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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1-14 02:32 PM

橙乃ままれ -【記錄的地平線.八】雲雀們的展翅

【封面圖】:


【內容簡介】:

為了進行取得魔法背包的任務,冬彌等年少組離開秋葉原,展開第一場五人之旅!

他們在途中遇見害怕白天的〈吸血鬼〉成惠2、旅行作家〈大地人〉妲莉艾拉,

以及不擇手段想回到原本世界的奧德賽騎士團。

第一次的旅行與邂逅,使得年少組五人看見嶄新世界的風貌。

滿懷期待西進的年少組即將成長蛻變!

【原日文書名】: ログ・ホライズン 8 雲雀たちの羽ばたき

【原所屬文庫】: エンターブレイ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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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1-14 02:35 PM

CHAPTER1.平凡女高中生的生活

  ▼1

  心跳加速的五十鈴抱著魯特琴,踩上約二十公分高的台階。忍受著不禁想蜷縮起身體的不自在感與想大步奔跑的悸動感。五十鈴刻意放慢腳步行走,接著和今天搭檔的冬彌視線相對。冬彌朝她一笑,輕輕踢響以金屬罐與箱子臨時拼湊的爵士鼓當成問候。

  五十鈴回以她自己覺得無懼一切的笑容,稍微抬起魯特琴。這是由瑪莉艾兒製作,〈洛德立克商會〉改造而成的〈精靈遊戲之魯特琴〉。

  站在小小的、真的很小的舞台正中央環視店內,這是一個十公尺見方的空間。這裡是秋葉原中央大道的眾多餐廳之一〈百花屋〉。

  這裡周邊的廢棄大樓原本只是廢墟,後來成為〈海洋機構〉實驗性改裝的對象,交付給〈冒險者〉們管理。這間店之後經過數度改建,如今為〈第七鼓笛隊〉所有,不過店家的經營人員大多是〈大地人〉。〈冒險者〉很忙,沒空參與店舖經營或行政工作。這種堪稱共生的聯合經營店舖,現在成為秋葉原的主流。

  鄉村風格的店內相當氣派,使用魔法光源作為照明。

  五十鈴在這道亮光之中低頭致意,隨即爆出熱烈的掌聲。

  座位大概有七十個,幾乎座無虛席。

  紮實的帆布沙發、焦糖色的桌子、貼在牆上的菜單、各處可見的手寫演出時間表。

  這是共同居住在秋葉原的〈冒險者〉與〈大地人〉彼此提出意見、精心打造的店。不是原本世界那種以效率為優先、平凡沒什麼好挑剔的裝潢。每一間公會廳、住家或店舖都是手工打造。

  氣氛混雜的這間店,有個約莫小露台般大的舞台,營業形態介於餐館、速食店與展演館之間,在奇幻小說中大概稱為「酒館」,但秋葉原的〈冒險者〉不像那類作品的冒險者把酒當水喝,真要說的話,比起喝酒更重視用餐。這間店也反映出這種風潮,氣氛相當明亮。

  五十鈴環視這樣的店內,試著儘量緩和緊張感,在觀眾席看到幾張熟面孔之後做好心理準備。

  緊張是好事。

  要是從中感受到快樂,肯定能表演得更好。

  五十鈴下定決心撥響第一個音符。

  她知道自己只會在演奏之前胡思亂想,接下來則是盡情揮灑自我。

  得到的表演時間是六首歌的份量。總共三十分鐘的長度,長得似乎可以實現任何夢想,也短得像是眨眼三次就結束。

  差點從喉頭竄出的是快樂的心情,以及期待過度而加速的心跳聲。

  心跳如同完美配合冬彌踢出的鼓聲節奏。五十鈴露出微笑,朝天空散佈八分音符。

  城惠送的製作級物品〈琥珀龍之爪〉在琴絃上滑動。這不是魯特琴原本的演奏法,但是這樣可以演奏得更花俏。

  好像站在海邊隨潮汐搖曳。五十鈴腦中一角如此心想。

  因為欣喜的感覺如同波浪迎面而來。

  每次撥響緊繃的琴絃,這股抵抗與振動就從指尖滲入手腕,感覺比汽水迸發的氣泡強烈幾百倍。對於五十鈴來說,這是喜悅。

  雙手抱著樂器,光是這樣,五十鈴的臉頰就放鬆了下來。這把樂器回應五十鈴的要求,發出第一道的樂聲。這是明快的樂句,培育它是五十鈴的職責。

  五十鈴抱持著問候誕生的心情,唱出第一句歌詞。

  本應平凡無奇的聲音在店內響起,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響亮。這個世界沒有電子擴音技術,所以只能靠自己的音量,卻依然足以填滿這間不大的店。

  五十鈴總是覺得非常神奇。自己只不過是隨處可見的鄉下女高中生,為什麼歌聲會如此響亮?

  五十鈴毫無疑問是在最近這個月才開始在這裡演唱。她以往上台的經驗以一隻手就數得完,在〈大災難〉之前居住的郊外故鄉不可能有過類似的經驗,頂多只知道周圍滿是空地與農田的主要公路旁邊有間像是貨櫃屋的KTV。

  所以她幾乎每次都驚訝於自己的聲音會是如此甜美又了亮。

  不過,這也只是一兩次呼吸之間的短暫想法。

  內心的疑慮與躊躇都在轉眼間被聲音的洪水吞沒。

  發燙般顫抖的手不斷上下襬動,顫動的喉頭擠出聲音。

  這是在地球廣為人知的搖滾歌曲,完全不足為奇。

  五十鈴從小聽到大,以父親珍藏的唱片學會的歌曲。

  五十鈴在自暴自棄的衝動驅使之下演奏、歌唱這首耳熱能詳的歌曲。擔任鼓手的冬彌被五十鈴〈吟遊詩人〉氣場籠罩,此外就沒有其他的樂器。以原本世界的認知來說,這是規模小到稱不上樂團的馬虎表演。

  不過,在彷彿夏季積雨云般湧現的喜悅面前,這種愧疚也毫無意義。

  五十鈴在屬於自己的舞台上歌唱。

  這種體驗遠比五十鈴的想像更加鮮明、強烈又感動。

  在魔法光源的照耀之下,五十鈴不再是五十鈴。再也不是瘦巴巴、缺乏線條起伏、身材一點都不亮眼,頂著一頭自然卷的女高中生。而是搖身變成洋溢著自信的閃耀笑容,愉快地彈奏著魯特琴的〈吟遊詩人〉五十鈴。

  迸發般的喜悅為五十鈴帶來清晰的視野。

  各式各樣的人在座無虛席的台下看著五十鈴。

  大家都在笑。

  熟識的矮人族店長噘起大大的嘴,卻依然像是很快樂地以腳尖踩節奏。五十鈴抱持答謝的心情,將魯特琴連同身體往前挺,以弧形軌跡拋出一個F音。

  坐在吧檯旁的喵太與瑟拉拉扭身看向舞台。瑟拉拉臉頰火燙,喵太則掛著守護般的微笑。小小拳頭在胸前緊握顫抖的瑟拉拉真的很可愛,是五十鈴所知最具少女心的少女。穩重紳士的喵太晃著銀色鬍鬚,似乎悠哉地享受著演唱。

  兩人的柔和氣氛注入五十鈴體內,為魯特琴增添光彩。

  第一首歌曲結束。店內人們幾乎都配合鼓聲拍打桌面,聲音響亮到像是一種打擊樂器。五十鈴現在宛如置身在低音鼓內部。她追著映入視野的辮子尾巴,如同要跳躍般以腳踝轉身,準備唱第二首歌。

  感到著急而難熬。

  五十鈴的幸福是否有傳達給大家?

  在頭昏腦脹的暈眩之中,魯特琴依然編織出正確的樂句,五十鈴對此非常感謝。這把魯特琴是五十鈴的搭檔。

  從〈哈美倫〉解脫之後無所適從的五十鈴,在〈三日月同盟〉發現這把魯特琴。聽說這是副職業〈木匠〉的公會長瑪莉艾兒以前製作的物品。由於經過各種加工改造,所以已經失去原始的樣子,但這把魯特琴確實療愈五十鈴被放逐到異世界的孤獨感。

  五十鈴與魯特琴已經可說是團結一心。

  這個世界沒有學校與社團,五十鈴的生活除了做公會的家事、和同伴外出打怪,就只能彈奏魯特琴。

  在沒有電視、網路、第四台與電影的這個世界,想聽音樂只能彈奏自己的魯特琴。

  可靠的搭檔拉出一條像是緞帶的線,前端夾在貝殼裡的小小球體放聲大喊。這是從魯特琴的琴身感應振動加以擴大的人工精靈,源自可以召喚隨從的低等級物品〈海妖之貝殼〉。這個改造是〈洛德立克商會〉的巧思。魯特琴原本是音色細膩典雅的古代樂器,這個巧思一口氣增加詮釋音樂的幅度,進化為特製的神秘樂器。然而五十鈴卻很喜歡這樣的搭檔。

  視線對上魔法光源,五十鈴眨了眨眼睛,露出甜美的微笑。

  差點忘了。謝謝。

  五十鈴懷抱著這樣的心情點頭道謝。

  現在是第幾首?頭昏腦脹到記不得了。應該已經唱了三首或四首。

  火熱的身體似乎會飛往某處,如同長出翅膀,絲毫不覺得疲憊。

  或許這也是因為體力在成為〈冒險者〉之後增強了?

  似乎也不太對。

  五十鈴甚至覺得背上插了管線,能量持續注入體內。打拍子的鼓聲以及充滿店內的踏步聲,是如同雪崩凶暴肆虐的喜悅。五十鈴唱著開朗又荒唐的搖滾歌曲。這是爸爸珍藏唱片裡的一首老歌。

  五十鈴覺得自己演奏得不算好。

  畢竟五十鈴沒有音樂天分。

  五十鈴長大的過程中,聽父親講這句話聽了幾十次。

  再怎麼說,五十鈴終究是鄉下女高中生。彈奏功力頂多只能在校慶表演一下,歌喉則是放學之後去唱KTV的等級。她在這兩方面都沒受過專業教育,比起音樂人父親更是望塵莫及。

  不過這種事在她光芒四射的這一瞬間變得一點都不重要。

  喜悅並不是一種情感。

  不是那種模糊的東西,是確實存在的能量。

  平常看不見也摸不到,無色透明的這股力量,沉眠於眾人的體內。五十鈴有;冬彌也有;喵太與瑟拉拉也有;現在聚集在這間店裡的所有人都有。

  這些能量滿溢而出,灑落在舞台,凝聚在五十鈴身上,讓她彈奏魯特琴。所以天分這種東西其實不重要。證據就是五十鈴很快樂、很幸福,大家也聽得很高興。

  距離五十鈴最遠的店門口旁邊,看得見金色的光輝。

  臉頰興奮般泛紅的小狗王子大人,朝著五十鈴揮動雙手。

  光是看到這幅光景,五十鈴的魯特琴功力就更加精湛,輕易突破極限。

  五十鈴滿是莫名其妙的心情,差點放鬆的臉頰乾脆放棄掙扎,露出大大的笑容。她舉起琴頸回禮。害羞、難為情、無所適從。顏色變得粉紅的音符幾乎洋溢全場。

  下一首歌應該也會愉快到拋開一切吧。

  這是五十鈴的盟友、同事、提行李專員、散步團護衛兼王子大人的倫迪浩斯·寇德非常喜歡的抒情慢歌。

  沒辦法,就以這首歌送給倫迪當獎勵吧。

  五十鈴如此心想,做個深呼吸。

  魔法光源配合著氣氛,亮度變得柔和起來,在這道光源照耀之下,五十鈴唱起下一首歌。

  在今天這一天之中,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首演唱曲。

  ▼2

  「今晚稍微暖和了一些喵。」

  「是的,喵太先生。」

  走出店門,行走一段路後,秋葉原的夜晚依然展現寧靜的樣貌。

  沒有通訊媒體,甚至沒有車輛與鐵路的這個異世界,和都市的喧囂無緣。如果正在舉行〈天秤祭〉之類的慶典就另當別論,不過在二月初的這個時期,早晚的氣溫依然很低,因此夜晚的市區一片鴉雀無聲。

  離開〈百花屋〉的五十鈴、倫迪浩斯、冬彌、喵太與瑟拉拉五人面帶微笑,踏上歸途要返回公會。

  大馬路各處以〈螢火燈〉的乳白色燈光照亮,不過一行人還是以倫迪浩斯的〈魔法光源〉帶路前進。

  大家都很愉快。

  帶頭前進的倫迪浩斯興奮地和冬彌交談。

  瑟拉拉與喵太似乎也很開心。五十鈴籠罩在輕飄飄的幸福感之中,跟在眾人後方。

  冬彌與倫迪浩斯拿著大包包,不過五十鈴只有抱著魯特琴。今天只會在市區行走,所以大家都穿便服,也沒帶武器。剛加入〈記錄的地平線〉的時候,經歷〈大災難〉的生活還不夠穩定,所以便服與私人物品都很少,但因為現在在公會屋分得自己的房間,便服數量也增加。仔細想想,銚子鎮的防衛戰結束至今已經半年了。

  「五十鈴小姐,還好嗎?會不會累?」

  「完~全不會,我精神超好喔!」

  倫迪浩斯擔心緩緩行走的五十鈴,轉身如此詢問。

  似乎害他誤會了。

  五十鈴只是以滿足的心情注視著大家而已。

  「要趕快回到公會屋,免得身體著涼喵。」

  「何況也吃飽了!」

  喵太與冬彌如此交談,經過一個小小的十字路口。

  走在夜路上的同伴們,臉上的表情都很柔和。

  倫迪浩斯與五十鈴,如今完全適應〈記錄的地平線〉這個環境。

  〈記錄的地平線〉是和諧舒適的公會。不在場的實莉和五十鈴也成為手帕交。五十鈴甚至覺得彷彿已經和這個勤勞正經,比她小幾歲的女孩來往數年之久。瑟拉拉也是。五十鈴同樣好喜歡在喵太身邊露出陶醉笑容的她。

  五十鈴的盟友倫迪浩斯,表情也不再像〈拉格蘭達森林〉那時緊繃。倫迪浩斯與冬彌同為年少組的男生,果然成為好朋友,兩人湊在一起真的好吵。五十鈴重新體認到,男生只要結夥行動就會降低心理年齡。

  並和城惠、喵太、直繼與曉等公會年長組的感情也愈來愈好。

  公會最年長的喵太個性平易近人,是一位舉止穩重的時尚紳士,公會廚房是他的領域。胃這個弱點被緊緊抓住的年少組一下子就為喵太著迷。

  直繼這位青年則是透過冬彌與倫迪浩斯逐漸熟識。這個人是動不動就擾亂話題的年長組開心果,但五十鈴覺得他意外地貼心。要是公會的裝潢或設備發生什麼問題,直繼是最佳諮詢人選。

