後一直沒有再回來,直到和丈夫雙雙遇難。父親的雙親已經故去,所以天馬被百枝家收養,由祖父母照看。

    對年幼喪失雙親的天馬來說,百枝家的祖父母親切卻又嚴厲。一方面是由於世家的家風,除此以外,背叛了百枝家離家出走的女兒——天馬的母親也讓兩位老人的心中留下了複雜的情結吧。天馬知道自己性格老實,沒有什麼自己的主張,自己會被培養成這樣的性格,模模糊糊的意識到大概是受到祖父母很大的影響。

    不過,天馬並不討厭自己的祖父母。不如說,由衷的愛慕他們。

    不管祖父母的感情如何,兩個人十分疼愛自己,就算有些複雜的思緒,但也不是虛偽。孩提時代受到嚴格的教育時,偶爾也會感到他們對自己有「他人之防」,但到了這個年紀,天馬愈加切身的感受到老倆口毫無疑問都是好人。他們沒有憎恨天馬的母親,只是受到了極深的傷害,如今尚未癒合。

    年邁的祖父母只有一個願望,就是把最後的天馬培養成可以繼承百枝家的優秀陰陽師。這兩位不善說謊的老人也明確的把這個願望傳達給了天馬。所以天馬以能夠獨當一面的陰陽師為目標,勤勤懇懇的努力著。

    但是,

    「……專業人士,麼……」

    雨勢沒有變大,也沒有停的跡象,只是淡然的持續。

    狹窄的小路空無一人,覆蓋在雨水的縵紗之中。周圍是無邊無垠的昏暗世界,自己如同走在沒有出口的迷宮裡。

    天馬喜歡走路。

    但是,在看不到目的地的情況下繼續走下去,究竟正確與否?

    大友希望自己相信陰陽塾。但是,「相信」這種行為實際上是割裂自己的意識。即使有意識的去相信,也不能保證自己由衷的信服。如果心與意識相違背,最終會令兩者凋敝。

    就是說,自己也明白。

    成為專業人士,到底有多困難。

    「……」

    天馬在雨中,心情憂鬱的向家走去。

    百枝家的住宅是和其歷史相配的平房,周圍圍著矮樹籬笆。佔地面積不大,但也別有一番情趣。

    走到家附近時,天馬察覺到門口有位不認識的人。

    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性打著傘站在那裡。注意到天馬後淡淡的一笑,然後走來。

    如同小溪流水般的清澈聲音,

    「難道你就是百枝天馬麼?」

    「嗯——」

    「打擾了。我是比良多篤禰。咒術犯罪搜查官。」

    比多良禮儀周正的對迷茫的天馬說道。

    面對塾生時也保持著文雅、誠實的作風。舉止比起陰陽師更像是神父,只有一撮染成紅色的前發讓人印象深刻。

    天馬聽到比多良的招呼後,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咒搜官?那個,找我有什麼事?」

    「啊,不。不是因搜查事件而前來拜訪。實際上我想來確認一些咒搜部使用的古老式神的事情——嘛,只是一些文件讓的手續。」

    比多良的說明簡短、鄭重。聽到古老式神這個詞後,天馬終於明白了。

    「難道說,是母親的……?」

    「唉,是的。」

    「這樣的話,我覺得還是找製造廠比較好。我們家……」

    「似乎是呢。剛才你的祖父也說了同樣的話。」

    比多良解釋的同時,露出了穩重的微笑。

    看起來,他不是正要拜訪,而是談完事情已經出來了。

    不過,他站立在雨中的姿勢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大概是錯覺吧。

    「……你選擇先來我們家打聽,那個古老式神不是廠商製造,而是我母親的原創吧?」

    「唉,似乎是試驗品。我也稍微解析了一下——簡單卻極有個性的術式呢。」

    比多良的這番話可能只是社交辭令,但卻再次觸及了天馬的傷口。

    就像大友在咒練場所說的那樣,這個世界的有識者都聽說過天馬父母的大名。兩個人是罕見的民間咒具製造廠『witchcraft社』的創社成員,母親是主設計師,父親是主工程師。

    Witchcraft社歷史不長,但卻是第一個打破陰陽廳的壟斷狀態,分得部分咒術市場的民間企業。最大的功臣毫無疑問就是天馬已經故去的雙親,特別是母親開發的數個人造式,如今仍然是公司的主力商品,得到了許多陰陽師的支持。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咒搜官在逮捕犯人時使用的捕縛式『WA1•SwallowWhip'(忍受之鞭)。這個人造式已經成為捕縛式的代名詞,實際上,現在理所當然般使用的捕縛式和輸送式這種範疇,就是配合天馬母親製作出來的式神而創造的稱呼方式。

    在witchcraft社創立之前,式神的力量與術者的力量直接關聯。但是在「為特定用途強化」而製作出的「易用性強化」式神登場後,式神的力量得以大眾化、平均化。這種「與個人的力量無關,可以發揮出特定力量」類型的式神成為了之後人造式的主流。現在陰陽廳製造的人造式——泛用式和護法式也依照了這樣的方針。在這種意義上,天馬的母親可以說是改變了現代陰陽術中的式神使役方式。

    但是另一方面,「販賣咒術」這種行為,讓自古至今傳承陰陽術的百枝家的——祖父母產生了完全相反的情緒。他們一直在報怨,出現「容易使用」、「大眾化」的人造式,會導致陰陽師全體使役式神的等級降低。對長年傳承陰陽術的百枝家來說,這是令祖上蒙羞的恥辱。

    母親和祖父母一直不合,Witchcraft社的存在是最重要的原因。

    「——天馬,剛從陰陽塾回來?」

    「嗯,是的……」

    「這樣啊。這麼晚才回來,很辛苦呢。」

    「啊,沒什麼。」

    天馬的表情再次變得陰鬱。比多良微笑的注視著天馬。

    「……不說了,我這就告辭。在雨中把你叫住,非常報歉。」

    「啊,我這邊才是要道歉。沒有幫上您的忙。」

    看到再次行禮的比多良,天馬也慌忙低下了頭。

    在天馬移開視線的瞬間,比良多沒有拿傘的左手敏銳、但又平穩的一動。

    一瞬間的動作。

    雙方抬起頭視線交匯。比良多若無其事的微笑著走開了。天馬不由得目送著比良多離開的方向。

    「……唉?」

    他剛剛發現。

    「那個人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難以想像祖父會特意告訴他。天馬扭著腦袋,但也沒深加追究,走進了家門。

    雨勢沒有變大,也沒有停的跡象,只是平淡的持續著。

    回到家後,天馬把被雨水打濕的校服掛在自己的房間裡,卻沒有注意到口袋裡的那張小紙片。

    2

    日本咒術界的中心——陰陽廳聳立在靠近秋葉原的地方。辦公樓的第一會議室裡,捲起了數個強大的靈氣漩渦。

    時間已將深夜,根據倉橋長官的命令,這裡正在舉行緊急會議。主題是不久前送到辦公室的一封書信。『D'引起的問題比以咒搜部為中心預計的更加嚴重——就是說,『D'發佈預告要搶奪『鴉羽織』,目前正在進行的會議就是商量應對之策。

    聚集在會議室裡的都是足以代表陰陽廳的成員。

    首先是長官親命的本案件總指揮,咒術犯罪搜查部部長,天海大善。

    管理祓魔官,祓魔局修祓司令室室長,獨立祓魔官,宮地磐夫。

    祓魔局情報課課長渡邊憲一以及情報課靈視股股長、特別靈視官三善十悟。以上四人除去渡邊以外,都是國家一級陰陽師——也就是俗稱的『十二神將』。

    而且,聚集在會議室裡的『十二神將』還不止這三位。

    獨立祓魔官木暮禪次朗,還有弓削麻裡和鏡伶路。現在任命有五名獨立祓魔官,能夠將這些大忙人中的四位聚在一堂,這還是今年三月發生的靈災襲擊『上巳再祓』後的第一次。連續出現這樣的狀況本身,大概也足以稱得上是異常事態。

    其他還有在祓魔局和咒搜部的重要崗位上的成員,列席在旁。甚至連總務部的部長也在席,因為他最為瞭解辦公樓的構造。當然,還能看到咒搜部公安課課長和比良多篤禰的身影,因為比多良負責雙角會的事情,和『D'的案例也有很深的關係。在會議室內,只有比多良一人沒有任何職務。

    至今為止,即使涉及到『D'的案件,也沒有讓陰陽廳有過如此大規模的動作。以前沒有這樣的反應理所當然,如果對方是雙角會——這個引發全社會性大事件的組織——暫且不談,『D'的案件看起來只是雙角會引發諸多問題的附屬枝葉。畢竟就連『D'這個稱呼本身也是在咒搜部內部使用的符號而已。因此,就算咒搜部將『D'視為極其危險之人,採取了不尋尋常的追捕強度,但也沒有提升到舉整部門之力考慮對策的程度。

    畢竟,『D'是報上蘆屋道滿之名的咒術者。將其當成現實中的威脅的話,畢竟還有太多的謎團。因此,謎之咒術者『D'的存在,只是因為他和雙角會有所關聯才會受到陰陽廳的注目。

    本次陰陽廳的態度變化是由於在三月份的『上巳再祓』中,獨立祓魔官與『D'接觸,『D'的實際威脅得到了認同。在那之後,陰陽廳再次認識到『D'是和雙角會同樣等級的危險分子。就在以咒搜部為中心重新制定對付他的策略時,產生了本次的騷動。

    而且,本次不是『D'在某處做些小動作,而是大膽無畏的正面向陰陽廳送來了犯罪預告。事已至此,可以說這個案例已經變成關乎陰陽廳整體威信的重大問題。

    「重要的是面子問題。」

    天海的這個發言大概說出了上層的心中所想吧。

    在那封帶來問題的書信中,『D'寫明了場所和日期,甚至包括目的。對陰陽廳來說,必須將龐大的日常業務——特別是三月以來多發的靈災處理——壓縮到最小限度,才能夠做出對『D'的策略。就算『D'是傳說中的陰陽師蘆屋道滿本尊,也絕不能輸。

    「本來就有很多事情想問那傢伙。而且這次那傢伙還特意到太歲頭上動土。所以一定要抓住他。」

    面對聚集在會議室裡的各位,負責人天海單手裡拿著扇子無畏的放言道。有人雄心勃勃的點頭,有人冷靜沉著的知會,還有人面對迫近的敵人燃燒起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鬥志。

    在場之人所共有的就是對自己的絕對自信,以及對己方陣營的絕對信賴。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以一敵百的強者,而且陰陽廳是有組織的咒術者集團。不論是多麼強大的陰陽師,敵人只有一位的話,絕沒有任何害怕的理由。

    天海迅速的開始說明對『D'的迎擊作戰部署。他比陰陽廳長官倉橋源司年長,可以說是陰陽廳的泰斗。就連各部門之間的調整,只要他介入也能流暢的解決。他偶爾也採納了其他人的意見,但瞬間就決定了作戰的要點。

    深夜當中,會議仍然熱火朝天的順暢進行。

    只有兩個人沒有被場面上的氣氛所渲染。

    一位擁有『OrgeEater'(鬼噬)外號的鏡伶路,他尚且年輕,反抗精神強烈,對本次會議一直冷眼旁觀。對『D'本身似乎饒有興趣,但覺得會議內容怎麼都無所謂,當成了耳邊風。不如說,他甚至考慮是否能搶在周圍人之前,單獨與『D'接觸。宮地作為他的直接上司,似乎想要確認他的態度,數次瞥向了自己的部下。

    然後,另一位沒有被熱火朝天的場面所吸引的人,令人意外的是木暮禪次朗。

    木暮和鏡不同,仔細的傾聽著會議的內容。不過,他的臉上卻一直籠罩著和他平時形象不附的憂慮。

    木暮毫無疑問是優秀的祓魔官,但在組織中的地位還很低。在這種大人物云集的時候,如果領導沒有向所有人徵求意見,他就難以左右會議的進程。

    木暮的表情似乎有話要說,觀望著會議的動向。

    但是,最終他也沒有得到發言的機會。

    ☆

    作戰會議結束時,指針已經越過了深夜零點的刻度。

    「——宮地先生!」

    會議結束後,眾位與會人士各自準備返回自己的部門。其中,木暮在辦公室的走廊裡,叫住了走在前面的上司宮地。

    「木暮?怎麼了?」

    宮地停下腳步,轉過身。木暮小跑到了他的身邊。

    宮地是祓魔局修祓司令室室長,而且是獨立祓魔官中的精英——國家一級陰陽師。因為他現在處於指揮者的地位所以很少有機會再叫出他的名號,但說起「『閻魔』宮地」,是足以讓身經百戰的祓魔官也會混身顫抖的強者,如今仍然為人所畏懼。三月份討伐鵺之際,在神宮外苑的軟式操場射穿了巨大的『TypeChimera'單翼,就是他的業績。

    宮地的外表讓人難以和他的英勇戰史聯繫在一起。苦澀的表情,對人極為親切,中年的小個子。輪廓清晰的容貌,表情豐富,就像是舞台上的演員——特別像是老練的笑星,給人留下時髦又有些滑稽的印象。嘴角和下巴處留著鬍子,在若干部下之間甚至流傳出『閻魔』之名就是由此而來的傳聞。

    但是,木暮自然知道宮地的實力。

    他在宮地面前伸了一下懶腰,

    「報歉。實際上,想商量——不對,我有事情想要報告。」

    聽到木暮死板的口氣,宮地露出了苦笑,將手中的文件捲成棒狀,砰、砰,敲了敲自己的脖子。

    「怎麼了,如此急性子呢。不能等回到本部再說麼?」

    「可能的話,就在這裡。」

    木暮的表情極為認真。宮地投以試探的表情,不過馬上「說吧」催促部下。

    「是有關『鴉羽』的事。」

    「『鴉羽』,怎麼了?」

    「那個……封印在陰陽廳大樓倉庫裡的是複製品——我聽說過這樣的傳聞。」

    「什麼?」

    宮地突然翹起了一邊的眉毛。

    瞪了木暮一會後,又佯裝隨便的確認周圍的視線。木暮把聲音壓得極低,不過站在走廊裡談論這樣的話題還是太危險。

    他的視線再次回到了木暮身上,

    「……怎麼回事?我是第一次聽說。」

    「室長也是如此麼?」

    「當然。情報來源是?」

    「是……我原來的同期。」

    「你的同期?想來,是大友?」

    「不是。不知道您認不認識……姓早乙女。」

    「早乙女?沒聽過的名字。部門是?」

    「……宮內廳。」

    宮地的表情再次一變,看向木暮的眼睛中發出暗光,緩緩的銳利起來。

    「御靈部麼……難道沒有和那個人落得同樣的結局麼?」

    「唉。那傢伙在更早之前就離開了。所以應該和雙角會沒有關係。」

    「是研究員?」

    「是的。專業領域是土御門夜光。」

    聽到木暮的回答,宮地領會般的點點頭。

    「原來如此。這樣就和『鴉羽』聯繫上了。那傢伙向你灌輸了這裡的『鴉羽』是複製品的事呢。」

    宮地發出確認後,木暮「是的」,老實的點點頭。

    哈哈,撫鬚大笑。本暮沒有在會議中提出這件事,是因為不想把情報源公之於眾。宮地不由得體察出了他的隱情。

    木暮繼續說道。

    「而且,那傢伙的話還有後續。封印在本廳裡的『鴉羽』是假的,真貨在陰陽塾中——」

    「陰陽塾?喂,喂,這也太……」

    宮地苦笑。順便一提,「本廳」主要是祓魔局的成員所使用的詞語,指的就是陰陽廳和其辦公樓。

    「呀。我第一次聽說的時候也感到可笑,但仔細思考後,又覺得這也並非不可能之事。陰陽塾的塾長是倉橋家的上一任家主。她曾和生前的夜光見過面。」

    「夜光死在了停戰的那一年。倉橋家的上一任,當時還……那個,有多大呢?暫且就算是十歲左右的孩子吧。——啊,嘛,我的確從天海部長口中聽說,上一任家主從孩提時代就作為巫女非常活躍……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把『鴉羽』讓給她吧。」

    「可能不是直接的方式,倉橋家在戰爭時期也從屬於復活的陰陽寮。倉橋家的人在戰爭時期和夜光共同工作於陰陽寮,並且在夜光死後,將半關閉狀態下的陰陽寮建設成現在的陰陽廳。」

    「……原來如此。的確不是沒有可能。不過就算如此,倉橋家的上一任也沒有在戰後的混亂之中藏匿『鴉羽』的理由吧?甚至還刻意製作出複製品。」

    「這點……讓我也很費解……」

    回答不出上司提問的木暮含糊其詞。宮地輕輕的嘆氣,抬頭看著木暮,用文件捲成的棒子敲了敲肩膀。

    「……專門研究土御門夜光的研究員呢……」

    嘴唇擺成了『へ』型,手指摸著下巴的鬍子,宮地沉思了片刻。

    但是,

    「嘛,就這樣吧。不論如何,如此珍貴的情報,對方不可能得知。預告書上的地址也是本廳。沒有必須在意吧。」

    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可以預想到的結論。但是,木暮沒有因此而感到安心。

    「室長。將這些話告訴我的人可是吏屬於御靈部。」

    「嗯?然後呢?」

    「御靈部之後變成了雙角會的溫床。當然,肯定也有不少人看過早乙女的研究成果,其中說不定有人注意到了『鴉羽』的事。」

    「……然後呢?」

    「蘆屋道滿——『D'和雙角會有過接觸。那傢伙知道這件事、並且信以為真的可能性,絕不是零。」

    木暮以將要探出身體的勢頭向宮地說明。

    「拜託了。請向天海部長進言,不僅是陰陽廳辦公樓,也要考慮到『D'出現在陰陽塾的可能性。」

    普通來想,『D'會襲擊陰陽廳的辦公樓。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極大。在這樣的形勢下,應該以辦公樓為中心做好迎擊準備,這種做法無可置疑。

    但是,如果另一種情況的可能性不是零,就應該分出最低限度的人員前往陰陽塾。陰陽塾的塾舍內擁有足以稱為東京都內最高等級的咒術防禦設施,但是也無法和作為陰陽師中心的陰陽廳相比。畢竟,塾生雖說是見習陰陽師,卻尚未取得資格——不能將這樣的一群未成年人暴露在危險之下。如果他們因此犧牲,才是讓最讓陰陽廳名譽掃地的狀況吧。

    但是,宮地的回答沒有如同木暮所期待的那樣。

    「——木暮。天海大概知道這些情況。」

    木暮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下意識的漏出了「唉?」的聲音。

    宮地的嘴唇上浮現出一抹虛無的笑容。

    「當然,他知道肯定比你更加詳細。情報部的部長就是這樣的存在,這是必須盡到的職務。他是在知道的情況下,制定了本次作戰。」

    如此嚴肅解釋的同時,宮地的視線離開了木暮,「恐怕……」,看向了遠方。

    「他也向陰陽塾那邊確認過了吧。畢竟,天海和倉橋家的上一任心意相通呢。」

    是的。天海和倉橋塾長在個人感情上十分親密。大友曾經報怨過在三月份的靈災襲擊中,被這兩個人使喚來使喚去。

    「這可怎麼辦?實話實說,就算『D'的真實戰力尚未得知,本次作戰動員的戰鬥力也過大了。」

    「喂,喂。親眼看到『D'並且做出需要警戒報告的,不是別人,就是你吧。」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以室長和天海部長為首,本次的戰力已經超出對付鵺的那次了吧?當然,這也不算是過度警戒,如果只動員和上次同樣的戰力留守本廳,分一部分戰力去保護陰陽塾也沒問題吧?」

    難以認同的木暮幹勁十足的提議。宮地身材矮小而木暮又是高個子,他探出身體的勢頭幾乎將要把宮地蓋住了。

    另一方面,面對趾高氣昂的部下,宮地無意間露出了苦笑。

    宮地看向木暮的眼神中混有等量的信賴和「這小子還太嫩了」。

    然後,

    「——倉橋家的上一任沒有承認這個事實吧。理所當然。如果你所言『屬實』,她就是隱藏『鴉羽』的罪魁禍首。」

    宮地的分析讓木暮啞口無言。

    宮地縮起脖子,像是揭穿戲法內幕的魔術師一樣繼續說道。

    「如果倉橋家的上一任向本廳請求保護陰陽塾,就等同於承認了自己隱藏『鴉羽』的事實。當然,本廳會要求她交出真正的『鴉羽』,這樣一來她就不可能拒絕。就是說,倉橋家的上一任考慮到了陰陽塾會承受來到『D'的威脅,在此基礎上仍然不想交出『鴉羽』。」

    應該說真不愧是上司吧,宮地的視角比木暮更加深邃、狡猾。被他指出自己的疏忽後,木暮發出了呻吟。

    「但是……為什麼?倉橋長官是倉橋塾長的兒子吧?不是自己人麼?」

    陰陽塾的塾長和陰陽廳的長官都是倉橋家的人。現在,倉橋家是掌握咒術界的大家族,沒有倉橋家的意圖傳達不到的地方。這樣想來——不論『鴉羽』中擁有怎樣的秘密——是由陰陽塾保管,還是由陰陽廳保管,應該沒有區別。而且由陰陽廳來保管還會更加安全。

    木暮一頭霧水的搖搖頭。

    然後,

    「……自己人麼。的確,是呢。」

    宮地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

    以奪人之勢瞪向了困惑中的木暮,

    「怎麼了,木暮,你太鬆懈了。去年夏天的那件事,已經忘記了麼?」

    這次木暮在真正意義上啞口無言了。

    終於理解了。宮地所說的『去年夏天的那件事』是發生在陰陽塾的某個事件。簡而言之,就是吏屬於咒搜部的某位咒搜官被判明為雙角會的一員。

    當時,咒搜部徹底的洗清了出問題的咒搜官及其背後的關係,但沒能將關係網追查到雙角會,最終不了了之。但在另一方面,那個事件將很久以前就預想到的事實一清二白的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也就是,雙角會仍然存在,其成員也少量的混入了陰陽廳的內部。

    「……天海沒有對陰陽塾表現出強硬態度,大概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吧。如果將『鴉羽』收歸本廳,結果不是被『D'奪走,而是『親手』交到了雙角會的手中,這樣做就本末倒置了。即使如此,考慮到塾生的安全,大概也應該採取強硬手段……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次『D'襲擊陰陽塾的可能性很低。面對如今的局勢還是沉著應對最為妥當,嘛,最後的判斷會變得很微妙。」

    「……」

    聽完宮寺的說明後,木暮沒辦法繼續提議,有些垂頭喪氣,似乎是體會到了自己的無能,緊緊的握起拳頭。

    宮地目不轉睛的看著這樣的部下,臉上的表情令人難以捉摸。

    然後把抵在肩膀上的文件卷敲向了木暮的腦袋。

    「無論如何,木暮,你要集中精神做好分配給你的任務——如果你能收拾住局面,我就可以輕鬆一下了呢。」

    說話的同時抿嘴一笑,宮地拋下木暮,再次走開了。木暮沒有再叫住他,默默的目送上司的背影離去。

    宮地敏銳的考量在木暮的心中不斷重複。

    大概天海和倉橋塾長做出的判斷,是以陰陽塾的防禦力已經得到增加為前提的。

    再次想來,這次明明是涉及與『D'正面決戰的作戰會議,即使不能公開露面,但沒有把「他」召來的確有些不自然。畢竟「他」曾和『D'近距離接觸,並且是受傷仍然生還的唯一之人。

    雖然沒有公之於眾,但天海和倉橋塾長不可能不知。

    萬一『D'襲擊了陰陽塾,在塾內還存在一個可以與其對抗的人。

    即使難以取勝,但這位講師至少可以充當學生們的盾牌。

    「……真是的,有種不好的預感……」

    木暮有氣無力的嘟囔道,咬緊了槽齒。

    時間是深夜一點。『D'指定的「明天」已經來臨。

    3

    雨終於停了,但早晨還是陰天。有風,不安定的天空彷彿隨時都可能再次大雨傾盆。

    早晨離開宿舍走向塾舍大樓的春虎,極為罕見的孤單一人。夏目以沒食慾為由,沒吃早飯先行離開了宿舍,冬兒則正好相反——少見的起晚了,最終春虎不得不一個人向塾舍走去。

    溫熱的風帶著潮氣,慶幸不用打傘之餘,天氣也沒有好到讓人享受雨後的時光。

    不過,想到比起有人相伴還是孤單一人時更加輕鬆,春虎心靈受到意外的重創。現在圍繞在自己這幫人身上的問題已經吃不消了。

    「……昨天的卡拉OK最終也以奇妙的狀況告終……」

    本來想給天馬加油鼓勁才提議去唱卡拉OK,但實際上這也是春虎想以自己的方式改善和夏目關係的策略。鼓勵天馬,想讓他精神起來自然不假,但與其同時,如果大家可以興高采烈的一起玩耍,大概自然而然的就能和夏目恢復以往的關係了吧。如果能夠像往常一樣和夏目對話一次,之後只要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表演下去就好。這樣一來,就能完全的恢復往常的氣氛——春虎本是如此打算的。

    但是,重要的天馬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沒有參加,晚來的夏目和冬兒悶悶不樂,完全沒有想唱歌的意思。鈴鹿看起來十分高興,但自從這兩個人露面後,在他們的帶動下也逐漸失去了興致,最後變成了春虎和京子的二人轉。都是因為這樣的窘境,今天早上喉嚨還在疼。

    ——饒了我吧。這樣狀況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啊……

    春虎沒有把所有的問題都歸結在自己身上。

    但是,如今春虎等人關係不融洽的原因之一,毫無疑問源於自己吧。因為春虎懷疑夏目可能是北斗的施術者。

    ——真是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北斗是施術者直接控制的簡易式。施術者的語言和感情會原封不動的變成北斗的語言和感情。

    就算多少有些差異,而且會有施術者的演技,但基本上北斗可以算是那位施術者的分身。不對,不只是分身,基本可以說是施術者變裝後的狀態,「衣服裡面的人」是相同的。

    所以春虎做夢都沒有想到「那位」北斗的施術者居然會是「那位」夏目。

    ——畢竟,夏目……

    春虎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沒有見鬼的才能,但直到升入初中前後才對此有了切身體會,終於理解到在小時候曖昧幻想中自己將會成為陰陽師的未來,實際上和自己毫無緣分。長大之後,已經從小時候對未來的夢想中醒來,開始直面自己現實中的未來。

    以那個時間點為界,漸漸疏遠了和自己很親密的夏目。

    畢竟夏目正在朝成為陰陽師的未來大步邁進,在升入初中前就已經決定在初中畢業的同時考入陰陽塾,最終成為專業的陰陽師。春虎沒有在夏目身上看到除此以外的選擇——甚至不敢想像。

    這位少女走向了和自己不同的道路,肯定會進入另一個世界。要如何面對這樣的青梅竹馬呢,那個時候的春虎為此困惑不已。所以,自然而然的離開了夏目的身邊,而且自以為是的堅信,夏目也有和自己同樣的想法。

    當然,春虎的這份堅信弄錯了。夏目在兩個人的距離逐漸疏遠後,仍然單方面的相信「春虎會成為自己的式神」。

    春虎明白的時候已經是初中三年級,當時他告訴夏目,自己要考入普通高中。春虎傷害了夏目——兩個人的世界就此決定性的分離。至少當時的春虎如此認為。

    ——然後……

    當時的夏目逐漸改變了。舉止更加嫵媚,矜持,穩重。

    每次相遇都覺得她變得更加漂亮……

    與一直像個笨蛋小鬼似的自己相比,產生了不可踰越的鴻溝。

    另一方面,在初中一年級的夏天,春虎和北斗相遇了。那個令人懷念及永不褪色的「賽跑之夏」,剛好發生在春虎打算邁向新的旅程之時。

    北斗對春虎來說是「新的朋友」。作為土御門家的一員,從夢想成為陰陽師的孩提時代,踏向開始探索更加現實未來的青春時代——在這樣的時刻交到的朋友。這次相遇象徵著新時代和新生活,以及暫新的自己。

    自己將要走向某個現實確定的世界,北斗是自己在這條道路上遇到的第一個朋友。

    夏目,北斗。

    將這兩位對自己象徵著完全不同意義的人結合在一起思考,春虎做不到。

    這樣的可能性難以想像。

    但是,

    ——那條絲帶……

    「……」

    春虎苦著臉走在路上。

    如果北斗是夏目的式神,那麼夏目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再怎麼思考她的理由都是白費功夫吧。

    可能是為了監督總有一天會成為自己式神的少年,還可能一開始只是為了排遣無聊,但逐漸變得難以退場。除此之外,無法坦城的和已經變得疏遠的春虎相會——大概也有這樣的原因。可能性多種多樣。

    但是,想到這些理由有多高的合理性,大概真正的答案只有夏目才知道吧。從此處往後的推理就行不通了。

    ——想一想其他類似的地方。

    單純來看,北斗和夏目的性格正好相反。

    北斗直爽,開朗,孩子氣,舉止隨意,坦承的表達自己的感想,高興和憤怒都比常人多一倍。說話的語氣如同男生,春虎一直調侃她是「假小子」。

    相對的,夏目沉靜,穩重,矜持,升入初中時已經牢牢的把握住了「自我」。思考謹慎,在某種意義上有些冷淡,有時甚至會縮進自己的殼裡。正直而方,春虎也經常覺得她難以接觸。

    再次仔細思考,完全不像。

    不過,春虎對夏目的這些印象實際上還停留在來到東京「之前」。更加準確來說,是和夏目關係疏遠時的「先入觀念」——春虎最近才發覺此事。

    一起上陰陽塾,生活在同一個宿舍樓的隔壁房間,自此之後,對夏目的印象也突然改變了。就算用最保守的方式來形容,也可以說是「形象崩塌」吧。

    畢竟夏目經常發火,而且笑容意外的天真無邪。成績優秀依然不變,但經常疏忽大意,不如說在重要的時候有些脫線。

    不知世事,逞強好勝,平常舉止正常,但實際上對自己沒有自信。

    走上同一條道路之後,春虎終於明白了。

    夏目是將成為名門土御門下一任當然的天才。

    而且,還是一名如此普通的少女。

    ——嗯,嘛,是否該說『如此普通』呢,畢竟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

    其中,夏目隱藏在心底的「幼稚」最令春虎感到驚訝吧,也可以說是孩子氣。在此以前,春虎一直覺得夏目已經成長為「大人」。淡然的以本家下一任當家為目標的身影——還有,冷眼看到對此無用之事的態度——這種印象深深的植入了春虎的腦海中。應該算是「先入觀念」之一吧。

    這種「先入觀念」本身沒有錯誤,但是,夏目不是像春虎所想像的那樣簡單,只有一面性。

    ——說起來,我第一次進入陰陽塾和男裝的夏目說話時,曾覺得「這傢伙今天微妙的有些緊張」。

    當時,馬上就淡然的把這件事拋在了一旁。畢竟夏目的性格發生驟變,甚至上只是在「女扮男裝」的時候。自己把這種性格轉變當成了夏目的一種演技,沒有深入追究。

    現在不同了。時至今日,春虎已經明白「女扮男裝時的夏目」也是「夏目」。不如說,她在穿男裝的時候,更能時不時流露出平時不能表現出來的自己。

    如果是那個時候的夏目——

    如果是女扮男裝時的夏目——和春虎十分熟悉的北斗的身影,也不是毫無重合之處。

    ——啊,混蛋。

    自己也為自己感到焦急。不如姑且去問個明白,反而更加輕鬆一些。

    實際上,春虎曾經數次打算開口尋問。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向當事人夏目問個清楚。

    但是。

    但是……

    ——『喜歡的人和其他人接吻,肯定會不高興吧!悲傷,寂寞,難過,肯定會這樣吧!』

    「……」

    問不出口。

    不論如何,都做不到直接向本人尋問。

    如果她矢口否認還好,至此為止的關係不會產生任何改變。不如說,甚至可以恢復原先的融洽狀態。

    不過——

    萬一她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如果自己的疑惑確有其實……向夏目確認,這種行為本身就會打破當前的關係。不可為之。

    春虎害怕這樣的事態。

    打破如今的日常生活。

    自己直到去年夏天之前,一直非常珍視有北斗和冬兒在旁的日常生活,不斷背離陰陽師的世界以及身為土御門家一員的自己。

    如今的春虎,害怕自己和夏目當前的關係被打破。

    ——……我還在逃避吧。

    首先,即使正面尋問,也不清楚夏目會不會說出真像。

    如果事實並非如此,她肯定會明言吧。

    但是,如果「確有其事」呢?如果北斗真的是夏目的式神,最終夏目會說出想像麼?畢竟,假如夏目就是北斗,那次告白實際上就是出自夏目之口。

    那個夏目。

    面對春虎。

    「……」

    春虎下意識的用手摀住了滾燙的臉。

    ——夏目?對我?不對,但是……難道說……怎麼可能……

    如果,只是說如果,萬中有一,夏目肯定了我的疑惑……

    ——會變得怎樣呢……唉?就是說,相當於夏目承認了那次告白?那、那樣的話……唉?唉!