  最近直繼和冬彌、倫迪浩斯〈偶爾加上喵太〉似乎建立起某種男人的友情。他們說這是特訓。總覺得有點幼稚,但五十鈴與實莉視而不見。倫迪浩斯與冬彌若是跟著直繼到處跑,大多笑嘻嘻地滿身泥濘回家。實莉與五十鈴每次都苦笑著備妥熱水,讓他們洗澡。

  曉是文靜、講話不饒人的神秘女性。大概是怕生,找她講話也大多得到愛理不理的回應,五十鈴剛加入公會時甚至有點怕她。但她其實是溫柔的冷面笑匠,非常喜歡洗衣服與大掃除,而且習慣不找人幫忙,偷偷大規模地進行。要是一個不注意之後發現全公會的床單都晾在陽台上,就是曉的傑作。

  名為特托拉的牧師從新年開始加入〈記錄的地平線〉。他似乎生性不怯場,五十鈴第一次見到他就被他抱進懷裡。不只是五十鈴,除了連忙躲開的曉,所有人都被他抱過。唯恐天下不亂的特托拉個性開朗,轉眼就成為公會的開心果。

  另一方面,五十鈴長久以來一直搞不懂公會長城惠。

  平常用餐時總是心不在焉,幫忙分調味料與小碟子給大家,完全看不出厲害的一面。躺在起居室沙發午睡的樣子有種精神委靡的感覺。打掃或外出購物的時候,直繼與曉會說出「你幫不上忙,所以回房間吧」這種刻薄的話。

  走在街上會聽到旁人說城惠眼神兇殘,是邪惡的策士、掌握秋葉原命運的惡魔、圓桌會議的幕後黑手等壞話。五十鈴同意他眼神兇殘,卻也覺得很多傳聞有待證實。

  如果只是這樣還好,但是和城惠的交情比較久的好友實莉告訴五十鈴,城惠真的是優秀的青年。個性溫柔,善於照顧他人,聰明又紳士,是我崇拜的全能偶像——實莉甚至這麼說。

  城惠的三種形象迥然不同,簡直像是每天會變成不同的人。

  五十鈴心中的城惠形象,是當時一臉嚴肅地站在銚子十字路口的青年,五十鈴心底感覺他有一點點像是法官(不過五十鈴沒看過真正的法官)。他拯救倫迪浩斯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五十鈴覺得他是了不起的人。

  對城惠感到親近的契機,在於某天聽喵太說「城惠罹患長男病喵」的這句話。城惠是很努力的人,而且真的是超乎想像,努力到五十鈴不敢相信的程度。五十鈴覺得他在某些領域可以發揮驚人的才華,在其他部分卻很笨拙。

  稍微理解城惠這個人之後,五十鈴變得能夠率直聲援實莉。

  〈記錄的地平線〉和五十鈴就像這樣,日復一日逐漸增進情感。

  五十鈴覺得每天過著受到束縛的生活。

  人即使什麼都不做,早中晚依然會餓。

  餓了就得吃飯,而且非得做飯。〈記錄的地平線〉有一位副職業〈廚師〉的喵太,就算這麼說,也絕對不能將做飯的工作全扔給他。

  應該說做飯在這個世界是一件苦差事。這裡不像原本的世界,到處都買得到已處理好的方便蔬菜、調味料或即食食品。如果想做稍微用心的料理,光是事前準備隨便就會用掉一天,想買材料也不能用網購外送。

  將這種苦差事全扔給喵太很不公平。〈記錄的地平線〉決定早餐只吃預先做好無須再度調理的食物,而且每週定下兩天「喵太班長休息日」。

  準備餐點很費工夫,這是所有公會的共通煩惱,所以秋葉原最吸引人的店舖是飲食類的店,很多隨便逛街經過就可以進去吃套餐或湯品的小館子。大概因為是遊戲玩家聚集的城市吧,許多餐廳提供無論是份量或是品質都讓人滿足的飽足料理,零食店或是可外帶的簡餐店與路邊攤一間接著一間開。可以用來約會的時尚餐廳或超高級餐廳則是屈指可數。

  賣熟食的店從初期就很多,不過自從〈第八商店街〉主導成立攤販村,又在秋葉原廢墟的高架道路下方成立商店街之後,就可以放心地購買到各種口味的料理。

  「喵太班長休息日」時會在這樣的店購買熟食,或是公會成員一起外出用餐。

  慶祝新年的冬季慶典〈雪祭〉過後,這樣的外食習慣稍微改變。

  在〈百花屋〉即興上台演奏的五十鈴被店家延攬,大約每週一次像今天這樣舉辦小小的演唱會。

  〈吟遊詩人〉的能力並不是用來上修或提升演奏與歌唱的功力。但是沒有〈吟遊詩人〉或類似副職業的〈冒險者〉本身的音樂才華會受限,演奏得再好也可能自動走音。

  習得〈歌姬〉之類的副職業之後,只要當事人勤加練習就可以擁有一副好歌喉,不會被能力限制扯後腿。〈吟遊詩人〉解除限制的效果擴及周圍的人們,因此五十鈴上台的時候,大多會拜託冬彌、實莉或瑟拉拉幫忙以樂器打節拍或伴奏。小狗王子大人很遺憾地沒有音樂天分,所以主要負責加油。

  「要是實莉也來該有多好。」

  「說得也是喵。」

  「這是沒辦法的,因為實莉要打工。」

  「記得是去卡拉辛先生那邊?」

  「所以實莉小姐是職業婦女吧?」

  「啊哈哈哈哈!」

  「不過,記得她快下班了。」

  「應該會和城惠大哥一起回去吧?」

  沉浸在音樂漩渦而高揚的心跳聲,被走在前面的同伴對話撫慰而緩緩復原,伴隨而來的是美夢離去的寂寥,以及寂寥也無法消除的幸福。

  (雖然沒辦法成為爸爸那樣的職業樂手,不過偶爾彈魯特琴發洩一下也無妨吧。)

  有件事是上台之後才體認到的。

  五十鈴似乎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喜歡音樂。她愛憐地撫摸懷裡的魯特琴。如同沉甸果實的琴身是共鳴箱。五十鈴在原本世界專攻低音提琴,但她覺得魯特琴具備低音提琴沒有的細膩與古典氣息。

  (唔嘿嘿……)

  以前使用的低音提琴是量產品(對於女高中生五十鈴來說依然貴到嚇人),這把魯特琴則是瑪莉艾兒製作的,僅此一件。琴頸兩側以貝殼內側的七彩花紋拼貼出馬賽克的優美裝飾。和獲贈時相比,如今各處都改造過,但五十鈴喜歡這種狀似海豚的造型。

  搖滾歌手一定要擁有心愛的樂器!對於信奉這個信條的五十鈴來說,魯特琴〈飛天海豚〉正是她心愛的樂器。

  「五十鈴姊姊,怎麼了?」

  「啊?」

  「五十鈴~」

  回過神來,眾人圍在五十鈴身邊。

  「咦?咦?」

  「姊姊,你笑嘻嘻的耶。」

  「沒那回事喔!」

  「笑咪咪的。」

  五十鈴按著臉頰,確認是否露出這種表情。感覺火熱的臉頰確實放鬆了。

  「五十鈴小姐還在亢奮中。」

  「倫迪,不是那樣啦!」

  五十鈴像是逼問般大喊,倫迪浩斯隨即露出無奈卻溫柔的笑容向周圍求助。「五十鈴姊姊確實很厲害。」冬彌回應說。

  「沒那回事,那樣算不了什麼。只是因為我從小家裡就有樂器,才會略懂皮毛。」

  「別這麼客氣喵。大家看起來都很幸福喵。」

  不只是瑟拉拉笑咪咪同意,旁邊的喵太都稱讚五十鈴。五十鈴滿臉通紅時,本應站在她這邊的倫迪浩斯落井下石。

  「五十鈴小姐是高超如精靈的藝術家,精湛的旋律滋潤這座城市的黑夜。即使是下周要展開的旅程,只要有她就會成為快樂之旅……唔,五十鈴小姐,怎麼了?」

  「所·以·說·倫·迪,你為什麼要一本正經地講這種話啦!」

  五十鈴忍不住害臊的心情,追著倫迪浩斯跑。

  雖然開心,卻不敢正視大家的臉。在依然冰冷的夜晚空氣中,這場追逐戰一直持續到眾人抵達公會屋。

  ▼3

  發生〈大災難〉的這半年來,秋葉原遺蹟大樓群之中,最常接受改建的建築物之一就是公會會館。

  一樓是公會行政受理櫃檯、銀行以及大廳。二樓到六樓是如同飯店走道的樓層,並排的傳送門通往各公會租用的公會廳。十四樓是設立〈圓桌會議〉時使用過的六傾姬會議廳。

  七樓以上就像是無人入住的出租大樓,在〈幻境神話〉的遊戲裡是閒置空間,不過這當然是〈大災難〉剛發生時的事。〈圓桌會議〉成立之後以這棟建築物作為根據地,這裡的空樓層成為寶貴的空間,改為用在各種不同的地方。

  在〈天秤祭〉設立生產公會聯絡會之後,和圓桌會議相關的其他團體也在這裡設置辦公室。〈圓桌會議〉是秋葉原的自治機構,不過該機構的統治能力即使講客套話也不算高,〈圓桌會議〉本身擁有的權力很小,實務能力也差。

  〈圓桌會議〉勉強能統治秋葉原,是基於各式各樣的原因。例如參加〈圓桌會議〉的大公會成員人數佔了秋葉原居民很大的比例;秋葉原居民信任〈圓桌會議〉;原本是網路遊戲玩家的秋葉原居民對於統治機構不抱太大期待;利他主義的居民經常舉辦志工活動,諸如此類。

  到頭來,秋葉原充滿自由的風氣。在這個世界,無論在軍事還是經濟方面,如果只是想活下去並非難事,秋葉原居民以自己喜歡的形式度日。想打怪的人前往郊外、想從事生產的居民窩在工房、想做生意或交流的居民開店經營。

  自治組織這種東西,只要別妨礙各人想做的事就好。這是秋葉原居民普遍的共識。

  這當然也是居民的感受,〈圓桌會議〉的工作比他們想像得還多。或許居民覺得只要能從事自己喜歡的活動就好,不過光是想用來開店的廢墟,不用說就有複數居民提出申請,爭取優先權。

  即使分開來看不足為提,加起來卻是可觀的數量。統治組織注定得處理這種案件,〈圓桌會議〉也不例外。

  「喂~腹黑,這邊做完了。」

  「艾札克先生,這邊也是喔。」

  〈圓桌會議〉公會會館的地下一樓,佔據明亮大餐廳一角的兩人,互相讚揚彼此的努力。是〈記錄的地平線〉的公會長城惠以及〈黑劍騎士團〉的公會長艾札克。

  雖說是地下餐廳,不過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可以飲食的公共空間。〈螢火燈〉的光芒從挑高天花板灑落,乾淨的桌子分成四人桌與二人桌,排列成幾何學的圖樣。空間分成數個區域,深處有包廂也有小型會議室。

  這裡有四間飲食店,共用兩間廚房各自販售料理。顧客自己從櫃檯端著餐點到這個空間用餐。

  城惠他們佔據深處的八人桌。

  桌上排列地圖、文件與文具,腳邊的包包裝滿各種道具或測量工具,明顯是不應該出現在餐廳的佔桌行為,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是司空見慣的狀況。

  「說這什麼話,黑劍的資料幾乎都是我整理的吧?」

  一臉無奈的青年垂頭喪氣對艾札克說話。是艾札克的副官雷薩立克。「別計較這種小事啦。」艾札克露出陽剛笑容搪塞。艾札克今天終於不是穿那套招牌鎧甲,而是穿〈圓桌會議〉的制服加披一件灰色大衣。

  城惠心想,看來他相當喜歡〈圓桌會議〉的制服。

  城惠一如往常穿著高領上衣。搬運文件或處理行政工作時,穿寬鬆的衣服最好。

  城惠最近常和艾札克共事,但艾札克不適合處理行政工作,待在辦公室就想逃走。要找他討論事情或製作文件時,地點總是在餐飲店或是他外出地點所搭的帳篷。

  在做生意的秋葉原店家佔位子會過意不去,基於這個理由,城惠他們很感謝公會會館的地底下有這個公共空間。

  「雖然我不太懂,不過這樣就行了嗎?」

  「是的,沒問題。不好意思,這次拜託你帶隊。」

  「小事一樁啦。」

  「別看艾札克小弟這樣,他其實很期待。」

  「喂,你啊,不准講這種話,而且不準叫我小弟。」

  城惠被兩人的拌嘴引得哈哈笑,同時慢慢收拾著多餘的文件。

  「不過該怎麼說,變成這種世界之後,居然當起騎士團教練啊……」

  「〈黑劍〉不也是騎士團嗎?」

  「話是這麼說啦……」艾札克目不轉睛看著手上文件,抱怨時的表情稱不上陰沉,真要說的話是深感興趣。文件標題是「第一屆大地人騎士團教練概要」。

  「如同剛才討論時所說,這也包括親善的意義。」

  「但也不能毫無目標吧?要練幾級?」

  「只要能提升兩三級—就算不錯吧。」

  處理文件的城惠頭也不抬地回答。

  城惠這次委託〈黑劍騎士團〉到舞濱之都擔任教練,對象當然是〈大地人〉的騎士們。不只是舞濱,其他領主的騎士團也有人參加,所以對象並非舞濱騎士團,名義上是訓練〈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的〈大地人〉。

  「明明是長期訓練,目標卻定得很低呢。」

  「對方是〈大地人〉喔,不能強人所難吧?」

  「喂,是這樣嗎?」

  城惠否定之後,艾札克就將話鋒轉向站在身後的副官。「你打算讓他們吸經驗?」被問到的雷薩立克如此回應。

  「吸經驗」是遊戲用語,意指即時性的半強迫練等。由等級高的玩家帶隊,隊長率先持續和經驗值高的怪物戰鬥,等級低的隊員保持安全距離跟在後面吸取大量經驗值。由於可以在短時間內有效練等,因此在MMO之類的遊戲中相當常見。

  「不能只是吸經驗喔,這樣沒辦法增進實力。」

  另一方面,正如城惠的回答,也有不少人反對這種想法。吸經驗提升的是經驗值與等級,並未透過訓練熟悉自己急速成長的身體能力或戰鬥能力。即使攻擊力或耐久力之類的身體性能提升,也學不到實戰或心理戰的訣竅,這就是弊害。

  「腹黑真不懂得變通呢,吸經驗與戰鬥訓練交互進行不就好了?不,訓練的比例多一點吧,因為他們看起來很怕麻煩。」

  艾札克發出低沉的笑聲這麼說。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城惠也覺得無可奈何。應該說,城惠也並非完全否定吸經驗的做法。已經擁有高等級角色的玩家,在創立第二、第三個角色時經常用這種方法成長。