    春虎無法再冷靜的思考之後的事情。實際上,春虎難以平靜的向夏目搭話,最主要的原因就在這裡。

    ——『特別是夏目,簡直就像是附身在式神上似的。』

    ——『唯一能做到的人只有夏目吧?』

    合宿時天馬和京子說過的話在絕佳的時機支持了春虎的疑惑。

    有可能。

    難道說。

    可能性和各種想像交雜在春虎的心中。

    ——『親你一下。』

    ——『春虎,我喜歡你。』

    春虎的臉頰越來越紅,暈頭轉向。

    真的……

    真的是這樣麼?

    這種事情有可能麼?

    「啊,混蛋!」

    迷茫之中,體內湧出了熱意,本來曖昧的感情被無限度的放大。

    這種事情也沒人可以商量。冬兒也是,最近對自己也有所懷疑。這也無可奈何,如果好歹能想出點辦法,自己早就做了。

    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呢?應該做些什麼呢?春虎抱頭苦思。

    此時,

    「春、春、春虎大人?身體安否?」

    聽到年幼少女的呼喚,春虎回過神兒來。

    「坤?」

    「是、是、是的。越俎代庖,深感歉意。觀春虎大人之神情不善,是以……」

    傳來了春虎的護法式坤的聲音。在隱形狀態下沒有顯露身形,因擔心主人的情況出聲尋問。春虎突然有些害臊,臉上浮現出羞愧的苦笑。

    「報歉,讓你擔心了。我沒事。」

    「這樣最好,但……。」

    如此回答的同時,坤的語氣中仍然充滿了擔心之意。春虎勉強的擠出笑容。

    實際上,這些疑惑只是單純的想像——不對,是妄想。現實和春虎的妄想毫無共通之處。大概被隱藏起來的只是平淡無奇的事實,自己孤僻的因自己的妄想而墜墜不安,自己嚇唬自己。

    當然,突然改變態度也並不容易……

    「……嘛,坤。」

    「是、是。」

    「我的膽量很小呢。」

    「絕無此事!一、一、一定……!」

    式神慌張的否定只是對春虎的偏愛。春虎感激她的心意,但不足慰藉。

    「真是的,完全不『像』我的風格呢。不論是誰,我都能適當的與之相處。我本以為自己很擅長與人打交道,不知不覺間就驕傲了起來。」

    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青梅竹馬。來到東京後已經過去數月,本以為已經毫無隔閡,但卻變成了現在這樣。

    「……出乎意料呢。真是讓人討厭……」

    本來春虎就不習慣於猶豫不絕的獨自煩惱,心懷煩惱,情緒越來越苦悶,越來越找不到合適的處理方法。

    「……那、那個……春虎大人?」

    「嗯?」

    「難道說,春虎大人,在為夏目大人之事而煩惱?」

    「唉……嘛,就是這樣。一直共處,你也能明白呢。」

    春虎苦笑著做出了肯定的答覆。說是苦笑,其實半分是自嘲。

    「實際上就如你所說,坤。但是非常報歉,我不能和你商量此事。稍微原諒一下主人的悶悶不樂吧。」

    「此、此、此為理所當然之事!」

    出乎春虎意料,式神否定的主人的自嘲之語。

    然後,

    「春、春、春虎大人之煩惱,坤心知肚明!」

    「唉?」

    「春虎大人很溫柔,過於溫柔,是以化為煩惱!」

    坤自信滿滿的斷言道。

    不過,式神的話噗通一下刺進了主人的胸膛。

    「啊。」

    春虎下意識的面容扭曲,啞口不言。當然,坤不是刻意為之,但這句話在春虎的耳中如同猛烈的諷刺。

    ——溫柔?

    不對,不是這樣的。

    正好相反。

    ——是的,我……我,仔細想來……

    我不是一直只考慮自己的感覺麼?

    心中出現那個疑惑是在上個月從合宿回來的大巴上。從那之後,春虎每天都為此所惱,不再顧及旁人的感受,以至和友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差。

    不論夏目是不是北斗的施術者,春虎會產生這樣的煩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她,還有,如果得知夏目就是北斗,「自己」要如何處理心中的這分感想。

    這不是夏目或北斗的心情。

    只是自己的自私、任性。

    春虎全身突然脫力,軟綿綿的倒在步行路上。「春、春虎大人!」,驚訝的坤實體化,雙手扶地、長有耳朵和尾巴的幼小和服少女出現在春虎的身邊。

    「身、身、身體安否?振作起來!」

    「……坤。」

    「是、是、是。」

    「謝謝你來安慰我。」

    「嗯?」

    坤睜大了藍色的眼睛。另一方面,春虎低著頭,流露出了自嘲之色。

    ——糟糕。自己太可惡了……

    夏目的心意……對了。如果北斗是夏目的式神,她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北斗直到後關頭也沒有說明自己的來歷。因為有某種不能說出口的理由麼?

    思來想去,也不明白這個理由——不論再怎麼思考,也無法證明夏目和北斗的關係——春虎因此擅下判斷,放棄了繼續思考。

    關於這件事,當事人夏目懷有怎樣的心情呢,自己甚至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嘗試體會她的心情——春虎至今為止一直忽略了這種做法。

    「——啊,春、春虎大人。」

    「……情可以堪。」

    「不,那個,春、春虎大人。」

    坤慌慌張張的搖晃著春虎的肩膀。春虎垂頭喪氣,露出虛無的笑容,「夠了,不用在意我」,低聲嘟囔道。

    春虎忘記考慮夏目和北斗的心意,這就足以證明,本次事件對春虎來說,已經是無法顧及他人的大問題了。

    但是,煩惱了一個月之久,在自己的式神指出之前,自己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問題太嚴重了。

    「我這樣的傢伙,真是……」

    「色狼。」

    「對,就是色狼——哈?」

    春虎以雙手及觸地的姿勢,呆呆的抬起頭。

    一雙似曾相識的長筒皮靴近在眼前,向上伸展出纖細的雙腿。

    再往上抬起視線,肥大的白色校服,勻稱卻沒有表情的少女面容,用冷淡的視線目不轉睛的看向自己。

    春虎眨眨眼。

    「前、前輩——」

    「色狼。」

    「唉?」

    「想偷窺我的裙底風光到了這般境地麼?」

    「唉?啊,報歉。我並無此意。」

    「作為交換,我也要看坤醬的內褲——」

    「閉嘴,變態!」

    索然無味的站起身,突然之間變成了對方仰視春虎的狀態。

    非常矮小,但應該比春虎年長。畢竟她是陰陽塾三年級的前輩。剛才坤搖晃春虎的肩膀,大概就是為了通知她靠近了。

    春虎起身,坤繞到主人的身後,無意間拉開了和前輩的距離。春虎在確認過式神做好了自我保護後,點了點頭。他前幾天向坤發出命令,只有在這位前輩面前可以優先保護自己。

    春虎再次看向前輩,

    「早上好,前輩。一如既往的突然出現呢。」

    「早上好。有些久疏問候呢。」

    前輩的表情難以讀懂,似乎在考慮著什麼,完全搞不清楚。畢竟如果是這位前輩,就算表情極為豐富也讓人難以理解。

    「坤醬也是,早上好。」

    「……早安。」

    坤緊張的回以寒暄。前輩原封不動的注視著坤。看到她的視線一動不動,春虎無可奈何的「坤」,咳嗽一聲,走到了遮住前輩視線的位置。

    叫了一聲「前輩」是為了提醒她,當然,前輩仍然不為所動。

    「怎麼了,春虎。」

    「哦,這次居然記住了我的名字。」

    「真沒禮貌。怎麼可能忘掉。」

    「……夠了,我大概已經習慣和前輩的交流方式,不會再對這種話吐槽了。」

    「……」

    「……」

    「…………」

    「……啊,你不覺得現在有點無聊麼?」

    「Fuck。」

    前輩——大概——很可恨的說道。總是單方面的被欺負,如今報復成功讓春虎的心情極為舒暢。不過,由於上次的教訓,也不能做過頭。

    說到上一次,有一件絕不能忘記的事情。

    「啊!我想起來了。前輩,之前你居然騙我!」

    「什麼時候的事?」

    「別裝傻。就是合宿的時候!」

    「我騙了你?」

    「當然騙了!我當時明明超級羞愧!」

    春虎極為憤慨,那時候的行為太過分,如今還心有餘恨。

    但是前輩若無其事的,

    「不記得了。」

    「說謊!」

    「那麼我問你,我說了什麼欺騙了你?」

    「唉?呀,所以說——!」

    「所以說!講得具體點?」

    「具、具體來說,我以為前輩逃課的時候,那個——不對,有某種理由——」

    「完全不明白。理由?」

    「不是你說的麼!」

    「什麼?具體點,我到底說了什麼?」

    「混蛋……你這個……」

    前輩依然面無表情,抬頭追問春虎。春虎咬緊了牙齒。

    「明白了,我明白了!已經沒關係了,那時候的事!」

    「當然。我們可是陰陽師。」

    「哈?」

    「被騙的一方有錯。」

    「你不是承認了麼!」

    「閉嘴,處男。」

    「哦哦哦哦,我還是第一次產生這種想打人的衝動!」

    回過神兒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大聲吐槽。大體上習慣了和前輩的交流不是虛言,但看起來仍然難以把握話題的主動性。不對,應該說是自己沒有這樣的打算,也沒有自信做到。而且,前輩對春虎見面時的第一句話「閉嘴,變態」似乎仍然懷恨在心。

    在春虎思考之餘,前輩不知為何挺起了胸膛。

    「最重要的是,我要煮紅豆飯了。」

    「還要繼續麼?說謊也要適可而止!」

    「不是謊言。」

    「那又是什麼?」

    「只是在愚弄你——」

    「我真的要動手了!」

    春虎舉起的拳頭不停顫抖,但前輩仍然滿不在乎,

    「至少我將要生出來的這個孩子,還沒有說過謊。」

    堂堂正正的說道。春虎在憤怒之餘,已經疲憊不堪。

    「……那個,前輩?你剛才在說謊吧?還是你的話本身就是謊言?」

    「咒術的神髓是說謊。」

    「即使如此,前輩剛才不是使用咒術,而是單純的說謊。」

    「所以,紅豆飯不是謊言。」

    「你還要說麼?」

    「喜歡幼女的人,可以生活在永遠的時空中。」

    「……太遺憾了。如果你是男性,我就可以馬上報警了……」

    不,即使是女性,也應該對她加以社會性的制裁吧,而且要盡快。春虎已經感受到物理上的頭痛。

    「真是的……為什麼一大清早就要如此煩惱……如果我也能像前輩一樣正視自己,大概會輕鬆許多吧。」

    「像我一樣?」

    「說實話,我有些羨慕你。」

    「還是儘早住手吧。」

    「為什麼?」

    「會變成罪犯。」

    「啊,原來你這傢伙也有自覺啊。」

    「用『這傢伙』來稱呼我,太失禮了。」

    「不對,在剛才的對話中,對前輩最為失禮的正是前輩自己。」

    回過神兒來,拋開玩笑不談,關於夏目的煩惱已經被丟到了九霄云外。如果這位前輩在場,說不定意外的也能與夏目普通的對話。不對,說是「普通的對話」,大概會變成自己的怒吼吧。

    ——說起來,這位前輩和其他人說話的時候,也是這幅模樣麼?

    春虎曾經向夏目等人多次提及,自己遇到了一位奇怪的前輩,以及聊天時的話題。如果她遇到了其他幾個人時,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呢?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前輩的名字呢。最終,你也不打算告訴我麼?」

    「我沒有可以對處男報上的名字。」

    「啊,是、是。那麼,就叫前輩吧。前輩。……啊,勉強起個外號,也就是幼女前輩吧?對生存於永恆時空中的喜歡幼女的前輩,這種直截了當的稱號非常合適吧?」

    (註:生存於永恆時空=不會變老=一直保持幼女的外貌)

    「……幼女前輩。」

    「是的。」

    「……」

    前輩目不轉睛的抬頭盯著春虎,春虎也一動不動的低頭盯著前輩。

    此時,前輩突然背過頭,

    「——很光榮呢。」

    「你弄錯了!說起來,你是在害羞麼!」

    「春虎,想做的話,不是做的很好麼。」

    「哇,好高興——」

    「如果我也擁有像坤一樣的式神……」

    「請住手!那個式神太可憐了,無論如何,只有這件事不能做!」

    「但是,不太像是尊稱。」

    「首先就不是尊稱!而是蔑稱!」

    「啊,但是——」

    「還有什麼!」

    「稱呼這個名字的時候請大聲喊出來。一定要咬字清楚。」

    「明白了!普通的稱呼前輩就好了吧,前輩!」

    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的玩笑有幾分認真的春虎漸漸急躁起來。如果對方是男生——或是自己的後輩,就能毫無顧忌的破口大罵。太可惜了。

    順帶一提,大概坤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情,隱藏在春虎的背影中,手數次摸向了擔在背後的愛刀『搗割』。只要得到自己的命令『上吧』,就能把壓力瞬間釋放出來吧。前輩如果死在坤的刀下,大概也是得償所願。

    與春虎大幅的體力消耗相比,前輩幾乎沒有絲毫損失,轉向了下個話題。

    「說起來,春虎,有什麼煩惱麼?」

    「有,但和前輩徹頭徹尾的毫無關係。」

    「作為回禮,來和我商量吧。」

    「聽我說話!我都說了和前輩沒有關係!為什麼你會這麼高興!因為剛才的稱呼麼!」

    「七十分。」

    「好微妙!——無論如何,商量什麼的,恕我敬謝不敏。」

    「但是你在煩惱吧?」

    「所以說,我不會告訴前輩的。」

    「開門見山的說……是戀愛吧。」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但肯定是戀愛吧?」

    「那、那個……」

    「處男的戀愛,歸根到底——」

    「我錯了!」

    即使要找人商量,也絕對輪不上這位前輩。雖說比別人更加神經大條一些,但春虎也是有自尊心的。

    不過,前輩,似乎看破了春虎的這番思考,

    「不對,正好相反。」

    「唉?」

    「正因為是我,才能講出來。因為咱們的生活沒有交集。」

    「啊……」

    的確,有些話面對沒有關係的人才可以輕鬆的說出來。前輩應該完全不瞭解春虎的事情,作為第三者反而有提供建議的可能性。

    雖說如此,春虎的結論,

    「不行。」

    只有這一條。

    「感激你的心情——嘛,只是社交辭令上的感謝,請接受吧。」

    眼視冷淡,禮儀周正的說道。

    「這樣啊。那麼就只和你商量這種心情吧。」

    「報歉,前輩。我是笨蛋,所以不理解你話中的意思。」

    「在假設你找我商量煩惱的心情下,給笨蛋後輩一些建議。」

    「……如果你只是這麼說……」

    春虎疲憊不堪的嘟囔道。

    前輩臉色認真的,

    「沒有煩惱的必要。」

    如此相告。

    春虎露出早已準備好的表情,「哇——」,高舉雙手假意歡呼。

    「哇,讓我想起了在合宿時的建議呢。非常感謝,前輩。幫了非常大、非常大的忙。」

    毫無抑揚頓錯的聲音中流露出厭惡之感。

    但是前輩沒有在意。

    「畢竟,你的煩惱馬上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哈……嘛,說起來,大概已經相當沒有必要了。」

    至少在眼下。春虎嘆了口氣。

    此時,

    「春虎?」

    聽到背後傳來的搭話聲,春虎嚇了一跳。

    「冬兒——」

    「你怎麼了,居然還在這裡。要遲到了。」

    從後面趕來的冬兒呆呆的說道。

    冬兒少見的起晚了,所以自己先行離開了宿舍,看起來他追了上來。聽到冬兒的話後,春虎「哈,糟糕了」,確認手機上顯示的時間。

    然後,

    「啊,對了,冬兒。之前也和你提起過,這個人就是『那位』前輩。——前輩,這傢伙——」

    「——阿刀冬兒。」

    「唉?你認識麼?」

    春虎慌忙的回問道,但不巧的是,前輩一直盯著冬兒沒有回答。冬兒似乎也已經注意到了前輩,聽到春虎話中的「那位」,似乎回想起來了。

    他輕輕的縮縮脖子,

    「你好。」

    招呼道。

    「我是二年級的阿刀。」

    「初次見面,我叫鈴。」

    「居然報上了名字!」

    春虎大喊道。

    「喂!為、為什麼!明明完全沒有告訴我,為什麼對冬兒就如此簡單的說出來了!而且『鈴』是你的全名?還是沒有說姓,直接報上了名字!如果沒有隱瞞的打算,一開始也告訴我啊!」

    春虎因此而大吃一驚,前輩一如往常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不理睬春虎,目不轉睛的盯向冬兒。

    另一方面,就連冬兒也感到些許困惑。不過,些許的奇怪之處反而更能刺激他的好奇心吧。他用愉快的眼視眺望著正在觀察自己的前輩。

    「真是的……」

    春虎面帶苦色,深深的嘆了口氣。

    此時,在冬兒注視中的前輩突然用餘光看向春虎。就在春虎注意到時,馬上又再次看回了冬兒。

    然後緩緩的,

    「……很帥呢。」

    「等下!為什麼要在說這句話前,拿我的臉做比較!」

    「你問為什麼……如此殘酷的話,我說不出口。」

    「你已經說出來了!而且十分的殘酷!」

    「別說了,春虎。繼續說下去只會更讓自己受傷。」

    「為什麼你也被說動了,冬兒!」

    「帥哥。不知道這位卑鄙的朋友會對說你什麼,全都是謊話。」

    「非常不巧,你的這句發言已經證實了我說的話!」

    看到春虎激動的大喊,冬兒無意識笑了出來。

    在簡短的交流中,應該足夠讓冬兒理解到前輩的特立獨行。不過馬上就得忘形起來的冬兒似乎又帶來了新的問題。

    「原來如此。嘛,大體上和想像中的一樣——嗯,甚至有些超出想像。真不愧是前輩。陰陽塾真是藏龍臥虎呢。」

    「……冬兒,你難道很高興嗎?」

    「不要焦躁,春虎,這就是現實。」

    「我一點都沒急躁!」

    朋友的背叛讓春虎咬緊了牙齒。冬兒笑了笑,玩笑般捶了下春虎的胸口。

    此時,

    還在觀望著冬兒的前輩,

    「……比想像中更加厲害,暫且沒什麼問題。」

    小聲嘟囔道。耳朵捕捉到這句話的冬兒看向了前輩。

    和前輩對視片刻後,「……唉?」,嘴角滑過了不安定的微笑。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略帶興趣,但挑唆味道十足的口氣。

    春虎下意識的打起寒戰。說起來,冬兒基本沒有對長輩表示敬意的這種儒教精神。

    只是,前輩沒有說出更加具有刺激性的內容。

    「不用在意,沒有什麼深刻的含義。」

    回答道,表情仍然難以捉摸。

    如果冬兒能像春虎一樣和前輩熟悉,大概可以繼續尋求前輩的說明。不過,在必要時候毫不客氣的冬兒,此時也沒有繼續追問前輩的答案。只是眼視變得有些奇怪,再次看向了前輩。

    然後,前輩,

    「那麼,我走了。」

    說完後,轉身背向了春虎和冬兒。聽到春虎的呼喊「前輩」也沒有回答,邁著小碎步離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直如此。

    不過,

    「……我摸。」

    「呀!」

    「喂,擦身而過的時候不要摸坤的尾巴!你是性騷擾親生女兒的鬼父麼!」

    坤又蹦又跳的抓住了春虎。春虎抱住式神的肩膀,朝前輩的身後罵去。前輩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回頭,只是輕飄飄的揮了揮手。

    冬兒半睜著眼睛,看向前輩離去的背影。

    「如何?很奇怪的人吧?」

    「……是呢。有些讓人在意……」

    「那個呢,我的確也有些在意的地方……是偶然麼?」

    聽到春虎的問題,冬兒停頓了片刻,「……不」,簡短的回答道。

    「……嘛。咱們也走吧,春虎。第一節課是大友老師的。遲到的話,大概又要嘮叨上半天吧。」

    4

    春虎和冬兒開門時,二年級的教室裡不尋常的喧嘩。

    班上同學們吵鬧的理由,春虎和冬兒已經早已,剛進入塾舍大樓時,就感到些許奇怪之處。

    在教室裡,夏目和京子、天馬三人集在一起交談。三個人的表情上都流露出了緊張感。

    京子第一個注意到了他們倆,「春虎,冬兒」,打招呼道。

    夏目在回過頭來的時候,和春虎的視線相交,春虎下意識的動搖起來,這份動搖似乎又影響到了夏目……

    「——夏目,早上來晚了,報歉。」

    「唉?嗯。沒事。」

    暫且拋開個人感想,大大方方的搭話。這樣一來,出口的話語意外的自然流暢,夏目也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老實的回應。

    不過,對話就此戛然而止。兩個人像是難以應付眼前的尷尬局面,各自移開了視線。果然難以迅速轉變呢。

    不過,

    ——嗯。剛才的狀況也不壞吧?

    眼下的時刻,自己的情緒已經都無所謂了,不能繼續讓夏目的心情繼續糟糕下去。春虎希望自己的行動能夠僅僅建立在這個原則上。重新振作精神,就算不能立竿見影,也不能再逃避責任。

    但是,比起和夏目的交流,如今還有更加在意的事情。

    「春虎,冬兒,你們也注意到了?」

    京子表情認真的說道。春虎和冬兒點頭回應。

    「是阿爾法和奧米伽吧?總覺得和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塾舍的氣氛也有些不同呢,特別是講師們。」

    兩個人各自闡述出自己的看法。

    春虎提到的阿爾法和奧米伽,是鎮守在塾舍大樓正門處的兩隻石獅子。當然,它們不是普通的石獅子,而是塾長所使役的式神,以形代控制實體,被稱為機甲式的式神類型。也就是俗稱的塾舍看門人。

    兩隻石獅子的口吻如同古人,實際上十分坦誠。不知為何態度有些妄自尊大,卻處處為塾生著想。上、下學的時候總是和塾生們互相打招呼,在塾生間有很高的人氣。

    不過,今天早晨的阿爾法和奧米伽與平時的樣子不同。沒有寒暄,沒有表露出平時那幅尊大的態度,檢驗聲波和靈氣也比平時花費了更長的時間。因此,正門處甚至產生了輕微的擁堵。

    而且,提心吊膽似的講師們也是同樣。特別是負責實技課程的老師們,早晨開始一直在塾舍內巡視,像是在警戒著什麼。向他們尋問理由時,回答含糊不清。

    「……還不止如此。」

    這次是夏目補充道。

    「塾舍大樓的結界也加強了。……在昨天的此時還沒有如此警惕。就是說,咱們離開塾舍後,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加強了的結界。維修如此大規模的結界,居然一氣呵成。」

    聽到夏目的話後,冬兒的視線移向了旁邊。在樓內難以察覺到,不過夏目所言定然不假吧。

    「吶,京子。塾長沒說過什麼嗎?」

    「昨天她沒有回家。似乎一直留在塾舍裡。」

    京子面對春虎,搖搖頭。

    倉橋塾長是京子的親祖母。聽到春虎「經常會這樣麼?」的確認後,她表情急躁,思考了片刻。

    「嘛,偶爾會這樣……今天早晨發過去的短信,現在還沒有回覆。那個人往常都會馬上回覆的。」

    「……原來如此。就是說,塾長現在很忙?」

    冬兒自言自語似的嘟囔道。春虎和夏目不由得視線交匯,聽到這番話的天馬了嚥了口唾沫。

    「……這是在準備什麼?比如,火災時的避難訓練……?」

    「……就算是避難訓練,『火災』的可能性也很低吧?」

    冬兒說出了唬人的話,口氣大膽無畏。

    然後看向了夏目,

    「夏目。你現在帶著雪風的式符麼?」

    「嗯,因為不能隨手扔在宿舍裡呢。我一直隨身帶著。」

    「好的。……春虎。你馬上去地下取回錫杖。今天還是隨身攜帶比較穩妥。」

    「……明白了。」

    聽到惡友的提議,春虎老實的點點頭。

    冬兒提到的錫杖是大友為春虎製作的武器——咒術道具,可以部分代替技術蹩腳的術者,在某種程度上幫助春虎控制自己強大的咒力。在一年級時,和夜光信徒以及『TypeChimera'的戰鬥中也曾使用過。春虎在自主訓練時經常使用錫杖,所以平時把它擱在了咒練場的換衣間裡。

    此外,雪風是侍奉土御門家的白馬型高等式,身為古老式神,戰鬥經驗極其豐富。本來保存於鄉村的老家家宅中,在春天的靈災襲擊後交由夏保管。

    「……喂,冬兒。你難道發現了什麼?」

    「完全沒有。但是,如果不這樣做,之後要是發生了什麼就只能乾著急了吧?」

    面對瞪圓眼睛的京子,冬兒笑著說道。

    「嘛,放心吧。畢竟這裡可是陰陽塾的塾舍。設備齊整,還有專業人士坐鎮。只要是在咒術層面,在東京都內也數不出來幾個能比這裡更加安全的場所。即使發生了什麼事,大概也沒有咱們出場的份。」

    「所以不論如何,不用這麼擔心——」

    「但是呢,天馬。『因為沒有出場機會,所以什麼都不做』,這樣太無聊了吧,而且無法進步。如果不是避難訓練,那就是以備真正敵襲的事先演習。事先演習這種事,必須要認真對待才有意義吧。」

    冬兒如此說道,得意洋洋的拍了拍天馬的肩膀。他所說之話在情在理,但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嗅到了動亂的氣息,喜歡惹麻煩的血液因此再度沸騰了吧。無意間變得比平時更加生機勃勃。

    不過,春虎也贊同冬兒的意見。

    「那麼,我就去取了。」

    說著就準備離開教室,但剛好此時,講師推開門走了進來。

    「要上課了。大家坐好。」

    發出渾濁的聲音,走上講台。不過,進來的不是大友,而是另外的講師。

    「唉?老師,今天不是大友老師的課麼?」

    春虎馬上開口尋問。

    講師看向了春虎,

    「——大友老師有急事,不能來上課。好了,請回到座位上。」

    語氣粗魯,回答直截了當,聽起來像是與其隨便應付過去,不如封住對方繼續追問的機會。

    心中越來越忐忑不安。春虎迅速向周圍使眼色,夏目、冬兒、京子和天馬似乎也有想同的感受。

    「……大概真的要發生什麼了。」

    冬兒小聲嘀咕出來的話讓春虎的身體顫抖不已。

    ☆

    無法從心中抹除不安的預感。春虎沒有等到課間休息,在上課中就命令坤去地下的更衣室取回了錫杖。

    同時給鈴鹿發短信,提醒她小心謹慎。

    回信很簡短,

    『才不用你告訴我。』

    只有這幾個字。

    從之後的交流中得知,在一年級的教室中,塾生們也感受到了與平時有異的氛圍。就連剛剛入塾數月的他們也有所察覺,因此講師們才會過度緊張吧。

    另一方面,京子已經向塾長發了數條短信,卻沒有收到一條回覆。最終在課間休息直接打電話過去,撥叫聲響過後,馬上轉入了電話留言。

    「……我直接去看看。」

    京子留下這句話後衝出教室,不久後急急忙忙的回來了,似乎塾長不在塾長室裡。她的慌張舉止正是心中不安的寫照吧。

    「大友老師有急事,塾長也不在。——冬兒,你知道藤原老師的短信地址麼?」

    「不知道呢。不過大概找不到他。我也向其他班的同學打聽過了,似乎負責實技課的講師全都不在。」

    正如冬兒所說,春虎班上,之後預定的實技課程全都突然改成課堂教學,已經完全不在乎塾生們的質問和懷疑。沉默之中飄散出的緊張感,似乎在聚精會神的等待著什麼。

    在春虎等人的懷疑之餘,課程還在順理成章的進行。

    大友不在,塾長仍然沒有回短信。但是,其他講師的態度一如既往,平安無事的度過時間。

    不知不覺中,已經響起了通知午休的鈴聲。這時,塾生們一度高漲的緊張感也逐漸開始緩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準備給陰陽塾所全體學生一個驚喜?」

    「嗯……祖母的話,的確有可能呢。」

    聽到春虎的風涼話,京子面帶苦色的回答。

    保持高度緊張的度過了一上午,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徒增疲勞。春虎因為過於在意,甚至在上午派坤在塾舍中四處偵察。天馬的緊張似乎還反應到了肉體上,臉色蒼白的摀住了肚子。

    只有夏目和冬兒仍然保持著緊張感。雖說如此,與前者相比,後者在外表似乎沒有一絲緊張之色。他是享受這種狀況的人,到也理所當然。

    「……冬兒。果然是和我有關係嗎?大連寺所說的夜光信徒……」

    「雙角會麼?不,僅限本次來說,我覺得和他們沒有關係。」

    冬兒立即回答了夏目的疑問。

    「為什麼」,面對如此追問的夏目,

    「你想想看。如果是和夜光信徒有關的行動,到了現在,塾長已經沒辦法把你藏起來了。不如說正好相反,她應該馬上把你叫去,提醒你小心。」

    「是、是呢。我也認同冬兒的觀點。鵺事件時,塾長就把夏目叫過去了。」

    「但是呢,天馬。當時是因為陰陽廳提出的協助請求吧?想將夏目的龍用於作戰。」

    「那次是特殊情況。如果真的有危險迫近夏目身邊,即使塾長本人默不做聲,老師們也應該會在夏目的周圍重點設防。今天——這種表示方式可能不太好,大概是對付靈災襲擊吧?在增加塾舍大樓結界這一點上,特別像是這樣。」

    「我和京子想法相同。假如對方是夜光信徒——或者就是大連寺所說的雙角會,目標也不限於夏目。」

    冬兒再次重複了結論,但夏目仍然不肯罷休。

    「如果有人襲擊陰陽塾,目標只會是我——」

    夏目十分不想看到由於自己的原因波及其他學生的安全吧。就算冬兒和京子否定了這樣的可能性,她仍然難以釋然。

    但是,

    「夏目」

    聽到春虎叫自己的名字後,夏目沒有繼續說下去,默默的回以視線。

    「我明白你的心情。由於自己的原因把其他人捲入事件,肯定會心情糟糕。但是,有這種想法的不只你一人。老師們肯定最為擔心大家的安全。」

    「那個……」

    夏目無法反駁青梅竹馬的勸說。

    春虎筆直的注視著夏目的眼眸。

    「你的確有可能被當成目標,畢竟之前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但是,老師的行動應該考慮到了這些因素。不能過分相信別人,不過老師們值得依賴。

    「春虎。」

    夏目回視向春虎,似乎有話想說,不過最終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老實的放棄了自己的主張。

    冬兒聳了聳肩。

    「嘛,在警戒的同時仍然在照常上課,由此來看,塾長也不確定到底會發生什麼吧。」

    「……是呢。大概是出現了某個凶險的『卦相』,因此有些小心謹慎。」

    「但是,塾長是一流的觀星者吧?如果出現凶險的『卦相』而保持警戒,果然還是會發生什麼……」

    塾長是極負盛名的觀星者——占星術士。她曖昧的預知到了不好的未來,結果將陰陽塾調整為警戒態勢,這種推理合情合理。不過,如果是這樣,最終極有可能發生某種事件。

    聽到天馬的話後,所有人都不由得閉緊了嘴。

    此時,突然響起了短信聲。是春虎的手機,鈴鹿發來的。

    「怎麼了?」

    「呀。『你們在磨蹭什麼!』。看來她已經到食堂了。」

    合宿以來,不論以什麼樣的理由為藉口,鈴鹿在午休時肯定會和春虎等人一起吃午飯。本人裝作心不在焉的樣子,但沒有看到春虎等人的身影后居然特意發短信催促,真實的心情由此可見一斑吧。

    聽到短信的內容後,京子完全忘掉了剛才嚴肅的會話,撲哧一笑。

    「看來鈴醬腹內空空了呢。咱們也趕緊去吃飯吧。」

    京子歡快的話語讓春虎等人不禁失去了力氣,暫且提著錫杖,一起離開教室向食堂走去。

    食堂在塾舍大樓的頂層,因此窗外的視界廣闊,但今天仍然沒有放晴。

    大概來到有些晚,食堂內已經人山人海。

    不過,就在春虎等人進門的瞬間,

    「啊,darling!真是的,來的太晚了~」

    鈴鹿刻意擺出親密的姿態,馬上衝了出來。

    「你真的很煩呢!做什麼呢,太慢了!」

    然後突然改變口氣,用周圍聽不到的小聲音毫不留情的罵道。

    不過,對她的這種突然轉變,如今已經完全習以為常了。

    「……你啊,到底要演到什麼時候?」

    「哈?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明白!我和你們不同,擁有『神童』的地位。能不能不要用這種什麼都知道的口氣和我說話!」

    「是呢,春虎。最重要的是,這樣也很可愛呢。對吧?」

    「吵死了!你閉嘴!」

    京子的戲弄讓鈴鹿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一如既往的舌戰。春虎等人暫且各自選好了午飯,拿著托盤尋找座位。

    萬幸的是,由於來晚了,反而時機不錯。窗邊的坐位沒人。

    春虎等六人坐到同一張桌子旁,

    「一年級那邊如何?」

    冬兒馬上向鈴鹿尋問。

    「沒什麼。大概和二年級差不多。」

    「就是說,沒有實技課程,全都是在課堂上課麼。——本來一年級就沒有多少實技課呢。」

    「一天又一天,無聊死了。如同地獄一般。」

    「這也無可奈何吧,鈴鹿醬。這是對鈴鹿醬的懲罰。」

    「是呢,鈴鹿,要忍耐。」

    「囉嗦!才不想被你們說!特別是darling!追到源頭,全都是你的錯!」

    「你還要提那件事情麼,太糾纏不休了吧。」

    不知從何時起,這種程度的毒舌已經無法影響到春虎了。六人的桌子上,以春虎、鈴鹿和京子三人為中心,開始了熱鬧的午飯時間。

    不過,在吃飯的同時,冬兒若無其事的探聽著周圍塾生的對話。春虎等人桌子旁的吵鬧已經習空見慣,但今天周圍的餐桌上也不亞於己方。話題不必多說,自然是講師們的可疑舉動。課堂上氣氛緊張,所以不太敢明目張膽的竊竊私語吧。午休時就如同獲得解放一樣,大部分的學生們都盡情釋放著自己的推理能力和想像力。

    不過,所有的同學都沒有得到結論。由於講師們三緘其口,情報少得可憐。

    其中有也有塾生注意到了春虎等人——特別是夏目,偷偷的窺探向這邊。剛剛入塾的一年級暫且不提,如今夏目的『傳聞』在塾內已經廣為人知。大概所有人都在想著同樣的事情吧。

    當事人夏目似乎也察覺到了周圍射來了視線。獨自一人沒有融入桌面上的交談,默默的吃午飯。

    坐在旁邊的春虎,

    「……不用在意。」

    輕聲低語的同時,停下了筷子的動作。

    彼此都沒有看向對方,不久後輕輕的,

    「……嗯。」

    回應道。

    這聲毫不做作的坦城聲音,春虎已經久未耳聞。僅僅是聽到這個聲音,心中就微妙的湧起熱意。

    與此同時也大吃一驚。聲音完全不同,感想卻極為相似。

    和北斗的聲音。

    「……」

    春虎加快了吃飯的速度。鈴鹿注意到後,不安份的皺起眉頭。

    此時,食堂中央位置的某張餐桌處,一名男生突然踢開椅子,站起身來。

    臉色興奮的,

    「喂!bignews!不久之前,陰陽廳受到謎之陰陽師的襲擊!」

    食中的所有視線都聚集到了那位男生身上。當然,春虎等人也是同樣。仰天吸氣,注視向大喊大叫的男生。

    「喂!怎麼了?別信口胡言!」

    「是真的!我的哥哥在陰陽廳辦公樓工作!剛才用短信告訴我了。祓魔官的部隊已經開始作戰!」

    男生有些生氣的回覆道。

    然後,

    「等下!那不是謠言!我也由到了短信。陰陽廳辦公樓如今發生了大事故。數名『十二神將』出差,如今正在極速返回!」

    另一張餐桌處的女生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大喊道。食堂中突然一片嘩然。

    春虎等六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彼此。

    「難道說……」

    「就是這件事吧。」

    在白天光明正大的襲擊陰陽廳,這種事件聞所未聞。今天陰陽塾警戒的就是這件事吧。

    「這、這樣啊……太好了。」

    天馬無意間說出了真心話,但馬上就察覺到了自己出言不慎,慌忙道歉。正直而言,春虎等人的心情也是同樣。夏目還在發愣,冬兒則顯得有些掃興。

    「嘛……難以想像會是這樣的情節。真的只是普通的事先演習呢。」

    「喂,冬兒。此事也沒那麼輕鬆。會很嚴重吧?」

    「也有可能——陰陽廳的辦公樓在秋葉原附近。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隔岸觀火呢。」

    冬兒無聊的轉著筷子。

    在他身邊,

    「……沒什麼關係吧?雖然不知道是哪來的笨蛋搞得鬼。有數名『十二神將』在場,看來陰陽廳也在事前做足了自己的警戒工作。很可能不會產生損失呢。」

    鈴鹿如此說道。她剛才也大吃一驚,但與春虎等人不同,她知道陰陽廳的實力,所以沒有露出慌張的樣子。

    實際上,陰陽廳的辦公樓在所有和咒術相關的設施當中,也足以憑藉超強的咒術防禦力笑傲群雄。更何況有數名國家一級陰陽師在事前做好迎敵準備,應該不存在足以破壞這些的術者或是咒術組織。大概無法避免零損傷,但毫無疑問可以將損失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聽到鈴鹿冷靜的發言,緊張的春虎等人也迅速的緩和下來。

    「……這樣啊。」

    春虎如此說道,猛然靠向了椅背。

    「……哈哈。嘛,如同冬兒所言,不錯的事先演習呢。」

    食堂的喧鬧仍然同學蜜蜂巢一般,像京子所說的那樣,僅僅是這個的場面就能夠證明本次事件的嚴重性吧。但是,至少,將春虎等人捲入其中的可能性極少。眼前的六人,比起對事件的關注,更多的是感到了安心。

    春虎和緩了臉頰,看向窗外。

    自己沒有去過陰陽廳的辦公樓,當然,從這裡也看不到,甚至不知道在哪個方位。如今那裡正在發生大規模的咒術戰鬥,實在難以置信。

    從窗中看到的澀谷,被飄浮在低空的灰色云層所覆蓋,似哭未哭的天氣和離開宿舍時一模一樣。

    突然間,

    春虎的視線從天空落到了地面。

    春虎張望的窗戶位於塾舍大婁的正面。阿爾法和奧米伽所鎮守的正門就在這邊。

    眼下,

    塾舍大樓的正門前停著一輛似曾相識的黑色高級轎車。

    春虎的思考就此中斷。

    然後,全身的汗毛聳立。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3 11:06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8-13 11:14 PM 編輯

第三章 陰陽師,來訪

    1

    陰陽塾塾舍大樓正門不遠處,就是兩道自動門,前方幾階不高的樓梯延續向鋪著瓷磚的寬闊過道。

    出現的黑色高級轎車從車道轉入過道,悄無聲息的停在樓梯前。

    不久後,

    轎車後排的車門打開,一名老人緩緩的走出,站在了過道上。

    身穿和服的老人。

    身材矮小,拄著枴杖,黑色的窄袖便服外面套著黑色的短外套(羽織就是短外套),只有太陽鏡如同血液般赤紅。羽毛似的白髮梳向腦後。
   
    大概相當高壽——看上去更像是死人或是木乃伊一般。褶皺的臉上沒有像是表情的表情,甚至霎時間不禁讓人懷疑他是否還有生命活動。

    老人不慌不忙,抬頭眺望塾舍大樓。

    聳立在陰天下的塾舍剛建成不久。外表面鑲嵌著黑色花崗岩,四處佈置的紅色點綴讓整體外觀充滿繃緊感,現代的風格中同時展露出彷彿神殿的肅穆印象。

    如果用見鬼之眼『靈視』,大概就能察覺到大樓被完全覆蓋在咒術防禦結界中。結界雖不顯眼,卻極為堅固。而且在古老類型的術式上,還能『看』出突然增加的最新術式,不難推測出是是以某人為假想敵而進行的特殊改造。

    「……那麼。」

    從老人幹裂的嘴唇中發出的聲音,出人意料的年輕。

    瞬間,正門處的自門處依次從內側打開。

    從塾舍大樓中走出來的不是人,而是一隻三色貓。

    貓筆直的豎起尾巴,威儀堂堂的走出塾舍,來到樓梯前,盯向老人。

    貓碩大的雙眸中映照出了老人奇異的形象。

    「——好久不見,道摩法師。」

    貓說話了,是倉橋塾長的聲音。這只三色貓就是塾長使役的式神。

    被稱作道摩法師的老人,也就是蘆屋道滿,面對貓落落大方的行禮。

    「倉橋家的上一任呢。「好久不見」,難道咱們以前曾經見過面?」

    「嗯,在我的孩提時代。」

    「這樣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夜光身邊的那位倉橋家的巫女麼?」

    道滿愉悅的點點頭,不過只有他說話的語氣能讓人體會到他的愉悅心情,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那個時候的小女孩,變成了現在的『倉橋的觀星者』了麼。呵呵。人的變化,真是看不透呢。」

    「不過」,道滿繼續說道。

    「這樣說來,正是因為夜光吧。老朽年紀虛長,自許有識人之才,但卻難以讀懂那個傢伙。」

    「……正因為如此,才會想要見證,不同人的歸宿。」

    「誠然。符合校長身份的見識呢。」

    道滿如此說道,咯、咯的笑了笑。

    就連笑的時候面部也紋絲不動。年輕、感情豐富的說話聲音,和如同屍體般的外表形成不祥的對比。

    「——法師。」

    塾長通過式神再次呼喚。

    「如果你贊同我的見解,能請您就此離去麼。本塾是培養未來陰陽師的學校。所有在校的學生都是『未來』值得期待的人。我想避免無謂的混亂。」

    塾長肅然相勸。

    與之相對,道滿再次輕浮一笑。

    「這樣才會有趣吧。老朽的話說可能有些狂妄,想要成為陰陽師的人,能夠正面『認識到』老朽這樣的存在,不是珍貴的機會麼?」

    「您言之有理,但他們畢竟還是毛未長齊的雛鳥——難以承受法師這樣的大鵬展翅。」

    「太遺憾了。那麼我辦完事就離開,如何?」

    「……什麼事?」

    「毋須佯裝不知。汝也聞及了吧。夜光的『鴉羽』。我想借來一用。」

    道滿平淡的提出要求。

    貓的尾巴謹慎的搖了搖。

    「……法師欲借『鴉羽』之事,我的確有所耳聞。不過仍然不知法師之緣由,法師借『鴉羽』欲為何事?」

    「啊,說實話,不是老朽,而是式的需要。」

    道滿毫不介意的言明實情,貓聽到後困惑的抽動了一下鬍鬚。道滿奇怪的「我們這邊也有各種各樣的緣由」,笑談道。

    然後,貓和道滿沉默的彼此對視。

    屍體般的漆黑老人和身體僵硬、與之對峙的三色貓。在某種意義上,由旁人看來就像是貓聚精會神的凝望著人眼不可視的死靈。

    不過,這位黑色的死靈不在黃泉,就站立於現世之中。

    「……法師,告訴您,『鴉羽』如今不在陰陽塾裡。」

    「哦。是這樣麼?」

    「是真的。」

    「好。本來老朽就打算自己進入搜查。」

    「法師。我再重複一次,這裡面全都是未成年的雛鳥。你的意圖太蠻不講理——不對,是太無禮了吧。請務必撤離此地。」

    塾長語氣冰冷的說道。

    在傳說中的陰陽師面前,這番話足以評價為豪邁了吧。貓一直注視著道滿,一步不退的態度中散發出與小貓不符的凜然之氣。

    但是,道滿完全不為所動。

    咯、咯、咯,低聲發笑,

    「……吶,『倉橋的觀星者』。汝在夜光身邊之時還只是個女娃吧。之後雖以觀星者出名,卻再也未曾謀面。汝一直長居於此麼?」

    意想不到的問題讓貓輕輕搖了搖雙耳。

    「誠然如此。……怎麼了?」

    「不,沒什麼。汝的說法方式很奇怪。如果汝乃未經『實戰』之人,老朽到是能夠理解。」

    「什麼意思?」

    這次是塾長反問。道滿愉悅的聳聳肩膀。

    「至少,汝庇護在腳下的小鬼肯定不會說出跟汝同樣的話。咱們所生活的世界,『禮』所指的就是『技』。」

    「技?」

    「誠然。遠古時代是從人與神的關聯,當前則是從人與人之間的關聯中產生的力量。為了良好的應用這種力量而出現的技能、規矩、或是式,就是『禮』。當然,汝所言及的道德上的禮儀規矩,追溯其根源也是如此。不巧的是,在吾等所居的世界中,『禮』以更為原始的方式被運用。徒具形式、沒有『技』相伴的『禮』,只是單純的行乞。反到不如——無禮。」

    道滿單手舉起了枴杖。

    貓的全身緊張起來。道滿咯咯的嗤笑。

    「老朽在此沒有盡『禮』的打算。」

    話音剛落,道滿把舉在身前的枴杖揮向後方。

    杖的前端輕敲在停在他身後的高級轎車——車體後方行李箱的蓋子。

    瞬間車體一震,行李箱的蓋子像是被人從下方掀起似的打開,裡面的黑色奔流以間歇噴泉上湧之勢迸發出來。

    「啊!」

    貓下意識的向後退去。

    貓的視線追跡著黑色的奔泉。奔流如同火箭般向上空延伸,前端已經達到將要觸及塾舍大樓的高度,然後零亂的飛散,開始向周圍蔓延。貓察覺到奔流的真相後,全身毛髮豎立。

    「式神?這些全都是?」

    就像是大群的蟲子組成一個柱子,亂鬨哄的不斷從底面向高處爬去。可怕的數量,可怕的咒力。

    另一方面,在塾長大喊之餘,道滿再次伸出枴杖,以輕鬆的口氣相告。

    「不讓老朽對雛鳥出手?……畢竟,如果因這種程度的襲擊就會折翼的雛鳥,把他們的翅膀折斷就是老朽這種前輩的職責吧。」

    道滿平淡的說道,與剛的口氣如出一轍。道滿的眾多式神瞬間開始包圍大樓。

    ☆

    「——來了!」

    接到倉橋塾長的通知,原為祓魔官的老講師藤原面部肌肉抽動。

    「……果然,這次還是停課比較好吧。」

    昨天晚上當然考慮過今天陰陽塾停課一天的方案。不過,貿然做出不自然的舉動反而有可能吸引到『D'的注意力,所以最終沒有採用。考慮到當時的狀況,他出現在陰陽塾的可能性的確不高。

    就結果而言,這是個錯誤的判斷,但陰陽塾當然沒有拱手相讓的打算。

    藤原接到消息,馬上衝向了位於塾舍大樓二層的職員室。

    面對周圍的講師,

    「早晨的消息屬實!所有人開始帶領塾生撤退!正面走不通,讓所有學生從後門逃出避難!」

    陰陽塾事先已經做好了『D'出現在塾舍時的應對方案。最為優先的是塾生的安全,因此就連今天沒課的講師也被招集過來。

    其中的實技課程講師暫停本來定於今天的課程,調整著咒符和咒具的裝備,為接下來的咒術戰做準備。

    「馬上聯絡陰陽廳和祓魔局。陰陽廳大樓似乎也受到襲擊,那邊大概是佯功。是目黑支局的小隊應該馬上就能趕來……!」

    祓魔局除本部以外,還在新宿和目黑設有支局。藤原利用往日的關係網上下疏通,今天雖然大部分的隊員都部署在了秋葉原的陰陽廳大樓處,但在支局中也保留下了最低限度的成員。

    從秋葉原趕來,大概是來不及了。不過,新宿和目黑支局應該能夠趕上,之後只是時間上的賽跑,陰陽塾到底能堅持多久呢?

    但是,

    「藤原!外面!」

    靠近窗邊的講師大喊,藤原衝到窗邊後目瞪口呆。異形之物如同漆黑的魑魅魍魎,在窗戶外側交錯飛舞。

    「那傢伙的式神麼……!」

    同時手機響起了短信聲,來自為了事先確保安全、部署在後門的實技講師。

    『多得數不清!已經繞到了後門!從這裡突破撤離舉步維艱!』

    同僚的報告讓藤原咬緊牙齒。

    但是,敵人的式神沒有入侵塾舍的內部。不對,是無法入侵,因為塾舍的結界。

    本次,倉橋塾長在制定對策時,將『D'假想成國家一級陰陽師——甚至是獨立祓魔官來對待。實際上『D'的力量強弱尚未知曉,但不論如何,想要從正面打破結界,大概都要花上相當長的時間吧。

    「……好的。換成堅守的策略。馬上把學生們帶到地下!讓他們去咒練場避難!」

    塾舍的結界非常強大,但在地下咒練場處張起的結果界更是在國內屈指可數。作為應對塾舍內受到咒術攻擊時的安全場所,那裡的廣闊程度也足以收容所有的學生。

    「快!敵人的攻擊就要來了!」

    講師們收到藤原的指示,逐個奔出了職員室。

    突然間,

    「……你等一下。從大友那收到聯絡了嗎?」

    被問到的是一名呆坐在椅子上的事務員,突然被搭話後,馬上回答了藤原的疑問。

    「沒有。大、大友老師今天還沒來過職員室——」

    「……這樣啊。」

    藤原和大友昨天從塾長口中得知今天『D'可能來襲的消息,之後藤原馬上招集以實技講師為核心的老師們制定應對今天的策略,而大友卻突然消失不見,一直聯絡不上。塾長似乎知道某種程度的情況,但對藤原來說,他的行蹤仍然不明。

    藤原聽說過大友原來是咒搜官的事,而且也親看見識到了他不俗的實力,在如今的情況下,他正是必不可少的戰力……

    「……現在只能集中精力應對眼前了。」

    藤原面部抽動,跟在其他講師後面離開了職員室。

    2

    春虎全身汗毛豎起。

    ——那個是!……不、不對,但是……怎麼可能!

    一輛高級轎車平靜的停在塾舍大樓前。似曾相識。不可能忘記。望向樓下的脖子僵硬不堪。無法移開視線。

    片刻後,一名老人從黑色轎車的後排坐席下車,身穿黑色的和服。已經確認無疑。

    「……蘆屋道滿……」

    坐在旁邊的夏目注意到春虎的樣子,「唉?」,

    「春虎?」

    搭話道,下意識的探出身體。窗外,沿著春虎的視線——瞠目結舌。

    「夏目?」

    「唉?怎麼了?」

    緊接著,天馬也察覺到兩人的神色,京子突然停下了筷子。坐在春虎對面——同在窗邊的冬兒也慌張的看向了兩個人注視的方向。

    馬上混身僵硬,

    「——那傢伙!就是那個時候的!」

    「哈?你們突然怎麼了。有某位名人來了麼?」

    鈴鹿呆呆的問道,卻沒有得到冬兒的理睬。

    春虎和夏目也是同樣,仍然盯向窗外,

    「鵺事件時的那個傢伙,坐在黑色轎車中,報上蘆屋道滿之名的老人。」

    一瞬之間,鈴鹿、京子和天馬都愣住了。

    然後如同彈簧般從椅上子站起,衝到春虎等人窺探的窗邊。

    鈴鹿眼色一變,

    「喂,等下!那個就是你們之前提起過的傢伙?『D'!」

    「就是這個傢伙。」

    「沒弄錯?」

    「……在這裡看不清楚,還不能斷言……」

    眯著眼睛向下眺望的同時,冬兒謹慎的含糊其詞。

    但是,

    ——不對,

    就是那個時候的老人,春虎非常確信。

    天馬也臉色大變狼狽起來。

    「但、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會來陰陽塾?難道是塾長的熟人嗎?」

    「笨蛋,怎麼可能。祖母也曾尋問過夏目等人遭遇『D'的事情吧?如果是塾人的話……」

    「等下,倉橋。那個不是塾長的式神嗎?」

    夏目的話打斷了衝天馬發火的京子。京子慌張再次向窗張望。

    和服老人把轎車停在正門前,沒有走上樓梯的意思。仔細觀察,樓梯上有個小巧的影子。

    是貓。

    塾長的確有三色貓的式神。

    「祖母?」

    塾子驚嘆道,在下個瞬間,老人用手裡的棒狀物——大概是他的枴杖——向後方做出了敲打轎車的動作。

    轎輛後部的行李箱突然打開。

    某物如同黑色的陰影般,從行李箱中湧出。奔流一下子躥到空中,似乎要爬上塾舍大樓的牆壁。春虎等人大吃一驚,出聲叫喊的同時背向了窗戶。

    「春虎大人!」

    隨著尖銳的聲音,坤在春虎和窗戶之間實體化。

    然後,在離眼前——窗外不足一米的位置處,黑色有奔流急速穿過。看奔流迫在眉睫的京子大聲悲鳴,春虎也不禁產生了這樣的衝動。

    「怪、怪物——?」

    「是式神!」

    夏目大喊喝止了春虎的話。奔流互相交錯、緊密的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怪物群。

    在高速移動當中仍然能看出個體的差異,共同之處只有黑色的外觀。不是完全的漆黑,而是有深有淺,看上去就像一幅水墨畫。

    只有似乎是眼珠的位置透露出血紅色。

    背後的餐桌處響起大聲尖叫,大概食堂裡的塾生們也注意到了外面的異變。叫聲相連,椅子摔倒,餐具墜地,也有人在驚慌中取出了咒符——

    「不行!不能由咱們攻擊!」

    夏目立即大聲阻止道。拿出咒符的塾生們馬上停止了行動。

    「塾舍的結界已經發動,現在從內側發出攻擊,只會傷害到結界而已!」

    夏目的分析讓在場的所有塾生都恢復了冷靜。塾生們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窗外——眾多式神的運動上。

    在這段時間內,窗外的眾多式神改變了行動。在向上方直線爬行後,解除了密集狀態,各種開始分散運動。從食堂的窗戶無法眺望到全局,但是不論如何,看起來都像是打算包圍整個塾舍大樓。

    不過,

    「……看來這群怪物的確無法進來呢。」

    冬兒在擺出迎擊姿態的同時,仍然在冷靜的觀察式神。夏目點頭示意。

    「塾舍的結界相當高級,如今還得以強化,不可能被簡單的突破。」

    「……但是,如果此事和『D'相關,不可能讓咱們這麼從容吧?」

    鈴鹿提醒道,視線仍然停在窗外。嘴角上浮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表情卻很是僵硬。

    「對手畢竟是咒搜部無論如何都抓不到尾巴的陰陽師。說起來,根據你們所說,就連木暮和鏡也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吧?他的能力絕不僅僅是使役這樣的式神。我不知道這個結界有多強大,但對方肯定有其他的底牌。」

    雖說資格被無限期停止,鈴鹿仍然是現役的國家一級陰陽師。她口中說出來的話極大的煽動起場面上的危機感。

    最重要的是,道滿居然在光天白日之下公然闖入。僅以此為鑑,就能看出他的自信。

    「混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鬼知道!」

    「陰陽廳也被襲擊了吧?」

    「難道和這件事也有關係?」

    在坐的不愧是陰陽塾的學生,目睹到如此異常的事態仍然沒有陷入混亂之中,但是,這些問題明顯都沒有答案,由此也能看出他們都在拼盡全力的轉換視線、保持冷靜。像是一年級的學生中,不少人已經蹲坐哭泣,還有人開始爭先恐後的逃離食堂。

    「春、春虎大人。請指示!」

    「暫且等待,坤也不要貿然行動。」

    對式神下達完命令,春虎咬緊了牙齒,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暫且伸手握住立在旁邊的錫杖,如果武器不在手中,心中的不安就會急速膨脹。

    ——混蛋。到底有什麼目的?難道說……

    春虎用餘光看向了旁邊的夏目。夏目臉上毫無血色,注視著窗外的動靜。

    「老、老師們應該察覺到了吧?」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天馬。他拚命控制自己的情緒,平穩的發出聲音。

    天馬話音剛落,幾名講師衝進了食堂。緊張的塾生們,臉上微微閃過了安心的表情。

    「大家能聽到嗎?身份不明的陰陽師正在襲擊陰陽塾!」

    「現在馬上開始避難!所有塾生迅速移動到咒練場。沒關係,有結界在保護塾舍!大家保持冷靜,不要慌張,有序行動!」

    神情異常的講師們仍然保持著冷靜的言行舉止。從今天早晨開始的態度轉變,以及加強塾舍的結界,都是因為預感到陰陽塾會遭到道滿的襲擊吧。

    春虎嚥了口唾沫。

    「移動向咒練場——逃不出去麼?」

    「外面已經被式神包圍,無法逃離。」

    冬兒說完後,京子「這樣啊」,嘟囔了一句。

    「想要避難到比賽場的結界裡呢。的確,如果是那裡——」

    塾舍大樓的結界足以確保塾生們的避難時間吧。只要爭取到逃入咒練場的時間,就可以準備下一次的作戰。

    「但、但是,這樣一來不是反而被困在裡面了麼?」

    「眼鏡同學,你太慌張了。肯定馬上就會向陰陽廳和祓魔局取得聯絡吧。眼下的策略就是堅守等待救援。」

    「嘛,那邊似乎也受到另外的襲擊。真是熱鬧的時間。」

    講師們引導著塾生,同時也奔向其他教室。已經目睹到式神群的塾生人一言不發的遵從了指示。特別是三年級一邊呵斥、鼓勵著低年級塾生,一邊代替講師徹底的貫徹指示。

    「咱、咱們也快點走吧!」

    「……是呢。如果逃不出去,那裡的確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馬和京子催促其他四人。

    冬兒沒有反駁,他個人似乎想繼續觀望下局勢,不過眼下的情況過於險惡,如果他擾亂了集體行動,說不定會導致無可挽回的敗局。就連鈴鹿也依依不捨的望瞭望窗外,老實的跟在了京子的後面。

    但是,

    「……等下。我不能去。」

    夏目說道。在春虎愕然的注視下,夏目臉色蒼白,閉著眼睛咬緊了嘴唇。

    「喂,夏目?」

    「……不行。如果我和大家去同一個地方避難,大概那裡就會成為目標。」

    說完後,夏目用飽含信念的眼神看向春虎。

    「想想看,現在受到襲擊的不僅是陰陽塾,還有陰陽廳。在同一時間陰陽塾和陰陽廳同時受到襲擊,這兩方面不可能沒有關係。比起『同個罪犯』,『多名罪犯』更加合理。」

    「你、你想說什麼?」

    「不理解麼?蘆屋道滿——標識為『D'的陰陽師,由此事就能看出他與雙角會有關聯吧?所以本次襲擊極有可能是雙角會——也就是夜光信徒搞得鬼。這樣的話……」

    「目標就是我」,夏目聲音嘶啞的說道。

    夏目所言的確在理。如果夏目的推測屬實,她和其他塾生到同一個地方避難大概就牽扯到他人。不久之前剛剛「別在意」安慰過她的春虎,也難以馬上否定夏目此時的憂慮。

    「等下,夏目。剛才冬兒不是也說過了麼。如果夏目是敵方的目標,我的祖母會直接提醒夏目的。」

    「不,倉橋。你能如此勸慰讓我很高興,但是,塾長也不一定能看穿蘆屋道滿的真實意圖。只要可能性不為零,就不應該保持樂觀。我不能把大家置於危險的境地。」

    面對仍然想要說服自己的京子,夏目明確的斷言。

    僅是通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夏目在此事上絕對不退讓的意志。京子也無法再多說什麼。

    冬兒笑了笑,鈴鹿哼了一聲。

    本來,春虎就做好了覺悟。

    「……明白了。尊重夏目的意見吧。不過——夏目,我不會讓你說出獨自逃跑這種話的。」

    春虎語氣強硬的相告。夏目注視著春虎,然後依次看向冬兒、京子和天馬,視線最後落到了鈴鹿身上。

    冬兒——到了現在——什麼都沒說。

    京子點點頭,眼神傳達出「到了現在毋須多言」。

    天馬臉色鐵青,但仍然沒有打算避開視夏目的視線。

    鈴鹿用餘光瞥了一眼夏目,

    「……隨你意願。」

    平淡的說道。

    表現上的鈴鹿臉色冰冷,口氣冷酷。但是,除了夏目和鈴鹿以外的四個人,「都到了這個時候,還……」無意識的露出微笑,互相交匯了視線。

    「是,是。即使你和大部隊一起避難,也沒有聊天的對象吧。」

    「什麼!開什麼玩笑,笨蛋虎!完全反了!如果在這種時候和雜魚一起避難,他們痛哭泣的樣子會讓我很鬱悶的!」

    「如果咒力被封印的事情暴露,偶派像『十二神將』就會遇到大危機了呢。」

    「吵死了,寬髮帶!那種雜碎式神,我不用認真就能從容幹掉!」

    突然臉紅起來的鈴鹿大聲怒吼,偽裝的舉止就此斷送。

    但是,

    「……謝謝。」

    聽到夏目認真的致謝,臉紅不堪的鈴鹿突然啞口無言,驚惜失措,「所、所以說,也不是……」,最終沒有罵出擅長的惡言,語尾也含糊起來。然後,

    「——哼」,

    看向了別的方向。

    在春虎眼中——她絕對是在鬧彆扭吧——即使如此,春虎仍然下意識的摸了摸她的腦袋,感謝她在緊急情況下的幫助。冬兒所描繪出來的局面終於化為現實。

    ——是的。不僅僅是我和夏目,如今還有這些同伴,根本不用害怕吧。

    春虎對冬兒使了個眼色,冬兒輕輕翹起唇角。

    食堂裡看不到其他塾生的身影,留在這裡的只有春虎一行六人。

    冬兒眺望所有人的面容,

    「好的。首先咱們也離開這裡吧。然後,把己方想要採取其他行動的意思,儘可能傳達給講師那邊。雖然聯絡不上塾長……京子,把傳話的簡易式飛向咒練場——」

    「春虎大人!」

    坤大叫道。

    六人突然的身體突然顫抖。在下個瞬間,咚,隨著巨大的聲音,周圍投來了薄弱的陰影。

    春虎回頭,目瞪口呆。一個式神貼在了旁邊的窗戶外側。

    體長不足一米,被體毛覆蓋住的四腳不禁讓人聯想到住在地獄中的餓鬼,而且從背後還生出烏鴉似的翅膀,同時還有蛇一般的尾巴。不過,最為引人矚目的當屬頭部,巨大的程度極不自然,如同將烏龜擬人化似的面容十分醜陋。

    扭曲變形後的姿態宛如戲劇中的妖怪,凶暴之中還流露出惡趣味似的幽默。

    大概是由於式神接觸到了結界,全身顯現出激烈的靈滯。體內遍佈噪點,但仍然沒有離去之意,反而用面部撞擊玻璃,赤紅色的眼珠滴溜溜的盯著塾舍裡面的——春虎等人。

    坤的尾巴豎立,拔出了愛刀『搗割』。春虎也下意識的面對式神舉起了錫杖。

    式神張開了大嘴。

    然後,

    「哦。原來在這裡啊。像這樣見面,還是鵺事件之後的第一次吧。」

    說出了人類的語言。

    這個朝氣蓬勃、戲弄般的聲音似曾相識。那天晚上,那個老人——蘆屋道滿從轎車裡傳出來的聲音。

    「是你……!」

    「呵呵呵。這次弄出這麼大動靜,報歉了。說是翹首以待,最終還是老朽前來討擾,違反了當初的約定。見諒。」

    「果然是那個時候的老頭!你到底為何來此?」

    春虎對式神回以怒吼。不過,話說完後膝蓋立即顫抖起來。

    與他相反,道滿的式神發出了開朗的笑聲。

    「只是有些小事。剛才已經對這裡的塾長言明,辦完事後馬上就會離開。小朋友們不要亂管閒事。本次事件對老朽來說,也有些異常呢。」

    式神極為輕鬆的語調,與擺好架勢、全身顫抖的春虎等人形成鮮明的對照。式神突然「……呀」,彎曲脖子,視線滑向了空中。

    極其類似人類的動作,反而增加了恐怖感。

    然後,

    「……難得的機會。也和汝等玩耍片刻吧?」

    冷笑道。

    在春虎等人的觀感中,眼前的場景如同可以理解人類語言的老虎、狒狒、甚至是恐龍唾液橫飛的向自己露出猙獰的笑臉,而且笑容中還下意識的滲透出邪氣。皮膚乃至細胞都哆嗦起來,幾乎將要失去意識。

    「不要被他嚇倒!」

    冬兒給大家打氣,但他本身的表情也極為僵硬。

    隔著結界,而且是以式神為媒介,某種感覺仍然傳達到了眾人心中。

    ——蘆屋道滿難以形容的恐怖。

    京子首當其衝的承受住了這份恐怖,挺直腰板,

    「塾、塾舍的結界會保護我們!祖母的準備應該毫無瑕疵。而且數名專業陰陽師馬上就會從陰陽廳和祓魔局趕來救援。當然,也會有『十二神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正的蘆屋道滿,但你沒有勝算!」

    京子顫抖的聲音中流露出了令人目眩的勇氣,讓春虎從受挫的心情中找回了力量。擁有這樣的朋友值得驕傲,他握緊了手裡的錫杖。

    但是,道滿對京子全力的抵抗毫不介意。

    「這下可糟了。汝是在介意老朽什麼禮品都沒帶就前來探望嗎?這已經不是『禮儀』的問題,而是單純的不知趣了吧。老朽不會做如此無聊之事。一會兒如果能嚇大家一跳,就足以讓老朽感受到活著的意義。」

    式神再次輕輕一笑,身體從窗戶向後仰起,

    然後再次用腦袋撞擊玻璃,自身被結界所灼燒,

    「而且……老朽尋找贈送禮物的傢伙時,還特意挑選了土御門身邊的人。看起來,那個人也在期待著老巧的惡作劇呢。愉快,愉快。那麼就如他所願來戲耍一番,這是老朽身為『小丑』的本分。」

    聽到道滿的獨白,春虎等人長吸口氣。雖然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卻有種不祥的預感。

    式神還在笑著。

    然後,

    「最近都是這麼說的呢。——急急如律令!」

    (PS:急急如律令的注音是order,命令的意思)

    話音剛落就響起了悲鳴。

    是天馬。

    春虎回頭。從天馬的校服——口袋裡射出了劇烈的光線,穿透了布料,化為光源的小紙片飛到了空中。

    是咒符。

    「——!趴下!」

    冬兒大喊後,春虎等人慌忙撲倒在地。須臾之間,強大的咒力在頭頂上方爆炸。春虎在俯臥的同時——「看」到了。不很複雜,甚至足以稱作簡單的術式,穿過牆壁與地面向上下及四方飛散。