  何況城惠這次留在秋葉原。即使騎〈獅鷲獸〉到舞濱不到一小時,不過現場是由艾札克負責,要是計較他的方針就不算是分工合作。

  「這部分只是表面上的任務,請不要全力以赴過頭啊。」

  「嗯,交給我吧。不過,護衛是吧……」

  艾札克以若有所思的表情搔了搔腦袋,沉默片刻。

  現在已經超過晚餐時間。

  考量到這裡算是餐廳,這個公共空間肯定也有生意興隆的時段,但是顧客甚至不到座位的一成。

  這也是當然的,這個地方是供負責〈圓桌會議〉行政工作的〈冒險者〉或〈大地人〉所使用,算是一種員工餐廳。參與〈圓桌會議〉又負責較多工作的〈冒險者〉大多擁有自己的公會,實際上是在自己公會的根據地工作。城惠、道隆與卡拉辛都是這樣。

  基於這個原因,在這個時間會將文件擺在這個公共空間用餐的,就是城惠或艾札克這樣基於特殊隱情的人,或是乾脆住進這棟公會會館工作的怪胎,因此人數絕不算多。

  「還聯絡不上克拉斯提那個笨蛋嗎?」

  「是的,好友名單也沒反應。」

  「那個傢伙扔下自己公會搞什麼啊?會垮台耶?」

  「不至於會這麼嚴重吧。」

  城惠如此回答。

  克拉斯提在奧羽深山下落不明至今已經快三個月。艾札克說「會垮台」,這段時間確實足以令公會瓦解。

  一般來說,MMO-RPG的公會非常脆弱。

  因為MMO-RPG〈幻境神話〉的公會沒有勞資關係或合約關係,單純是「一起玩」的關係。這種建立在通訊空間的同伴關係,不受鄰居或同班同學這種物理距離上的限制,就某方面來說比面對面的友情還要純真,卻也因而容易損毀。

  要是公會裡的某人覺得「再也不想待在這裡」,就幾乎沒有方法可以留人。〈哈美倫〉這種會妨礙辦理退會手續的公會是例外。

  公會的核心大多是該公會的會長。

  決定公會走向的是會長,打造公會氣氛的也大多是會長。公會內部發生問題或糾紛時,會長必須負責裁定。公會想以公會的形式延續下去,就需要「會長」這個角色。

  克拉斯提消失之後,確實有人退出〈D.D.D〉。

  大概是對於沒有領袖的組織感到不安吧,不能以此責備這些人。

  反倒應該這麼說:即使這裡是化為現實的世界,為了生存需要加入互助組織,至今退會的成員也不到五十人。

  失去會長的公會,在三個月之間只有五十人退會。這已經是不為人知的奇蹟。

  城惠聽表情沉痛的〈妖術師〉莉潔回報這件事之後稱讚她的經營手腕。這絕對不是為了方便〈圓桌會議〉運作,城惠由衷認為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公會。

  「腹黑,你擔心嗎?」

  「艾札克先生擔心嗎?」

  「怎麼可能擔心。那個傢伙是〈狂戰士〉耶?肯定正在某個地方逍遙。」

  「是啊……」

  城惠含糊點頭。

  他並不是想否定艾札克的說法。

  城惠也認為克拉斯提是因為某種傳送意外而跑到大和以外的伺服器,或是密語功能受限的某個區域。因為遊戲時代的〈幻境神話〉也有類似的事件。這當然是不容小覷的事件,也很可能是克拉斯提本人被捲入某種麻煩事。

  不過如艾札克所說,如果要在〈圓桌會議〉的相關成員之中,選一個即使捲入無法預測的麻煩事依然很有可能生還的人,那要選誰呢?城惠應該會回答「克拉斯提」吧。所以現在擔心他也沒用。

  「大概哪天就會忽然回來吧。」

  城惠心目中「第二可能生還的人」如此放話。

  「我擔心的不是克拉斯提先生,是〈D.D.D〉與〈圓桌會議〉。」

  城惠坦承說。

  〈D.D.D〉確實是一個自立的公會,沒有克拉斯提也繼續運作。不過公會是否能運作和會員內心是否能保持平靜是兩回事。即使只是少數,也已經有會員懷抱著不安退會。〈D.D.D〉瓦解的可能性絕對沒有低到可以忽略。

  而且〈D.D.D〉是最大的戰鬥公會,也是統御得最好的組織。舉個例子,說到打副本或是進行戰鬥任務,秋葉原在這方面的公會多如繁星。不只是艾札克率領的〈黑劍騎士團〉,宗次郎的〈西風旅團〉應該也很可靠。

  但若戰鬥規模擴大,軍事行動必須兼具獲勝以外的判斷能力,從指揮系統的精熟度來看,沒有公會能取代〈D.D.D〉。

  要是〈D.D.D〉瓦解或衰退,〈圓桌會議〉與秋葉原不免受到影響。

  城惠認為〈圓桌會議〉是很好的自治組織,就算這麼說,他也不認為是完美無缺。有力公會的合議制度只要出現一個不協調音,就會露出意外脆弱的一面。

  〈亞因斯先生應該不會停吧……〉

  〈誠信〉的〈妖精環〉探索任務順利進行中,在秋葉原受到的矚目程度卻不大,原因在於市內的技術革新持續進行。而且秋葉原原本是以〈幻境神話〉的角色等級為一大指標,這個指標卻因為技術革新而緩緩瓦解。等級高就能過富裕生活的時代逐漸過去。

  〈圓桌會議〉成立以及隨之而來的技術革命,正逐漸改變這個世界。

  如今這個時代,只要擁有新點子與執行力就可能致富。

  大多數〈冒險者〉即使外出打怪,也會在安全範圍行動。例如九十級的〈冒險者〉會找八十五級左右的狩獵場。這樣當然能賺錢,卻不會升級。部分戰鬥公會重複挑戰艱困的戰場,不過這堪稱是例外。無法升級就代表無法期望能大幅提升戰鬥能力,在這個世界等同於地位階級從此固定。

  秋葉原不少居民對這種狀況不耐煩。

  克拉斯提是人們向心力的重要核心,城惠很重視他的失蹤。

  想說才剛和供贄一族協商以及辦理資金的融資,解決這個天大的難題,卻又增加頭痛的事情。城惠也好想哭。這段時間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喵太班長以及提供協助的洛德立克清查了高危險度的背景敘述,並發表聲明呼籲避免使用某些物品。

  即使這麼做,也不一定能減少詛兕物品造成的災害。

  沒有清楚註明詛咒的物品,也可能因為背景敘述而釀成慘案。由於是以人海戰術進行清查,危險物品的清單遲早會完成,卻無法保證可以根絕問題。

  「城惠先生~」

  「嗨,城惠先生與艾札克先生,工作結束了嗎?我們買飯過來了喔。」

  此時出現的是卡拉辛,以及在卡拉辛管理的生產公會聯絡會打工的實莉。卡拉辛的服裝一如往常,實莉則是便於在市區活動的便服,如同上完才藝班返家的學生。這樣的實莉快樂地注視著城惠。

  「喔,是你們啊,坐這裡吧。」艾札克說著以下顎朝沙發示意。具備魄力的這個動作似乎會令人腿軟,但卡拉辛親切地說著「謝啦謝啦」就座。這份親和力就是卡拉辛的武器呢……城惠如此心想時,實莉來到他身旁俐落整理桌上的文件,將買來的三明治與飲料放在桌面。

  「城惠先生,是薑汁汽水喔。」

  「實莉,謝謝你。工作沒問題嗎?」

  「嗯。」實莉點頭回應,卡拉辛以難為情的笑容注視她。

  「那個,城惠先生,哎呀!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不過〈第八商店街〉可以接收實莉小妹嗎?她真的很能幹喔。」

  不曉得該如何回應的城惠被艾札克救了。艾札克哈哈大笑,像是要恐嚇般拍打卡拉辛的肩膀說:「喂,卡拉辛,你連國中生都想追?你公會這麼缺女生啊?」

  「不是這麼回事啦,艾札克先生,這是工作所需。」卡拉辛拚命解釋。

  對於輕聲一笑的實莉來說,卡拉辛的說笑似乎是家常便飯。

  鬆一口氣的城惠喝口汽水露出微笑。秋葉原種類繁多的飲料都是自制的。以生薑與蜂蜜調味的薑汁汽水喝起來暢快無比。

  該做的事堆積如山,未來令人擔憂。

  城惠聽到許多不安的消息。〈地精王〉統制的〈七瀑城塞〉也還沒完全打下。這方面是〈圓桌會議〉的計劃,希望以秋葉原為根據地的低等級玩家,全部藉此練到三十級以上。

  不過,城惠想在這個計劃加入另一個計策。

  現在是非得為此做好前置工作的時期。於是城惠對艾札克與卡拉辛說明他對〈大地人〉騎士團訓練計劃的更進一步想法。

  ▼4

  莉潔忙得不可開交。

  克拉斯提失蹤之後,莉潔原本的教導部隊業務並未增加,但是隨著公會內部的不安氣氛擴散,需要細部調整的案件增加了。

  通知事項變得無法順暢傳達,必須逐一確認。像是陪同諮商、傾聽煩惱或安慰,花在這類人際關係的時間也增加了。

  最痛苦的莫過於是她甚至不曉得這些工作是否必要。

  處理何種業務到何種程度才算是「足夠」?莉潔完全沒有頭緒。這份不安使她試著理解並監視〈D.D.D〉運作的所有項目,龐大的情報量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擊倒她。

  其實至此打消念頭就好,不過大概是因為心情焦慮,她努力工作到自己的極限,為周圍造成困擾。

  不曉得必辦事項的優先順序,也不曉得自己的目標是什麼,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部失敗,只是在妨礙公會的運作。莉潔持續度過這樣的夜晚。

  睡眠很淺,也經常在半夜驚醒。

  無法好好拿捏事件的重要性,瑣碎的麻煩事都視為妨礙公會未來的大問題,讓莉潔害怕到牙齒打顫。

  相對的,有時候會過於低估非得立刻處理的案件,導致受害規模擴大。

  莉潔即使除去自己對克拉斯提的好感,也自負於曾經貼身看著克拉斯提經營公會至今。不只是莉潔,〈Drei=Klauen〉就是這樣的職位。

  不過在克拉斯提失蹤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不僅公會如何運作、工作如何分配,甚至不懂整個報告系統。

  整個公會以師團為單位自主繼續運作的系統發揮非常巧妙的功能,維持克拉斯提本人掌控至今的模式運作。要是這個系統有缺陷,〈D.D.D〉早就在高山三佐行動受限的一個月間憑空瓦解了吧。

  能夠撐過震撼的那一個月,無疑是克拉斯提建立的組織構造所賜。

  然而在〈雪祭〉結束之後,每天都像是被無形的金屬疲勞一點一滴侵蝕,而且這是還看不到終點的黑暗。

  從這種日子拯救她的是荷麗艾塔等人。

  「你的氣色又變得很差喔。」

  「是這樣嗎……」

  今天莉潔也如同被荷麗艾塔綁架般,被帶進〈三日月同盟〉的公會廳。

  頗為寬敞的飯廳各處擺放盆栽,剩餘空間則擺飾著繪畫或神奇的布偶。明明雜亂,卻都洋溢親手製作的溫馨感。桌子是簡樸的米色木桌,在橙色燈光下呈現明亮的調和色彩。

  莉潔覺得〈三日月同盟〉的飯廳有著家庭的溫暖。

  共進遲來的午餐。這是邀請她前來的理由。

  是〈廚師〉基洛夫製作的奶油濃湯。雖然現在是二月底,天氣依然持續寒冷,所以這是令人感恩的一道餐點。

  用餐時很安靜,沒什麼人說話。

  〈三日月同盟〉的成員好像都吃完午餐了。應該說似乎半數以上的人帶便當外出。

  在午後的公會廳,時間悠閒流逝。某處傳來小小的交談聲與收拾廚房的聲音。

  這是這個中型公會的起居聲,這樣的聲音令莉潔感到安心。

  「莉潔,你眼神變嚴厲了。和主公一樣。」

  另一個參加者——曉對莉潔這麼說。黑髮的嬌小少女露出有點為困惑的表情,以烏溜溜的雙眼注視莉潔。和曉成為好友的莉潔如今知道,這張表情是在擔心她。

  「我沒事,還不會沮喪的。」

  「不可以太逞強喔。」

  表情柔和的荷麗艾塔勸誡莉潔。不過臂彎當中還有曉,荷麗艾塔正從曉後方緊抱著她。

  「記得曉小姐是二十歲吧?」

  「嗯?沒錯。」

  「荷麗艾塔是二十八……」

  「咳咳!」

  這段話被打斷,莉潔斷然放棄說下去。世上很多事最好別追究。

  「我二十歲。」

  「是。」

  莉潔覺得被心情變差的曉救了一次。

  苦於年齡與容貌落差的曉,很討厭自己的年齡被低估,但是真要說的話,這是令人羨慕的特徵,因為這代表她還年輕。

  不過,身為高中生的自己講這種話就不夠圓融吧。莉潔好歹也明白這一點。

  「總覺得好神奇呢。」

  莉潔想到這裡突然察覺一件事,有種恍然大悟的心情。

  曉是二十歲的大學生:荷麗艾塔似乎是在大公司上班的粉領族;御香影是就讀料理專科學校想當西點師傅的學生;實莉是國中生;薺是牙醫助理。

  「是指年紀嗎?」

  「不是,我覺得在原本的世界,我們肯定不會成為朋友。」

  「或許吧。」

  曉一副無所適從的表情靜靜回答。被荷麗艾塔糾纏的這個好友很有趣,莉潔的臉上久違地露出笑容。

  好久沒有這種放松臉頰的感覺,莉潔嚇了一跳。看來自己比想像的緊張許多。

  「不,沒這回事!可愛的事物會相互吸引,我與曉妹妹遲早都會相識!」

  「這種斷言就免了。」

  「不過你最近被我摸摸也不會生氣了。天啊,我好幸福!」

  荷麗艾塔與曉在這樣的莉潔面前上演一如往常的嬉戲場面。荷麗艾塔一副要心花怒放的表情,曉即使板著臉卻不甚抗拒。曉大概不喜歡這樣,但她放棄抵抗。莉潔推測肯定是去年的事件依然讓曉感到愧疚,所以刻意不伸出援手。

  莉潔覺得曉需要被人擁抱的體溫。

  無論如何,莉潔和這兩個好友共度的時間很祥和。

  臉頰自然放鬆。甚至覺得從後腦勺到背部累積至今,沉重到快發麻的疲勞緩緩地紆緩排出體外。

  「……少了恐怖眼鏡很麻煩嗎?」

  「嗯,是的。我現在才明白之前非常依賴克拉斯提大人。」

  曉像是被強行帶走的貓咪般縮起脖子承受荷麗艾塔的攻擊,詢問面帶笑容的莉潔。這是莉潔現在面對的問題。

  「主公也很煩惱。」

  「城惠大人應該也是吧。〈圓桌會議〉的外交是由克拉斯提大人當門面。短時間不在還好,不過考量到今後,很明顯會發生問題。」

  「不好意思,我沒辦法負擔〈圓桌會議〉的業務。」

  對於〈圓桌會議〉來說,克拉斯提失蹤確實是一大問題吧。

  話雖如此,但莉潔終究背負不了。她終於能率直承認自己無法背負了。

  身為教導部隊隊長的她可以指揮大規模戰鬥,也可以寫攻略流程表。不過這始終是遊戲的攻略。自己稍微可以稱讚的地方,就是這樣的遊戲攻略在現在化為異世界的秋葉原,依然適用於公會的訓練。

  〈大災難〉之後,克拉斯提經常說「一切和以往沒有兩樣」。他說:「至今的公會運作和今後的公會運作沒有兩樣;那邊的生活和這邊的生活沒有兩樣。」大多數的公會成員似乎以為這是克拉斯提擅長的捉摸不定發言,但莉潔知道這是貨真價實的真心話。

  不只如此,「〈大災難〉之後的世界和現實一樣沒什麼刺激」也很可能是真心話。克拉斯提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在〈D.D.D〉過著不變的日常生活。

  曉喚為主公的青年城惠也令人驚訝。擔任〈記錄的地平線〉公會長的那個青年,就這麼沿用攻略遊戲的技術來去攻略〈大災難〉。

  聽過說明就知道他的手法與方針。MMO-RPG是以溝通成立的遊戲,所以只要打從心底努力善用話語,遊戲攻略就可以沿用在現實。莉潔明白這個道理,卻不敢相信他將這種道理當真,並且付諸實行。

  不過這真的這麼奇怪嗎?