    咒術付著在周圍的結界上,開始侵蝕結界的術式,周圍的結界漸漸溶解。緊接著響起了一聲硬質的破壞聲,外面的空氣從頭頂吹過。

    玻璃碎片四散,用胳膊護住的腦袋上方傳來了紛紛落地的聲音。

    「——如何?大部分的結界都是外部堅固,但是,從內側很容易破壞。不論是古老的術式,還是最新的術式。」

    得意洋洋的聲音已經不再隔著窗戶。坤為了保護春虎迅速跳向空中。春虎霎時間還無法站立,趴在地面上,抬起腦袋。

    式神在食堂的天花板附近搧動翅膀,俯視春虎等人。

    「……結、結界——」

    「怎麼可能……!」

    京子以及夏目沉吟道。「畜生!」鈴鹿看到眼下不利的局面大聲罵道。迅速起身的冬兒面色嚴肅的確認周圍的損失。

    天馬已經無法出聲。

    玻璃破碎的聲音不絕於耳的從四方傳來。恐怕塾舍中到處都是同樣吧。

    結界被打破了。

    道滿的式神入侵了塾舍。

    春虎慌忙站起,大腦中仍然處於恐慌狀態,在坤的身後舉著錫杖,抬頭看向在頭頂盤旋的式神。

    黑色的羽毛從式神身上撒落,如此相告,

    「來吧,為了離巢的準備。」

    3

    數量難以計量的簡易式襲擊了陰陽廳大樓,同時還確認了數個使役式,似乎每一隻都擁有相當高等級的靈力。只以陰陽廳為對手挑釁的話,足以算是優秀的戰力。

    擔任指揮官的天海在以大樓的結界為核心的據點重點佈置防禦,命令在堅守的基礎上擊退式神。敵人的數量超出了預計,但事先配備的人員尚且能夠應付。問題是高等級的使役式,考慮到合理的使用戰力資源,天海分出四名獨立祓魔官及其直屬部隊前去應對,成為追擊離開大樓的使役式的游擊部隊。

    不過,收到這個命令的鏡卻開始了單獨的搜索行動。

    把不能充當肉盾的部下帶到自己的戰場上,只是徒增累贅。就算在對付陷阱時能派上用場,到時也可以用自己的式神代替。畢竟,鏡本來就把部下當成上層對自己的監視員,看到他們就會覺得心煩。

    「……畢竟對手是那個時候的老傢伙。不能帶那群雜兵來。」

    鏡和木暮一樣,也親眼確認了『D'的存在。

    絕對無法忘記那個結界。在陰陽塾的塾生擊敗鵺後,某個十字路口為化戰場,鏡之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術式所形成的結界將那片區域重重包圍。在自己、木暮還有大友的干涉下,直到最終才將那個結界擊破。三名國家一級陰陽術師。

    另外,在離開前展露一斑的靈氣也非比尋常。不論是不是蘆屋道滿本人,『D'毫無疑問擁有強大的力量,並且足以和鏡這樣的獨立祓魔官匹敵。說起來,已經很久——實際相當之久,沒有享受過激烈的咒術戰鬥。

    不過,『D'的所在位置還沒有確認,只是派出大量的式神,由此來看,他本人似乎集中精神控制式神,不會來到前線。如果襲擊以失敗告終,也可以避免暴露自己。「不能讓他如意」,鏡的雙眼異常閃亮。

    首先是使役式。簡易式暫且不提,使役式和主人之間的靈力聯繫無法輕鬆掩蓋。如果能壓制住使役式,大概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主人的所在地吧。

    根據報告所說,敵方的使役式仍未察明,不過似乎確認到了和『TypeOrge'——也就是鬼相似的個體。實際上,鏡也微微捕捉到了敵人放出了微弱鬼氣、自己本來沒有打算挑挑揀揀,但如果敵人——或者『D'所使役的是鬼,『鬼噬』的外號已經在興奮的鳴叫了。

    「咯、咯、咯……」

    奔跑在陰天下的街道中,鏡的嘴裡漏出凶暴的笑聲。

    然後,他手中的刀袋如同附和一般的不停抖動。

    刀袋中裝著一把日本刀,在古代斬斷了某隻鬼單臂的「斬鬼」名刀,同時也是鏡所使役的式神雪巴的形代。

    誠心而論,鏡希望『D'能稍微老實一些。雪巴雖是鏡的式神——在表面上,卻以一般任務中不需要他出場為由,被帶離了主人身邊。如今為了應對『D',鏡才收到使用取可,讓他回到自己手中。

    如果在本次行動中收拾掉『D',陰陽塾廳肯定會再次收繳雪巴吧。生氣之餘,如今的鏡也沒有阻止的權限和的段。自己沒有力量就只能遵從。

    鏡雖然是常見的混蛋無賴之人,但對凌駕於自己之上的力量,會在無意間產生某種敬意。不論在咒力上還是智力上,甚至是權力上。比如對上司宮地和前輩木暮,或是陰陽廳這個組織,鏡對它們的「力量」抱有純粹的憧憬之情,與它們的人格或是組織的存在方式毫無關係。這是他毫無身份的從屬於官方陰陽廳的唯一理由。

    不論如何,如果戰鬥就此結束,雪巴被再次奪走的可能性極高。這樣的話,就要在眼下盡情使用這份「力量」,爽快的體味一番。就算擊破再多簡易式也是白費力氣,要將古老的、強大的使役式……。更進一步,將充滿謎團的『D'本人……。只有面對強大的敵人,才有發揮力量的意義。

    然後,通過這樣的戰鬥,自己的力量也會增長。熟悉技能,學習戰鬥,將其轉化為自己的血肉。

    將敵人——鬼吞噬。

    「……不會讓你們逃跑的……」

    鏡自己大概沒有察覺到,但是在「上進心」這種意義上,鏡充滿了極其——甚至異常程度的貪婪。而且,正是這份貪婪支撐著鏡的力量。

    鏡的狩獵還在繼續。把陰陽廳的工作拋在一旁,只顧一味的向使役式——感覺到微弱鬼氣的方向追去。

    不過,湧起戰意的鏡馬上察覺到了奇怪之處。

    「……有些奇怪。」

    敵人——被追擊的使役式反應遲鈍,似乎沒有逃跑,也沒有一戰之意。普通情況下,鏡不會對敵人這樣的反應產生懷疑,但這次不同。如今的敵人為了搶奪『鴉羽』而襲擊了陰陽廳。因此,為什麼會沒有戰意?

    鏡停下腳步。然後,剛才被自己追擊的鬼氣也不再移動。

    ——難道說,敵人的目的是誘導我遠離陰陽廳大樓?

    將作為陰陽廳主要戰力的獨立祓魔官吸引走,在此期間攻陷防禦力變弱的大本營。原來如此,『D'使用了如此常規且有效的戰略。

    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有些事情讓人在意。如果真的想打破陰陽廳大樓的結界,聚集數百個簡易式完全沒有意義。陰陽廳大樓的結界作為施加在規模建築物上的咒術,毫無疑問是國內第一。讓少量且強大的式神聚集於一處,單點突破,大概還有希望。

    還是說『D'擁有獨自一人打破結界的手段?假設如此,盡快打破結界,讓式神衝入內部造成混亂,這種做法更加有效。鏡暫且不提,其他的『十二神將』如果與普通的祓魔官和工作人員混在一起,顧忌到對周圍的破壞,就難以使用強大的咒術。就算天海以結界為盾防禦據點,更強大的咒術也只是為了「對室外」使用。

    「……到底有何目的。」

    駐足不前的鏡緊皺眉頭,小聲嘟囔。手中的刀袋焦急的震動,但鏡不以為意。

    此時,鏡的手機收到了宮地的來電,他馬上拿出手機。

    『鏡。問你一下,你現在是和木暮一起行動嗎?』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鏡愣住了。

    「哈?我就一個人。木暮死了麼?」

    『不,怎麼可能,只是順帶一問。』

    宮地笑了笑,含糊其詞。鏡著急的咋了下舌頭。一本正經的木暮讓人惱火,這個不乾脆的上司也——他的「力量」另當別論——實在讓自己不爽。

    但是,鏡的焦急馬上就轉到了另外的方向。

    『嘛,沒事。你回來大樓一下。大概你所追擊的式神不會阻止你。』

    聽到宮地的指示,鏡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本想難以理解的回以怒吼——

    『實際上,澀谷的陰陽塾此時也受到了襲擊。而且確認了與『D'外貌相似的陰陽師。天海部長判斷對本廳的襲擊是佯功,重新做出了部署。』

    聽完宮地的話,鏡啞口無言的呆站在原地。

    ——陰陽塾?

    而且,在那裡還確認到了『D'的身影。

    無法理解為什麼『D'會襲擊陰陽塾。不過,原因什麼的都無所謂。重要的是『D'襲擊了陰陽塾這個事實本身。

    直到不久之前還讓自己歡心雀躍的『D'不在陰陽廳,而是出現在陰陽塾。況且,陰陽塾裡還有大友。『D'和大友,兩者都是鏡想要親自捕獲的獵物——本領高強的「鬼」。就是因為想見到這兩個人,自己才會被充當陷阱的使役式所誘導。

    『馬上回來。』

    說完後,宮地掛掉了電話。

    鏡的身體顫抖了片刻。

    「——混蛋!」

    把手機摔向了路面。

    ——用禹步的話,能趕上麼?

    禹步是『帝國式陰陽術』中的超高級咒術,可以潛入靈脈進行長距離的移動。但是,此地距澀谷實在過遠。做出如此大規模的佯攻本來就是為了將陰陽廳的戰力全都集中在大本營。這樣一來,針對可以致使佯攻無效的咒術——比如禹步之類,敵人肯定充分的考慮到了應對之策。

    最方便的辦法就是在靈脈的中途中設置陷阱。己方會在確認有無陷阱上浪費寶貴的時間。

    「混蛋!混蛋!」

    鏡扔開太陽鏡,瞪向了遠方的澀谷。

    「……大友。要是你死了,我絕不對原諒……」

    咬緊牙齒吐出了這句話。就算是諷刺也好,此時的鏡第一次為自己原同事的平安而祈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3 11:16 PM

第四章 突破敵陣

    1

    宛如聚集在糖塊上的螞蟻。

    黑色的式神群開始侵蝕聳立的陰陽塾塾舍大樓。

    覆蓋住塾舍的結界還沒有完全消失,但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功能,式神接觸到只會引發靈滯而已。眾多式神割破玻璃,逐漸闖入了塾舍內。

    玻璃破碎聲和式神飛行的怪聲,以及塾生們的悲鳴響徹整座大樓。

    「……這是怎麼了……」

    塾長的式神發出低吟。

    她唯一的賭注就是結界可以堅持到援軍的到來,最低限度也要爭取塾生們到地下避難的時間。結界如此輕易被打破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那麼,打擾了。」

    道滿說完,走上了台階。貓回過神兒來,敏捷的向後方退避。

    正門處的兩道自動門從外側開啟。

    貓停在內側自動門的前面,背毛逆立瞪向道滿。左右兩隻石獅子鎮守在這塊夾在兩道自動門內的狹小空間裡。

    「——術式解放!阿爾法,奧米伽!阻止他!」

    隨著塾長的命令,兩架機甲式產生靈滯。

    靈滯本來是實體化的式神受到外界強大的物理干擾時,實體化「不穩定」的現象。在這方面,以物質性的形代本身作為實體的機甲式不存在實體化的過程,當然與靈滯現象毫無關聯。

    但是,阿爾法和奧米伽不同,他們作為機甲式,通常情況下處於「擬態」狀態。

    「——我們的主人。」

    「——承您之命。」

    宛如受到電波干擾時的畫面,兩個石獅子的身體被劇烈的靈滯覆蓋。

    然後,從石獅子這種「擬態」中出現的是,擁有許多可動關節以及複雜造型的鋼之不朽者。

    大小正好能覆蓋住擬態時的石獅子,然後隨著一聲脆響從底座上站起時,身長幾乎伸展到石獅子形態時的兩倍。變身後的姿態不像是石獅子,而應該稱其為鋼鐵杜伯曼犬吧,充滿了精瘦、彪悍的美感。

    精雕細刻的鋼鐵之軀,額頭處刻有五芒星印。這才是兩個機甲式——阿爾法和奧米伽真正的形代。

    阿爾法和奧米伽彎曲身體,從底座一躍而下。

    貓把此地的事交給兩個式神,自己走進了內側的自動門。

    下個瞬間,

    「——呵,呵——」

    傳來了道滿的笑聲。緊接著,駭人的狂風突然從老人的背後吹進大樓。

    漆黑的狂風如同在噴射墨水,而且伴隨著手可觸及的重量感,比起風,更像是液體的流動。

    外側的自動門被打碎,內側的門也瞬間被沖垮,當然就連三色貓也無法抵抗,如同秋風捲落葉一般,輕而易舉的捲入空中。

    須臾之間,貓就被吹飛到一層的樓梯口。

    但是,阿爾法和奧米伽不會如此輕易的被撼動。

    用力站穩四肢,忍耐著漆黑的暴風。呲出牙齒,逆風一躍襲向道滿。

    「哦。」

    道滿愉悅的一嘆,與此同時,兩隻鬼出現在他的身前。

    道滿放出的式神形象相似,如同水墨畫一般的黑鬼,這是道滿的護法式。兩鬼分別抵擋住衝來的機甲式,「呯」,再次將其扔向塾舍內。

    被扔出的阿爾法和奧米伽在空中蜷曲身體落到地面,在此期間,道滿以兩隻鬼為前鋒,終於踏入了塾舍大樓。

    饒有興趣的眺望阿爾法和奧米伽,

    「……那個形態的內側刻有結界的咒文。和『裝甲鬼兵』相同。難道說是夜光所作?」

    撞到內側牆壁上的貓,顫顫微微的站起,死死的盯住道滿。

    道滿的推測正確。阿爾法和奧米伽本是夜光所作的形代,其後塾長向其注入咒力,命令它們保護陰陽塾。總之,形代本身是『帝國式陰陽術』的產物。

    「哼……嘛,想到陰陽塾的前身,也沒什麼不自然的呢。」

    道滿沒有等待塾長的回答,獨自心領神會的嘟囔道。

    另一方面,阿爾法和奧米伽分別被兩隻黑鬼牽引住,在樓層中央對峙。

    從形狀來看,道滿的護法不是使役式,大概是他的自製品吧。與從轎車行李箱中釋放出來的式神相比,咒力要強上許多。道滿刻意將其留作自己的護法,僅由此就能推測出這兩隻鬼的特殊意義。

    「法師!我應該已經聲明,『鴉羽』不在這裡!」

    塾長聲嘶力竭的大喊。道滿只是興趣索然的瞥了一眼。

    「老朽也已言明,會隨意進行調查。繼續爭吵沒有意義。不要攪興。」

    道滿的態度讓貓的毛髮全部聳立。

    此時,

    「塾長!」

    四名講師從通往二層的樓梯趕來。

    他們是負責實技課程的講師,藤原站在最前。看到一樓的慘狀以及道滿和兩隻鬼後,他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屏息凝神。

    迅速振作精神後,向阿爾法和奧米伽靠去,其他三人也跟在藤源身後。

    「阻止他們,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交給我們。多來幾次也死不了。」

    小聲交流後,貓反向朝樓梯走去,道滿沒有追擊塾長的式神,看向了新來的藤原等人。

    「……蘆屋道滿……道摩法師?」

    藤原面色緊張的確認道。「誠然」,道滿大方的回答。

    同時依次看向四名講師,

    「看起來汝實力一般呢。」

    向藤原說道,

    「雖說如此,但看不出具體的程度。汝等要如何款待老朽?」

    「……雖不及,仍不能放棄。縱然你突然來訪,我方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藤原取出咒符,其他三人也各自擺出咒術戰的架勢。

    但是道滿毫不在意藤原等人的動作,轉頭看向了樓梯的方向。

    「那傢伙——」

    「什麼?」

    「單腿小鬼怎麼了?為何那傢伙沒來。」

    藤原突然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你很在意?」

    「嘛……」

    面對謹慎尋問的藤原,道滿稍微留出了措詞的時間。

    但是,

    「嘛。畢竟有要找的東西。」

    話音落剛,不知為何徐徐展開雙臂。藤原等人馬上集中精神,其中兩人已經開始詠唱咒文。

    道滿的速度更快。

    道滿振了一下雙袖,從翻動的短和服袖口處,大量的式符如同戲法般湧出,不禁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

    式符在落地之前,迅速的在空中飛舞實體化,變成式神,表面上和行李箱中出現的式神一樣。黑色式神組成的奔流,須臾之間埋沒了樓層,而且走廊裡如同雪崩一般,逐漸沿樓梯向上層推進。

    「啊!」

    藤原馬上張開結界保護己方。不過,在施術的期間,和行李箱中同樣的式神已經以怒濤之勢逐漸現顯。

    「汝等搜查『鴉羽』。老朽——稍微玩耍一番。」

    2

    天馬呆然若失的睜大了眼睛。

    視線固定在空中的一點——剛才從天馬的口袋中飛出的紙片釋放出發光之術的地方。臉上血色盡失,抿緊嘴唇,死死的盯著那裡。

    就在他愣神期間,食堂的窗戶被逐個打碎,黑色的式神從外面一個接著一個的闖入。

    式神發出猙獰的笑聲,旁若無人的來回跳躥。跳到地面,推到桌子,飛出食堂,繼續向塾舍內部入侵。不僅是這裡,大概塾舍中的各個房間都在重複著同樣的場面吧。四處傳來了塾生們的悲鳴,以及講師們大喊的聲音。

    結界被打破了。

    而且,將其打破的是——

    「起來!」

    冬兒怒吼道。天馬嚇得縮成了一團。

    剛才說話的式神從天花板附近突然下降,目標是春虎。

    「粗魯之人!」

    坤大喝道。向靠近春虎的式神放出火球。

    坤的狐火命中了頭部,式神發出悲鳴,在空中蠕動。上半身熊熊燃燒,每當振動翅膀時,火星都會向周圍飛濺。利用這個空隙,春虎一口氣凝練靈氣。

    將咒力注入錫杖,錫杖前端的圓環高速旋轉。

    「吃我一擊!」

    刺了出去。

    式神的全身出現靈滯,閃爍不定,最終在巨響中爆炸。之後只剩一枚燒焦的式符輕飄飄的落到地面。

    「——成、成功了!」

    「沒有!還有許多。所有人離開窗邊組成圓陣!」

    黑色的式神依次入侵食堂。聽到冬兒的指示,春虎和夏目、京子和鈴鹿馬上照做。

    但是,

    「天馬,你在做什麼!」

    京子大叫道。

    天馬一動不動。

    腦海中一片真空。無法理解剛才的狀況。不對,是大腦拒絕理解。

    「天馬!後退!」

    春虎面無血色的大喊。背後再次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下意識的回頭,一個黑色的式神突破窗戶落在了天馬的背後。

    極其駭人的外形宛如噩夢中的怪物。但是,天馬的大腦仍然處於麻痺狀態中,霎時間無法反應過來。

    「白櫻!」

    京子召喚出自己的護法式。這個式神猶如身穿白色鎧甲的騎士,是陰陽廳製作的『ModelG2•夜叉』。

    白櫻在將要壓向天馬的式神面前實體化,間不容髮之際揮出了裝備的日本刀。被斬到的式神發生靈滯,停止了行動。在此期間,京子衝向天馬,抓住他的雙臂強行拉他起身。

    「笨蛋!發什麼呆啊!振作一點!」

    被白櫻斬到的式神發出憤怒的咆哮,與『夜叉』拉開距離。不過,沒有逃跑的跡象。飛到桌子上張牙舞爪,恐嚇白櫻——以及六名塾生。京子再次召出了另一個護法式黑楓,在白櫻的身邊舉起標準裝備長刀。

    春虎等人調整位置,加入了天馬和京子的圓陣。

    「天馬,受傷了麼?」

    「小心點,天馬!現在是真正的戰鬥!」

    夏目迅速確認了天馬的情況,春虎一邊警戒著周圍,一邊焦急的大罵天馬。聽到兩人關心自己的話語,天馬的腦袋終於恢復了運轉。

    他仍然被京子抓著胳膊,

    「……報歉」

    獨自說出了謝罪之詞。

    「報歉,十分報歉。都是我的錯,才……」

    天馬臉色蒼白的低語,無法正面面對春虎等人的視線。

    塾舍的結界被打破,原因非常明確。天馬在毫無察覺的狀態下,將道滿的咒符——那個小紙片帶進了結界內部。正如同道滿所說,結界基本上都是用作阻止外敵入侵,難以承受從內側發起的攻擊。陰陽塾準備用來對付道滿的結界,由於天馬犯下的錯誤而毀於一旦。

    帶來的結果就是眼下的情況。

    「怎麼辦。都是我的錯……我之前什麼都不知道。報歉。我,我……」

    其他五人也察覺到了結界被打破的原因吧。京子放開手,「天馬……」嘟囔了一句。聲音中流露出來的同情像針一樣刺中了天馬的胸口。

    可恥,自我厭惡達到了想死的程度,如同海嘯般向自己襲來。

    為了能幫上大家的忙,至少不成為累贅,自己拚命的努力至今,結果卻落得如此無法挽回的下場。不論自己再怎麼反省,再怎麼謝罪都於事無補。

    讓敵人入侵到陰陽塾中。

    繼續這樣下去,講師和塾生中肯定會出現傷亡吧。而天馬沒有阻止這種事態發生的力量。

    「……報歉。」

    謝罪不能解決問題,但是,必須要謝罪,天馬如同在夢中囈語一樣不斷的重複。

    不過,

    「哈?你到底怎麼了?」

    突然繃起臉的鈴鹿惡狠狠的罵道。「——唉?」天馬下意識的抬起頭。

    鈴鹿沒有隱藏自己的焦急情緒,銳利的瞪向周圍的式神之餘,瞥了一眼天馬,

    「在內部隱藏咒符打破結界,這種伎倆超級古董的吧。你被選為棋子什麼的,只是偶然。不如說,正是因為你和這傢伙有關係,才會被設下陷阱吧?這傢伙才是對方的目標。你只是附贈品。毫不諱言的講,你太自我意識過剩了!」

    「這個……」

    此言的確在理。敵人不可能以自己這樣的小人物為目標。道滿也曾提及,「特意選擇了土御門身邊的人」。

    但是,自己被選為設下陷阱的對象,果然是因為在春虎一行人當中,自己是最為薄弱的環節。天馬微微有這樣的自覺,但仍然沒有離開春虎等人的身邊。這就是自不量力——天真的證據吧。甲種運用不好,也沒有才能。

    但是,

    「對手可是『D'呢?我已經說過許多遍,他厲害到讓咒搜部都大為驚嘆。被他盯讓,像你這種程度的人不可能應付得來吧。所以,你到底想怎樣?自責什麼的,只是狂妄過度的敗興之舉。夠了吧,眼睛君,為了不礙手不礙腳,趕快老實的縮回來吧!」

    鈴鹿的話毫不留情。不過正因為如此,言語中明顯沒有刻意的同情或是安慰。絲毫不加掩飾的粗暴口氣將天馬的憂鬱一吹而散。

    看到啞口無言的天馬,冬兒笑了笑。

    「……輸給了大連寺一分呢。的確,被蘆屋道滿戲弄,沒有幾人能夠察覺到吧。至少我沒有這樣的自信。」

    「嗯。正如大連寺和冬兒所言。本來在沒有看穿陷阱這點上,大家都是同樣。今天早期阿爾法和奧米伽的檢查比平時更加仔細,最終也沒能發現咒符。這不是天馬一個人的責任。雖然令人悔恨,但對方的確技高一籌。」

    「真是的。畢竟一直給大家添麻煩的都是我和夏目。但你不是從來沒有討厭過我們,仍然和我們和睦相處麼?是吧,天馬。」

    冬兒、夏目和春虎都對天馬勸慰道。

    春虎繼續說道。

    「我們畢竟只是學生。大家都不成熟,正因為如此,才有聯合起來的意義。不是麼?」

    「……春虎。」

    同伴們的話流入了心坎。最後京子拍了拍天馬的肩膀。

    「你聽說過這句話吧?反省和失落事後再做。現在不是做這個的場合吧?」

    「是呢,我完全贊同京子的意見。」

    冬兒回應的同時窺探著周圍。

    如今,已經有十餘個黑色的式神入侵了食堂,而且他們大概將春虎等人選定為目標,沒有衝到其他房間,而是向己方包圍過來。

    春虎再次舉起錫杖,坤在春虎前方將匕首的刀刃翻向外面。京子讓白櫻和黑楓向前邁了一步,夏目、冬兒以及鈴鹿都露出認真、無畏的表情,與道滿的式神對峙。

    遵從冬兒的方案,春虎等人互相背對,面對包圍而來的眾多式神組成圓陣。天馬覺得自己即使加入到了陣中,也無法提升整體的作戰實力。

    不過,

    「報歉……謝謝。」

    天馬走到了春虎和京子的中間——調轉身向,把背後交給了同伴。

    黑色的式神們縮小著包圍圈,如今數量已經增加到將近二十隻。

    和其中的一隻視線交匯,式神圓睜著赤紅色的眼睛,牙齒嘶嘶作響,發出猙獰的嘲笑。流著唾液,一蹦一跳的嘲弄。

    大概自己無法打倒那個式神吧。不論是驅逐敵人,還是防住對方的攻擊,大概自己都無法獨自做到。

    不過,至少已經不再害怕。

    呼吸困難宛如被埋入流沙之中,心中充滿巨大的無力感和自責之念,在此之餘,天馬竭盡全力集中精神應對眼前的戰鬥。

    鈴鹿再次瞥了一眼天馬,確認六個人都具有行動能力。

    「……那麼?」

    ☆

    「接下來要怎麼辦?一個個全都打倒也沒關係。」

    鈴鹿用提問的方式來確認大家的綜合意見。

    接下來,

    「夏目,你來決定吧。」

    冬兒當機立斷。夏目「唉」,越過肩膀盯向冬兒。

    冬兒沒有回頭,

    「所有人當中,你才是關鍵人物。我們服從你的判斷。大連寺也沒意見吧?」

    「……哼。如果我感到不爽會自行離開。我和你們不同,一個人也從容有餘。」

    「這樣啊。一個人獨自和這樣的式神群戰鬥麼?就算不會輸,也是一幅令人潸然淚下的場景呢。」

    「喂!從剛才開始就太得寸進尺了吧,寬髮帶!為什麼我的話會被曲解成這個樣子!」

    「沒關係的,鈴鹿醬。沒有人會把鈴鹿醬排除在外的。」

    「什麼叫做排除在外!本來我就不是你們的同伴!說起來,你們真的如此小看『十二神將』麼!我可是很偉大的!是國內僅有十餘人的群體之一!」

    鈴鹿再次生氣的宣言,其餘五人只得再次唉聲嘆氣。

    ——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種才能。

    春虎愉快的想到。雖然鈴鹿本人不會心甘情願,但像這樣戲弄她大概也沒什麼問題。就算如今眾人被蘆屋道滿的式神所包圍,並且沒有脫困的良策。

    「夏目,拜託了。」

    春虎也把決策的重任交給了夏目。

    夏目思考片刻,

    然後,

    「……至少蘆屋道滿曾說過不會傷及其他學生。總之,咱們只要擔心自己就好。」

    聽到夏目認真的說辭後,冬兒「嘛,本來也沒有擔心別人的功夫呢」,馬上插科打諢。在敵方剛才的宣言中,只有春虎一行被清楚的「指定為目標」。暫且只能集中防守好自己,遇到講師再儘可能的求助。

    「……不過,僅靠咱們難以和『D'抗衡。結界被打破壞,基本方針只能等待陰陽廳的救援。」

    「明白了。就是說要堅守吧?還是乾脆逃到塾舍外面?」

    聽到春虎的疑問,夏目謹慎的回答。

    「在現在的狀況下,不可能在不被敵人發現的情況下逃脫。萬一被發現,說不定會追擊咱們到塾舍外,這樣一來就會禍及外面街道。必須要避免這種事態。」

    「決定了,堅守吧。」

    冬兒領會的點點頭。

    「大概會變成持久戰,但也不能逃向地下的咒練場,就是說——」

    「……還、還有其他空閒的實技訓練室吧?實技訓練室裡都有結界,雖然達不到咒練場的強度。去那裡避難應該也能多爭取一些時間。」

    提出這個方案的是天馬。夏目馬上採用了天馬的意見。

    「敵人數量很多,如果一一與之戰鬥,咱們消耗不起。」

    「是呢。咒符也是有限的。」

    「嗯。逃進實技訓練室的結界中保存實力,如果結界被打破,再移動到其他的實技訓練室。儘可能的控制自身的消耗,不斷爭取少量的時間。」

    京子也點頭同意了夏目的策略。

    「明白了。那麼,離這裡最近的是——第八實技訓練室。」

    「嘛,在那之前,先要突破這裡呢。」

    冬兒微微一笑。

    包圍住春虎等人的式神數量,不知為何已經增長到數不清楚的程度。

    眾式神的形狀各不相同,但整體上形態類似,如同「式神群」一樣,看上去不像是現代的靈災,而更像是很久以前、在平安京之夜裡蠢蠢欲動的百鬼夜行。

    夏目再次深呼吸。

    「……大家,準備好了麼?開始緩慢移動。絕對不要離開同伴,保持圓陣的陣形。」

    「OK,夏目。反正也沒有著急的必要。」

    「嗯。春虎所言極是。還有——冬兒,你的『變身』能持續多久?」

    「像現在這樣的話,可以有二十分鐘。不過全力戰鬥最多只能堅持五分鐘。」

    「明白了。那麼,等到緊急關頭再讓冬兒上場。先鋒由我、春虎和坤,然後是倉橋和冬兒。倉橋把白櫻和黑楓配置到圓陣的左右。」

    「明白了!」

    「然後,最後是天馬和大連寺。大連寺排在最後……」

    「很好。你的大話到底能吹到什麼程度,讓我在後排仔細的欣賞一番吧。讓我這位『十二神將』中的『神童』。」

    鈴鹿的回答中重點強調了『十二神將』和『神童』的字眼。「嗯」,夏目微微一笑。

    春虎等人遵從夏目的指揮,迅速進入自己的位置。眾式神尚未出手,逐步縮小著包圍圈。充當先鋒的式神用爪子撓向地面,發出怪聲進行威懾。

    ——真是的,就像是被關進了猛獸之籠。

    春虎握緊錫杖的手裡冒出冷汗。他用校服的衣角拭去汗水,重新拿起了錫杖。

    「……好的。那麼……行動吧。」

    夏目悄悄發出指示。春虎等人點點頭,謹慎的開始移動。

    第一個目標是食堂的出口。春虎等人位於窗邊的桌子旁,這一段路幾乎橫穿了整個食堂。

    包圍過來的式神察覺到了春虎等人的動作。

    威懾激增,甚至開始做出衝上來的假動作。打頭陣的春虎對式神的動作逐一做出反應,不慌不忙的改變錫杖的朝向。回過神兒來時,咬緊牙齒的力度讓太陽穴隱隱作痛。

    春虎剛才有過一番「如同被關入猛獸之籠」的感想,現在看來,似乎意外的恰當。黑色式神群的動作極像是圍攻獵物的獵狗。各自的動作零亂,但形成的群體卻極有組織性,似乎共享著「狩獵的節奏」。

    現在還只是「序曲」,但正在急速向高潮演進——春虎切身的感受到。

    「……喂。差不多……」

    「……啊。來了……」

    春虎和冬兒小聲交流道。

    兩人的對話當然也飄進了其餘四人的耳中。神經高度緊張,大概連旁人嚥唾沫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就在這段膠著的時間裡,春虎等人躡手躡腳的不斷前進。與他們相反,式神的舉動變得更加激烈、騷然。

    平衡終於被打破了。

    前鋒——位於春虎前方的式神突然發出一聲吼叫,從正面衝來。

    「來了!」

    春虎揮出錫杖,阻止式神的衝鋒。坤瞬間揮下匕首,斬向式神的腿。

    不過式神沒有膽怯,毫不在意坤的攻擊,用力壓向春虎的錫杖。春虎慌忙向錫杖中注入咒力,用游環中的咒力之刃切開了式神。

    即使如此,式神仍然向春虎迫近。

    不知這種黑色的式神是否擁有痛覺,和人相近的怪獸臉面盯著春虎,上面看不出絲毫疼痛之感。遭受劇烈靈滯的同時,仍然顯現出想要狙擊獵物的興奮心情。

    「——啊,這傢伙!」

    春虎再次提出咒力的輸出,此時夏目的胳膊從旁邊一閃,用咒符——金行符打向式神。

    「急急如律令(order)!」

    咒符化作銳利的刀刃,切斷了式神的脖子。式神在暴發的靈滯下終於消失了。

    但是,又有其他式神在此時襲來。以第一個式神為開端,宛如怒濤之勢,全方位的殺向春虎等人。

    冬兒、京子及天馬等人面對式神詠唱咒文。咒符交錯,咒術爆炸,形成連鎖。白櫻和黑楓也縱橫揮舞起日本刀和長刀。

    不過,難以抵抗。

    黑色式神非常強大。不論是哪一個,都「不容易應付」。

    躲閃白櫻和黑楓的刀刃,或是受到傷害也毫無怯意的繼續衝鋒。以春虎、冬兒和天馬的咒術程度,阻止敵人前進已經竭盡全力。在周圍眾人的合力反覆攻擊下終於打倒了一個式神後,馬上又會有後面的另一個衝上來頂替。說是持久戰,但從開始就要全力以赴。只要出現一瞬間的懈怠,就會馬上被式神群所淹沒吧。

    「喂,喂!這群傢伙感覺像是雜魚,但完全不是!」

    「不行!這樣下去,咒符馬上就會用光!」

    春虎揮舞錫杖之餘大喊道,天馬也一邊投出咒符一邊血色盡失的大叫,就連夏目和京子也沒有時間回應,不斷使用咒術、詠唱咒文已經手忙腳亂。位於圓陣外的坤、白櫻和黑楓也被眾多黑色式神弄得暈頭轉向。

    「坤!離我們太遠了!」

    「春、春虎大人!坤沒關係!」

    就算坤的匕首斬獲再多也難以打開局面,而且在敵我方雙密集在一起的狀況下,也不能貿然使用狐火。即使如此,坤為了不讓敵人靠近春虎,橫衝直撞的奮戰。

    ——畜生!因為輕鬆的打倒了第一個式神,所以太小看它們了!

    反思一下,成為道滿說話媒介的式神,在和春虎等人對話的同時一直接觸著塾舍的結界,毫不介意身上遭受的劇烈靈滯。那個式神當時受到了相當大的損傷吧。

    但是,式神本身完全沒有表現出自己的損傷。因此,坤和春虎在輕鬆打倒了那個式神後,無意間輕視了這種式神。

    更何況,敵我數量上的差異顯著,總體咒力也是如此。不過最直接問題的是雙拳難敵四手。不用說向出口的方向前進,在壓倒性的數量面前,僅是維持圓陣就已經竭盡全力。

    不對,就連維持圓陣也將要到達極限。

    「混蛋!現在不能再保留實力了!」

    式神毫不畏懼扔來的咒符,揮起了鉤爪。被爪子尖所危及的冬兒摘下了額頭上的發帶。

    他打算解除鬼的封印,夏目也無意阻止。本來她也沒有做出指示的從容了。

    但是,就在此時。

    「——退回去。」

    鈴鹿命令道。

    不知從何時起,鈴鹿的手中多了一本書——裝訂精美的聖書。聖書在鈴鹿的手中,如同被風翻動似的自行打開,裡面的書頁逐頁飛向空中,摺疊、粘貼,重疊,迅速形成「形狀」。

    製作出來的是模仿眾多猛獸形狀、擁有實體大小的精巧摺紙。而且宛如被賜予了生命,精悍的來回躍動。春虎下意識的驚嘆一聲。他以前見識過,這是『神童』大連寺鈴鹿原創的式神。

    鈴鹿召喚出來的紙式神與道滿的黑色式神正面衝撞。

    用數量來對抗敵人的數量。紙制的式神將已經穿入圓陣內側、從其餘五人的空隙處襲擊的黑色式神——按照主人的指示——擊退了。

    重新調整幾乎將要崩壞的陣形,須臾之間,敵我雙方已經勢均力敵。曾經見識過一次的春虎和冬兒、以及知曉她的實力的夏目暫且不提,第一次目睹此情此景的京子和天馬目瞪口呆的回頭看向鈴鹿。『神童』的咒術就是如此的令人驚嘆。終於喘了口氣的春虎,笑容滿面的高聲歡呼。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鈴鹿!」

    「哈,輕鬆的很。」

    「真不愧是鈴鹿呢。讓我心神蕩漾了呢!」

    「噗!笨、笨、笨蛋!突然間到底說了些什麼,你這個笨蛋!」

    突然臉紅到脖子根的鈴鹿,罵聲也變得雜亂無章。萬幸的是,大概鈴鹿的式神可以自律行動,沒有受到主人的狼狽相的影響,淡然的堅守自己的職責。

    年紀輕輕,本來處於研究崗位,不過『十二神將』的力量果然不是浪得虛名。與己方為敵時令人畏懼,但成為同伴後極其可靠。春虎不禁感慨道。

    ——是呢。沒想到與這傢伙並肩戰鬥的一天真的來臨了。

    在『御山』的祭壇前與鈴鹿的戰鬥,似乎已經化為遙遠的記憶,仔細想來,卻也不足一年。如果把眼下的情況告訴給當時的自己,絕對無法相信吧。

    不對,不止是鈴鹿。冬兒還說得過去,與京子、天馬以及夏目共同面對敵人戰鬥的情形,在一年前完全無法想像。這樣看來,一年之後的自己到底會和誰一起,又會在做些什麼呢。被傳說中的陰陽師放出的式神群所包圍,與共同學習的同伴並肩戰鬥,此時的春虎,心中湧出這番不可思議的感慨。

    沒有解開封印的冬兒把摘下來的發帶放進了校服的口袋裡。

    「……原來如此。你只是想證明『一個人也能從容應對』吧。但是,大連寺,你的咒力真的被封印了嗎?」

    「當、當然!事先言明,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你們自己也想想辦法!」

    臉紅還沒消失的鈴鹿如此回覆。

    說起來,鈴鹿召喚出來的式神祇有十餘隻,與去年夏天展現出來的怒濤般的數量相比,的確有些微不足道。

    但是,這十餘隻已經和道滿的式神形成了頂均之勢。對無意驅逐敵人、只想爭取時間的春虎等人來說,這份戰力足以感到慶幸。

    「說起來,你也拿出點真本事吧!的確這些傢伙中的每個都不是笨蛋,而且數量也多得嚇人。不過再怎麼說,作為『敵人』也達不到『裝甲鬼兵』的程度吧?」

    殿後的鈴鹿越過肩膀,用可怕的目光瞪了過來。

    被她怒目而視的——是打頭陣的夏目。

    「……好。」

    夏目注視著前方,如此回答。

    用忘記演技的「本來」聲音,

    「托你的福,我終於明白了。如果被擊敗,爭取時間的策略就失去了意義。比起大家繼續消耗,還是儘早逃進結界為好。」

    鈴鹿驚嘆一聲,春虎和冬兒則「笨蛋」,臉頰痙攣般的抽動。不明白夏目所說何意的京子和天馬似乎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夏目沒有在意周圍的反應。

    集中全部注意力,

    「現在闖出一個突破口——出來吧,北鬥!」

    夏目召喚出式神。前方——形成包圍圈的黑色式神背後,出現了黃金般耀眼的光點。

    光點帶有雄壯的靈氣,道滿的黑色式神被靈氣觸及時,驚愕的發出大聲悲鳴。

    另一方面,光源突然向上伸展,化為閃耀著黃金光芒的帶狀生物,然後收縮。

    出現了一條龍。

    全長約十米,擁有兩隻角和鬃毛,全身覆蓋著黃金色的鱗片。這是夏目所使役的土御門家靈獸,北斗。

    北斗現身的同時,流露出了「好狹窄」這樣驚嘆的樣子。這個食堂可謂寬敞,但畢竟是在室內,特別是天花板的高度只有普通樓層的程度,只是稍微揚起頭,兩隻角就撞上了天頂。由北鬥來看,這個空間太憋曲了吧。

    更何況,在如此狹小的空間中還充斥著大量道滿的式神。北斗縮起了長長的身體,黑色式神散發出來的瘆人氣息似乎也讓北斗感到心情不快。

    不過,與突然間失去幹勁的式神相反,如今的夏目幹勁滿滿。

    「北鬥!遵從主命!打垮這些黑色的式神!在我們前方開道!」

    用凜然、富有靈氣的聲音向北斗下達命令。

    龍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換了一幅表情。

    變化明顯的程度,連春虎等人看到後也能一清二楚。

    北斗飄浮在食堂內,同時睥睨著道滿的眾多式神。

    嘶,深吸一口氣,大聲咆哮。

    室內的空氣如同爆炸般激烈的震動,轟鳴聲直接化為衝擊。和夏目一起站在前排的春虎,似乎感到自己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

    北斗的咆哮中帶有龍類激昂的鬥志以及高潔的靈氣。道滿的式神僅是沐浴在咆哮聲中,全身就產生劇烈的靈滯。

    利用這個契機,北斗發起襲擊。

    敏捷程度完全不符合其龐大的身軀,黃金色的光芒銳利的閃過,在狹小的室內穿梭。

    動作宛如閃電。

    ——哇!

    駭人的迫力讓春虎屏息凝神。北鬥將夏目和春虎面前的式神一掃而空。

    而且,驅使全身的部位,用爪子,身體,尾巴擊倒了圓陣外圍的黑色式神群。近距離釋放出來的強大靈壓甚至將要把春虎等人的身體一同吹飛。「哇!」天馬摔倒在地,慌忙再次站起。

    大概是北斗的餘勢未盡,最後把爪子立在地面和天花板上,拖出了長長的爪痕才總算停住。然後又重演了一次。衝向黑色式神密集的地方,毫無顧忌的打倒敵人。

    春虎等人瞠目結舌。

    「這、這傢伙真厲害……」

    春虎已經見識過龍的強大,但這次的北斗粗暴、勇猛。任性的龍立即尊從主人的情況極其罕見,就連煽動夏目拿出真本事的鈴鹿也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快!現在離開食堂!」

    夏目一聲號令,率先向出口衝去。春虎等人清醒過來,保持著圓陣跟在夏目身後。

    北鬥在眾人背後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展現出勇猛的鬥志。想想看,這還是北斗第一次在室內折騰。如果道滿的式神是怪物,北斗就如同怪獸一般,在夢中都不想靠近。春虎等人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在逃避道滿的式神,還是在躲避北斗。

    「喂,做得太過火了吧!地板都在不停晃動!」

    北斗下手毫不留情,全身扭曲肆意胡來。每次龍角撞上天花板,都有大量灰塵從頭頂撒落,每當龍尾擊向地面,腳下就如同波浪般搖晃,簡直就像遊樂園中的餘興節目。春虎說出剛才那句話,其間咬到了三次舌頭。

    每個敵人都很強大,說不定北斗也無法手下留情。這樣下去,在驅逐敵方式神前,大概食堂本身就會崩塌吧。

    「事後的賠償怎麼辦?」

    「笨蛋虎!夠了,快跑!」

    背後傳來的冬兒的聲音,春虎咬緊牙齒繼續奔跑。

    然後,眾人逃離了食堂。

    來到走廊,這裡同樣有道滿的式神。不過,本次敵我之間留有距離。坤扔出火球,夏目也投出咒符。用木行符把燃燒中的式神捆住後,春虎鼓足力氣揮出錫杖。

    被砸在牆上的式神,隨著激烈的靈滯落到地面,即使如此,實體化仍然沒有消失……

    「沒必須強行幹掉敵人!現在要避免多餘的消耗!」

    春虎等人遵從夏目的指示,順勢穿過走廊。被束縛住的式神仍然想用身體阻攔,黑楓在擦身而過的時候直接用長刀砍殺。從對面出現的式神則由白櫻負責牽制。京子用護符築起防禦壁阻止敵人的行動後,從旁邊穿過。

    目的地第八實技訓練室在樓下。如今無法使用電梯。

    只能走樓梯。

    春虎等人以夏目打頭陣,衝下樓梯,坤在頭頂上,鈴鹿的式神殿後。

    剛走完一段樓梯,再次遭遇道滿的式神。這次有三隻。其中一隻衝鋒時,春虎揮出錫杖,接著又被黑楓擊飛。不過其他兩隻似乎看穿了春虎等人的招術,先行繞到了下一個樓梯處。

    「急急如律令!」

    夏目同時扔出兩張水行符,咒術產生的水流衝向式神,在其膽怯之際,坤用『搗割』、春虎用錫杖攻擊,但是黑色式神堅持住了,僅是擋春虎等人的前進路線,一步不退。

    被黑楓一度擊飛的式神再次襲來,京子讓黑楓將其阻擋住,白櫻和鈴鹿的式神因為樓梯處空間狹小,無法繞到前方參戰。

    「混蛋!一個個都這麼頑強!」

    春虎等人停下腳步。如此磨蹭下去,大概會再次被敵方的式神包圍。

    但是,

    「第一封咒,解除!」

    冬兒哼唱出咒文,體內的封印釋放了第一階段,同時被壓抑的鬼一口氣增強了存在感。

    摘下髮帶的額頭上,長出充斥著靈滯的角。露出無畏笑容的嘴角處伸出了銳利的尖牙。

    噴出的鬼氣覆蓋住冬兒的身體,結晶化形成鎧甲。閃爍中的半透明鎧甲和頭盔。這是就新鬼狀態下的冬兒。

    面對向春虎和夏目襲來的式神,變成新鬼的冬兒前去迎擊,從兩人之間飛出,展開雙臂,抓住了兩隻式神的腦袋。

    順勢,

    「哇!」

    大喝一聲,將式神擊退。冬兒向下衝到了樓梯間的平台處,將道滿的式神撞到牆上。

    牆壁震動,兩隻式神陷入其中,靈滯遍佈身體。

    「冬兒!」

    「——沒事。進入結界就能休息一下!」

    聽到春虎的叫喊,冬兒也怒吼回應。

    雖說度過了食堂裡的危機,但眼下仍然不能樂觀。夏目抿緊嘴唇,穿過冬兒身邊向樓梯下方衝去。春虎也慌忙跟在後面,按住式神的冬兒也迅速回到了圓陣中。

    「夏目,換我上。由我來負責突破。」

    「——明白了。」

    以錫杖為武器的春虎,在前方作戰更加合理。所以要換下夏目。夏目馬上後撤一步,冬兒頂上了空出的位置。

    一行人換成了春虎和冬兒雙先鋒的陣型,穿過樓梯平台後繼續向下。

    中途又遭遇了幾隻黑色式神,春虎用錫杖牽制,變成新鬼的冬兒盡情的釋放鬼力。原本就極為擅長打架的男生變成了新鬼,強大更是有了數量級上的提升,速度以及力量都非常人所能比擬。咒術戰暫且不提,在眼下完全的肉搏戰中,冬兒的本領可以得到充分的發揮。

    「冬兒,別太勉強!」

    「說什麼蠢話。如此保貴的實戰經驗,不能白白浪費!」

    聽到春虎的提醒,冬兒笑言道。從這句十分有冬兒風格的回答來看,他仍然十分冷靜吧。

    ——但是!

    冬兒自己聲明過時限只有五分鐘。沒有多餘的時間。春虎等人幾乎以最快的速度下著樓梯。

    但是,到第八實技訓練室之間還有一段樓梯。飛在頭頂的坤突然睜大了雙眼。

    搶先落到了樓梯下方。

    然後,

    「——!不行,春虎大人!」

    大叫的同時回到了春虎身邊。春虎向她尋問「怎麼了」的瞬間,某種「動靜」從樓梯下方洶湧而來。

    道滿的黑色式神。不過,這次不是一、兩隻,式神的數量將樓梯完全埋沒,看不到牆壁,也看不到天花板,充滿了下方的空間,沿樓梯而上。

    「什麼!」

    就連春虎和冬兒也呻吟一聲,停下了腳步。他們不知道,這是道滿侵入塾舍後,在大樓內釋放出來的式神群。

    「——喂!春虎,借我一用!」

    冬兒迅速搶走了春虎手中的錫杖。

    留下春虎,獨自衝鋒。

    「冬兒!」

    「——夠長麼?」

    冬兒水平的舉起錫杖,充入自身的咒力。

    鬼力在錫杖中膨脹,並且向兩端延伸,與迫近過來的黑色式神群正面相撞。

    「啊——哇!」

    冬兒橫握著錫杖,阻止住了式神群的腳步。冬兒的全身噴出不祥的鬼氣,覆蓋身體的鎧甲迴蕩著劇烈的靈滯。

    但是,「不夠長」。不論樓梯再怎麼狹窄,用一把錫杖也無法完全防禦。以冬兒擋住的式神為踏腳台,後面的式神爬了上去,從牆壁,從天花板,黑色的式神突破了冬兒的防禦,反爾將要把冬兒埋沒。

    「冬兒!」

    「急急如律令!」

    春虎大喊,夏目急忙扔出咒符,卻不足以阻止式神的前進。黑色式神如同氾濫的洪水,越過了冬兒。

    ——糟糕了!

    春虎臉色蒼白,握住了全部的護符。

    就在春虎將要投出之前,

    「你快閃開!」

    察覺到事態嚴重性的鈴鹿,強行推開了前方的京子、夏目和春虎,讓自己的式神向前突進。

    劇烈的衝撞。

    春虎等人所在的樓梯劇烈的震動,夏目拉著春虎,春虎則迅速抓向著樓梯扶手。

    黑色式神和紙制式神群,在力量衝撞的瞬間,隨著靈滯全都停止了動作。『神童』的機智將將奏效,好不容易控制住將要從冬兒周圍殺出的式神。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平衡。道滿的式神再次湧來。數量差異明顯,冬兒和鈴鹿的式神製作出來的「防禦壁」眼見著就被頂了回來。

    「冬兒,還好麼?」

    「你問我好不好?當然是no!」

    全力站穩雙腳的同時,怒吼般回答了春虎的問候。

    「雖然剛才誇下了海口,但突破這群傢伙太難了!」

    說話的工夫就將要被壓倒,冬兒急忙重次站穩腳跟。雙腳已經嵌入了樓梯的地面,用咒力強化過的錫杖也咯吱咯吱的發出悲鳴。無法突破已成定局。飛在空中的坤趕忙加入到了「防禦壁」中,卻是杯水車薪。

    夏目咬緊了嘴唇。

    「——嘗試其他的路吧。暫時撤退!」

    「等下,夏目。如果貿然撤離,反而會更加糟糕!」

    「我明白。現在——來了!」

    夏目抬頭看向頭頂。此時,從通向下方的樓梯空隙中落下了黃金色的光芒。

    是北斗。橫掃完食堂裡的敵人後,追隨主人而來。

    「北鬥!阻止敵方——黑色式神的攻勢。冬兒,大連寺,為北斗的攻擊創造空間!」

    「好!」

    「……切。」

    冬兒使出混身解數,鈴鹿操作起自己的式神,坤也大喝一聲。

    一度全力頂回敵人,「防禦壁」馬上出突了空檔,夏目讓北斗從這個空檔處突破。

    北斗的全身迸發出駭人的靈氣,它已經不打算用使用牙齒和爪子這種小枝倆,打算用靈氣撬開式神群。哦!——突然捲曲身體,利用反作用力跳向敵陣,如同在地底打洞一般的前進方式,衝入了式神群。

    在北斗的強行攻擊下,樓梯附近宛如地震一般劇烈搖晃。春虎等人慌忙逃到上面的樓梯避難。

    看到道滿的式神攻勢漸緩後,冬兒把「防禦壁」的工作交給鈴鹿的式神,向後退去。

    把錫杖還給春虎,在確認他接住之前,

    「夏目,其他的路是指?」

    「……緊急樓梯。」

    聽到夏目回答後露出了嚴肅表情,春虎接住錫杖,「不可能吧!」驚訝的反駁道。

    「太狹窄了,十分危險!掉下去就全完了!」

    「不過,沒有其他路了。」

    緊急樓梯沿著塾舍的外牆壁設置。目前尚不得知敵人在外面是否留有式神,而且在廣闊的空間裡,北斗能更充分的發揮實力。

    但是,在廣闊的空間裡也更容易受敵人的攻擊。現在保持的兩列縱隊圓陣也難以應用於緊急樓梯。至少,不能讓白櫻和黑楓在左右協防。更何況,正如春虎的所說還有墜落的危險,緊急樓梯本身也有受到攻擊的可能性。

    「不能順勢讓北斗闖出一條向下的路麼?」

    「不行。現在我和北斗共享視野,但到下方的樓梯,毫無疑問會被式神所埋沒。就算北斗可以引起混亂,但也不能全殲敵方。最重要的是……北斗也堅持不住。」

    如同夏目所言,敵方的式神雖然勢頭漸緩,但如今仍然在向樓梯上方迫進。在北斗的幫助下,鈴鹿的式神製作出的「防禦壁」將將能抵擋住。想從此處突破,就要做好受傷的覺悟。

    「暫且先移動吧,僅憑鈴鹿醬的式神也快堅持不住了。」

    京子提議後,「報歉了呢」向鈴鹿努了下嘴。

    不過,就在此時。

    「——那個聲音是京子吧?」

    聽到突然傳來的聲音,不僅是京子,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微弱的聲音似曾相識。

    「塾長?」

    「祖母!」

    這是倉橋塾長的聲音。而且是從「防禦壁」的對面——北斗和道滿的式神所在的方向傳來。就在春虎「難道說」嘟囔道的下一瞬間,從鈴鹿的式神空隙中,跳出來一隻三色貓。

    剛才從食堂向下俯視的時候,正是這只三色貓——塾長使役的式神在正門口處道滿對峙。

    「太好了!大家都平安無事呢。快點跟我來!」

    話音未落,貓穿過了驚訝中的春虎等人身邊,以飛奔的氣勢沖上了樓梯。

    站在上方的樓梯處突然回頭,「快點!」出聲催促,然後沒有向這邊多看一眼。春虎等啞口無言的呆站在原地。

    「唉,喂——祖母!」

    「塾長!上面,但是……!」

    京子和天馬慌張的呼喊似乎沒有傳入塾長的耳中。

    春虎,

    「夏目」

    把判斷的權利交給了負責指揮的夏目。

    「……走吧。」

    瞬間的猶豫後,夏目如此決定。比起從緊急樓梯強行下樓,還是遵從塾長的意見更加合理吧。

    「大連寺。你的式神——」

    「——讓它們阻止敵人,緩緩後退。」

    「是。拜託你了。——大家,跟上塾長的式神吧。繼續保持陣形,不能大意!」

    說完後,開始追趕塾長的式神,沿原路返回。春虎等人互相點頭示意,跟在夏目身後。

    沿原路返回讓一行人不禁心生徒勞之感,萬幸的是,樓梯處沒有出現新的道滿式神,大概全都被北斗幹掉了吧。取而代之,所至之處扶手盡毀,牆壁和台階遍佈裂縫。「注意腳下!」,冬兒向所有人提醒道。

    在前方看到貓的尾巴後,

    「祖母!」

    京子大聲呼喊。

    「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蘆屋道滿的襲擊。我猜測他不會來此——看來完全失算了。觀星之名在哭泣呢。」

    「這是什麼意思?請詳細說明!」

    「當然。不過要在逃離之後。」

    塾長也很焦急,在回答孫女的同時,一直注視著前方全力奔跑。

    但是,

    「道摩法師已經入侵到塾舍內部,下面全都是他的式神。」

    「所以要向上逃?但是逃到上面,之後要怎麼辦?你有什麼考量?」

    聽到夏目的疑問,塾長邊跑邊回應了一聲。

    「到樓頂。」

    「樓頂?從塾舍大樓能登到樓頂上嗎?」

    春虎驚訝的反問。

    塾舍大樓的電梯只能到達頂層,入塾以來,一直沒有聽說過樓頂的事。不過,塾長再次「是的」,肯定了春虎的疑惑。

    「在頂層有樓梯,本來除我以外的人禁止通行……現在是緊急情況。利用那裡的結界。」

    那個地方也有結界。京子紅著臉「有這種方法的話請早點說出來」報怨道。看起來她也是第一次聽說樓頂的事。

    談話間,春虎等人在貓的率領下回到了食堂所在的頂層。

    衝下了許多層樓梯,然後又爬了上來,除了春虎和冬兒以外的四人全都氣喘吁吁。塾長反而加快了腳步,一口氣穿過了走廊。

    「——這邊!」

    在貓的引導下,春虎等人喘著粗氣,仍然堅持奔跑。

    前方再次出現道滿的式神。但,貓沒有畏懼,靈活的扭動小巧的身體,從敵人的腳下穿過。

    然後,不減速度的繼續奔走。

    這一系列的舉動猶如毫不在意跟在後面的塾生們,不過,事實當然並非如此,她的言外之意就是,這種程度的障礙不用減速就能打垮。

    ——這種教育太斯達巴式了吧!

    畢竟,正如同塾長所料想的那樣,如今的春虎等人面對數隻式神,已經不再感到畏懼了。

    坤利用狐火牽制,春虎的錫杖和冬兒的攻擊將擋路的敵人擊飛。然後左右兩旁的白櫻和黑楓沒有給式神靠近的機會,所有人就穿過了走廊。

    在出現危險時,夏目、京筆、天馬以及鈴鹿釋放咒符來保證安全。夏目組成的陣型由此發揮出了功效,全員在前進時互相照應。

    塾長的目標是走廊的盡頭,看上去只是一個死胡同。

    但是,

    「——開門!」

    在貓大喊的瞬間,牆上出現了鐵門。春虎「哦!」睜大了眼睛。

    似乎用咒術隱藏住了,這樣就沒有人能發現。

    「鎖已經解開,推門吧。」

    塾長終於止步,回頭。春虎代替貓型式神,沖上前推開了門。原來如此,這裡沒有額外的用途,只是向上的樓梯。

    開門後,貓立即溜進去,開始爬樓梯,道滿的式神沒有入侵到這個隱藏地點。一行人也跟隨其後,馬上就看到了狹窄的天頂——應該是通往樓頂的門。

    春虎爬到盡頭,再次打開門。

    「這裡是……!」

    穿過門來到樓頂。潮濕的空氣立即包裹住了春虎的身體,孕育著雨勢。

    露出的管道擺在地面,單薄的鐵絲網圍成了迷宮一般的空間,宛如巨大的攀登架。貓再欠奔跑在複雜的通路中,春虎等人追在貓的後面,響起了哢嚓哢嚓的腳步聲。狹窄的道路不能並排而行,自然而然的變成春虎獨自打頭陣。

    樓頂上形成了兩處空間,第一處是如今春虎等人所在,宛如迷宮一般的管道空間。另一個是位於高處——約三米高的高台空間。貓穿過狹窄的通路,登上了通往高台的簡易梯子。春虎也馬上追到了梯子下方。

    向上仰望,上方已經只剩天空。春虎調整急促的呼吸,抓住扶手,一口氣爬到了梯子的最上端。

    視野霍然開朗。

    眼前的空間無邊無際,但也只是寬廣、平坦而已。邊緣處沒有防止墜落的柵欄,僅有只到膝蓋處的低矮圍牆。

    附近沒有比塾舍更高的建築物。因此,視野開闊,風力強勁。頭頂上就是灰色的云團,低空宛如全力扔球就可以觸及的程度,氣流發出嗚咽的聲音,高速流轉。

    同時,以如同濁流的陰天為背景,道滿的黑色式神在周圍交錯飛舞。

    不僅是上空,屋頂也有十餘隻,大概最初包圍塾舍的群體中留守在外的部分。大部分的式神應該都入侵到了塾舍內部,即使如此,留在屋外待命的式神也並不算少。

    但是,此時最為吸引春虎注意的不是散佈在周圍的黑色式神,而是高台的最深處。春虎登上來的位置正對面——塾舍的正面方向。

    有一個祭壇。

    四個方向設有鳥居的石造舞台。四個鳥居,北面的是黑色,東面的是藍色,南面的是紅色,西面的是白色。

    春虎停下了動作。

    出乎意料的既視感襲來。

    ——這個是!

    土御門本家的屬地,背面『御山』中的祭壇。『泰山府君祭』的祭壇。

    去年夏天,春虎和夏目曾經與鈴鹿在那個祭壇處戰鬥。

    「……怎麼會!」

    ——一模一樣……吧?和那個祭壇?為什麼會在這裡!

    春虎思維混亂。領路的貓沒有理睬春虎的驚愕反應,向祭壇氣勢十足的跑去。

    集中精神對抗敵人式神的坤察覺到了主人的樣子。「春、春虎大人?」,回頭看向春虎。但是,春虎無法從祭壇移開視線。

    「喂!你在發什麼呆!」

    冬兒一躍,跳過了停在梯子上的春虎,但當他看到祭壇時,「——什麼!」,也神情大變。他沒有參加當時的戰鬥,但曾見過『御山』上的祭壇。

    此時,

    「大家,來這裡!」

    祭壇旁出現了一個人影,朝春虎等人大喊,聲音和剛才的貓一模一樣。

    「……倉橋塾長。」

    從早晨開始一直聯絡不上的倉橋塾長,出現在祭壇的石製舞台上。春虎終於回過神兒來,臉色嚴肅的踏上高台。跟在他後面的夏目,看到祭壇後也瞬間臉色蒼白。

    「怎麼會——!這什麼會在這裡!」

    在心情動搖的夏目之後,京子登上高台,看到祖母后臉上閃現出安心之色。再後面的是天馬,最後的鈴鹿上來,看到祭壇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但是,

    「——!大連寺!」

    天馬急忙把呆發的鈴鹿拉向自己,下個瞬間,黑色的式神向剛才鈴鹿所在的位置揮下了爪子。

    這個式神是從梯子下方悄悄的靠近的。天馬和鈴鹿在餘勢之下屁股著地摔倒。

    京子慌忙指揮白櫻和黑楓把敵方式神推下去。但是,靠近過來的式神不止一隻,在眾人的眼光被祭壇所吸引時,沒有注意到式神群的接近。

    「快!」

    塾長再次大喊。春虎用力咬緊牙齒,回頭看向同伴。

    「……前進。快跑!」

    聽到春虎的號令,冬兒迅速拉起天馬和鈴鹿,鈴鹿「混蛋」,罵了一聲後,向祭壇衝去。京子一邊用兩個護法式牽制敵人,一邊也以祭壇為目標奔跑。

    「夏目。」

    春虎表再次催促,夏目也終於開始跑動。道滿的式神依次襲來,春虎等人提防著被敵人分割,抱成一團。

    向塾長所在的祭壇跑去。

    當春虎等六人全都達到石製舞台時,塾長從懷中取出了一枚圓鏡。

    把鏡子舉到空中,詠唱起咒文。

    「關閉聖域,邪氣退散——天壇封印!」

    突然之間,從鏡面冒出神聖的靈氣,捲起漩渦。

    像是在呼應鏡中的靈氣,包圍石製舞台的四方鳥居閃出光芒,分別是黑、藍、紅、白色的淡淡光亮,然後鏡子中也微微露出了黃色的光。

    五種色彩鮮豔的裹住祭壇,格外閃亮一次,消失不見。但是在光芒消失後,形成了堅固的咒術防禦壁——結界。塾長輕嘆一聲,把鏡子收回懷中。

    黑色的式神似乎對祭壇的光芒露出了膽怯。在光線消失後,再次集結在祭壇周圍。

    但是,不僅沒有越過鳥居,甚至不敢靠近到可觸碰的距離,只是在遠處凝視著裡面,也沒有做出威嚇的舉動。面對覆蓋塾舍的結界,雖然無法破壞卻能安然碰觸的道滿式神,似乎害怕了祭壇的結界——不對,應該說是感到了畏懼。

    「……得救了麼……」

    春虎鬆了口氣,嘟囔道。

    此時,

    「——再封印。」

    背後傳來了冬兒痛苦的詠唱聲,如同崩潰了似的坐在石製舞台上。

    纏繞全身的鎧甲消失,驅使的鬼再度被封印。從鐵面下露出的臉上仍然掛著無畏的笑容,卻已血色盡失,僵硬不堪,短時間內竟變得如此憔悴。

    「唉呀唉呀。我還想著自己會落得怎樣的下場呢。」

    「你啊……我都說了不要勉強!」

    再次想來,冬兒解除鬼的封印已經超過了五分鐘。但是,惡友沒有絲毫反省之意,「實戰才是最好的訓練」,若無若事的大言不慚。

    不僅是冬兒,京子也輕撫胸口,解除了白櫻和黑楓的實體化。她也一邊召喚出兩個護法式,一邊連續不斷的使用咒術。雖然消耗沒有冬兒那樣嚴重,臉上也滴下了透明的汗珠。

    不過,逃進界後鬆了口氣的,只有春虎、冬兒、京子以及天馬四人。

    「……倉橋塾長。」

    夏目表情嚴肅的向塾長逼問。

    「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祭壇是土御門家代代相傳的『泰山府君祭』的祭壇!為什麼這個祭壇會在陰陽塾的樓頂?」

    倉橋家是土御門家的分家,但『泰山府君祭』是土御門家的本家代代全權操辦的秘密。就算是倉橋家也應該和『泰山府君祭』毫無關係。更何況,完全沒有人會想到陰陽塾的樓頂會有祭壇。

    鈴鹿也用銳利的眼神觀察塾長的反應。看到兩個人嚴厲的態度,京子不禁感到為難。

    但是,塾長不僅沒有回答夏目的質問,甚至沒有回頭看向她。

    她眺望著春虎等人登上高台的入口方向,

    「……我剛才說過了,等到結束後再解釋。非常遺憾,咱們還沒有『得救』。」

    平靜的說道。

    的確,春虎等人僅僅是逃進了結界中,目前的狀況還不足以說是「得救」。至少,在陰陽廳和祓魔局的救援到來前,不能放鬆警惕。

    不過,塾長話中的真意並非如此。

    登上高台後,已經看不到屋頂上的管道空間。當然,來到樓頂的門也是同樣。

    突然間,從那扇門的方向傳來了劇烈的破碎聲。如同將鐵塊拉伸、撕裂、絞碎一般猛烈的聲音。而且不止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連續不斷的響起。春虎等人不明所以的看向門的方向。

    下一個瞬間,隨著一聲硬碰硬的聲音,某物從管道空間衝出,飛到了比高台更高的位置。

    是樓頂入口處的門。緊隨其後,黑色的式神猛然湧出,勢頭猶如爆炸後迅速擴散的煙霧。春虎等人下意識的擺出迎敵的架勢。

    「剛剛的樓梯處的?」

    「啊。看起來,已經從塾舍內部突破到了樓頂。」

    聽到春虎的疑問,冬兒冷靜的表示贊同。

    春虎等人放棄從樓梯向下逃跑時,遭遇到的敵方式神如同字面意思埋沒了樓梯。那群式神應該被北斗打倒了不少,而且鈴鹿的式神至今仍然那裡阻擋。

    但是,道滿還釋放出了除那些以外的式神吧,最終從一層來到了樓頂。這就意味著,塾舍內部——至少是地面以上的部分——全都被道滿壓制住了。

    然後——

    「——讓汝久等了。」

    六人的後背突然僵硬。

    ——剛才的聲音,難道是……!