  克拉斯提與城惠確實很特別,不過像是〈海洋機構〉的道隆、〈洛德立克商會〉的洛德立克、〈第八商店街〉的卡拉辛,還有宗次郎、艾札克、亞因斯、瑪莉艾兒、眼前的荷麗艾塔、櫛八玉、或是其他眾多的人。

  從某方面來說,他們在〈大災難〉前後都沒改變吧?

  在大幅改變,分秒持續變化的這個世界,他們以「身為自己」當成最大的武器持續奮戰。

  克拉斯提與城惠符合這個狀況,不過說到「以未曾動搖的自己與至今的經驗解決眼前狀況」這一點來說,其他人比起兩人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總歸來說,去年底的曉和現在的莉潔完全相同。

  以遊戲攻略法與守則為中心,這麼做是對的還是錯的?足不足夠?因為侷限於這種層次的輸贏所以贏不了,內心每天都擔憂得好難受。這樣的莉潔和煩惱於自己等級不夠又沒有〈幻想級〉裝備的曉一模一樣。

  莉潔覺得不應該這樣,應該更以自己的意志、決心、覺悟或生活態度為核心。克拉斯提自然不在話下,她覺得道隆或艾札克就是擁有這樣的核心因而堅強。

  ——但她無法這麼快就抱持自信。

  「肯定為各位添了很多麻煩,而且應該還會更多。」

  「不用在意沒關係的。我知道你現在很辛苦,而且城惠先生應該正在處理吧。」

  「……主公不會覺得困擾,而且就算阻止,他也肯定會主動幫忙。」

  莉潔問完之後得到意外的回答。

  荷麗艾塔面不改色保證沒事,她摟在懷裡的嬌小美少女也羞紅著臉,掛著堅毅的笑容。

  總是面無表情的她,笑起來如同花朵綻放。

  曉經過那場戰鬥也改變了。而且莉潔自己肯定也有所改變。

  自己也非得向前踏出一步。不是因為著急或不安,而是拖延至今的課題非得從現在做起。高山與莉潔光是自責就無望改善狀況。

  現在克拉斯提失蹤,〈D.D.D〉需要〈Drei=Klauen〉(三羽鳥)。

  ▼4

  這個世界有許多魔法物品。

  從武器防具到裝備、書籍,甚至是具備家具形態的物品,種類豐富。

  〈大災難〉之後可取得的魔法物品暴增,不過在〈大災難〉之前,〈冒險者〉為了方便而尋求的魔法物品種類之一就是「包包」。

  在〈幻境神話〉,形容成「容器」應該比較正確。這是用來收納其他物品的物品,從手提包或背包等小型容器,到木箱、保險箱、櫃子等大型容器,有各式各樣的種類。

  一般的收納用物品只要容量許可,都可以裝進各式各樣的物品。如果是魔法收納用物品還可以無視於體積收納,或是減少收納物品的重量,甚至將特定的收納物品加以變化,種類多到難以清楚掌握。

  〈達薩尼格的魔法背包〉是四十五級以上就可裝備的魔法收納用物品。裝備需求等級比較低的魔法收納用物品並不是沒有,但因為容量與取得難度的關係不算主流。

  此外,如果不是需要進貨或販售的生產系職業,這種背包平常的容量是兩百公斤,非常充足。而且還有高階任務可以提升這個背包的性能,成為許多〈冒險者〉永遠愛用的寶物。

  〈達薩尼格的魔法背包〉簡直是〈幻境神話〉中階玩家一定要取得的物品,堪稱魔法背包的首選。

  「準備好了嗎~?」

  「師父,萬無一失喔!」

  直繼到起居室露臉時,冬彌挺胸回答。冬彌、實莉、五十鈴、倫迪浩斯等年少組,正在這個大房間做旅行的準備。

  有〈魔法背包〉就可以輕鬆打包行李,可惜年少組還沒取得,甚至可說是為了取得背包才進行這場旅程。取得〈達薩尼格的魔法背包〉的任務「取得魔法背包吧」等級限制是四十五級。這個限制如今沒什麼意義,不過物品裝備所需等級在〈大災難〉之後依然具備強制力。

  冬彌他們為了取得製作〈魔法背包〉的材料,即將首次離開關東。

  「直繼先生,馬車也準備好了。」

  補充報告的實莉單手拿著筆記本,專注進行旅行的準備。

  目的地是「紅石山地」。

  路程大約一百六十公里。既然是馬車之旅,來回大概二十天左右吧。

  冬彌想像著未曾見過的群山與大自然,有點心神不定。

  哎呀~紅石山地是在長野附近吧?高山、河流、森林!以及沒去過的村莊!」

  「嗯~好久沒旅行了。路上的注意事項就交給我倫迪浩斯·寇德吧。」

  「話說回來,我記得倫迪哥是旅行過來的?」

  「沒錯。直到中途都和〈冒險者〉一起走,但我後來自己從柏古波特來到秋葉原,所以經驗充足。」

  「嗯嗯,馬車要載水桶儲水喔。」

  「我知道!」

  「冬彌,來,再放兩套內衣褲。」

  「實莉,我這邊已經放了啦。」

  冬彌按捺不住內心的亢奮。在原本的世界,上次旅行是好久以前的事,連出遠門都很稀奇。而且這次是只有年少組朋友的過夜旅行,或許比校外教學有趣得多。搭馬車也刺激著浪漫情懷。

  冬彌等人將行李攤開擺在木地板上。

  眾人一邊接受實莉的檢查,一邊將換洗衣物、乾糧或急救用品塞進包包。話雖如此,但冬彌覺得不用像實莉想得那麼嚴謹。先不提手工衣物,來自〈幻境神話〉的裝備只要耐久度還夠,就會自動去除髒污或損傷,基於這個理由,只要一直穿鎧甲生活,換洗衣物只要帶內衣褲就算解決。糧食也一樣,只要不追求美食樂趣,吃簡單的食物就可以打發。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話雖如此,冬彌也不會講得這麼不解風情。

  他知道實莉很努力,而且這是好事。身為哥哥〈但實莉宣稱自己是姊姊〉必須照顧妹妹。

  「唔……」

  倫迪浩斯跪在冬彌旁邊,開始翻找行李。

  「倫迪哥,怎麼了?」

  「唔唔唔,我的發梳不見了。整理服裝儀容是優雅〈冒險者〉的義務。」

  「咦?」

  是嗎?直繼差點這麼吐槽,倫迪浩斯無視於這件事,在直繼開口前,繼續說下去:

  「傷腦筋,那是很重要的物品,畢竟價值一百枚金幣。」

  「倫迪。」

  此時呼叫倫迪浩斯的是五十鈴。

  她將自己的民族風格布包放在地上,從倫迪浩斯散亂的行李中俐落拿起煙青色的小包包。

  「倫迪,在盥洗包裡面喔!還有,東西要收拾好。」

  「五十鈴小姐,原來如此。幸好找到了。」

  兩人掛著笑容開始收拾行李,冬彌見狀也開心起來。

  倫迪與五十鈴都是〈記錄的地平線〉的重要同伴,如今情同手足。

  冬彌小時候是足球少年。現在回想起來不曉得是否真有那麼熱愛足球,不過充滿活力的冬彌想在放學後的操場和朋友到處奔跑,只要一顆球就夠了。

  冬彌不良於行之後,依然數度在朋友們的聚會露面。

  然而大約兩個月後,冬彌就沒去了。

  並不是羨慕或憎恨。朋友們為了冬彌著想,再也不在冬彌面前踢足球,冬彌對此感到愧疚與不自在。

  就這樣,冬彌開始和朋友保持距離。

  對於冬彌來說,大家保持笑容是很重要的事。

  冬彌非得坐輪椅之後,家人絲毫沒露出厭惡表情。冬彌知道自己受到家人的疼愛。但是有別於這種道理,家人依然會在瞬間繃緊表情、緊咬嘴唇。如果有人為了冬彌而強忍笑容,冬彌會將其視為痛楚。他就是這樣的少年。

  所以冬彌看到倫迪浩斯、五十鈴與實莉的笑容就會放鬆。

  並且尊敬城惠這個青年。

  城惠當時保護的不是倫迪浩斯的生命,是大家的笑容。

  保護像這樣快樂度過的時光。這是冬彌至今未曾想像的偉大壯舉。

  「唔呵呵~」

  終於整理好行李,堆成一座小山之後,五十鈴雙眼依然閃亮,小心翼翼地撫摸懷裡的魯特琴盒。

  年少組自己外出打怪,取得〈魔法背包〉的材料。這是一趟解任務的旅程——籌劃本次行程時最快樂的是冬彌自己,但他覺得五十鈴的快樂程度也不輸他。暫且不提冬彌自己,他不曉得五十鈴快樂的原因。

  「五十鈴姊姊也很高興可以旅行?」

  「高興啊?大家一起去不是很快樂嗎?而且很像巡迴演出吧?」

  巡迴演出?

  包含直繼,場中所有人都聽不太懂這個詞的意思。

  「因為啊,會坐在馬車上,然後『噹噹噹~!』這樣。」

  五十鈴站起來,就這麼抱著盒子做出撥弦動作。辮子很開心般跳啊跳的,彷彿在表現五十鈴的心情。

  「巡迴演出就是音樂人為了演奏而展開的旅程喵。知名音樂人會舉辦世界規模的巡迴演出,獨立樂團也會自掏腰包旅行喵。」

  從廚房端茶水現身的喵太,走向直繼所在的沙發矮桌如此說明。

  「巡迴演出真棒呢!大銀河的演奏之旅!」

  「目的地是伊豆西邊。」

  接著現身的特托拉衝向直繼,殿後出現的曉與城惠,像是在訓誡著特托拉的行為。於是,〈記錄的地平線〉全員到齊。

  冬彌聽到這樣的說明就有印象。

  他沒去過音樂展演館或舉辦演唱會的武道館,但至少上網看過影片。

  冬彌自己、實莉、五十鈴、倫迪浩斯,以及從〈三日月同盟〉參加的瑟拉拉,五人搭乘馬車進行巡迴演出。雖然至今沒想過,不過總覺得這是非常令人期待的點子。

  「原來如此,巡迴演出啊!就是『咚咚咚』這樣,對吧?」

  冬彌將手上背包當成鼓以手心拍打,五十鈴一副稍微嚇到的表情,卻立刻笑著以嘴巴模仿樂器的聲音轉一圈。

  「巡迴演出啊……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不過真棒呢。周遊四十二個村莊之旅?」

  「不不不,這次不會去這麼多個村莊喔。對吧,實莉?」

  「要到紅石山地的話……依照城惠先生的地圖,還是會經過四、五個村莊喔。」

  「不錯嘛,去村莊吧,反正得補給飲用水之類的東西。」

  冬彌立刻提議。

  上山狩獵小型翼龍應該很好玩,但他覺得造訪〈大地人〉村莊演奏的樂趣也不輸給打獵。反正碰到村莊至少會住一晚,可以住宿兼表演的話當然最好。

  大家出聲附議,五十鈴大喊「哇~!巡迴演出耶,嗯,巡迴演出~!」顯得樂不可支,笑容好耀眼。

  「好,帶路與溝通的工作就交給我吧!」

  起身如此宣佈的倫迪浩斯也掛著開朗表情。

  冬彌不太懂音樂,不過可以仗著體力不斷打鼓。瑟拉拉肯定會彈簡單的鍵盤樂器,實莉也曾經向五十鈴學魯特琴。如果談到音樂人演奏會的話題,冬彌大概跟不上吧,但是只要能幫上五十鈴的忙應該就夠快樂了。

  「好開心喔!」

  大喊的五十鈴一如往常將倫迪浩斯的頭摟進懷中。倫迪浩斯在冬彌等人之中明明是最年長又最高的人,卻似乎不太擅長應付五十鈴這種親密舉動,在無法抵抗之下任憑擺佈。

  ——倫迪哥好遜喔,嘿嘿嘿。

  投以笑容的冬彌,將這句話吞回肚子裡。

  因為他察覺到即使再怎麼說,備受實莉照顧而無法違抗的自己也是半斤八兩。得反省一下。

  在這場旅程之中,自己與倫迪浩斯非得發揮男人本色。「男子漢在關鍵時刻必須挺身而出!」冬彌回憶直繼雙手抱胸提出這個論點時的表情。

  一同旅行的同伴當然可靠,但其中有三人是女生。

  身為男生的自己〈以及好友倫迪浩斯〉當然要負責保護。

  「實莉,實莉!我要去買預備用的琴絃!」

  「哎喲,五十鈴你真是的!」

  冬彌看著歡笑的隊友們這麼想。

  ▼6

  〈幻境神話〉的馬車有好幾種,不過也受到〈圓桌會議〉成立後的技術革新影響。彈簧片原本就用在一些高級馬車,如今也逐漸導入懸吊式、彈簧式技術或是輕量材料。

  〈洛德立克商會〉將變態技術發揮得淋漓盡致開發出來的馬車讓秋葉原的居民們目瞪口呆,搞不懂考量到空氣力學加裝尾翼的馬車究竟有什麼意義。不過從這種不受控制之下的巧思,化為單純又廉價的物品開始逐漸流入市場。

  秋葉原製作出各式各樣的物品,其中,馬車是〈大地人〉最需要的東西之一。

  秋葉原製作的物品之中,若是需要魔法之力的物品,魔力少的〈大地人〉難以使用。追求現代地球舒適度的物品,幾乎都會被〈大地人〉質疑「為何要執著到這種程度」。

  即使是〈冒險者〉以零用錢就能買的物品,對於〈大地人〉來說也未必如此。如果是〈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的領主或貴族會購買的高價物品當然無妨,不過這麼一來需求量就不會增加。

  由此來看,新型馬車儼然是理想的產品。

  當然也有使用魔力的馬車,不過如果是沒使用魔法,改良機械提升便利性的馬車,〈大地人〉同樣可以使用。性能提升過度的缺點是〈馬車伕〉所需的等級會上升,幸好〈馬車伕〉與〈貿易商人〉是〈大地人〉的主流職業,人數也多,所以不算問題。

  售價當然昂貴,但是馬車畢竟不是消耗品。如果是商人使用,考量到做生意的效率,這是不用花太多時間就能回本的投資。如果是農民購買,大多不是以個人名義,而是以村子為單位合資購買,因此高價不太會成為問題。

  馬車以及鉻鉬鋼製造的農具,並列為〈大地人〉最想向秋葉原購買的產品。

  五十鈴他們購買的馬車也是這樣的產品之一。

  這輛馬車當然是〈冒險者〉適用的高級品,但基本上算是普通馬車。耐火抗寒防雷擊等級八十的性能,五十鈴他們真的用不到。

  只要耐用、易於駕馭、載貨量大、能讓五至六人搭乘就夠了。雖然考慮過無篷馬車或箱型馬車,最後還是選擇帶篷馬車。車篷盡心挑選防潑水的布料。反正眾人野營時打算搭帳篷,不必要求馬車在雨天成為舒適的住所。

  算是比較輕型的馬車。

  五十鈴他們等級還是中階,前往目的地的道路也大多崎嶇不平。考量到這些要素,車身最好不要太重——喵太與洛德立克提出這樣的建議之後,眾人如此判斷。

  費用確實是五人分攤,所以這輛馬車貨真價實成為五十鈴他們的私人物品。瑟拉拉與實莉到市場購買棉質坐墊設置在車篷內。貨架是防水設計,只要行李放在裡面,即使淹水也沒問題。冬彌提議在車篷加上〈記錄的地平線〉的標誌,得到所有人一致支持。

  後來實莉想在車身作畫,卻被五十鈴從後方架住阻止,這是令人不太願意回憶的小插曲。

  負責拉馬車的馬匹是購買〈召喚笛〉解決,很有〈冒險者〉的風格。

  〈召喚笛〉是〈冒險者〉叫出動物來使喚的魔法物品之一。高階的〈召喚笛〉甚至能叫出〈獅鷲獸〉之類的飛行生物或幻想生物。這種物品種類繁多,光是單純用來召喚馬的就有很多種。召喚的馬匹種類或能力、每次召喚馬匹能使喚的時間、使用次數、使用之後的冷卻時間。要素各有不同,價格當然也天差地遠。

  這個世界當然也有「普通的馬」,主要是〈大地人〉在使用。不會在吹笛子之後突然出現,經過限制時間也不會逃走,是一直陪在身旁共同生活的動物。

  不過這種馬得喂食照料,也不能以〈冒險者〉的等級叫它聽話。所以〈召喚笛〉果然是最萬全的選擇。

  五十鈴等人購買的是〈萊曼之雙生馬笛〉。

  從購買的馬車體積考量,應該需要兩匹馬,另一個原因在於與其買兩根笛子,一次召喚兩匹馬的笛子比較便宜。不過真要說的話,主要原因是對物品名稱與馬的外型一見鍾情。〈雙生馬笛〉這個名字令人聯想到實莉與冬彌,叫出來的馬雖然是拉車用的馬,卻強壯精悍、無比帥氣。

  「哇呼啊,哇呼啊!」

  瑟拉拉發出莫名其妙的歡呼聲,心花怒放地拿高麗菜喂食雙胞胎馬。它們是召喚馬,不需要喂食,不過這種事似乎不重要。

  倫迪浩斯熟練地以破布擦拭馬的頸子,五十鈴在他身後壓低音量搭話。

  「倫迪,那個……」

  「怎麼了?瞧你這麼提心吊膽的樣子。」

  「摸它不會惹它生氣嗎?」

  「不要緊吧。這孩子很溫馴,而且現在似乎不是很煩躁。」

  馬朝五十鈴一瞥,之後就像是失去興趣般專心吃著瑟拉拉等人喂食的高麗菜。與其說溫馴,應該只是貪吃吧?五十鈴抱持這個疑問,卻贏不了好奇心。

  她嚥了一口口水,戰戰兢兢地試著撫摸馬。

  參加銚子的夏季集訓時就借馬騎過,不過像這樣觸摸能感覺到手心底下的肌肉。看來觸摸大型動物會有股毫無來由的感動。

  光是原地踏步稍微動彈,就感覺得到是以馬匹懾人的肌力驅動。五十鈴有種「啊,這是生物!」的感受,這份真實感強烈到不容反駁。

  這並不是要辯解,但五十鈴很少碰觸其他生物的皮膚。應該說不只是五十鈴,一般的女高中生平常不會碰觸大型生物。升上高中已經不是會向父母撒嬌的年紀,雖然會抱住同性朋友胡鬧,但始終以穿著衣服為前提,不會直接碰觸到身體。

  嗯嗯,生物果然不得了呢。五十鈴點頭如此心想。

  「嗯?五十鈴小姐,怎麼了?怕馬嗎?」

  此時,倫迪浩斯擔心般探頭觀察她。

  「不。」

  五十鈴搖了搖頭。

  「一點都不怕。好可愛。」

  「這樣啊,那就好。」倫迪浩斯說完,五十鈴伸手用力摸他的頭髮。被摸的倫迪浩斯噘嘴露出不滿表情,但是五十鈴覺得難為情,壞心眼地摸亂他的頭髮。

  (嗯,沒問題。摸狗狗也沒事。)

  五十鈴如此確認。

  五十鈴摸到馬的瞬間,莫名有種非常害羞、受驚的感覺,因此觸摸倫迪浩斯來掩飾自己的情緒。雖然覺得對不起抗拒的倫迪浩斯,不過沒轍的事情就是沒轍。

  五十鈴果然有點不擅長應付男生。如果是原本世界的高中生,應該也會怕這種大型的馬(動物!)吧。這個生物不是我,不知道它在想什麼,而且體型大果然有點危險。

  但是倫迪浩斯面不改色。

  不傀是五十鈴專屬的早晨散步護衛。是黃金獵犬。

  「五十鈴也要喂高麗菜嗎?」

  五十鈴如同要掩飾自己的這個想法,接受瑟拉拉的這個建議。

  「嗯,我喂我喂。倫迪也來吧!」

  「這種事,我就免了。」

  「不可以排擠吧?這孩子也是巡迴演出的同伴。」

  五十鈴如同要趕走害羞心情般大喊。

  被這個聲音嚇到的馬打響鼻子瞪過來。五十鈴感到訝異,卻被倫迪浩斯罵了。

  「馬很膽小,千萬不能大吼大叫喔。」

  你很膽小?五十鈴以視線詢問,馬沒看她,只有耳朵一直動啊動的。

  「對不起、對不起。」

  五十鈴向心情變差的馬道歉。

  居然被這個又大又漂亮的同伴討厭,光是想像就讓五十鈴大受打擊了。

  「必須更鄭重道歉。」

  好難。五十鈴腦中沒有向馬道歉的方法。既然這樣,只能依賴倫迪浩斯那股對所有人都管用的祥和狗狗氣場了。

  「對不起。來,倫迪也道歉!」

  「什麼?真是的……馬啊,原諒我們吧。」

  一開始不高興的馬,在五十鈴與倫迪浩斯獻上供品之後,似乎也勉強卸下心防。貢獻四根紅蘿蔔,與馬言歸於好後,太陽也開始下山了。

  原本情非所願的倫迪浩斯似乎也恢復心情,看起來很快樂。他和瑟拉拉與實莉等人一起照顧馬,將馬帶回公會屋,甚至還幫馬取了名字。(很甜很好吃的名字!)

  就這樣,啟程之日轉眼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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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1-14 02:38 PM

CHAPTER2.啟程

  ▼1

  啟程的這天早上,是這個季節難得一見的無云晴天。

  公會前輩送行到〈恆冰之古宮廷〉之後,實莉等人搭乘馬車一路往西展開旅程。

  實莉等人在渡河時眺望著左側的〈八大運河高地〉。

  這條河在以前的世界叫作多摩川,在賽爾迪希亞也堪稱相當大的河流。實莉等人很熟悉週遭區域。因為是實莉他們的修行地點之一,這附近有許多野生怪物,從秋葉原騎馬大約需要兩小時的路程。

  不過,通過河流,行駛一小段路之後,迎接的是完全未知的大地。

  難以從秋葉原當天來回的這個距離就是界線,往前是實莉等人未曾涉足的領域。話雖如此,眾人的興奮情緒大於緊張。

  如今區域名稱切換為〈茲蘭德草原〉。

  這個區域是草原與荒地的混合地形。野草高達實莉腰部,隨風如同波浪般起伏。草原各處露出小小的建築物廢墟,幾乎都無人居住,成為蔓草與動物們的居所。

  「看得到像是牛的動物喔。」

  「咦?哪裡哪裡哪裡?在哪裡~?」

  覆蓋著車篷的馬車後座後方,傳來五十鈴與瑟拉拉的聲音。

  坐在駕駛座的實莉,確認冬彌握著韁繩之後轉身。五十鈴手指著草原遠方有一群大型的四腳動物。

  「應該是〈草蹄鹿〉群。」

  實莉如此回答。城惠傳授的怪物特徵與分佈知識立刻就派上用場。

  「會危險嗎?」

  「沒問題的。距離這麼遠,而且聽說它們很溫馴。」

  在〈幻境神話〉,怪物是必須打倒的敵方,不過攻擊性依照種類而異。在己方主動接近的狀況,不同怪物展現敵意會隨著距離有所不同。有些怪物一看到〈冒險者〉就會展開襲擊,也有怪物只要沒有主動靠近攻擊,就不會加以理會。〈草蹄鹿〉要歸類的話是後者。

  實莉等人的馬車行走在紅土道路上。

  偶爾會出現柏油路面,不過基本上都行駛在會留下車痕的紅色道路。實莉等人駕駛馬車前進的速度是步行的兩倍。

  風還是冷的,卻不是刺骨的冬季寒風。

  是隱含鮮嫩氣息的春季涼爽空氣。

  雖然荒涼至極,實莉卻覺得很美麗。

  穿越草原的道路描繪出非常平緩的弧度。這條路基本上和海岸平行朝西南方延伸,不過距離大海好幾公里遠,所以看不到海。道路偶爾也會被連綿起伏的草原遮蓋。

  實莉回憶著城惠的課程內容。

  上課時提過這條路是地球的國道一號,曾經叫作東海道。實莉當然知道「國道」這個詞,卻沒有深入思索個中意義,只模糊覺得是許多車子行走的多線道馬路。

  城惠說國道是由日本這個國家管理的主要公路。涵蓋全日本的主要道路是由國家管理,連接國道的中小規模道路由地方自治體管理。這種有效率的分工系統是在明治時代設計,一直採用到現在。

  國道一號是這個國道計劃的第一條路,連接東京日本橋與大阪的道路。實莉聽完就感受到歷史氣息。

  在這個賽爾迪希亞世界,也有對應國道一號的道路。雖然完全比不上鋪設平整的四線道國道,不過正是實莉等人行走的這條紅土道路。

  「實莉~天氣很好,所以稍微加快速度吧?」

  瑟拉拉愉快的聲音,引得實莉翻閱筆記本。

  ——行嗎?

  ——行啦行啦!

  ——加油~!

  ——道路會在我倫迪浩斯前方自然延伸!

  ——很好!

  在同伴們的呼喚聲推動之下,實莉也回答「我會加油的!」,於是卯足全力——結果卻搞砸了。

  眾人沒有順路造訪卡爾貝村,加快速度行進在紅土道路上。到了將近傍晚時分,連接馬與馬車的索具突然鬆脫。

  馬在受驚的實莉與冬彌面前大聲嘶鳴,然後就這麼奔向地平線消失。

  馬車被留在路上,實莉等人在車上愕然相視一陣子之後笑了出來。

  〈萊曼之雙生馬笛〉的使用時限到了。

  他們會笑是因為一天六小時的使用時限快到了卻沒人察覺,不過更好笑的是沒想到時間一到,馬就會像那樣一溜煙跑掉。

  「天啊,我曾經親手喂那些孩子吃高麗菜耶?」

  「我也有喂~」

  「受不了,真是不通人情呢,叛徒!」

  「因為是馬啊。」

  「有『叛馬』這種詞嗎?」

  「結果馬……結果馬……馬……我,我不行了,啊哈哈哈哈哈!」

  五十鈴與瑟拉拉在馬車上捧腹大笑。冬彌也笑了,倫迪浩斯也笑了,實莉當然也笑了。五十鈴等人雖然口頭上那麼說,但受到馬兒烏溜溜的眼睛注視,連實莉也有喂食蔬菜。那對雙胞胎馬肯定是以這種方式向實莉等人討食物。

  無論是這些狡猾的花招,或是時間一到就毫不留情地離開的作為,那對雙胞胎馬手段高明到讓人無法討厭。

  比我們這對雙胞胎世故多了……實莉一邊笑一邊深感佩服。黃昏的草原,沒有馬的馬車。明明是進退維谷的大失敗,實莉等人卻因為笑過頭而呆愣原地。

  「沒辦法了。實莉,來。」

  冬彌牽起依然輕聲笑著的實莉,眾人走下馬車。

  大概是因為一直坐在馬車上,實莉有點站不穩,所以由冬彌扶著。對於實莉來說,這個弟弟簡直成材過頭了。

  自覺愛上城惠的那天晚上,實莉在黑暗中痛苦掙扎時,冬彌就一直陪在身旁。雖然沒對本人說過,但冬彌是她引以為傲的弟弟。

  「雖然馬跑掉了,不過就某方面來說也算痛快吧。」

  倫迪浩斯伸了一個大懶腰,就這樣轉頭張望。「所以,這是哪裡?」他問。

  依照實莉的地圖,這裡大約在卡爾貝與威斯托利亞集落的中央。

  不過帶著沒馬的馬車,無論要去哪座村莊,抵達時至少都是半夜了。〈萊曼之雙生馬笛〉過了〈冷卻時間〉當然可以再度使用,但還要十八小時,大概是明早十點。

  五人做好心理準備,決定先進行紮營。

  實莉等人合力將進退不得的馬車拉到路邊,以免擋到商人或〈冒險者〉造成困擾。

  然後眾人開始準備野營。

  即使講得客氣一點,這次的露營也很適合形容為「大失敗」。

  實莉等人笨手笨腳,導致準備工作花費的時間超乎預料。穿上〈新婚妻子之圍裙〉的瑟拉拉摩拳擦掌地負責煮濃湯,卻直到夜色漆黑才完成。

  實莉是現代國中生,對她來說馬跑掉的下午四點是還不算太晚的下午時分。後來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在周圍徘徊尋找適合紮營的土地,太陽即將西下時才開始做菜。