    睜圓了眼睛向入口附近注視。在祭壇上只能看到高台空間的四條邊,一隻、又一隻,黑色的式神開始跨越這條邊緣。

    這幅場景簡直就像是死靈從地底的黃泉之國,咕嚕咕嚕的爬出來,令人感到絕望。

    但春虎仍然沒有移開視線。

    不久後——

    粗大的手指搭在了高台的邊緣。

    一隻猶如水墨畫般的鬼輕易的跳上了三米高的高台。不對,不僅是一隻。還有另外一隻。總共兩隻鬼落在高台上。但,真正讓人畏懼的不是這兩隻鬼。

    其中一隻鬼的肩膀上擔著一位黑衣老人。

    矮小的身軀宛如孩子,羽毛般的白髮,戴著血紅色的太陽鏡,黑色的窄袖便服外套著黑色的羽織,乾枯的面容就像是屍體一樣。

    傳說中的陰陽師,蘆屋道滿。

    道滿用手中的枴杖輕輕敲了下扛著自己的鬼。鬼像對待寶物似的恭敬,讓他落在樓頂。

    「……!」

    春虎等人啞口無言,只能目不轉睛的注視老人。

    道滿察覺到了春虎等人的視線,

    「——呵,呵——」

    發出了嘶啞的笑聲。

    兩隻鬼在道滿的兩側單膝跪地,舉起單拳,做出恭順的姿態。

    道滿看著春虎等人,用明朗的口氣,

    「讓汝久等了。」

    再次重複道。

    「主角要壓軸,有這種說法吧?優秀的演員也都到齊了。善哉。終於要閉幕了麼。」

    3

    ——這傢伙!

    春虎從祭壇的結界中凝視著黑衣老人。

    這位陰陽師蘆屋道滿,據傳說曾與土御門家的祖師安倍睛明競技。

    這已經是第二次與他會面,但第一次的時候,道滿沒有從轎車的後排坐席中走出。就算他不刻意的走到外面,也足以讓人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異常氣息。

    然後就是現在。一旦與他對峙,那時感受到的特異和異常更加深入骨髓。

    最令人意外的是他矮小的身材。被兩隻身高接近三米的鬼夾在中間,矮小的老人看起來更像是孩子。那兩隻駭人的鬼靜靜呆在老人身邊,如同家犬老實的等待主人的命令。

    老人擁有的靈氣很「奇怪」。

    具體有什麼奇怪之處,春虎難以清楚的說明,但存在微妙和違和感。如果是擁有強大靈氣之人,春虎也曾與『十二神將』中的木暮和鈴鹿,甚至是那位名叫鏡伶路的「怪物」對峙過。不過,道滿的靈氣和他們的「類型」不同。

    「……靈相有差異麼……?」

    鈴鹿小聲低語。「那是什麼?」,春虎回頭尋問。鈴鹿面色緊張,死死的盯著道滿。

    另一方面,道滿悠閒的眺望向祭壇,

    「……嗯。土御門的天壇麼?老朽也不太瞭解這個呢。」

    一邊撫摸下巴,一邊說道。

    「門口的獅子就不提了,意外的把『前身』也拿出來了呢。原來如此。老朽也沒有考慮周全……陰陽塾,麼……」

    樓頂刮著強風,因此道滿的低語斷斷續續,聽不清楚,只是曖昧的感覺到,就算春虎和道滿看到了同樣的情景,但能看出來的內容卻天差地別。

    土御門家的祭禮『泰山府君祭』的祭壇,隱藏在陰陽塾塾舍大樓的樓頂。這個祭壇到底在道滿的眼中映射出了怎樣的光景呢?

    此時,

    「……情況如何?」

    塾長向道滿搭話。春虎等人全都看向了塾長。

    「找到想要的東西了嗎,法師?」

    「不,很不巧還沒有呢。」

    「再怎麼找都找不到吧。剛才我已經言明,那個如今不在這裡。」

    「那又會在哪裡?」

    「不知道。」

    「呵,呵。嘛,你說出陰陽廳,不就好了嗎?」

    道滿沒有生氣,也沒有急躁,落落大方的回答道。

    然後,

    「實際上,老朽的任務已經基本完成。在來此之前,已經把搜索工作交給了式。只是因為等待的時間太過無聊,所以才來此拜訪。」

    「……藤原老師……在一層交手的那些講師們還不足以撫慰你的無聊麼?」

    「嗯?哦,那些傢伙啊。嘛,是的。毫不諱言的說,像那樣的小傢伙,我已經看到了厭煩的程度,與他們交手也很無聊。到是石獅子還算尚可。」

    「……」

    「呵呵。別露出那樣的表情。不用擔心,我不會殺人,只是讓所有人都無法動彈而已。——啊,那兩隻石獅子,已經沒有修補形代的必要了。」

    聽到道滿悠然回應的言語,春虎不禁發出了呻吟。

    ——藤原老師被!而且,石獅子指的就是阿爾法和奧米伽?

    就在昨天,一行人還接受過藤原老師的特訓。他居然被道滿貶為「無聊」之類,春虎感到難以置信。

    但是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應當。雖然藤原曾擔任過祓魔官,道滿——『D'卻是身經千錘百煉的咒術師,長年把咒搜部耍得團團轉。在之前的鵺事件時,甚至在木暮和鏡面前搶得先機。而且,今天他獨自一個就攻陷了陰陽塾。

    如果他是「真正的」蘆屋道滿,實力在歷史上也算是屈指可數,可以與土御門夜光比肩,或是在其之上。

    傳說中的陰陽師,蘆屋道滿。

    被無數的式神圍追堵截,逃進結界形成了對峙之勢,春虎終於切身的感受到眼前的老人到底是「怎樣的人物」。不對,只是觸及了他巨大「存在」的一角。

    「那麼。」

    道滿愉悅的相告。

    「還有時間,玩點什麼呢?」

    「……混蛋……!」

    春虎迅速擺出了架勢,誠而實言,此時的他甚至想一溜煙的逃跑。殘留下來的眾多式神已是強敵,如果再與兩隻鬼和道滿本人作戰,後果不堪想像。總之,真到了萬一之時,只能拋棄一切直接衝鋒。「……之後只能靠神明的保佑了吧……」冬兒豁達的自言自語。實際上,在如今的狀況下已經沒有制定戰術的必要。

    但是,

    「夏目?請停手。」

    「——不,讓我做吧!」

    塾長突然小聲提醒,夏目也低聲作答。兩個人的交流撲滅了春虎的戰意,不過他馬上就察覺到了這番對話的真正含義。

    從樓梯下方再次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延伸出長長的餘音,接著又響起某物以迅猛之勢劈裂空氣的聲音。就在春虎轉頭看去的瞬間,光帶高高的從樓頂的邊緣飛出。

    「北鬥!」

    留在塾舍內樓梯處的式神,北斗。

    在高空飛舞的龍翻轉著長長的身體,黃金色的鱗片上光芒耀眼,向周圍散發出神聖的靈氣,如見在陰天中升起的太陽。那位道滿也目光銳利的抬起頭。

    「——土御門家的龍麼。原來如此。算是不錯的餘興節目。」

    位於上空的北斗應該聽不到他的這番話,卻注視向了道滿,發出雄壯的咆哮,筆直的襲來。春虎明知那是夏目的式神,但在它散發出來的迫力下仍然本能的膝蓋顫抖。

    面對北斗的攻擊,道滿一動不動。等待在旁的鬼,敏銳的反應絕不輸給龍。

    腳蹬地面縱身一躍,迎擊衝來的北斗。一隻飛到道滿身前充當肉盾,另一隻瞄準北斗長長的身體從斜側方襲擊,敏捷的動作與笨重的外表形成鮮明的對比。

    但是,面對道滿的雙鬼,北斗的動作變得更加迅速。

    沒有理睬擋在正面的鬼,在空中彎曲身體,反而咬響了襲擊自己的鬼。飛在空中的鬼既不能閃避,也無法抵抗,被夾在了龍的雙顎之間。電光火石般的神速反應,或是北斗從一開始就沒有以道滿為目標,而是打算攻擊保護他的鬼。

    北斗的巨牙深深的扎入了鬼的肩膀,腦袋一甩,把這只出現劇烈的靈滯的鬼扔向了另一隻。

    兩隻鬼相撞後同時被擊飛。北鬥在空中劃了劃腳,像是要衝破大氣層一般,向那兩隻鬼追擊而來。

    兩隻鬼落到了樓頂的角落。一隻仍然處於靈滯中,無法動彈。另一隻鬼像是勝利者似的站起,不過此時,北斗已經迫在眉睫。

    從鬼的身過穿過。

    在擦身而過時,北斗的爪子撕裂了那隻站立著的鬼臉,鬼的巨大身體充斥著靈滯。北斗把爪子搭在樓頂邊緣,一瞬之間重新調整姿勢,伸長身體,第三次向鬼襲去。僅是這番舉動就足以證明它將道滿的鬼認定為強敵,想要徹底的將其打倒。

    在靈滯狀態中無法行動的兩隻鬼,北斗咬住其中的一隻,猛然抬起鐮刀狀的脖子,用爪子將另一隻壓進了地面。在旁觀望的春虎也能判明,勝負已分,而且是壓倒性的勝利。

    「……太」

    ——太厲害了!

    北斗今天表現出來的氣勢與往常大不相同。不對,即使如此,仍然過於嚇人了。在和『裝甲鬼兵』以及鵺戰鬥的時候,完全沒有現在的「凶相」。這份差異不僅是由於北斗的原因吧。

    是夏目。

    春虎看向了身邊的夏目。夏目沒有察覺到春虎的視線,將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北鬥上。凜然的側臉,前所未有的認真。

    想來,夏目在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的類型。不擅長面對修羅場,遇到出乎意料的事態時,馬上就想逃跑。

    但是,夏目跨過了數場危機,因此也積累了許多實戰經驗。特別是在今天,腦海中「都是自己的錯」這樣的自責意識似乎發揮了正面的作用,心中強烈的責任感在戰場上支撐住了她。

    春虎在每天的自主訓練中漸漸進步。和春虎同為初學者的冬兒也成長顯著。

    夏目也不例外,雖然沒有像春虎等人那邊顯而易見的變化,她也在一天一天的成熟。

    「——大連寺。紙制式神還在塾舍內麼?」

    夏目在注視著北斗之餘發出了確認。突然被喊到的鈴鹿倒退了半步,「唉?」小聲嘟囔道。

    「還、還在裡面。因為你沒有做出新的指示,所以還在剛才的樓梯……」

    「請馬上召集過來。和北鬥一起牽制他。如果能引開他的注意力,就可以爭取時間。……倉橋也讓白櫻和黑楓!」

    與打算放棄的春虎不同,青梅竹馬要與道滿正面抗衡——準備拚力抵抗。夏目凜凜的身姿鮮明的映射在春虎的腦海裡。

    「……這下可糟了。」

    道滿的語氣略帶苦色。

    透過血紅色的太陽鏡,目不轉睛的盯向打敗了鬼的龍,看來北斗的力量甚至超出了道滿的預料。春虎的心中也此因出現了細微的希望之光。

    但是,不對。

    不是這樣。

    「太低下了。這種程度的龍完全就是在『放養』吧?」

    道滿用和剛才同樣的苦澀聲音繼續說道。春虎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夏目!解除龍的實體化!」

    塾長慌忙下令。夏目的心中不由自主的閃過了疑問和反感。但,她仍然當機立斷,遵從了塾長的指示。

    不過,已經晚了。

    「——沒關係。束縛!」

    隨著道滿一聲令下,兩隻鬼溶解成了粘稠物,本來如同水墨畫般的兩隻鬼就像是恢復了墨水原本的狀態,輪廓突然崩塌。龍的牙齒咬空了。北斗噗通一聲,後仰身體。但是雙鬼沒有放過它,粘著的液體——猶如焦煤油,纏繞住了想要逃跑的龍。

    然後,束縛,限制了自由。

    「北鬥!」

    被糾纏住的北斗想要迅速向空中逃竄。不過,變形後的鬼似乎牢牢的紮根於樓頂,封鎖了北斗的行動。夏目焦急的想要解除北斗的實體化。

    不過,

    「……怎麼會這樣!不能解除北斗的實體化!」

    春虎一時之間還沒有理解夏目話中的意思。

    塾長面容嚴肅,

    「因為與現世的聯繫被強制性的中止。不行。繼續這樣下去……!」

    話音剛落,塾長的雙手結成手印。

    臉上浮現了一決生死的表情,

    「支配一切,金剛童子——不動金縛!」(原文為「紲べて紲べよ、金剛童子、オン・ビシビシ・カラカラ・シバリ・ソワカ」,是不動明王的咒法之一,不動金縛。當怨靈等對人類直接施加惡意影響時,使用此法可以停止惡靈的動作,將其束縛,送其成佛。)

    迅速的詠唱咒文,將結成的手印朝向北斗,越過結界放出了咒術。束縛住龍的雙鬼,在一瞬間鬆開了龍的身體。

    只有一個瞬間。

    「哦。」

    道滿發出愉悅的感嘆,單手結成刀印,向北斗和塾長之間揮下,被扯開的鬼再次緊密的纏上了龍。

    北鬥在樓頂來回跳躍,就像是離開了水的魚。彈起巨大的身軀,腳劇烈的擺動,但兩隻鬼完全的封鎖住了北斗的抵抗,宛如柔道高手按住了敵人。

    「呵呵——怎麼樣?這條龍,繼續下去就會變成老朽的式神了,如何?」

    道滿邊笑邊說。夏目的臉色失去了血色。

    在傳說中,蘆屋道滿被安倍晴明奪走了自己的式神,然後承認了失敗。

    不過如今……

    「將靈降為式非常麻煩,平時不願做此事,但如果是土御門的龍,就連老朽也不禁心動了。再加上來自晴明的血脈,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了呢。」

    道滿嬉笑的言辭宛如孩子一般。與他相反,春虎等人的後背一陣抽冷,夏目的臉上已經顯露出絕望之色。

    ——假的吧,……北斗會……!

    它是春虎等人絕對的王牌。不論遇到何事,只要有北鬥在都能勉強應付。這條土御門家的龍——對他們來說,在某意義就是「撒嬌」的對象。

    北斗瞬間失去作戰能力,不僅如此,更要為敵人所奪。沒有比此更能讓春虎等人心灰意冷的狀況了吧。

    ——果然不行了嗎……

    春虎以眼角幾近裂開的氣勢怒睜雙眼,緊緊的咬住嘴唇。

    使役者不同。等級不同。敵人和自己的差異只能選擇放棄。完全處於不同次元。

    冬兒重重的咋了下舌頭。京子突然腳步踉蹌,天馬噗通一聲坐在了石製舞台上。就連鈴鹿也啞口無言。

    強風在樓頂呼嘯。爭強好勝的北斗還沒有投降,拚命的折騰。但是在被抓住的龍投降之前,主人先「認輸了」。不僅是夏目,春虎也是,其他人也是。

    塾長虛無的握起拳頭。

    但是,

    「不,不,法師。一把歲數的老爺爺,不會搶小孩子的東西吧。」

    輕飄飄的聲音在強風呼嘯的樓頂,不知為何理所當然的傳到了耳中。

    春虎等人突然抬頭,集中精力側耳傾向。

    然後——

    響起了「哢嚓」的聲音。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從通往樓頂的入口方向傳來了腳步聲。「哦」,道滿發出了自他在春虎等人面前出現後最為愉悅的聲音。

    然後,

    「啊,唉呀唉呀。這個樓梯還是饒了我吧。我可有一隻是義足呢。」

    聽到了和平日絲毫不變的牢騷聲,卻情不自禁的想要落淚。

    自言自語的嘟囔著,開始登上梯子。露出腦袋的大友看向了道滿,又轉向了春虎等人,綻放出混雜著苦笑的親切笑容。

    「呀……說實話,我想回去了呢。塾長,這次可要付加班費呦?」

    聽到大友的話,倉橋塾長會心一笑。

    「大友老師?現在還在午休時間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3 11:19 PM

第五章 咒術比試

    1

    覆蓋住天空的灰色云團劇烈的流動,體積似乎在不斷增長。

    分散於樓頂的道滿式神在周圍來回亂躥,同時發出猙獰的笑聲。仍然處於束縛中的龍,逃入結界無法移動的春虎一行,還有支配著局面的黑衣陰陽師。

    在眾人的注視下,大友吃力的爬完簡易梯子,踏上了高台。

    看到現身的大友,春虎等人首先詫異於他的外表。平時的大友總是一身褶皺的西裝,不過此時不同。

    衣冠端整,身穿袍子和褲裙,繫著禮服束帶——也就是所謂的朝服裝扮。

    而且還是有現代風格的朝服。設計上有些許差異,但整體的氛圍與祓魔官的防瘴絨衣極為類似。白色的衣裝與對面的黑衣正相反,不是暗鴉,而是白鴉,散發出嚴肅與神聖氣質的純白朝服裝。

    這是陰陽廳規定的陰陽師正裝。

    大友嘆了口氣,右手拄著短杖,輕輕的把體重壓在杖上。

    扭動腦袋環視四周,

    「這裡的視野很開闊呢……晴天時大概能看到富士山吧。」

    朝服的衣邊迎風招散,悠閒的感嘆道。

    「大、大友老師!」

    「哦,春虎。報歉來晚了。」

    身上的服裝令人敬畏,但大友的言行和往常一模一樣。大友依次看向春虎、夏目、冬兒、京子、天馬和鈴鹿,最後一言不發的與塾長交換了眼神。

    然後,又看向了被困在樓頂一側的龍。

    北鬥在激烈的抵抗後也已筋疲力盡,巨大的身體如同腐朽般躺在地上。鬼變成的黑網纏繞在黃金鱗片上。

    看到龍時,大友的嘴角閃過一絲苦笑。

    然後,大友緩緩的從正面和道滿對視。

    道滿也透過血色的太陽鏡望向大友。而後,大友挺直後背,把右邊的義足靠在了左腳邊,輕輕揚起下巴。

    微微低下眼睛,似乎不想直視道滿的臉面。手裡拿著枴杖,合起前臂,然後舉到胸前,袖口自然下垂。

    「法師。」

    向道滿打了聲招呼。

    「再次見到您,我感到無限光榮。您還記得我嗎?」

    「唉?」,春虎驚訝得來到看著兩人。

    完全沒有想到大友曾和道滿見過面,不過就在身邊的塾長卻毫無詫異之色。她知道此事——至少掌握了某種程度的情報。

    對面的道滿「嗯」,輕鬆的肯定。

    「印象非常深刻。前些日子的那場鬧劇後,非常報歉把麻煩事推給了你。」

    「咒搜官的那件事吧。那個角行鬼果然是法師所作?」

    「呵,呵。讓汝見笑了。被那個男人當成玩笑,大概就是那種程度吧。」

    黑衣法師和白衣講師慇勤的對話。道滿的回應不失禮數,但周圍的式神仍然保持著馬上就要衝鋒的勢頭。

    兩人的對話,表面上聽起來平靜祥和,但周圍的氣氛卻緊張得刺痛了皮膚。

    大友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

    「那個時候的朋友後來如何了?今天沒和您一起麼?」

    聽到大友的問題,道滿哼了一聲。

    「那傢伙不是老朽的朋友。只是有一段孽緣。不過,那可是位好奇心很強的傢伙。說不定現在正躲在某處偷窺呢。」

    「原來如此。看來和法師不同,與雙角會沒有關係。」

    「什麼嘛,原來是在套老朽的話嗎?嘛,老朽的確和那傢伙有互相幫助的關係。不過本次的事情,是老朽的獨斷專行。」

    「哦?恕我失禮,聽說陰陽廳那邊也被某人的式神弄得亂七八糟了呢?」

    「所以說,那個也是老朽做的。沒想到本次會成為數十年一遇的盛大宴會呢。」

    道滿咯、咯、咯的發笑。從旁偷聽對話的春虎等人不禁愕然。

    ——這、這個老人獨自一人,同時襲擊了陰陽廳和陰陽塾?

    春虎等人早就料想到這兩件事有所關聯,在此基礎上,判斷很有可能是多個罪犯中的——也就是雙角會所為。

    但是,如果道滿所說屬實,春虎等人的判斷就是錯誤的。畢竟在事前難以想像,會有一名術者能夠做到同時大規模的襲擊兩個地方。

    ——這傢伙,果然是真正的怪物……

    難以想像眼前的老人和自己是同樣的人類。不對,大概根本不是人類。

    但是,

    「總之,現在的老朽已經受到相當程度的『消耗』。此言不假吧?」

    如同揭來自己的惡作劇一般,道滿的口氣充滿了童趣。春虎一時之間沒有體會出他話中的「意思」。

    但是,道滿玩笑般的繼續說道。

    「因此,重要的護法全都派到了那邊。至少與上次會面時相比,你的眼力變得更好了吧。嘛,不用老朽多言,汝也能察覺吧。」

    春虎終於體會到了道滿的話中之意。

    ——唉?等下,這句話,難道是?

    向大友挑釁?

    春虎馬上看向周圍人的反應。身旁的夏目也嚇了一跳,冬兒也是同樣。果然道滿向大友「示弱」了,並且指出了某種「可能性」。

    大友「戰勝」道滿的「可能性」。

    「……那時,汝只是一味的逃跑,因此不能盡情的較量一番,最終還丟掉了自己的一條腿。」

    面對沒有回應的大友,道滿繼續說道。春虎再次目瞪口呆。

    在此之前,春虎一直沒有思考過大友只剩一條腿的原因。就算從當事人的口中聽到那條腿是被道滿所害,須臾之間也難以相信。畢竟,從兩人眼下的態度和對話來看,完全感覺不到兩人之間曾有過那樣的因緣。

    特別是大友。和奪走自己一條腿的對手近距離相對,卻完全沒有表現出憤怒、怨恨或是害怕這樣的感情衝動。就算過去的醜事被清楚的擺在眼前,態度仍然沒有變化。

    春虎的眼力大概不及大友。但是在春虎眼中,此時的大友比平時更加淡定自然,完全將個人的感想排除在此,彷彿面對祭禮的神官,完全脫離了「俗世」。

    「……『禮』。」

    塾長不知為何以自嘲的語氣,輕輕的感嘆。

    另一方面,言明過去因緣的道滿,

    「當然,老朽不必弄虛作假吧?」

    心情更加舒暢的說道,

    「只是抱著單純的恐怖感,無法做出那樣的判斷。如果不是具有冰一般的冷靜,而且站在更高的層面,應該不會選擇不惜一切的逃跑。像汝這樣的咒術者,更是如此。」

    老人面無表情,只是咯、咯、咯的發笑。這份笑聲就足以讓人流出冷汗,但春虎仍然全神貫注的傾聽著話中的內容。

    「自己的真正價值和老朽的真正價值。在冷靜做出判斷的基礎上,即使犧牲一條腿,仍然採取了『逃跑』的策略。事實上,你的判斷是正確的。討厭卻又值得佩服的逃跑呢。」

    聽到傳說中的陰陽師做出如此評價後,大友仍然保持平靜。「……誠惶誠恐」,禮儀端正的道謝。

    「這次不會像上次那樣。不對,老朽不會再讓汝逃跑了。」

    道滿把杖立在腳邊。瞬間,老人矮小的身體中釋放出難以忍受的靈氣。

    「當時,老朽尚未將汝定為敵人,汝才能逃脫。但換個角度來看,汝的行為也可以說是付出犧牲、保留底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汝沒有在老朽面前展示出任何技能,僅交出了一條腿就得以逃脫,總之,這正是表明了汝有和老朽『再戰之意』吧?為了下一次的勝利而使用苦肉計。不是麼?」

    與外表相反的年輕聲音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興奮。春虎僅僅是聽到這番話,也不禁感到心跳加速。

    「法師。」

    大友終於開口回答。

    措辭帶有畏懼之意,

    「我還是小字輩。只是偶爾愚蠢的做出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什麼呀。事已至此,不必再韜光養晦了吧。」

    「不,不。這是毫無虛假的真心話。」

    「哼。……嘛,也好。至少,汝沒有『否定』。」

    「……」

    大友終於緩緩的抬起了頭。

    視線和道滿交匯。

    不知是在大友的雙眸中看到了什麼,老人發出了寒冷刺骨的笑聲。

    「暢遊此世數百年……大部分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心中極少感到躍動。應該說是三歲看到老吧,現在只要較量下咒術就好。畢竟只殘留在『那裡』了呢,老朽的魂——」

    道緩舒暢的敘述猶如在自言自語。

    大友緩緩的放下了雙手。

    兩人之間的氣氛,急速充滿了緊張感。

    「……沒關係。」

    道滿突然搶先相告。

    「汝不會拋棄門徒而去,多些餘興節目正合吾意。」

    「法師?」

    大友的突然表情一變。

    道滿把皸裂的左手收回和服的袖中,從裡面取出了一個小巧的金屬片。到底是何物,就連大也無法馬上識別。

    「——若以代為形,而後化為主。破碎吧!」

    說出咒文,敏銳的翻動手腕,投出金屬片。

    向祭壇而來。

    「哇!」

    春虎下意識的避開。「春虎大人!」坤大喊道。

    金屬片碰到結界後,輕易的鑽了進來,噴出了包含在內的靈氣。須臾之間,覆蓋住祭壇的結界破裂。

    夏目啞口無言,「怎麼可能!」,想要再次投出咒符。但是,說話之間,結界的裂痕迅速擴散,最終完全消失。

    張開結界的塾長臉色鐵青。圓鏡從她的懷中掉落,鏡面上有一道銳利的裂痕。

    「——是阿爾法的形代?」

    聽到這句話,大家終於明白了道滿扔出的金屬片究竟是什麼。他曾言及阿爾法和奧米伽的形代「沒有修補必要」,這就是其中的一塊碎片。

    兩個機甲式都是塾長的式神,帶有主人的靈氣。道滿利用了塾長留在形代上的靈氣,破壞了塾長張開的祭壇結界。以術者的靈氣為媒體,在形代上覆寫出新的咒術。

    「法師!」

    道滿,

    「所以說,沒關係。」

    爽朗的一笑。

    「對這群雛鳥來說,單純的隔岸觀火太無聊了吧。而且,如果汝不拿出真本領,老朽會很無聊的。……對了,剛好天壇就在此處。乾脆在此喚醒夜光,也是一個不錯的節目吧?」

    道滿平淡說出的話讓眾人感到一種模糊的憂慮。

    看到結界消失,道滿的式神全都躁動起來。「可以」,道滿向式神下達了指示。

    「大家,盡情的歡鬧吧,這就是宴會。」

    道滿的話如同歌聲。大友用短杖敲地,哢噌。

    黑衣陰陽師和白衣陰陽師之間,悄無聲息的閃現出了火花。

    ☆

    「混蛋!」

    春虎用力的罵了一句。

    ——喚醒夜光?開什麼玩笑!

    聽到道滿的話後,春虎的背脊不寒而慄。當然,這也是對大友的挑釁吧。但,既然這是道滿說出來的台詞,就有付諸現實的「可能性」。萬一夏目真的作為夜光覺醒,到時候要怎麼辦?實話實說,春虎從未考慮過。

    「冷靜!重新組成圓陣!」

    冬兒銳利的呼喊。

    鈴鹿和坤馬上做出反應。天馬以及聽到道滿的話後臉色蒼白的春虎、夏目稍遲片刻,再新拿起了錫杖和咒符。「祖母!」,京子拽住塾長,加入了春虎一行的圓陣。

    「京子!鈴鹿!拜託了。」

    「明白了。——白櫻!黑楓!」

    春虎下令後,京子再次招出兩個護法式,鈴鹿也沉默的點點頭,集中精力將殘餘的式神呼喚回來。就連北鬥在看到主人的困境後,也再次亂蹦亂跳。

    「春虎」,冬兒似乎想說些什麼,

    「不行。你還不能戰鬥!」

    他知道大家的疲勞程度都非同一般,可是讓冬兒繼續勉強戰鬥下去太過危險。冬兒似乎也有所自覺,沒有再貿然變身,「啊」,短短的回應了春虎的警告。

    在危機關頭只有自己無法戰鬥,對冬兒來說是莫大的屈辱吧。不過,這位惡友不是為了自己的驕傲而將同伴置於危險境地的笨蛋。

    「報歉,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無法變身。所以……春虎,夏目。在我下次解開封印時,你們兩人乘坐雪風直接逃往陰陽廳——不對,逃往祓魔局。這裡離目黑支局最近。」

    「冬兒!」

    「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

    冬兒嚴詞拒絕了春虎的反駁。

    冬兒的判斷是正確的。考慮到夏目有可能作為夜光覺醒,現在至少應該讓她先行撤離。

    「……冬兒說的對。」

    塾長也贊同了冬兒的意見。

    「到了這種局面,實為不得已。找到機會的話,不要猶豫,你們兩個人自行逃脫。」

    春虎喘氣般喊了一聲「塾長」,但塾長卻佯裝沒聽到。「白麟!黑麟!」,下達命令後,兩個式神在春虎一行人的圓陣旁邊出現。

    兩個重量級的式神擁有和道滿的兩隻鬼相似的巨大身軀。不過,給人的印象正好相反,沉著,有條不紊。這是陰陽廳制的『ModelG2•仁王』,似乎是塾長操縱的護法式。

    看到春虎和等人進入臨戰狀態,道滿滿足的點點頭。

    「先來做準備活動吧。——空,上吧。」

    話音剛落,得到主人許可的式神爭先恐先的衝鋒,一半朝向祭壇,另一半殺向了大友。

    但是,

    「散!」

    在大友大喝的瞬間,將要襲擊他的式神向四面八方散去。

    甲種言靈。提煉出強大而細緻的咒力,以語言為媒干涉了眾式神的術式。

    同時,大友用右腿的義足快速奔跑。

    木製的義足前端描繪有複雜的咒紋。「嗯」,道滿單手結成刀印,揮向大友,但卻慢了半拍。大友的身影搖晃,如同陽炎般突然消失。

    (PS:陽炎,遠處地面炎熱導致光線像火焰一樣的跳動的折射現象)

    隱形術,以及咒術中的步行法。

    「風!」

    道滿順勢橫掃般甩出了刀印。與他的動作同時,如同墨汁般粘稠的黑風強烈的刮來。

    漆黑的狂風瞬間覆蓋了樓頂的一半空間。

    但是,

    「急急如律令!」

    不知從何處響起了大友的聲應,一枚咒符飛向狂風的鋒面。

    火行符。

    「風」屬於木氣或金氣,大友瞬間看穿了漆黑的狂風帶有金氣。火克金。基於五行相剋之理,漆黑之風被咒符之火點燃。火與風的相剋,使樓頂的空氣劇烈的顫動。

    「在那裡!」

    道滿在眼前結成手印,大友顯形,就在春虎等人的身邊。隨風搖曳的白色束帶上,鮮明的反射出消失之前的火炎之光。

    大友略微失去平衡,同時滑步擋在春虎等人面前,一瞬之間完成位置交換,將祭壇護在身後,再次與道滿對峙。

    「大——」

    「大友老師!」

    夏目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春虎不由得大叫道。不過,大友沒有多說閒話,越過肩膀回頭看向背後的幾位學生。

    迅速的確認了全員的情況後,

    「——鈴鹿」

    叫出鈴鹿的名字。

    被叫到的鈴鹿正啞口無言的觀望著大友和道滿的較量。因為知識量比其他人更加豐富,所以能夠理解兩個人的咒術和戰術,等級相當之高。被喊到的瞬間身體不禁一顫,然後像是對自己的膽怯感到生氣一般,站到了大友身邊。