  營火與帳篷都是在不斷失敗下慢慢完成,好不容易準備得比較像樣時,恐怕已經超過晚間八點了。

  冬彌努力搭設的帳篷失去平衡,整個往右傾,五人見狀不禁笑了出來。雖然大家的手都沾滿泥土或草汁,弄得髒兮兮,但連這也變成眾人互相指著對方大笑的藉口。

  瑟拉拉做的濃湯很稀,講客套話也稱不上好喝。倫迪浩斯湯裡出現連成一條沒切開的紅蘿蔔片,瑟拉拉惶恐得頻頻低頭道歉,卻依然沒有壞了眾人的心情。

  說到大自然,實莉想像得到的只有自然公園的光景,校外教學走過的尾瀨山路健走路線是她想像力的極限。只有這種經驗的她對此大為驚奇,原來大自然似乎沒有預料的那麼平坦。

  像是現在所坐的草原地面,各處可以窺見水泥碎片,樹根在土壤下方蜿蜒交纏。

  冬彌曾經冒失地盤腿坐下之後大喊「好痛!」,整個人跳了起來,帳篷裡也肯定是斜的,鋪好床大概也無法安眠吧。

  但五人仍掛著笑容,在星光下享用溫熱的濃湯。

  從包包取出紅豆麵包,撕成小塊分食、回想無情的馬、撥弄著火堆噴出陣陣火星、以魔法光源的照明檢查馬車車軸。五人在滿天星斗的夜空下,直到深夜都還沒睡。

  啟程至今完全沒發生值得稱讚的事,灰頭土臉又笨手笨腳,不過這是實莉他們的首度遠征。

  想到半徑數公里之內只有自己這群人,連實莉也覺得心跳加速、靜不下心,懷抱著像是不安又像是開心的心情,彷彿要飛到九霄云外。

  為了追上最喜歡的城惠,實莉想儘量增強實力。

  和朋友一同旅行增強實力,是一件幸福的事。

  今天遭遇的所有風波、犯下的所有失敗,在春天的夜晚接二連三地浮上心頭盤旋,卻像是在祝福實莉等人。這些挫折如果只有獨自面對,就會因為自我厭惡而好想回家,但對於現在的實莉他們來說,甚至像是點綴旅程的快樂笑話。

  「我要練習!」五十鈴說完開始演奏,可愛的樂曲持續響著,實莉等人則一同哼唱到深更。

  直到天空開始泛自,眾人才反省應該早點就寢。

  ▼2

  啟程後的第三天。

  冬彌等人位於南星鎮。

  依照計劃在太陽微微西下的時間抵達鎮上的冬彌等人,在馬車上反覆揮手向鎮民打招呼,就這麼前往掛著馬招牌的旅館。

  冬彌他們走的道路,附近居民稱為〈西進大道〉。

  對於附近居民來說,這條大道是大和交通流量首屈一指的大動脈。沿路的村鎮比周邊的漁村或農村都大,是該區域的物流據點,偶爾也會開設市集,因此有貿易商人經常出入,一般來說都有旅館。

  冬彌他們事前就聽過這些知識,在外出旅行之後也有進一步的體認。

  事出必有因。

  看地圖的時候,會覺得道路為什麼要蜿蜒成這樣?開路時筆直通往目的地不是更有效率嗎?實際到當地行走這條路,就知道該處有深邃的森林、窪地或山丘等等阻礙,實在無法筆直開路。如果有現代的土木機械或許另當別論,但是在這個中世風格的世界不可能做得到。

  村莊的位置也有原因可循。附近水源的位置、和道路的關係、是否有可以耕作的平地、和森林等資源地的距離,這些要素密切結合相互影響之後,村莊就會建立在「啊,在這裡建立村莊是對的」的位置。

  因為宜居的地理條件使得居民增加的村莊,就會擴大成長為市鎮的規模。基於資源與地形、貿易必要性、周邊安全等各種理由而發展的這座南星鎮,是在這一帶規模較大的〈大地人〉據點。

  旅館一樓是酒館,不過這裡的氣氛比起酒館或餐廳更像集會場所。以豪邁圓木搭建的這棟建築物很大,一樓是比教室還大的挑高空間。地面以像是紅磚的方塊組成,大廳有一半加鋪木質地板。

  登記住宿與付費是在同一個地方,不過點餐方式很特別,是要呼叫看似一臉愉快地坐在一旁的老翁。大狗陪在腳邊的這名老翁在暖爐旁打盹,將客人的要求告訴經營酒館的孫女們。

  在一張大餐桌旁,肌膚黝黑,像是大海男兒的〈大地人〉早早就在喝酒享受。菜單幾乎都是海鮮料理以及酒精飲料。

  冬彌他們進入這間旅館三十分鐘後,背對著最大的一張桌子開始演奏。

  這裡是沒什麼娛樂的〈大地人〉市鎮,而且冬彌他們沒要求什麼酬勞,因此管理者似乎也完全沒有拒絕的意思。

  瑟拉拉彈奏像是玩具的腳踏風琴,冬彌敲打木箱背板。五十鈴與實莉輪流彈奏魯特琴,歌手則是即興由有空的人擔任。

  這樣的舞台與其說是演唱會,更像是學生才藝表演,不過聚集在集會場的許多〈大地人〉似乎非常開心。

  旅館老闆的孫女們(好多人!)滿臉通紅拚命送酒,業績似乎破了記錄。

  冬彌他們聽到眉毛純白如同山羊的老翁說「破例讓你們住宿用餐都免費」而樂不可支。大家反覆乾杯,其中的五十鈴更是被許多〈大地人〉圍繞讚賞。

  冬彌也因為太快樂而不小心用力過度,把裝衣服的木箱拍壞了,因此惹實莉生氣。不過實莉看起來也很開心。

  倫迪浩斯說他原本是〈大地人〉貴族,卻和冬彌心中的貴族形象不符,即使是這種宴會,他也很快樂地負責帶動。

  到頭來,這場宴會的起因正是倫迪浩斯對旅館老闆說:「我們是正在旅行的〈冒險者〉們,其中的樂師想在這間旅館表演一晚,如果不會造成困擾,方便提供場地嗎?」

  後來他也率先上台,介紹以五十鈴為首的一行人,表演開始後就縮到角落,那頭亮麗的金髮散發耀眼光芒,他以欣賞全世界最快樂事物般的雙眼一直向台上揮手。

  冬彌覺得倫迪浩斯是相當了不起的傢伙。

  冬彌昔日無法加入踢足球的行列時,無法以那種表情加油。這件事使他百感交集,演奏時偶爾會用力過度。五十鈴或許不曉得這種細微的變化,不過這樣也好。這份敬意僅在男人之間相互分享就好。

  這天晚上很晚才散會。

  五人將所有想得到的歌都唱了,儘可能演奏更多的曲子。

  中間當然包含用餐與休息,不過每當像休息時,就有新面孔的〈大地人〉集團人內,以為今天的演奏已經結束,撲了個空而垂頭喪氣。冬彌等人為了這樣的他們追加一首又一首的歌曲,表演就這樣愈拖愈久,直到旅館老闆的老翁站起來大喊「今天到此為止,大家都累了,而且明天還要工作!回去吧,回去吧!」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五小時之後的事。

  「女生要睡了!倫迪,一定要記得保暖喔!」

  「冬彌、倫迪浩斯,晚安。」

  「晚安,冬彌、倫迪浩斯。」

  換好衣服的三個女生留下這番話,進入旅館安排的房間。

  雖然沒浴室,不過旅館熱心幫忙準備熱水,讓女生們洗擦澡、洗頭髮。冬彌與倫迪浩斯簡單清除身上的灰塵,決定明天早上再好好梳洗。

  在走廊道別後,進入自己的房間一看,不愧是貿易商人下榻的旅館,客房比想像的還要整潔。木板床鋪著厚厚的棉製被縟,相較於滿是碎石的野營,簡直是天堂。

  「〈魔法光源〉。」

  在倫迪浩斯召喚的照明之中,兩人稍微檢視從馬車取下的行李之後坐在床上。

  喉嚨好乾、肚子好飽、手臂好累。

  都是那場熱鬧聚會的錯,不過冬彌與倫迪浩斯於旅館房間沉浸在幸福的餘韻。

  前去抓翼龍——一開始抱持的這個想像,和現在的旅程大不相同,不過冬彌覺得這樣好得多。

  只以五人同心恊力在荒野旅行,就某方面來說像是一出冒險劇,不過在荒野紮營比想像的辛苦得多。雖然不想承認,但冬彌是生活在都市的現代少年,不是野孩子。

  而且造訪村鎮演奏音樂的點子大受好評,這是非常快樂的體驗。不只是如同慶典,自己還位於慶典中心最受矚目的位置,這是一種目眩神迷的體驗。

  冬彌躺在床上用力伸個懶腰,不過興奮情緒如同波濤聲留在體內,毫無睡意。

  「……嘻嘻。」

  「……對……吧。嗯……吧……果然!」

  安靜下來的房內,斷斷續續聽得到隔壁的愉快對話。

  雖然聽不出內容,不過從聲音與語調聽得出是瑟拉拉與五十鈴在說話。實莉似乎也有參加。三人的清脆笑聲隱隱傳來。

  「精神真好呢。」

  「精神太好了吧。」

  倫迪浩斯忍笑般這麼說,冬彌也同意並且坐起上半身。

  「不曉得在聊什麼。」

  「倫迪哥,你很好奇?」

  「怎麼可能,我沒有下流到對淑女的私密話題感興趣,只是佩服她們的話題永遠聊不完。」

  「因為她們是女生啊。」

  冬彌忍笑回以不算答案的答案。

  他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光。

  女生一聊開就停不下來。光是襪子花樣就可以熱絡聊個半天甚至一整天,冬彌他們男生完全無法理解。

  冬彌覺得實莉在女生當中算是個性比較沉穩,不過一旦聊起來也同樣難以應付。記得有一次是關於車站前店家賣的布丁,當時聽她說明了大半天,冬彌實在跟不上。

  不過倫迪浩斯看起來也很開心。雖然剛才說搞不懂女生為何可以那樣聊,卻掛著笑容擦拭〈魔法師之護手〉。

  「倫迪哥心情也很好啊?」

  「唔,這是因為……裝備得隨時保養才行。」

  「是喔~那我也來吧。」

  冬彌也開始檢查收在包包裡的鎧甲皮帶。

  即將啟程之前,眾人將裝備拿給〈怪人窟〉的師傅檢查過,不可能用個幾天就受損壞掉,現在雖說是在保養,其實也是兩成是以防萬一、八成是耍帥。

  時間大概即將進入深夜。

  身體很疲累,裝備也不是非得要保養。若問他們為何還不睡,是因為害羞以及捨不得睡。

  這是一個彷彿魔法的夜晚。

  冬彌與倫迪浩斯抱持依依不捨的心情聊天,彷彿這天晚上還有沒找到的寶石。

  關於馬車、關於馬、關於旅行。關於餐點、關於野營、關於戰鬥。

  造訪這座市鎮之前遭遇的〈兇猛山豬〉,眾人輕易就擊退。當時實莉很謹慎,不過基本上街道周邊不會出現強力的怪物,要在這個區域戰鬥應該不成問題。

  然後再度聊到同伴。

  倫迪浩斯露出難為情的模樣,隨著嘆息低語。

  「冬彌,五十鈴小姐為什麼那麼天真又孩子氣?」

  「有這種事嗎?」

  就冬彌來看,五十鈴既不特別天真也不幼稚。雖然也不算是穩重或理智,但是和年齡相符的個性,是個懂得察書觀色的好友。可以理解實莉為何和她成為手帕交。

  「因為她動不動就抱過來,想幫我梳頭髮啊。」

  「啊~」

  確實沒錯。不過她只對倫迪浩斯這樣,沒對冬彌這麼做。

  「我總覺得被她瞧不起……冬彌,別笑,我很認真。」

  冬彌忍著湧上心頭的笑意倒在床上,按住肚子扭動。他拭去眼角浮現的淚水思索該如何回應。這是難題,怎麼回答都只會說得很有趣。

  「那個……」

  「嗯。」

  「代表你是特別的。」

  「特別?」

  冬彌按捺想笑的衝動這麼說。他想像五十鈴直挺挺站在面前噘嘴說「倫迪是我的小弟,所以很特別!」的模樣,腹肌因而更加抽搐。

  「五十鈴姊姊覺得相處在一起很快樂的時候,就會這麼做喔。」

  「是嗎?」

  「嗯嗯。」

  倫迪浩斯雙手抱胸發出聲音思索,似乎想在心中找個妥協點。

  「不過,感覺她對我並沒有抱著特別美麗、特別神奇或特別傑出之類的想法。她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你們〈冒險者〉表現情感的方式怪怪的。」

  不,倫迪哥講出「美麗」這詞也怪怪的。

  冬彌沒說出這句話。感到困惑的倫迪浩斯是冬彌重視的年長好友,而且現在也是隊友,同樣是〈冒險者〉。

  「倫迪哥不是也經常和五十鈴姊姊一起外出嗎?」

  「哪能讓女性獨自外出?五十鈴小姐是嬌憐的女性,可能會捲入無謂的風波吧?」

  即使拚命緊閉的嘴變得像是波浪符號,冬彌依然想誇獎自己忍得下來。冬彌很喜歡這個金髮青年。剛才的演奏在耳際復甦。咸覺渾身靜不下來,好想奔跑。

  「當成什麼樣的人都無妨吧?反正我們無論如何都是朋友。」

  「話是這麼說沒錯……」

  冬彌努力裝出正經表情這麼說。

  倫迪浩斯歪過腦袋像是無法認同,最後還是接受了。

  接著話題也聊到今後的預定。

  他們預定沿著紅土街道走到〈廢城艾裡巴〉。往西的街道並非沿著海岸線,不過大致是從大和太平洋側的平原區連結秋葉原與阪南。要前往目的地紅石山地,必須從〈廢城艾裡巴〉改走更狹窄的路,或是選擇登山拓荒。

  冬彌不討厭戰鬥。

  他當然會怕,會覺得噁心或疼痛,不過相對也會感受到和同伴的羈絆,覺得好像完成了什麼。對於身處這個異世界的我們〈冒險者〉來說,怪物確實存在。想在這裡活下去最好具備戰鬥能力。

  「明天起就正式進入酒匂地區了。」

  「嗯,真期待!」

  「該睡了。冬彌,疲勞在旅行時是大忌。」

  兩人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後抱著滿足的心情入睡。

  ▼3

  酒匂地區對照地球世界,是包含小田原的平地。

  實莉以往都不擅長地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卻神奇地順利就能理解。大概是只要想到「這是我們即將前往的地方」就深感興趣記在腦中吧。

  依照城惠傳授的知識以及在秋葉原預先調查的情報,這附近的區域水量豐沛,以農業為主。〈大地人〉的小型集落零星散佈,主要栽種稻米與麥子。實莉是這麼聽說的。

  怪物以大自然生物為中心,大多是野狗、山豬或植物型怪物,不過這些怪物都棲息在森林或山區。雖然平原或農村並非絕對安全,但遭遇的怪物等級相對來說比較低,遭遇的頻率肯定也低。

  不過實莉等人進入酒匂地區之後,就因為些許緊張感而提高警覺。

  只是風的味道或樹梢沙沙聲有著少許差異,卻確實傳人實莉他們的心,告訴他們某些地方不對勁。事實上他們出發的這半天,兩次目睹魔物群逃到遠方,也發生過小規模的戰鬥。

  被害程度當然是零,卻是某些事物和以往不同的徵兆。

  「居然出現〈惡鼠〉耶。」

  「嚇了一跳呢。」

  眾人一邊交談一邊駕著馬車,沿著愈來愈陡的道路前往高台。

  慢慢走到平緩斜坡頂端的實莉等人,目睹純白的景色。第一次看見的瞬間還以為是雪景,不過傳到鼻頭的甜美清香讓他們得知是花海。

  「櫻花?那是櫻花?」

  「不是喔,五十鈴。那是梅花喔~」

  五十鈴探出上半身,瑟拉拉則扶著她說出答案。

  是在依然殘留寒氣的早春景色中浮現的梅樹群。

  「好香喔~」

  梅花香氣很淡,不過在野外具備獨一無二的存在感。

  山丘下的斜坡是呈階梯狀的石牆,看得出來是人工設置的。周邊各處種植著梅樹。大概是考量到日照強度,山丘這一面成為梅樹林。

  實莉等人就這麼沿著山丘斜坡的道路往西。雖然行進方向偏移,不過前方有一條大河,必須挑選地點渡河。

  白色梅花的景色持續延伸。五十鈴與倫迪浩斯內心淨是感動,瑟拉拉對他們兩人與冬彌說明。她提起去年〈圓桌會議〉成立之後,她就和喵太買梅子醃製,還製作果醬。

  這是一幅恬靜的光景。

  風還有寒意,不過因為陽光和煦,所以馬車在暖洋洋的光池中前進。愈接近大河,風就愈含水氣並且降溫,即使進入森林暗處依然維持和煦的氣氛。

  森林方向遠遠傳來〈大地人〉的吆喝聲。

  或許是在務農。五人豎耳聆聽這個聲音微微一笑。

  眾人繞過河岸森林尋找可以渡河的地方時,頓時氣氛改變了。茂密遮住陽光的森林傳出淒厲的哀號與劇烈的碰撞聲。實莉瞬間取回早晨持續至今的緊張感,將手邊法杖移到胸前架好。

  「實莉,我先過去!那裡有東西!」

  「冬彌!你真是的!」

  「什麼?什麼?」

  一名男性發出比起哀號更像缺氧的呻吟,跌跌撞撞跑出森林。是〈大地人〉。看著這個身穿褐色加灰色防寒服的魁梧男性時,後方暗處衝出一群似乎是他同伴的人。

  冬彌從駕駛座跳下去往前衝,速度是接近這裡的那群人的數倍。

  「敵襲,快準備!」實莉大喊之後揮動法杖,對弟弟施展〈祓濯障壁〉。從森林裡進逼而來的呼吸聲如同野獸,是〈食人怪〉的聲音。

  〈食人怪〉是屬於邪惡亞人族的一種怪物。

  這種怪物的定位,和實莉他們在銚子鎮交戰的〈地精〉族差不多。

  〈食人怪〉比〈地精〉高,體格比較強壯。雖然駝背,但挺直背脊就和冬彌差不多高,力氣也比〈地精〉大。相對的,它們不擅長合作或集體行動,也不太會使用武器。

  高等級的〈地精〉會湊到整套裝備或是馴服〈惡狼〉,極少數個體會使用魔法。

  〈食人怪〉即使是高等級個體也幾乎不穿鎧甲,而是體格愈來愈魁梧,臂力與耐力提升,還會使用叫作「妖術」的奇怪魔法。某個任務甚至有一個叫作〈大江〉的〈食人怪〉,堪稱是著名的種族。

  〈食人怪〉與〈地精〉都是等級分佈範圍廣,從低等級到中等級都看得到的怪物,在〈幻境神話〉還是遊戲的時代,據說是為了呈現各地特色而配置的。

  從關東到東北的東日本原野區域大多是〈地精〉,中部以西是〈食人怪〉。說個題外話,四國有〈蜥蜴人〉,九州則是〈獸人〉出沒。各地都有不同的勢力,並且設置別具特色的任務。

  這都是城惠傳授的。

  而且依照城惠傳授的內容,沿著街道分佈的怪物等級通常壓得很低。由於可能受到異世界化的影響,所以城惠當然吩咐要小心為上,但實莉還是覺得有點奇怪。白天遭遇的〈食人怪〉是二十一級。對於現在的實莉他們來說當然下算強敵,不過這種怪物原本應該是在遠離街道的森林或山區才會遇到吧?

  「小狼!」

  實莉感到突兀而提高警覺時,旁邊走下馬車的瑟拉拉召喚隨從。出現一隻還沒完全長大的圓滾滾可愛灰狼,身披魔法光輝繞到〈大地人〉的前方擔任護衛。

  「總之先做個防範。」

  說出這句話的瑟拉拉目光強韌。

  她同樣感到不對勁,沒有硬是去追冬彌,而是做好這個萬用措施。這麼一來,她也可以站上前線支援。

  「實莉小姐,狀況如何?」

  「森林裡出現〈食人怪〉,〈大地人〉被追殺,需要救援與保護!」

  實莉大喊之後往前跑,帶頭的〈大地人〉因為疲勞過度踉蹌跌倒,與實莉擦身而過。而冬彌已經跑到更前面和〈食人怪〉交鋒,敵方等級分別是二十二、二十二、二十一,共三隻。

  說來巧合,和他們在〈拉格蘭達森林〉交戰的〈骷髏兵〉等級幾乎相同,不過實莉等人經過那場夏季集訓的這半年來,實力突飛猛進。實莉以五十四級的魔力使用〈鏡之神咒〉。接著在實莉前方出現魔法鏡發射光彈,射穿紅色皮膚、面相兇殘的怪物,同時治療冬彌的擦傷。

  冬彌以〈真空斬〉追擊被光彈貫穿的〈食人怪〉,順勢轉半圈施展〈浮舟飛渡〉,再使出〈火車之太刀〉。〈武士〉的命中精準度與傷害低於攻擊系職業,這是用來彌補不足的巧思。冬彌一邊分散攻擊一邊阻擋怪物視線,持續走位保護後衛實莉。

  「實莉,樵夫先生沒事!」

  瑟拉拉從後方大聲告知。

  同一時間,魔法〈冰結槍〉劃出正確的軌跡,射斷〈食人怪〉一條手臂。

  看來沒問題。小隊以一半的戰力就大幅壓制三具怪物。無論等級或戰鬥方式,己方都成長到充足的程度,甚至是超出水準以上。

  「別大意!add十五!」

  森林裡傳出陌生卻響亮的聲音,接著竄出一群怪物。如同一團黑霧,是沒看過的怪物。

  受過城惠與直繼嚴格訓練的實莉馬上做出反應,單腳往後踏擺出警戒姿勢,同時確認怪物資料。

  〈闇精靈之使僕〉,等級四十。

  是比〈食人怪〉難纏許多的強敵,數量是十五具。實莉很快開始計算。記憶中〈闇精靈〉是精靈系怪物,精靈系按照所屬系統,對於某些屬性傷害具備高度抗性。黑暗精靈對邪毒與精神攻擊具備抗性,印象中也對即死攻擊無效。

  「使僕」代表在同種怪物中的職位與階級。象徵這個怪物的戰鬥力在〈闇精靈〉之中屬於低階。即使如此,四十級也只比實莉他們低十級左右,在〈大災難〉之後的這個世界是不容大意的對手。

  應該可以戰勝,但是〈大地人〉可能會出現傷亡,若要一邊保護他們一邊戰鬥,敵方的數量會顯得太多了。現在實莉等人面對著這樣的對手。

  冬彌毫不猶豫發出〈武士之挑戰〉的咆哮。

  他交由實莉負責指揮。

  「倫迪浩斯,集中火力除掉〈食人怪〉!瑟拉拉專注於防禦!」

  「交給我吧,〈熔岩珠〉!」

  「〈堅牢之牧歌〉!」

  大概是早已待命,倫迪浩斯的火球立刻射來,貫穿兩具〈食人怪〉造成致命打擊。冬彌趁機一口氣退後十步左右。戰鬥隊列拉得太長了,他後退壓縮隊列的判斷是對的。

  但是另一方面,那群〈大地人〉還在最前列的冬彌與實莉身後。既然由瑟拉拉與五十鈴直接保護,應該不會發生太嚴重的狀況,卻不能無止盡地退後。

  在這段時間,〈闇精靈之使僕〉也操縱薄霧籠罩的身體攻擊冬彌。冬彌的劍技多了一層精練。不用說,並不是劍道那樣的動作,他除了接受直繼還接受曉與宗次郎的指導,逐漸習得化解對方攻擊的訣竅。

  實莉的視線掃向四周。

  剛才出聲警告的女性肯定在森林裡。

  如果狀況需要,也非得救她才行。

  但是無視於如此提防的實莉想法,森林傳出撕裂草皮般的粗魯奔跑聲,隨著這個聲音,出現的是一名戴眼鏡的女性,身上的純白大衣隨風翻動。她從手杖前端射出無聲的能量,兩具〈闇精靈之使僕〉就接連化為七彩光芒消失,接著她高舉法杖。

  「〈隨從召喚:死靈姬〉!」

  隨從召喚是〈召喚術師〉使用的基本攻擊方式,召喚名為「隨從」的怪物來使喚。由於沒有時間限制,所以〈召喚術師〉的戰力必須和同等級的另外十一種職業相同,所以會將〈召喚術師〉本人與隨從的戰力加算在一起。因此〈隨從召喚〉這個魔法單獨來看不算強。

  不過,這是以等級相同為前提。

  身披九十級輝煌魔力的女性與隨從,穿過戰場驅逐敵人。

  〈召喚術師〉自己的攻擊魔法絕對稱不上優秀,這名女性〈冒險者〉卻華麗運用自己的魔法,加上隨從〈死靈姬〉釋放蘊含死亡的能量波,接連打倒〈闇精靈之使僕〉。

  在目瞪口呆的〈大地人〉與實莉等人面前,她以俏皮動作扶正眼鏡高聲說:

  「做個自我介紹吧。我是成惠2,是個〈召喚術師〉。我正在往南方移動……算是旅行中的吸血鬼吧?」

  身穿純白大衣、戴著圓框眼鏡的〈召喚術師〉,出現在實莉等人面前。

  ▼4

  逃出森林的〈大地人〉們是樵夫,在工作時被〈食人怪〉襲擊。實莉等人分頭回收他們的工具。因為樵夫們在逃跑時將大斧頭或背架等工具扔在地上。

  〈大地人〉當然可以自己去撿,不過森林裡很可能還存在具有敵意的生物。

  實莉等人沒義務幫忙他們,大家卻很有默契地自然而然擔任〈大地人〉的護衛。實莉覺得送佛送上西,而且要是他們得救之後又在森林裡遇襲,事後回想實在不好受。

  剛才那麼威風現身,自稱成惠2的女性,在眾人回收工具的時候癱在馬車上。

  雖然是高等級的〈召喚術師〉,但她表示自己害怕陽光,因此至今一直在森林或山區移動。

  回收物品準備移動時,眾人得知震撼的事實。〈闇精靈之使僕〉剛才發射的紅色光線,冬彌靠著實莉的傷害阻絕魔法化解,流彈卻命中實莉他們的雙胞胎馬。雙胞胎馬傷勢嚴重,卻依然逃離原地,消失在大地盡頭,連〈萊曼之雙生馬笛〉都出現裂痕。

  由於有〈冷卻時間〉所以無法立刻確認,但即使沒有時間限制,損害程度也嚴重到不敢沒修理就再度使用。

  因此,冬彌與五十鈴將馬車拉到〈大地人〉的村莊。

  即使才五十級左右,不過以〈冒險者〉的體力,只要不在意速度,拉馬車行走算不了什麼。

  以樵夫工頭海茲為首的〈大地人〉都是徒步,這樣反而方便共同移動。

  帶頭的是瑟拉拉與她的隨從狼。如同亮灰色物體的小狼充滿好奇心地將鼻尖鑽進兩側草叢聞味道,回來向瑟拉拉報告時還會發出可愛的叫聲,顯得相當忙碌。

  拖馬車的是冬彌,旁邊的樵夫工頭海茲與三個助手小心翼翼地前進。

  在後方推馬車的人是五十鈴。「讓女性做苦力實在……」說出這番話的倫迪浩斯姑且也在旁邊一起推車,然而職業差異是殘酷的,如果等級相同,歸類為武器攻擊系職業的〈吟遊詩人〉臂力比魔法攻擊系職業的〈妖術師〉來得大。

  「別在意,你上車也沒關係的。」

  「這可不行。」

  「那就一起散步吧。」

  「五十鈴小姐為什麼心情這麼好?」

  「因為是散步?」

  兩人在帶篷馬車後方拌嘴,聆聽兩人對話的實莉則在馬車上。

  成惠2癱軟無力,所以實莉決定必須照顧她。

  「不,這就免了,我害怕治療魔法。」

  「害怕?」

  「因為我是〈吸血鬼〉。」

  表情極度沒幹勁的成惠2將食指插入嘴角往旁邊拉,露出齒列給實莉看。有著銳利的虎牙。

  實莉見狀想起〈吸血鬼〉這個副職業。

  這是和城惠閒聊時得知的知識。〈吸血鬼〉是有天舉辦的某個活動所追加的諸多副職業之一,平衡度似乎很差。能力會在夜間加強,近戰時具備HP吸收能力,相對的,能力在白天會大幅降低,接受治療魔法時不但無法回覆HP,還會造成追加傷害,性能大致上不適合組隊。