    在鈴鹿開口之前,

    「站在原地,不要動——」

    說話的同時,大友把右手放到了嘴角。

    用牙齒咬破了拇指,然後緩緩的把手指伸向鈴鹿的腦袋。

    「喂!」

    鈴鹿下意識的想要後仰,但在大友的一瞥中停下了動作。眼鏡內側的雙眸中射出了強烈的視線。

    大友的口中,一口氣詠唱起冗長的咒文。

    撥開鈴鹿的前發,用拇指在額頭處,

    嘶——

    拉出一條短線。

    不對,是塗掉了鈴鹿額頭上的細小X印。用自己的血掩蓋了封印住她的咒力的咒印。

    在這個瞬間,鈴鹿以眼角幾近斷裂的勢頭猛烈的睜大雙眼。就連春虎也能清楚的「看到」。至今為止一直處於壓抑狀態的靈氣,從少女小巧的身體內如同決堤一般洶湧而出。

    「假的吧!」

    鈴鹿大喊道。

    「咒術解除了?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難道真的被解開了?倉橋源司的封印?」

    鈴鹿如同嚇破了膽似的尋問。大友的臉上閃過了苦笑。

    用舌頭舔掉殘留在手指上的血,

    「只是在封印的間隙插入了假的術式。嘛,大概就類似於欺詐。即興的創作,只在短時間有效。」

    大友簡單的說明後,視線馬上回到了道滿身上。聽完大友說明的鈴鹿無言以對。

    總之,大友沒有破解施加在鈴鹿身上的封印,而是用「欺騙之法」暫時的減輕了咒力限制。也就是所謂的咒術hacking。

    但是,比起強行破解封印,這種技術更加高級。畢竟作為懲罰對鈴鹿施加封印的人,就是陰陽廳長官倉橋源司——塾長的兒子,京子的父親,居於『十二神將』之首的超一流陰陽師。

    更何況,為了不讓同為國家一級陰陽師——而且是「研究咒術的專家」的——鈴鹿自行破解,他所施加的封印進行了特殊設計。將這樣的封印「即興」hacking、暫時性的無效化,絕不是件簡單的事。至少,在鈴鹿的印象中沒有一個人能做到這點。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元咒搜官,現為塾講師。」

    聽到鈴鹿瞠目結舌的質問,大友若無其事的回答。

    此時,

    「老朽明白汝等意圖爭取時間,但拖延太久就令人掃興了。」

    道滿說完後,隨手把枴杖扔到了空中。

    枴杖在空中突然振動,響起了類似木柴爆裂的聲音,散成碎片。不對,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沒有破碎,而是縱向的裂開。一根枴杖化為數百根細長、銳利的短棍。大友馬上繃緊表情,壓低重心。

    單膝跪地,將自己的短杖立在眼前。短杖響起一聲「哢嚓」的聲音後,一動不動的自行立住。

    道滿的枴杖化為無數短棍,如同箭雨般襲向祭壇。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大友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結成九字之印,向立在前面的短杖注入咒力,咒術從杖身向周圍擴散,開始形成咒力的防禦壁。

    飛來的無數短棍在空中被防禦壁擋住。

    「還沒完!」

    在道滿的大喝為信號,被阻擋的短棍化作蛇群,咬破了咒術防禦壁繼續前進。

    與之相對,大友迅速重成結成手印,

    「——東山之蕾不知平原早蕨亦或忘卻——」

    唱出咒文,集中祈禱。大友的短杖不停振動,突然放出類似超聲波的波動。

    群蛇的行動突然停止,痙攣之中口吐鮮血,落到樓頂。碰到混凝土的瞬間,蛇變回了木棍——失去咒力的木片,然後冒起褐色的煙霧,崩為灰燼。

    前所未見的咒術交鋒。道滿看到自己的攻擊被抵擋住後,「原來如此,避蛇之咒麼」,愈發得意。春虎等人啞口無言。

    從木片上冒起的數縷煙絲被屋頂的強風吹散。

    大友沒有疏忽,仍然注視著道滿,

    「……大家還好麼。看起來都很累了呢,之後我也沒有保護你們的餘力。請儘可能的保護好自己,由塾長來指揮,鈴鹿充當前鋒,其他人從旁支援。」

    大友淡淡的做出指示,口氣中絲毫沒有之前咒術戰的餘韻。春虎等人以前所未有的認真程度傾聽著大友的話。

    「不能被式神的數量所嚇倒,隨時警戒周圍,把握戰場狀況。因為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被牽連進來呢。」

    口氣宛如在訓導遠足時的注意事項,但春虎聽到後不覺身軀一震。

    從平淡的台詞中,似乎可以看到大友穿過的無數修羅場——「地獄」。越過數重地獄而生的「鬼」氣,的確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我對這個人……

    對名為大友陣的「陰陽師」,一無所知。春虎的心中突然湧出這樣的感想。大概同伴們也有類似的感慨吧。

    「……啊,還有,夏目。」

    「是。」

    「收回你的龍。」

    大友和道滿怒目對視,嘴唇上幾乎難有動作,好不容易擠出能夠聽清的聲音。

    向表情一變的夏目,

    「我來創造機會,你解除實體化。不過,要謹慎考慮是否讓其重回戰場。你也差不多快要極限了。越靠近極限,就會露出越多空隙。」

    說完後,大友邁開義足站起。

    「好。」

    道滿說道,

    「下次你來進攻就好。」

    「……那麼」

    大友回應的同時翻開雙手的手掌。左右十指中夾著不知從哪裡取出的八枚咒符。

    「五行變換,符咒之舞——急急如律令!」

    木行符、火行符、金行符、水行符各有兩枚,不是由陰陽廳所制,證據就是春虎等人看到這些咒符時露出了前所未見的表情。

    先是兩枚金行符,化作兩柄明晃的刀刃向道滿飛來。道滿結印,從腳下產生黑風,捲起漩渦將刀彈開。

    被彈開的刀刃表面密密麻麻的淌著水珠,像是空氣中的水蒸氣在表面凝結,在得到兩枚水行符的增強後,水珠匯聚成水流,如同瀑布般落向樓頂,濺出劇烈的水花向道滿的腳邊迫近。

    道滿矮小的身體被黑風托起,這次為了追擊逃到空中的道滿,水流中伸出了藤蔓植物的枝葉。

    是木行符。由兩枚咒符生出的藤蔓吸收了蔓延樓頂之勢的水流,因此一口氣猛然成長,互相交錯著向空中延展,形狀如同伸出雙手、展開五指,向敵人抓去。以黑衣飄舞的道滿為目標,不斷的巨大化。

    然後,就在藤蔓完全吸收了水流的瞬間,兩枚火行符爆炸。

    已經成長得如同巨樹般的藤蔓,霎時間埋沒於火焰之中。火勢隨風捲起,響起嗚嗚的呼嘯聲。熱浪橫掃樓頂,旁邊的數隻道滿式神被捲入其中,燃燒殆盡。如果沒有塾長迅速命令兩個『仁王』充當盾牌,春虎等人大概也不可能倖免於難。

    「五行相生……!」

    死死盯住咒術戰的鈴鹿氣喘吁吁的喊道。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這是基於陰陽道的根本——『陰陽五行說』的咒術。而且大友將這種相生聯合疊加,再次強化了威力。

    耀眼的火焰釋放出來的光芒,從腳下強烈的照向道滿。藤蔓如同將要抓來的雙手,順勢化為火焰雙拳襲向道滿。

    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道滿仍然愉快的笑了笑。

    「呵呵,很下功夫嘛。這樣的話——」

    面對眼下的火焰,動了動朽木般的食指。

    空無一物的空中浮現出墨痕般鮮明的咒印,同時,浮起道滿的黑風捲起漩渦,變作黑色的流體,形成瀑布,流入猛火雙掌。突然響起如同世界末日般的轟鳴,黑色的蒸汽向四方迸濺。

    漆風的風中帶有金氣,即是五行相生中的金生水,以及五行相剋中的水克火。像是在故意對大友回以顏色——準確而言,應該是類似於互相和詩似的咒術禮節。

    大友的咒術經過三次放大威力,但道滿的咒術仍然凌駕其上。

    猛火之手被黑色瀑布吞沒,簡簡單單的消失殆盡。而且在相剋中沒有耗盡的水流更以怒濤之勢落向大友。

    大友再取出一枚咒符,扔向頭頂的方向。

    「平息黑色水魔,急急如律令!」

    是剛才沒有使用的土行符。不對,不是沒有使用,而是『預估』到了眼下的局面而故意保留。土行符在大友頭頂釋放土氣,展開了防禦壁。土克水。大克的咒術防壁可以克制道滿的瀑布。

    但無法完全的抵擋住,道滿的咒術太強了。

    「啊!」

    防禦壁的威力被不斷削減,黑色瀑布將大友沖走。

    「老師!」

    春虎下意識的探出身體。「笨蛋!」冬兒慌忙抓住了春虎的胳膊。水流也向春虎等人所在的祭壇衝來。鈴鹿急忙張起簡易結界,勉勉強強的保護同伴的安全,卻沒有顧及大友的餘力。

    但是,

    「嗯?」

    依然飄浮在空中的道滿發出了詫異的聲音。

    「為什麼還有留著一枚?」

    就在道滿提出疑問的下個瞬間。

    「急急如律令!」

    被捲入黑色水流中的大友,把最後的土行符——每種準備了兩張共八枚的最後一枚——按在了樓頂的混凝土上。

    位置就在被困住的北斗旁邊。

    道滿下意識的大聲呼喊,但就算是他也來不及了。混凝土開裂,樓頂的一角坍塌,崩落。當然還有北斗和道滿的鬼。北斗愕然,唉?——手忙腳亂的四處張望。

    間不容髮之際,

    「夏目!」

    「是!」

    聽到塾長敏銳的提醒,夏目也當機立斷。就在眼前的大友和道滿反覆進行令人眩目的咒術戰期間,夏目老實的等待著班主任所說的「時機」。

    「北斗,回來!」

    在崩塌的瞬間,束縛北斗的鬼網放鬆,因為失去立腳之地,出現空隙。既是物理上的空隙,也是咒術上的空隙。夏目把握住了這個瞬間,強制解除了北斗的實體化。

    龍的巨型身軀瞬間消失,只留下空虛的鬼網,順著崩塌之勢,和瓦礫、黑水一起消失在視界之外。

    「成功了!」

    夏目大聲歡呼,看來平安的收回了北斗。

    另一方面,算計了道滿一次的大友摳住自己弄出來的裂縫,總算從水勢當中挺了過去。

    「——真是的。」

    一邊報怨,一邊抬起義足,站起身。

    「真是的,還是饒了我吧。雖然我本來擅長的就只有這種謊話、虛張聲勢以及對應小伎倆……」

    大友苦著臉發了一番牢騷,重新扶正眼鏡。

    逃到空中的道滿輕飄飄的再次落到樓頂。

    「很讓人惱火的小傢伙呢。嘛,你下次還有什麼招!」

    道滿興奮的發問。大友臉色不善,一言不發的回望向老人。

    但,就在此時。

    道滿突然轉移了注意力。

    沒有任何預兆的,

    「——什麼?」

    小聲嘟囔道,同時停止了動作,微微移開視線,舉止像是在傾聽遠方的聲音。就連對峙中的大友也浮現出怪異的表情。

    這樣的動作保持了一會兒,道滿再次注視向春虎等人所在的祭壇。

    面對塾長,

    「……本以為汝毫無誠意。真令老朽驚訝,原來汝所言非虛。」

    春虎等人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塾長馬上知曉了。

    「式神發來的報告嗎?這樣就太好了。——畢竟我曾『數次』聲明,如今那個不在這裡。法師,你的所作所為毫無益處,也沒有成果。」

    塾長斷然相告,道滿怒目而視,發出了懊悔的低吟。

    但,馬上嘆了口氣,

    「……哼,沒關係。這樣一來,事後也少了許多麻煩,可以專心於『這邊』的事情了。」

    「法師?」

    塾長大吃一驚,面帶怒容的大喊。不過,道滿置之不理,似乎完全失去了對祭壇處眾人的興趣,視線回到了大友身上。

    「汝將如何?」

    增強語氣,催促大友,想要再次開始咒術戰——道滿所說的「咒術比試」。道滿的態度讓塾長咬緊了牙齒。

    另一方面,大友沒有馬上做出回應。

    「……」

    沉默的注視著道滿。「怎麼了?」,道滿似乎有些焦急的說道。

    「到了這種時刻,還要爭取時間嗎?如果汝不攻來,那老朽——」

    道滿的話戛然而止,猛然單手結成手印,向大友揮去。

    嗞——,大友身上出現靈滯,身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小的式符。解除實體化後,輕飄飄的落在樓頂。

    是簡易式。

    在道滿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際,大友隱形,使用了替身。

    「呵呵。真不能大意!……在那裡麼?」

    道滿迅速確認周圍,指向一點,向附近的一隻式神「去」做出了指示。收到命令的式神跳到道滿所指的位置,隱形的大友在式神眼前現身。

    大友迅速甩出身體,迴避式神的攻擊,在樓頂側滾,跳躍般站起身體,動作的流暢程度讓人難以相信他有一隻義足——而且是木製的義足。最初施架在自己身上的步行術至今仍然在發揮作用。

    大友利用隱身爭取到了時間,將一枚咒符撕碎。

    單膝跪地,以雙手為皿托起破碎的咒符。

    「——摩利支天,威光——」

    隨著摩利支天的真言,猛吐一口氣,撒出咒符。

    將陽炎神格化的天尊——摩利支天是掌管隱形法的象徵。本應被風吹散的咒符,在離開大友手心之後,彷彿被空氣所吸收一般消失不見。

    另一方面,

    「喜歡耍小花招的男人呢。」

    道滿伸出雙手,左右分別做出不同的動作,同時繪出兩個咒印。

    「那麼老朽用個大招吧。」

    空中的咒印開始脈動,顫抖,膨脹,成形,模仿地獄中的獄卒,一隻是牛頭鬼,另一隻是馬面鬼。

    新出現的兩隻鬼與束縛北斗的那兩隻差異明顯,不再是簡易式,散發出了不祥的真正鬼氣。

    「怎麼可能!」

    「真、真正的鬼!」

    夏目和京子臉色鐵青的大喊。鈴鹿也「這是真的麼」顫顫微微的嘟囔道,回來神兒來後,又張起了兩重簡易結界。

    「什、什麼呀。真鬼——是『TypeOrge'麼?」

    沒有人能回答春虎的問題。過去也曾出現過單人製造靈災的案例,如果是蘆屋道滿,就算瞬間造出Phase3的移動靈災也不奇怪。

    但是,道滿咯、咯、咯的笑了笑,

    「老朽早已言明,身邊的護法都派去了陰陽廳。這只是影子,如果用汝等的基準來判斷,大概不是3,而離4比較近吧?」

    話音剛落,兩隻大鬼噴出的鬼氣開始擾亂周圍的靈氣平衡。

    大氣中不均勻的靈氣迅速轉為陰氣,靈氣不平衡到某種階段後變為瘴氣,宛如毒瓦斯般飄蕩在樓頂。

    被瘴氣觸及的黑色式神開始力量增幅,其中不僅有吸入瘴氣的式神,甚至還有式神自身也散發出了瘴氣。

    規模不大,算是小型的靈力災害——靈災,不過非旦不是初期,而是達到了靈災連鎖產生的百鬼夜行——Phase4。

    「這下糟糕了!」

    鈴鹿下意識的大聲悲嘆。

    『神童』再次強化結界,暫時解除咒力限制後,鈴鹿可以發揮出自己的全部實力。但她畢竟是研究員,沒有修祓靈災的經驗,關於應對的方法也僅知道基本知識。

    暫且先拿出製作式神的聖書,沒有將其中的書頁當成形代,而是挪用作護符。扔出全部的護符,打算用咒術防壁遮斷瘴氣。塾長也扔出了隨身攜帶的護符,夏目和京子,以及京虎和冬兒,就連天馬也算在內,依次倣傚前者的做法。

    春虎一行全力抵抗著吹來的瘴氣。

    襲向他們的畢竟只是「餘波」。

    「那麼,汝要怎麼應對呢?」

    面對道滿不依不撓的挑釁,大友回以銳利的目光。

    在迫近的牛頭鬼和馬面鬼,以及化為靈災的式神群面前,扔出五枚咒符。

    迅速深吸了口氣,

    「東海之神,名為阿明,西海之神,名為祝良,南海之神,名為巨乘,北海之神,名為禺強,四海大神,退避百鬼,蕩除凶災。急急如律令!」

    以尖銳的吶喊聲唱出咒文。

    扔出的五行符突然發光,放出光線將咒符聯結,大友的眼前閃耀出光之咒印——五芒星印。在這片璀璨的靈氣照耀下,鬼和眾式神大聲絕叫,摀住雙眼。

    這不是『泛式』,而是夜光創作的『帝國式陰陽術』之一,在退避百鬼夜行時的秘術。就在鬼和眾式神動作遲鈍之際,大友從懷中取出某物,置於腳下。

    足以握在手中的大小。

    被竹葉包裹住的小石頭。

    看到此物的道滿,「什麼?」發出了驚愕的聲音。

    「難道說——不對,是竹籠?」

    大友沒有回答道滿的問題,再次從懷中取出一張摺疊過的小紙片。中間盛有一撮鹽。

    以閃耀的五芒星為盾,大友把鹽散向了竹葉包裹的石頭。

    然後,

    「如此竹葉之青,如此竹葉之枯,青之凋零!再如此鹽之盈之燥,盈而枯燥!再如此石之沉,沉浮吧!」

    詠唱出來的咒文與之前大相逕庭,充滿了駭人的不祥氣息。

    在咒文的召喚下,術式啟動。如同熊熊火焰般的漫天昏暗光芒,同時在道滿頭頂閃亮。

    那是剛才吹散的咒符碎片。利用隱形術欺瞞敵方的視線,就是為了將這些碎片佈置在敵人的頭頂。

    咒符碎片如同燈泡般閃爍,閃爍之餘還在不停「噗通、噗通」的博動,增加亮度。光點的光亮重合,迅速擴散,猶如正在編織著蜘蛛網。最終,化作圓形屋頂的形狀蓋住了道滿。將他困在粗格子的牢籠裡。

    然後,劇烈的咒力在籠子裡發出嗚嗚的呼嘯聲。

    陰氣殘忍且兇殘,僅是從祭壇處「觀察」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慄。如同細菌武器般不祥的咒力充溢在籠中,比火焰更加炙燙的熱風在無處可逃的空間裡肆虐。

    將封鎖在籠中的對象詛咒、烘烤、蹂躪。眼前的情境猶如焦熱地獄降臨,悽慘的令人目不忍視。

    看到主人的困境,鬼和眾式神的行動出現混亂,就連在旁觀望的春虎一行也不例外。緘默不言,後背抽冷,不寒而慄的站在原地。

    不過,

    「難道是!」

    從咒術的牢籠中傳來了道滿的聲音。

    老人縱聲大笑,毫不掩蓋自己的興奮之情。

    「難道是『八目竹籠鎮壓咒』!如此古老的詛咒,甚至在『帝式』中都找不到。大概僅是為了增加突然性,還自行修改,增加了威力!哈哈哈!很好!汝超出了老朽的期待!」

    老人的嘴中吐出了年輕人般的笑聲,卻已經不似人言。春虎等人感到自身宛如被泡在冰塊中當中,從身體內部發出顫抖。

    「就連老朽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詛咒。不對,聽說撤去詛咒用具就可以消除,但老朽夠不到那邊的詛咒道具,這樣就沒法在詛咒之籠中應對了!咯,咯,咯,咯。真是惡毒的術式!這樣的話,老朽也要拿出真本事了。這種做法的確很俗氣,就用絕對的力量來說話吧!」

    道滿的吼聲隆隆作響。

    從老人矮小的身體中,溢出了駭人聽聞的巨量靈氣。

    咒詛之籠瞬間被道滿的靈氣所注滿,即使這樣,釋放靈氣的舉動仍然沒有停止。籠中本來就充溢著詛咒放出的咒力,再加上道滿的靈氣,靈壓以加速度的方式上升。

    「喂!……開、開玩笑的吧!」

    鈴鹿不由自由的大聲悲鳴。坤的耳朵和尾巴都像針山般倒立。

    如同導火索被點燃的炸彈。而且無法逃跑,只能呆站在原地觀望。不僅是鈴鹿,就連熟長和夏目也是同樣。還有冬兒、京子和天馬。

    當然,包括春虎在內。

    顫抖不已。

    毛骨悚然。

    ——唉?

    春虎突然回過神兒來。

    冷靜得不可思議,

    ——對了。

    突然想到。

    顫抖不已,毛骨悚然。

    同時某物在自己體內興奮起來。

    就是這麼回事吧?如今展現在眼前的對抗,毫無疑問是一流的、春虎在此之前完全無法想像的、高等級的咒術戰。也就是所謂的「咒術比試」。在電視上看到木暮的活躍時,以及切身感受到鏡的威壓時,興奮之情都沒有此時這般高漲,如同顛覆了既知的世界觀,興奮到異常的程度。

    當然會害怕,畏懼。

    但在此之上還有其他的感受。身體內部顫抖,血液幾近沸騰,在其他事情中絕對體會不到的什麼。

    ——這就是……

    這就是咒術。

    自己看到了已經踏入這個世界「頂峰」的光景,或是說仰望到遙遠的「高處」。

    此處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歸依金剛界五佛!」

    大友一描繪著五芒星印,一邊唱出真言,將對抗百鬼夜行用的五芒星,針對道滿強化。

    即使在春虎眼中,也能看出大友的咒術完整度極高。只是,咒力方向與在籠中高漲的道滿靈氣相比,差距太大。不是技術層面,而是總量的雲泥之別。壓倒性的「力量」差異。

    「老師!」

    夏目聲音嘶啞的大喊,而春虎一言未發,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咒術比試」上,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從容。

    最終,

    「破解!」

    道滿向大友伸出雙臂。

    大友編織出的咒術牢籠破碎,被關在裡面的靈氣和咒力猛烈噴氣,如同決堤的大壩——不對,應該說如同加足壓力的雨後洪水,以迅猛的威力和速度直擊大友張開的五芒星。

    五芒星劇烈的閃爍,大友迅速伸出義足,將腳下的詛咒道具——包在竹葉裡的小石子踢開。不過,由道滿發出的「咒力」完全沒有減退之勢,在下個瞬間,五枚五行符編制而生的五芒星就會敗下陣來,被擊飛吧。

    不過,

    就在這短暫的猶豫之際,春虎等人自不必談,大友改採用的行動完全背離了道滿的預料。

    五芒星爭取到的須臾時間比堆成山的金塊更加珍貴。如果是一般的咒術者,都會浪費掉這段寶貴的時間在張起新的防禦壁,或是全力的躲避吧。

    但,大友沒有這麼做。

    「暗淡之中,雲燭明滅,搖曳不定,閃爍之命,激烈之命,瓢潑之勢,飄搖之中,觀止式陣,劇烈搖曳,啊哞絕命,明滅中斷」

    這段在眼下顯得過於冗長的咒文,大友毫不猶豫的詠唱起來。話音剛落,五芒星就被擊飛,自身陷入襲來的「咒力」中。大友為了收束咒術,

    砰!

    將雙手的手掌合起。

    這是『帝國陰陽術』中、神仙道系的隔山打牛之法。

    大友的咒力穿越空間,

    嘣!

    在道滿身上炸裂,產生駭人的物理衝擊。

    老人的矮小身軀扭曲、破碎,同時,大友也被道滿的「咒力」淹沒。這已經不是苦肉計的程度,而是殺身成仁,做好兩敗俱傷的覺悟,捨命一擊。夏目和京子泣不成聲。

    高濃度的靈氣和咒力、瘴氣的漩渦在樓頂縱橫。鈴鹿張開的防禦壁如同旗子般在風雨中飄搖。

    緊張到極點,沉重且漫長的一瞬間。

    然後——

    咒力風暴過後,那兩個人影還殘留在樓頂。

    2

    是哪一方獲勝?

    這番推測對春虎來說如同窒息一般。

    如同壞掉的稻草人,站在原地的黑衣陰陽師。

    保持雙手合十的動作,身體一動不動的白衣陰陽師。

    先動的一方是後者。大友像是耗盡了力氣,踉蹌的單手扶地。春虎嚥了口氣,夏目抽泣起來。一瞬之間,大友的頭髮盡染霜色。

    不過,頭髮蒼白的大友仍然活著,在春虎等人眼中已經奄奄一息,但仍然沒喪失鬥志。他用力抬起頭,摘下開裂的眼鏡,咬緊牙齒看向道滿。

    雙眸閃光,

    「……果然。」

    低吟道。

    在瀕死的狀態下,嘴角仍然浮現出了微笑。

    「我以前就覺得可能會是這樣。這下終於能完全確認了。你不是人類,而是荒御靈。」

    扭曲破碎的身體,不自然彎曲的四肢,損壞的紅色太陽境,虛無、空洞的眼瞳。這已經不是如同屍體的老人,而是真正的老人屍體。

    但是,老人的屍體,

    「呵。」

    回應道。

    如此超現實(surréalisme)的情景。不可能再次站立的老人屍體,在緩緩的搖晃中沒有倒下,開口說話,甚至還在笑。

    木乃伊似的身體中沒有流血,從綻開的喉嚨裡迴蕩出「咻——咻——」,如同風穿過孔洞時的「聲音」。

    「汝,為了確認此事,強行採用了這種魯莽的策略?呵。愉快,愉快。老朽已經對汝著迷了。產生這種想法,自夜光以後還是第一次。」

    道滿「咻——咻——」的發笑。

    春虎背後的京子在也開始抽泣,看到難忍嗚咽的京子,春虎也無法開口勸導。眼前過於「怪異」的場面使他的思考一片空白,身體和心靈全部受到麻痺。

    繼京子之後,就連夏目也像是要嘔吐一般,控制結界的鈴鹿用力咬緊牙齒。

    道滿還在「咻——咻——」的發笑,

    「被汝稱作『御靈』,實為惶恐。老朽畢竟只是外法師的產物。在不明道理之人看來似乎類似……但,老朽和那傢伙不同——」

    仔細「觀察」,從道滿身上滲出的靈氣完全沒有減弱。從破爛不堪的身體中——準確而言,應該是從身體附近的空間中不斷湧出靈氣。不是「身體」帶有靈氣,而是「靈氣」宿於身體。靈氣是實體,人是附屬品。附屬的人瀕死——或是說,即使已經死去,實體的靈氣依然健在。

    道滿說話的同時,大友也緩緩的站起。

    雪白的頭髮隨風招展,在鬼和式神的圍困中,在本以死去的道滿的話語中,大友仍然氣勢不減。

    摘到眼鏡後,大友的眼睛如同本身就在釋放咒力一般燦然生輝,死死的盯向道滿。與飄搖欲倒的身體相反,內心的鬥志百折不撓。

    「吶」

    道滿繼續說道,

    「汝的名字?」

    「——大友陣。」

    「幸會。汝,陰陽師,大友陣。無意到老朽這邊來嗎?咒術是極其深邃、極其美妙、極其可愛之物。汝定能明白吧。吶,不止步於向下窺探咒術之深淵,甩出身體,墜入其中——這樣才會感到愉悅。什麼都無法比擬的,心曠神怡。」

    流露出感情的話語,同時也是達到業之深處的話語吧。僅是傳入耳只就不禁混身顫抖,幾近失去平衡。

    但是,大友的回答異常明確。

    「愧不敢當,怒在下拒絕。」

    挺起胸膛,氣勢恢宏的斷言。

    不是靈氣,

    而是某種更有尊嚴的東西在他的身上高漲,

    「蘆屋道滿,你不打自招。被枯萎老頭的花言巧話所矇騙什麼的,此處的大友就算身臨死境也斷然不為。誠然多有失禮,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可否放過我們?」

    剛毅不屈的說道。春虎被他的強大身影所深深吸引。

    「哼,呵,呵,呵。」

    道滿大笑。老人的身軀如同吊線木偶,劇烈的身後一仰,不停痙攣。

    「真清高!絕不會原諒,大友陣!看吧,老朽要挫敗汝的囂張!」

    從老人的屍體再次冒出駭人的靈氣。雖然道滿親口否認,但這份迫力只能讓人想到御靈——「神」。

    但是大友,

    「哈。」

    笑了笑。

    然後從懷中伸出手,

    取出數枚咒符。是式符。翻動朝服的袖子,向天空撒去。

    式神迅速實體化,在灰色的天空中顯現出鮮豔的藍色。是小鳥。與『夜叉』、『仁王』這樣機械式的設計不同,而是像活物般栩栩如生——藍色的燕子。

    「啊!」

    天馬大喊道。

    這是Witchcraft社製造的捕縛式『WA1•SwallowWhip'。作為Witchcraft社的代表作,受到許多咒搜官的喜愛。

    是在市場上販賣的式神。

    「汝!」

    道滿發出怒吼。

    「向老朽吐出豪言壯語,卻還在愚弄這場咒術比試麼!」

    道滿的吼聲如同雷鳴劈裂在旁。

    不過,大友,

    「不,不,老人家。」

    輕描淡寫的從容面對。

    「必須要用自己製作的式符才算認真對待,這種想法只是自命不凡、自以為是。原來如此。像法師這樣在青史垂名的天才另當別論,凡人也有凡人的做法,使用量產品就是其中之一。」

    大友向道滿露出微笑。

    變回了平時的關西腔,

    「我不曾記得,自己說過要陪你玩『咒術比式』。」

    藍色燕子群在頭頂上自由飛舞。

    突然,從翅膀上開始散落細小的羽毛。

    每當燕子拍動翅膀,就會有羽毛如同櫻花般落下。輕飄飄的隨風搖曳,在塾舍大樓的樓頂翩翩起舞。

    這幅奇幻的畫面,彷彿直到剛才為止的激烈咒術戰都是假像一般。春虎等人抬頭仰望,發愣的看入迷了。

    飛舞的藍色羽毛不斷落到樓頂。

    碰到牛頭鬼的角,馬面鬼的肩膀,眾式神的身體,以及道滿。如同粉雪般感覺不到絲毫重量、幾乎沒有咒力的羽毛,一旦接觸後,啪,發生靈滯,消失不見。

    虛幻且美妙,讓人忘卻生死相鬥的一幕。

    「……汝想做什麼?」

    道滿有些不快的——同時又抱有些許好奇心的——向大友問道。

    「我剛才說過了吧。『果然』那句。」

    大友的表情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如此回應道。

    「如果能夠確認對手是『疑似靈災』,我也有自己的對抗方法。做出襲擊預告這種招搖的動作,結果適得其反。——嘛,剛才事態緊急,嚇得我提心吊擔了呢。」

    大友誇張的說道。看到白衣陰陽師的態度,不僅是道滿,春虎等人也感到可疑。

    就在此時,春虎左眼——下方描繪的五芒星,發出了輕微的反應。

    然後,

    ——唉?

    春虎察覺到了。

    大友的後方,非常遠的位置。

    陰天下,澀谷街道的方向上,

    啵,

    亮起星星光點。

    是篝火。

    而且,

    「……啊,那個是什麼?」

    「春、春虎大人!那邊——!」

    「等下,這邊也是!」

    不只是一處。左手方向,右手方向,還有後方。在無垠的視野遠處,總共點亮了五處篝火,目測距離有數百米,位置很高,大概是在樓頂,而且兩兩之間距離相等,包據和塾舍大樓的距離。

    道滿也察覺到了這些篝火,然後比春虎一行更快的想到了這種佈置所擁有的「意義」。

    回頭看向大友,

    「汝!」

    「——是。我不守規矩,算計了你。」

    以大友的這句話作為信號,環繞周圍的五處篝火處冒出莊嚴的靈氣。

    靈氣添入火中化作咒力,衝向天際般雄雄湧出。然後,從一處到另一處,拉出了鮮明的咒力之線,彷彿要割開陰云密佈的天空。

    這是祓魔局配備的運轉祈禱壇。熊熊燃燒的壇火向咒力之線注入靈力。五個祈禱壇結成的咒力線放出華麗的光芒,在天空中描繪出一個巨大的咒印。

    以塾舍大樓為中心,半徑達到數百米的巨大五芒星。同時,在遙遠的位置處,祓魔官詠唱的咒文甚至傳到了塾舍的樓頂。

    「——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

    這是密教系的大咒法,向大威德明王祈願降服怨敵的大威德法。

    從五方發出的咒力增幅了五芒星,形成強大的咒術。然後,在大友使役的『SwallowWhip'的引導下,向咒印的中心、塾舍大樓降臨。當然不是瞄準同在樓頂的大友和春虎等人,而是攻擊向「被燕子羽毛觸碰」到的道滿一行。

    春虎等人的視野突然被咒力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化作靈災的的眾式神被修祓。

    緊接著,模仿牛頭和馬面的雙鬼如同蒸發一般消失不見。

    然後,

    「失策!」

    道滿大叫。

    「不過,汝還太天真了。汝的大威德法粗且快,在收斂咒術時有扭曲的跡象。『修祓』老朽還遠遠不夠!」

    道滿的分析無誤。施行基於『泛式』的大威德法需要足夠的準備時間以及足夠的裝備,以及足夠的人員。本次大友準備的術法在這些方面都未達標。

    但是,大友本身也知道這些情況。他再次繃緊表情,強行運力,雙手印成手印——大獨股印。然後敏捷的移動義足,加持步行法。

    「護摩之法,驅逐惡靈!」

    唱出大威德法的真言,一口氣衝鋒。

    大友的肉體被咒術所詛咒,化為一支銳利的箭矢向道滿衝刺。沒有策略,也沒有機關,單純的身體衝撞。大友乘勢頂住道滿,從春虎等人所在的祭壇旁邊穿過,從樓頂的一端到另一端。

    飛向了空中。

    「老師!」

    春虎等人睜大眼睛,奔到頂樓的邊緣,沒有理睬坤的制止,探出身體向下窺探。眼下,黑衣陰陽師和白衣陰陽師纏在一起下墜,急速向地面靠近。

    「北鬥!」

    黑髮零亂的夏目大喊道。

    響應夏目的召喚,出現了黃金之光,拉出鮮亮的尾跡,在兩人身邊實體化。不過,能來得及麼?現身的龍瞪向二人,在差一點墜落地面之際,把鼻頭插入了兩人和地面的空隙中。

    龍叼住了白衣陰陽師——大友的衣角。弓身反向拉扯,全力舉起了大友的身體。然後,龍的身體撞在正門前的路面上。

    道滿也同時墜地,正好砸在那輛轎車上。在老人身體的劇烈衝撞下,車頂被壓扁,擋風玻璃碎了一地。

    將自己身體甩出的北斗,撞裂了路面,身上產生靈滯向旁邊滾動。在此期間,以自己作為肉墊,將大友受到的衝擊減到了最低限度。終於停下來後,北斗把大友放到地面,像是在報怨自己的疲憊一般,無精打采的把自己長長的身軀橫躺在地。

    「老師!」

    大友平安無事。

    似乎還有意識,落到地面後想要起身,卻失敗的「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眺望向周圍。

    「真是的……太勉強了……!」

    冬兒心懷熱意的說道,惡友如此興奮的聲音對春虎來說已經久違了。

    但是,春虎等人的興奮,在下個瞬間就被澆滅了。

    被壓壞的轎車上,

    「……所以,老朽都說了『還不夠』……」

    道滿站起身來。

    ☆

    陰陽塾的正門,在破損的自動門周圍,玻璃撒落一地,彷彿剛剛遭受過搶劫。

    停在門前的黑色轎車也車頂塌陷,玻璃破碎。在這輛損壞的轎車上,黑衣老人——不對,已經看不出老人姿態的「東西」,緩緩起身。

    看向共同墜落的大友,以及救了他的龍,

    「……汝察覺到了老朽的真面目,還選擇『推下去』麼?這種攻擊毫無意義,剛才汝不惜自身受到老朽詛咒而做出的隔空攻擊,應該足以證明這一點……」

    老人的身體已經完全損壞。只是道滿的靈氣在強行支配著殘餘的肢體行動。

    橫躺在路面上的北斗慌忙起身,飛在低空,張牙舞爪,怒目而視,像是在怒吼「剛才你居然如此欺悔我!」。

    但,大友用手輕輕撫摸北斗的下巴,彷彿是在安撫氣喘吁吁的巨龍。

    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大友似乎也到了極限,加持的步行術消失,以勉強站立的身體和道滿相對。看到這樣的大友,道滿嘟囔了一句。

    「為了保護學生,才把老朽拽走麼?這種行動值得敬佩,但汝的王牌也用光了吧。太可惜了。不對,是悔恨。將老朽陷入此種困境的汝,最後不是作為咒術者,而是以一名老師的身份嗎?」

    道滿的聲音既不是詼諧,也不是嘲弄,聽起來似乎是由衷的悔恨。不過,如果他是御靈,或是與之相近的存在,這種極端的態度也可以理解。

    御靈是人的業及人的感情結晶。有慾望的靈魂才能形成御靈的核心。如果道滿的慾望是「咒術」,那對他來說,其餘的所有事情都只是細枝末節吧。

    大友目不轉睛的盯向道滿。

    如同初次對峙一般,沒有憤怒、怨恨以及恐怖。透徹的眼神彷彿舉行祭禮的神官——與「神」面對面的神官。

    「——毋須擔心。」

    大友露出淡淡的微笑,回應了道滿的悔恨。

    「你知道吧,我原來可是咒搜官。以人為對手暫且不談,面對靈災很是頭疼。俗話說犬守夜,雞司晨——嘛,我珍藏的王牌(S),就讓你盡情品味一下吧。」(PS:實在忍不住吐槽一下,某人果然是你的S嗎!)

    然後。

    道滿也察覺到了。

    扭動脖子。在塾舍的反方向,鋪砌路面的另一頭,筆直延伸的車道遠方。

    強烈的靈氣以迅猛的速度迫近。

    引擎的聲音轟鳴,一輛大型摩托車捲起氣流,吐出熱浪在柏油路上疾速駛來。靠近地面的排氣聲甚至傳到了塾舍前。

    坐在摩托車上的,是一名腰間配刀、眼神炯炯的年輕男性。他就是獨立祓魔官、木暮禪次朗。事先收到大友聯絡的木暮馬上獨斷專行的離開了陰陽廳,第一個向陰陽塾趕來。毅然施行大威德法的陰陽師就是他帶來的直屬部隊。

    木暮看到道滿後,雙手離開摩托車的車把,拔出配在腰間的刀。明晃晃的白刃反射出光亮,彷彿刀身帶火一般。這是木暮的愛刀『第二銘則宗』,又名『天魔刀』,是受到八天狗第一位的大天狗——愛宕太郎坊守護的神刀。

    木暮將雙手握在刀柄,注視向道滿,沒有絲毫動搖。

    用力深吸口氣,

    「南無大天狗小天狗十二天狗有摩那天狗數萬騎天狗,先為大天狗中,愛宕山太郎坊,比良山次朗坊,鞍馬山僧正坊,比睿山法性坊,橫川覺海坊,富士山陀羅尼坊,日光山東光坊,羽黑山金光坊,妙義山日光坊,常陸築波法印,彥山豐前坊,大原信吉劍坊——」

    這是『真言行者祈禱秘經』中的『天狗經』。摩托車再次提速。木暮的愛車是可以變形的機甲式,宿於摩托車的式神——烏天狗響應咒文,提高了力量。

    當然,『天魔刀』也不例外。

    不僅是自身的咒力,木暮甚至從天空的五芒星中接收了大威法德的咒力,收束進刀身。

    大德威法和傳說中和天狗——特別是守護『天魔刀』的太郎坊有過一段因緣。在遙遠的過去,墜入天狗道的太郎坊被染殿皇后附身時,名僧『相應』將其降伏,所用的就是大威德咒。自那以後,據說太郎坊歸依瞭解脫的佛法。神刀彷彿知曉這段傳說,將曾經引導自己的咒力集結在了自己的刀身。

    『天魔刀』的刀身放出白熾的光芒。

    聚集的咒力,洗練,灼燒,敲打,最終形成長度越過木暮身高的巨大刀刃。就算站在前方的是真正的鬼,也該驚慌失措的逃跑了吧。

    『十二神將』木暮禪次朗的異名就是『神通劍』。

    猛烈的咒劍和這個稱號極為相配,散佈光粒,劈裂空氣。人車一體,向塾舍前衝刺。

    「——總共十二萬五千五百,所有天狗來臨影向,惡魔退散所願成就,悉地圓滿隨念擁護,怨敵降伏加持一切成就,唵有摩那天狗數萬騎娑婆訶,唵毗羅毗羅欠毗羅欠曩娑婆訶!」

    道滿迅速張開結界。

    木暮斬向結界和裡面的道滿。

    從摩托車上揮下『天魔刀』。『神通劍』使出混身力氣的一刀,輕鬆切開了道滿的結界,斜劈向黑衣陰陽師和他身下的轎車。帶有咒力的劍風捲起漩渦,作為龍捲風磨蝕著道滿,猛烈的衝向塾舍大樓。

    擊出的巨大咒力使周圍的靈氣狂亂。轎車被切成兩半,車底落到地面。站在轎車上的道滿,身體被靈氣暴風來回蹂躪。

    木暮轉調轉車頭,停車的位置與大友形成左右夾攻道滿之勢,提起刀,下車。

    「——到此結束了,蘆屋道滿。」

    作為剛才咒術留下的痕跡,木暮的身上仍然洋溢著神聖的靈氣,彷彿鬥神降臨一般。手中的『天魔刀』,雖然咒術之刃已經消失,但仍然留有強大的咒力,向外噴出自身的力量。明晃晃的刀身瞄準了敵人。

    修祓靈災的specialforce,祓魔局引以為傲的年輕精英。

    這才是他的真正實力。

    另一方面,在木暮的對面,大友站立不穩,身體靠在了北斗的頭上。北斗因此無法移動,雖然很想上前撕咬——最終只是滴溜溜的轉動眼珠,來回觀望大友和道滿。大概是沒有察覺到了龍心中的不滿,大友一瞬都沒有移開注視著道滿的視線。

    靈氣暴風結束後,道滿還未倒下。

    他的身體從肩膀到胸口被切出一道巨大的裂縫。而且,木暮剛才的一擊不僅傷害到了他的肉體,甚至一口氣驅散了漂浮在道滿中心的古代靈氣。

    但是,靈氣的刀傷有所不同。從傷口一側猶如解開針線似的,構成「他」的靈氣緩緩消散。

    「……嗯……」

    從老人體內傳出了損壞的笛子似的聲音。木暮鳴刀,大友臉色嚴肅的抿緊嘴唇。

    但是,

    「……老朽……輸了……」

    道滿如此,承認了敗北。

    大概是錯覺吧,他微弱的聲音中似乎流露出了滿足的心情。同時,老人至今為止毫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展露出了笑容,彷彿是在印證這種錯覺。

    木暮向大友看去。大友輕輕點頭,四肢顫抖著離開了北斗身邊,擠出最後的力氣,伸了懶腰。

    面對道滿,行了一禮。看到原同期的這個舉動後,木暮心中燃起的鬥志煙消云散。

    不過,與身為一介講師的大友不同,木暮打倒了敵人後,工作仍未結束。道滿被陰陽廳認定為危險人物『D',還有許多事情要向他問明。

    木暮沒有大意,面對道滿邁出一步。

    「……蘆屋道滿。有一些事情想向您確認。認輸之後,希望您能放棄抵抗,老實投降。只要您能接受咒術束縛,馬上就可以得到治療——保證您的靈體安全。」

    木暮向道滿勸降。大友也以緊張的眼神觀望著道滿的回答。

    道滿沒有馬上回應。

    但是,

    「……是呢……要對勝利者有所表示……呢……」

    木暮露出了片刻不解的表情,然後下意識的一笑。大友微微有些詫異,但馬上就安心了。

    就在下個瞬間。

    從轎車中發出閃光——

    車身爆炸了。

    爆炸聲轟鳴,火焰四散,切成兩半的車身飛向空中。衝擊波以圓形向外擴散,木暮和大友都被擊飛。宿有式神的摩托車和北斗分別抓住了木暮和大友。

    「什麼——」

    「——!」

    當兩個人再次看向前方時,那裡地面震動,粉塵飛濺。

    木暮和大友都啞口無言。塾舍前充滿了汽油的氣味,爆炸的轎車冒出了黑煙。

    爆炸明顯不是由咒術引起,轎車上被人安裝了炸彈。處於爆炸點正上方的道滿,身體已經灰飛煙滅。大概,以肉體作為形代的道滿靈氣,在身體破碎的同時也消散了吧。

    「怎、怎麼可能有。到底……是為什麼?」

    「……」

    木暮狼狽不堪,大友也睜大了眼睛,一言不發。

    正面遭到衝擊波的兩人,全身都已麻痺,不過,還活著就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從眼前事實逆向推理,剛才的爆炸不是針對這兩人,而且以道滿為目標。

    只要看到他剛的態度,就能明白他可不能自殺。他是被人所殺。

    但,是誰呢?到底是什麼?

    「……難道……」

    被北斗抱住的大友輕輕低語。

    不過,他已經達到極限。觀望著眼前熊熊燃燒的轎車殘骸,大友緩緩的失去了意識。

    3

    某個辦公樓的樓頂。單手扶著欄杆,比多良注視著遠方的塾舍大樓。

    發出起爆code後,收起手機,放回西服口袋。右手按在右眼的眼瞼上,解除了強化視力的咒術。

    「……結果有些出乎意料呢。」

    輕聲的自言自語。

    對他來說,夜光『鴉羽』值得冒些風險。而且,還可以順便刺激陰陽塾——以及轉生後的夜光,在這方面也很有意義。因此他決定協助道滿制定的作戰計劃。

    但是,那位道滿居然會失手,實在出乎他的意料。裝在轎車中的炸彈是以備不測的保險措施之一,雖然在事前,他從未想到會用於應對這樣的場合。

    「沒想到『黑子』能發揮出那樣的效果。真令我誠惶誠恐呢,前輩。讓你離開是咒搜部的重大損失——但對我則是莫大的幸運。」

    畢竟,最終封住了道滿的嘴,結果還不壞吧。

    過去,他曾和道滿有過數次共同戰鬥的經歷,但僅僅是因為雙方的利益達成了一致。他絕不是道滿的「同伴」。不如說,不論是比多良,還是對方,最終都會變成無法被另一方掌握自己意圖的危險存在。比多良等人不斷辛辛苦苦、腳踏實地的增強自身的實力,如今像蘆屋道滿這種異常的存在,已經日漸變成了巨大的威脅。

    「詛咒是把雙刃劍……共同打破結界的你,難道不會怨恨麼,法師?」

    比多良眺望向陰陽塾的方向,聲音淡然的自言自語。冰冷的眼神中沒有同情,也沒有興奮,宛如真空般透徹。

    但是,

    「——殺掉了麼?」

    從背後傳來了聲音。

    比多良瞬間轉身,同時扔出咒符。不過在扔出咒符以及唱出咒文之前,就被濃厚的瘴氣所襲,術式崩潰。

    高濃度的瘴氣,僅是接觸就可以干涉咒符的術式。

    不對,是鬼氣。

    這個巨漢把後背靠在樓頂入口旁的牆壁上。身高接近兩米,久經鍛鍊的體格均稱、強壯。

    鮮豔的金色短髮,讓人感到異國血統的面容,野性的動作中隱藏著從容不迫,散發出的危險魅力,讓看到的人都會對他感到非同尋常的緊張和興趣。

    不過,比多良的視線盯在了男人的左腕。男人身穿沒有領帶的西裝,包裹在上衣中的上半身,只有左腕處沒有厚度,隨風輕輕搖擺。

    比多良深吸口氣。

    「他」在道滿的身邊時隱時現——已經收到了這樣的報告。

    另外,還有這種僅僅面對面就讓人隱隱發痛的強大鬼氣。毫無疑問。比多良確認了這個男人的真正身份。

    另一方面,男人對比多良的反應沒有任何興趣,

    「和那個老爺爺認識很久了呢。……接下來到底要怎麼辦呢?」

    漠然的望向陰陽塾的方向,喃喃低語,說話的方式有些微妙,不知是不是在刻意尋問比多良,也可能只是面對殺害舊相識的比多良,稍微「報怨」了一句。

    不過,即使如此,這個男人的話仍然有些莫名奇妙。

    「……你是什麼意思?」

    「……直接理解。」

    男人如此回應後,背向比多良,手握向出口的門把手,似乎想要離去。

    在目前的情況下,這個男人如果就此離去當然是比多良最大的幸運,大概足以算是九死當中得一生。比多良還沒有愚蠢到分辨不清眼下局勢的程度。

    但是,比多良仍然無法忍受「他」就此離開。

    咬緊嘴唇,強行壓住了自己的片刻踟躇。

    「角行——!」

    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背對自己的男人散發出猛烈的鬼氣襲向比多良。比多良的心臟一時之間停止了跳動。

    男人越過肩膀回頭,眼睛如同針一般細長,從裡面射出的冰冷視線貫穿了比多良。明顯不是人類的眼瞳。

    「不要隨便叫我的名字。」

    男人如此相告後,打開門,離開。

    關上門,樓頂上的鬼氣逐漸稀薄。

    但是,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比多良仍然不能動彈。

    背後流出冷汗,但蒼白的臉上仍然浮現出了無畏的笑容。

    「……是這樣,又不是這樣……」

    又過了一會兒,比多良終於嘆了口氣。取出剛才收進口袋裡的手機,開始向各方面報告。

    道滿的退場也是一個契機吧。許多想法開始行動。然後,製造混亂的人才能品嚐到最為美味的果實。

    

    在陰陽廳以及祓魔局的救援部隊到達後,陰陽塾的危機終於解除。

    由於大樓一片狼藉,塾舍中還充斥著大量的警察,以及見縫插針的新聞媒體。大概陰陽廳大樓那邊也是同樣的狀況。現在還無法想像,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讓騷動完全平息。

    但是,越過了眼下的危機,也不再想思考多餘的事情。春虎等人被安排到塾長室避難,坐在沙發或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

    如今,講師們正在陰陽塾內確認大樓的安全,釋放避難到地下的塾生,準備讓他們回家。有人因此受傷,但好在傷勢都不嚴重。不過,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中有不少人中了靈障,特別是許多一年級的學生出現心理上的問題。講師勉強安撫住了這些學生,不過,由於這件事的原因,大概會有許多學生在入塾三個月後就提出退學申請吧。

    其他的講師也沒有休息的功夫,需要回答陰陽廳以及警察的盤問,對付新聞媒體,以及清掃一片狼藉的塾舍大樓。簡而言之,所有人都在忙於事件後的處理工作。

    但是,春虎、夏目、冬兒、天馬以及京子和鈴鹿六人,置身於這片喧鬧之外,一味的平復著自己的心情。長時間的咒術戰鬥後,熱意仍然殘留在體內。

    「春、春虎大人。茶已沏好。」

    「哦……thankyou。」

    春虎坐在接客用的沙發上,心懷感謝的接過了坤沏好的茶水。最值得感動的是,她還準備了其他五人的份額。所有人都在道謝後,或是毫不客氣的伸手拿來了坤泡的綠茶。眺望著急急忙忙回來奔波的式神,春虎緩緩的呷了一口。

    從樓頂上看到的道滿的最終時刻,如今仍然烙印在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春虎仍然一頭霧水,只是曖昧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背後迅速的蔓延。不僅是道滿所隱藏的背景這種單純的範疇,更像是涉及到咒術界全體的黑暗。

    大概,道滿只是從這片巨大的黑暗中微微露出的「一角」吧。站在春虎等人的立場上,還無法看透的廣闊黑暗。春虎有切身感受到,只是有這樣的直覺。

    不過,黑衣陰陽師以及大友和木暮所展露出來的絢爛咒術,比道滿的死亡更令春虎心生動搖。即使像此時坐在沙發中回憶,胸中仍然一陣悸動。強大的力量,以及操縱力量的精巧技術。將靈氣,經驗,訓練的時間,靈魂,以及自己本身——全部捧上、汲取其中精華的咒術。陰陽術。

    覺得有些奇怪之餘,春虎仍然認為這種感覺十分「美妙」。超越了原因和理由,純粹的「美妙」。

    「……」

    喝完手中的茶,迷茫的眺望。腦中本來空空如野,卻不斷湧出無法停止的思考。這大概是從極度的緊張中解放後的後遺症吧。春虎沒有勉強壓抑自己的思考,任由泡沫般的思考膨脹,破裂。

    話少的人不止春虎一個。

    夏目和春虎同樣,無心的注視著綠茶的色調。再次戴上髮帶的冬兒閉上雙眼,認真的思考著什麼。難以冷靜的京子在房間內踱來踱去,如今埃個觀察起擺放在書架上的書脊。

    天馬凝視著在樓頂撿來的式符。這是大友在最後使用的『SwallowWhip'式符。本身是便宜的量產品,但他鑽牛角尖一般的注視眼神,彷彿那是暗示出自己未來的預言書。

    鈴鹿心情急躁,從剛才就一直擺弄著手機,看起來是在網絡上收集情報。不過,她沒有說出一句相關的信息,由此來看,大概不是以收集情報而目的,而是單純的打發時間、轉移注意力。之前被大友hacking的封印,如今也恢復了原樣。

    想要冷靜卻無法冷靜的奇妙時間。分配完茶後,坤安靜了一會兒,但不久後「那、那麼——」,解除了實體化。

    過了十分鐘。塾長室終於響起了敲門聲。

    開門後,倉橋塾長進入了房間。

    一開口,

    「從病院傳來了消息,大友老師在那邊恢復了意識。」

    春虎等人同時站起。

    「情況還好麼?」

    「嗯,看起來只是疲勞過度呢。他還托我帶一句話,『今天的自主練習取消』。」

    春虎等人聽到後,咚的一聲,又坐了回去。

    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那個老師真是胡鬧呢。明明現在也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聽到春虎的俏皮話,所有人都贊同的笑了出來。

    不對,不是所有人。鈴鹿從沙發上站起,

    「……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

    向塾長追問。

    「如果只是原咒搜官,應該不可能做到那種程度。最重要的是,會用那個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那傢伙到底是誰?」

    大概是身為『十二神將』的驕傲在作祟,鈴鹿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焦躁,瞪向塾長。

    但,塾長微微一笑,巧妙的岔開了話題。

    「在意的話就直接問他本人吧。若是由我來說,他是值得陰陽塾驕傲的一名講師。」

    鈴鹿吊起柳眉,可恨的瞪著對方,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取而代之,前來逼問的換成了京子。

    「祖母。你說過事後會向我們說明吧?現在,請做出解釋。那個陰陽師——蘆屋道滿為什麼會前來襲擊。根據您在樓頂的語氣,應該知道他的目的吧?」

    聽到京子的話,春虎也回想起來。塾長在樓頂和道滿的交談中,的確提及了「尋找東西」,道滿則以「交給式了」作為回答。

    與剛才聽到鈴鹿的質問時不同,塾長這次沒有岔開話題。

    如同約定的那樣向孫女點點頭,

    「昨天晚上,他似乎傳信到陰陽廳的辦公樓。明日——也就是今天,會來拜領『鴉羽織』。」

    「……『鴉羽』?」

    出乎意料的原因讓京子大為吃驚,當然春虎和夏目也是同樣。在上個月的合宿時,這個物品的名字曾經成為六個人的話題。

    夏目表情一變,

    「等下。夜光的『鴉羽』不是保管在陰陽廳麼?那麼,為什麼會來攻擊陰陽塾?」

    陰陽廳和陰陽塾幾乎同時受到攻擊,但道滿本人出現在這裡,由此來看,毫無疑問陰陽塾才是他的真正目標。

    塾長最終,

    「不。保管在陰陽廳的『鴉羽』是假的。真品——曾經封印在塾舍大樓的保管室中。」

    輕描淡寫的說出了真相。口氣輕鬆,但內容絕非玩笑。夏目等人眼見著心生動搖。

    天馬在驚訝之餘,

    「但、但是,為什麼?塾長不是一直在否定蘆屋道滿的質問麼?為什麼要不惜撒謊!」

    雖然人員上的傷亡較少,本次陰陽塾仍然遭受了重大的打擊。特別是眾多塾生不明原由的被道滿襲擊,陷入危及生命的境地,甚至有人中了靈障。陰陽塾作為有義務保護他們的機構,此次顏面掃地。

    即使極其不想把『鴉羽』交給道滿,應該也無法和塾生的安全在天平上取得平衡。至少,應該在他入侵的時候,就老實交出去吧?

    無法認同塾長做法的人不止天馬一個,春虎也是同樣。

    但是,塾長皺起眉間,深深嘆了口氣。

    「我能體會天馬的想法,而且也認同。不過,我沒有說過任何謊言。這裡曾經保管過『鴉羽』,但如今,已經不在我的手裡。說起來非常慚愧,直到蘆屋道送來預告書之後,我才注意到此事——『鴉羽』被從這裡帶走了。那時已經是昨天的深夜。」

    「被帶走?『鴉羽』?」

    「嗯,究竟是誰帶走的,我已經有線索了。」

    塾長說完後,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張紙。

    沒有看向旁邊的京子,而是「夏目」,交給了夏目。夏目在驚訝之餘,從塾長手中接過了紙條。

    春虎同時從旁邊窺探,冬兒、鈴鹿、京子和天馬也湊了過來。

    紙上有一句話。

    「拜借。」

    春虎等人扭了扭脖子。

    「……這個是?」

    聽到夏目迷茫的尋問,塾長再次嘆了口氣。

    「拿走保管在此的『鴉羽』,取而代之留下了這張紙條。你怎麼看?」

    「就算……問我怎麼看……」

    「筆跡。有印象麼?」

    夏目臉帶詫異之色,再次看向了遞來的紙條。畢竟紙條上只有兩個漢字,難以想出什麼線索——

    突然抬起頭。

    「難道是,父親……!」

    面對啞口無言的夏目,塾長點頭肯定。旁邊的春虎睜大了嘴。

    「夏、夏目的父親?」

    「……很報歉沒有告訴你。實際上,他在上個月——你們正好因實技合宿離開東京時,訪問過陰陽塾。相當突然的訪問……現在想來,當時他就是為了帶走『鴉羽』呢。」

    「但、但是,為什麼?夏目的父親為什麼要拿走『鴉羽』?而且還沒有告訴塾長——」

    春虎說話的同時感到混身冰冷。在上個月的合宿之夜,鈴鹿提起過某件事情。

    ——『據說使用『鴉羽』,就可以判斷是不是夜光的轉世。』

    大概另外五人也回想起了同樣的事情,視線都看向了夏目。夏目臉上血色盡失,凝視著手中的紙條。

    但是,

    「……大概他是預感到今天的襲擊,所以才事先帶走『鴉羽』吧。雖然不為世人所知,他也是極為優秀的觀星者。」

    「但、但是。」

    「你們想想看。他帶走『鴉羽』已經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如果他有『其他的目的』,肯定會馬上實現。他就是這種當機立斷的果決之人。」

    塾長的話似乎是在安慰六位學生。

    鈴鹿所說的關於轉生的事情,大概她也知道吧。春虎偷偷窺探著塾長的表情,卻難以讀出她的真實想法。

    「嘛,就結果而言,多虧了他才沒有讓蘆屋道滿拿到『鴉羽』。如今暫時由他保管,大概是最好的選擇吧。」

    「為什麼?如果夏目的父親是為了從道滿的襲擊中保護『鴉羽』才將其帶走,現在那個傢伙已死,不如說應該催促夏目的父親趕快還回來吧?」

    大概是對塾長的話感到疑惑,一直緘口不言的冬兒突然尖銳的向她追問。冬兒提及後,春虎也注意到了這點。

    六個人沉默的把問題拋向塾長。

    塾長依次看向六個人的面容,

    「這也是大友老師的傳話。」

    沉重的開口說道。

    「『現在還不清楚蘆屋道滿是否真的死亡』。然後,『暫時平安,但不能因此疏忽大意』。——啊,夠了,夠了。大家想說的事情,我也非常明白。我會作為大家的代表,代為傳達大家的關心的。」

    面對睜大眼睛、啞口無言的眾人,塾長用感到厭煩的語氣說道。

    喂喂,別再開玩笑了!

    4

    夜晚。

    沙、沙的下著雨。全天不安定的天空終於在日沒時分轉為暴雨,之後的雨勢再也沒有減弱的跡象。

    東京都內的高級公寓,佔據大樓頂屋的房間彷彿複雜的迷宮。四處堆放著怪異的物品,醞釀出不吉而且蠱惑性的氛圍。

    一名少女走在這個房間的走廊中,悄無聲息。

    少迷沒有在這個構造如同迷宮般的地方迷路,擅自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容易誘發錯覺的昏暗光線,在少女的白衣上如同陽炎似的搖曳。

    少女來到了迷宮最深處的一個小書齋。

    和室房間,牆壁、甚至天花板都被書架埋沒,塌塌米上的物品散作一地,內側還設有一個祭壇。在書齋中能夠微微看到塌塌米的地方,只有祭壇前擺放辦公室的空隙。

    少女坐在了這片小空間上。

    看向辦公室,那裡有一張摺疊過的紙條以及收信人是這位少女的留言條。

    先拿來留言條一讀,毫無感情的嘟囔了一句「真麻煩呢」。再次伸手取來那張摺疊過的紙條。

    大致過目,內容是連續的咒文,第一條是這樣寫的。

    『謹以泰山府君,奉告冥道諸神。』

    少女確認完內容後點點頭,把紙——記載著祭文的都狀小心的重新疊好。再次看了一遍留言條,這次是緩緩的精讀。讀完後,「真的很麻煩」,又嘟囔了一句,接著「不是式,而是弟子」。

    少女知道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站起身,從放有留言條和都狀的辦公桌旁離開。

    然後看向眼前的祭壇。

    祭壇上擺著非常煞風景的東西。

    很高的巨大長方體。

    這是——業務用的冷凍庫,不過上面被施加了數重咒術,不是單純之物。

    少女仔細的「看向」施加在冷凍庫上的術式。然後開始謹慎的逐一撕下貼在表面的咒符。

    撕完所有的咒符後,探出身體握住把手。詠唱出留言條上的咒文,解除了最後的封印。

    然後,

    「希望至少會出現個幼女。」

    少女打開了冷凍庫的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8-13 11:21 PM

後記

    系列開始時定下的基調是「咒術戰鬥」,本卷終於得以描繪出來。

    『東京暗鴉6 Black Shaman ASSAULT'。

    就筆者來看,當大叔們開始活躍,才終於感到故事進入了正題(笑)。大概在輕小說的世界中,這是個問題,嘛,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雖說如此,主人公們在本卷非常努力、非常活躍呢。故事也變得越來越燃了吧!

    因此,第六卷奉上。

    前兩卷都有一半是短篇,長篇有些久違。我很喜歡短篇的節奏,但踏踏實實的寫長篇果然感覺不同。讀起來的感覺又如何呢?能夠滿足各位讀者麼?

    本卷承接前卷最後的展開,主人公之間的關係開始變得不融洽。因此他們和她們的對話以及態度——特別是春虎和夏目二人,氣氛和以前完全不同。可以說是新鮮感,也可以說是曖昧吧。(此文原文是もにょる,直譯為彼此間難以開口交談,但心裡癢癢的感覺)

    筆者所創作的系列小說中,主人公大體上都很膽小。本系列的女主角也相當的膽小,導致兩個人的關係非常的彆扭、緊張。自己創作的同時,也不禁同情起周圍的人。雖然導致他們爭風吃醋,但萬幸的是,突然發生戰鬥將這種局面乾脆利落的一掃而空。

    說到人類之間的關係,本卷也稍微觸及了天馬backbone(生存方式)。以前在同伴內部影響力微薄——也可以說是普通——不對,他雖然保守謹慎,但考慮到故事整體上的平衡,實際上也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不是單純的「老好人、輔佐者」,我想讓他作為一名少年不斷的成長,希望各位讀者能像對待春虎等人一樣守望著他。

    另一方面,在開頭我也寫到,大人們的關係(除了人類「以外」的關係)也逐漸浮出水面。眼下大概還欠缺華麗之處(笑),那幫存在感十足的大叔們可以增加故事的深度。我認為,越是增加他們的存在感,就越是能夠體現出主人公們的奮鬥和閃耀。更加扭曲的人聚在了一起,大家能夠多多關注他們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這裡要通知一件事。

    大家知道角川CONTENTSGATE提供的「BOOK☆WALKER」麼?這是可以在iPhone、iPad、Androiod等智能手機終端上閱讀電子書籍的平台。名為『AGEPREMIUM'的電子漫畫月刊在「BOOK☆WALKER」上創刊,『東京暗鴉』的spinoff漫畫(spinoff漫畫就是和主線內容無關的獨立漫畫,類似外傳)開始在上面連載。
   
    標題是『東京暗鴉外傳東京fox',是以春虎的式神坤為主人公的故事。

    漫畫作者是COMTA老師。坤很可愛呢。在正篇中(畢竟只是式神)出場受限的坤,在那邊作為主人公,相應的非常努力。已經可以利用「BOOK☆WALKER」環境的讀者們,請務必一讀。將來可能會作為單行本發售,無法利用這個環境的讀者應該也可以看到。畢竟坤太可愛了嘛。

    另外,在「BOOK☆WALKER」上,鈴見敦老師根據『東京暗鴉』正篇創作的漫畫版,以前筆者之前的系列作『BlackBloodBrothers'也分別電子化,希望能得到各讀的垂青。

    在新聞中和網上常常能看到關於電子書籍的話題,但自己的作品電子書籍化,這還是第一次。應該說「終於」麼,還是該說些別的……時光飛逝呢。

    筆者自己也買來試著讀了讀,實體書有方便的一面,但非實體也有自己的好處。難以到書店購買,或是書籍太多、無處擺放,以及想用輕便的終端讀書的各位,我覺得這種電子書籍會非常的適合。

    那麼,終於到最後了。

    負責插圖的すみ兵先生,本卷也要感謝你優美的繪畫!書中已經有許多人物出場,但以後還會增加,到時候還要多多討擾。

    責任編輯ケイティ(Katie),本卷仍然拖延了截稿日期,非常報歉!能夠一直順利刊行,多虧了すみ兵先生和ケイティ。非常感謝。

    還有各位讀者。

    久違的長篇,久違的戰鬥,大家覺得如何?戀愛喜劇很不錯,但有了戰鬥後,果然故事變得更加緊繃。特別是本卷的華麗戰鬥呢。

    前卷的結局處寫到「巨大的試練襲來」,實際上,這個試練從此以後才進入正題。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總覺得本次是得到了「大人們」的幫助。

    但是,下次就不會了。畢竟「大人」不全是友方。

    本卷是戰鬥回合,下卷預定是陰謀篇。今後的故事會急劇加速,請捏著一把汗、心跳不已的閱讀吧。

    再見。

    2011年9月

    あざの耕平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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