  名為成惠2的女性說自己是〈召喚術師〉。

  身高和實莉差不多,體型很有女人味,薄毛衣包覆的雙峰相當顯眼,而且長得很漂亮。

  在這個異世界,眾人不是俊美就是可愛。這是〈幻境神話〉還是遊戲的時代留下的痕跡,〈冒險者〉的容貌會維持地球世界的模樣,並且更加工整。

  不過很奇妙的是,即使是變成這樣的現在,依然有所謂的「美女」或「美少女」。這是來自舉止或氣息,進一步來說如同氣場,單純吸引他人的一種能力。

  例如同公會的曉就是這樣,不只是容貌端正,更釋放出嬌憐的魅力。以實莉認識的人來舉例,還有荷麗艾塔、瑪莉艾兒、高山三佐,最近求教的〈西風旅團〉薺也是一例。

  進一步來說,其中首屈一指的是蕾妮希雅公主,明明只有打過幾次招呼,實莉卻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實莉覺得第一次認識這樣的人。

  她們具備美女〈或是美少女〉的存在感,光是微笑就令同性的實莉心跳加速。

  而且,眼前名為成惠2的女性似乎也是這種人。

  蓬鬆凌亂的頭髮看起來沒有保養卻充滿光澤,隱約令人覺得有型,圓框眼鏡後方看似傭懶的表情也具備魅力,光是這樣就引人遐想。

  白色大衣與方正背包都是〈冒險者〉的庸俗款式,加上她男孩子氣的說話方式,洋溢著一股中性氣息。即使如此,應該也不會有人誤認成惠2是男性,她看起來只像是俏麗的女性。

  實莉在她身上感受到比一點點再多一點的自卑感。

  嘗過戀愛的滋味之後就更加憂鬱了。

  因為實莉知道自己只有平凡的水準。

  實莉當然百般努力,也儘可能穿可愛的服裝。和城惠外出時尤其注意這一點。她還找五十鈴商量,挑選不幼稚,不會過度逞強而失敗,略帶成熟氣息的衣服。

  〈五十鈴說這是「實莉的清純千金作戰」。〉

  即使如此,走在城惠身邊的時候,也曾經冒出像是害羞又像是滑稽的心情。感覺自己只是配不上城惠、一無所知的丟臉孩子。

  在這種時候,她就不曉得該對城惠說什麼,走在城惠身旁也感到難受。看來自己比想像的還膽小。她也知道城惠轉身等她跟上的瞬間,像是失望的這種心情就會飛到九霄云外,開心到全身似乎會四分五裂。她知道自己如此現實之後也嚇了一跳,

  「我什麼都沒做。」實莉自己曾經對冬彌這麼說。

  她在那天晚上下定決心。為了和城惠在一起,要做許多自己做得到的事。

  不過「做得到的事」少到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城惠是大人,即使在這個沒有學校的世界,實莉依然只是普通的國中生。

  自己是個渺小到不足為提的丟臉傢伙。實莉感到心痛。

  但她也不想放開這股隱隱作痛的痛楚。

  「感覺你相當無精打采呢。」

  「是的,啊?」

  實莉回應成惠2。

  「——那是〈星辰之靈衣〉嗎?」

  「嗯?是啊,沒錯,你居然知道呢。」

  「是的。我的,唔……我的老師城惠先生就穿這件衣服。」

  「咦?啊,啊啊,那個人也是魔法系職業?」

  「是的,他是〈賦予術師〉。」

  「這件長袍的性能很好,而且耐磨損,當成便服很方便,穿起來也舒服。即使長途旅行也很乾淨吧?」

  這件長袍看起來確實沒有損傷或髒污。

  雖說至今在山野移動,但她是九十級的〈冒險者〉。即使是獨自行動,只要選好路徑,應該不用耗費太多體力就能持續旅行。話是這麼說,但〈吸血鬼〉終究不方便的樣子。白天行動受限大概相當綁手綁腳吧。

  「您來自哪裡?目的地是哪裡?」

  「『來自何處、前往何處』嗎?這問題真哲學啊。」

  「不,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

  成惠2一副「我知道啦」的樣子咧嘴微笑,看來是在捉弄實莉。想反駁的實莉看到她的表情也愣了一下。

  看來這位女性的個性比外表幽默得多。

  「我從奧羽附近開始旅行,大概已經三個月吧?有夠悽慘的。我自己也沒想到會這麼辛苦。」

  「奧羽嗎……」

  實莉回溯記憶。記得奧羽是日本的東北地方,城惠去年底也遠征過該處。副本任務〈地精王的加冕〉現在還在進行,實莉他們經歷的銚子鎮殊死戰遠因也是奧羽的異狀。這麼想就覺得奧羽是個熟悉的地方。

  「但我以前在更遠的地方,是以〈交換轉移〉傳送到這裡的。」

  「啊啊,因為您是〈召喚術師〉呢。記得是和隨從交換位置的特殊魔法?」

  〈交換轉移〉是〈召喚術師〉的特殊魔法,可以和自己召喚的生物或簽約的個體交換位置。成惠2似乎和自己位於奧羽的隨從交換位置。

  在〈幻境神話〉的時代,召喚出來的隨從無法過度遠離術士,不過後來得知在這個異世界可以使用某些手法讓隨從前往遠處,甚至可以前往其他伺服器。這是現在廣為人知的知識,參加〈圓桌會議〉的公會之一〈誠信〉也利用這個方法調查〈妖精環〉。

  「嗯,該說隨從還是哥哥……嗯,應該是哥哥,就當成是哥哥吧。我是和哥哥交換位置。」

  成惠2像是掩飾內疚心情般臉紅回答,然後迅速說下去。

  「後來我每天都走山路避開陽光,目的地暫且是生駒,到那裡就能解除〈吸血鬼〉的身份。」

  「離職任務嗎?」

  實莉聽到這裡就明白了。

  一般的副職業,可以在取得其他副職業之後「覆寫」,這樣就會失去至今使用的副職業。實莉也是以〈見習徒弟〉覆寫〈裁縫師〉。

  不過某些副職業不接受「覆寫」。這個特徵大多出現在完成高難度任務取得的副職業,或是在期間限定活動取得的副職業。想變更這種副職業必須進行「離職任務」,先將自己的副職業恢復為空白。

  〈吸血鬼〉是缺點很多的副職業。

  實莉聽城惠說,如今使用的人很少,是相當令人難為情的副職業。

  成惠2在旅途中這麼辛苦,〈吸血鬼〉應該佔了很大的影響,如果可以離職肯定想離職,而且「離職任務」大概在生駒吧。

  「猜對了。我真的想質詢負責人為什麼讓我學這種副職業,問那個算是……哥哥?的負責人。這種副職業只有表面上帥氣吧?是啦,在月球上很方便,不過希望他稍微考慮回到地面上之後的事。」

  成惠2的敘述使得實莉感到疑惑想要詢問。

  不過在這個時候,馬車傳來像是彈跳的振動之後停止,打斷兩人的對話。

  「喂~裡面的〈冒險者〉小姐,以及小小恩人的〈冒險者〉們,這裡是我們的小動鎮,姑且有旅館,所以好好休息一下吧,晚點我們再來道謝!」

  實莉從車篷探頭,看見河流分岔形成的寬敞三角洲。河水運來的肥沃土壤與河彎形成的這座三角洲,是如同拼布般美麗農田環繞的小鎮。

  在緩緩傾斜的陽光中,這座小鎮裊裊升起炊事的白煙,似乎在歡迎實莉他們。

  ▼5

  輕易就訂到房間了。

  二月還不到貿易時期。受到秋葉原刺激的商人是例外,在這個冬天依然勤奮往來於各地工作,不過農作物要進入春季才會正式開始貿易。

  五十鈴一行人將行李放在獨棟的旅館房間,只帶著貴重物品與裝備就回到餐廳。客房是為了商人打造的獨立房間,不過要是住五個人,除去床位就沒什麼空間。只是睡覺的話不成問題,但現在也還沒完全天黑。

  不只是樵夫們說過會來打招呼,還得考慮晚餐問題。

  所以五人回到餐廳,旅館老闆正在等待著他們。

  餐廳是天花板低矮的木造建築。

  如同直接運用倒木的自然木材製成樑柱搭建骨架,漆成白色的牆壁讓人印象深刻。照明不是油燈而是〈蓄光石〉,這是秋葉原製作的魔法物品。白天一直放在陽光底下曝曬,就可以緩緩釋放四、五個小時的光,比起以魔力點亮的〈螢火燈〉廉價得多。

  這間餐廳擺放好幾張草木染成綠色的矮沙發,圍繞著同樣偏矮的餐桌。柱子周圍甚至擺盆栽裝飾,令人覺得這個大廳比起飯廳更像客廳。

  一同前來這座小鎮的成惠2,伸直雙腿坐在其中一張沙發。

  瑟拉拉他們不認識其他客人,刻意挑不同座位也不太好,所以走到成惠2所在的沙發。在成惠2微笑招手之下,冬彌很乾脆地坐在她正對面。五十鈴與倫迪浩斯圍著餐桌坐下,實莉與瑟拉拉則坐在成惠2旁邊。

  成惠2在喝紫紅色的果汁。「好像是梅子汁?」她如此回答瑟拉拉。

  「成惠2小姐也訂了房間嗎?」

  「嗯,畢竟久違想洗個澡。這間旅館好像有澡堂。」

  「我有聽說這件事!」

  五十鈴回答的聲音,連她自己都知道相當愉快。

  〈冒險者〉的裝備大多具備自動修復與自動洗淨功能。即使沾到泥巴或草木碎屑,也會自動清潔到像是全新的一樣。加上身體流汗也會不知不覺揮發,所以〈冒險者〉基於這層意義,只要不在意損傷,相較於原本的世界很少需要洗澡。

  不過心理層面就是兩回事,即使沒有濕黏也會覺得濕黏,想好好洗個澡。五十鈴是花樣年華的高中生,這種想法強烈得多,瑟拉拉與實莉肯定也一樣。

  明明沒有點餐,料理卻接連端上桌。

  依照供餐男性的說法,是得救的樵夫們請客。鎮長似乎也傳話道謝。菜色是不知為何很豪華的煎蛋蓋飯,香腸與番茄從碗裡探出頭來。最下層是白飯,最上層是兩顆煎蛋的組合。

  每張餐桌上都有這道料理,大概是這問旅館的招牌菜吧。

  掛著滿臉笑容的倫迪浩斯開始轉頭張望餐桌,瑟拉拉不等他說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從腰包取出數種調味料放在桌上。

  「我要醬油!」

  「冬彌,你真是的……」

  雙胞胎似乎是醬油派。

  五十鈴不發一語,將醬油旁邊長得很像的小瓶子遞給倫迪浩斯。

  「五十鈴小姐,謝謝你。」

  「加完換我喔。」

  五十鈴與倫迪浩斯是醬汁派。五十鈴家的母親是醬油派、父親與五十鈴是醬汁派。單獨和倫迪浩斯在秋葉原吃煎蛋時,也可以奢侈地使用照燒醬,但現在不能奢求。最近卻是吃什麼都覺得好吃,反而多了這個煩惱。相較於〈大災難〉之後的〈哈美倫〉時代,如今的飲食生活彷彿天堂。

  現在位於眼前的是〈風格獨特的〉煎蛋蓋飯,不過這也不算是壞事。五十鈴覺得這個世界最好吃的就是平民美食,原因也在於這確實是〈冒險者〉引進的飲食文化。

  這個煎蛋蓋飯大概也是某個〈冒險者〉構思的吧。如果端出桌面的是豪華全餐,運氣非常好的話就可能會很好吃,運氣差的話就是沒味道的料理。

  無法單鍵製作的手工料理,特徵在於看起來沒有華而不實的選單料理那麼豪華,換句話說,如果上桌的料理看起來是平民美食,就幾乎肯定是源自〈冒險者〉的有味道料理。

  雖然差了新月照燒漢堡一截,不過這個煎蛋蓋飯基於這層意義可以期待。

  倫迪浩斯肯定也這麼認為吧,他輕輕閉著眼睛等待開動的號令,彷彿看得到透明的尾巴如同打掃地板般左右擺動。

  「嘿咻,嘿咻……」

  瑟拉拉從加蓋的瓶子擠美乃滋到湯匙,臉上掛著傻呼呼的笑容。旅行久了就會期待用餐,身為平凡女高中生的五十鈴也深有同感。

  實莉對目瞪口呆的成惠2開口。

  「這是醬油、這是鹽、這是中濃醬汁,紅色的是番茄醬。成惠2小姐要哪種?」

  「唔,唔唔……」

  成惠2掛著詫異表情拿起調味料依序使用。

  老實說,五十鈴個人覺得不應該同時使用醬油與醬汁,不過這是個人自由。人要是敏感部分被他人碰觸,勢必會演變成戰爭,而且煎蛋堪稱其中之最。五十鈴家也一樣,五十鈴很想對父親說,天底下沒人吃煎蛋淋酸橘醋。

  「我要開動了!」

  就這樣,眾人開始吃晚餐。餐廳提供湯匙,但五十鈴與倫迪浩斯都自備筷子,倫迪浩斯用筷子也很熟練了。

  餐廳的顧客人數大約半滿。

  周圍淨是工匠或商人,似乎在交換附近的情報。五十鈴也是外出旅行才知道,在規模不大的市鎮或村莊,旅館或酒館不僅是商業設施,也是一種公共設施。這裡當然會提供餐點,不過真要說的話,是用來收集該村鎮的情報或交談的場所,偶爾會用來開會。

  五十鈴等人在黃昏時分的餐廳享受快樂的晚餐。

  在野外用餐也別有樂趣又美味(只要瑟拉拉沒失敗),不過很高興可以靜下心來一邊看著大家一邊用餐。

  五十鈴拿掉倫迪浩斯臉頰上的飯粒,拿水壺為所有人的杯子倒入冰涼茶水。

  「好,我懂了!這罐黑色濃稠的是醬汁,這罐黑色水水的是醬油對吧?」

  成惠2輕聲說完,又將兩者一起淋在蛋上。

  短暫四目相對的五十鈴與實莉抱持相同的感想。看來這次醬油派與醬汁派的戰力也不相上下。

  「哎呀哎呀,我完美掌握了。凡事都得學習。」

  「美乃滋也很好吃喔!」

  成惠2大概拗不過如此拉攏的瑟拉拉,戰戰兢兢地又加入美乃滋。五十鈴很擔心,卻還是沒說出口。煎蛋的政治情勢既複雜又嚴峻,光是說出自己的喜好就可能被視為干預內政。

  「……好像中途折回了。」

  「商隊不好通行嗎?」

  「不過如果是單一商人就勉強……」

  旅人和鎮上代表與工匠聚在一起交談。應該不是普通的閒話家常,而是交換重要情報決定鎮上今後的方針吧。

  五十鈴聽到夾雜嘆息的對話而揚起視線,仔細一看,商人們面色凝重。

  「發生……什麼事嗎?」

  五十鈴疑惑詢問,同伴們各自環視餐廳。

  舒適的餐廳有許多看似逗留已久的商人,以及愁眉苦臉的工匠。

  「從這裡往西會進入叫作柏克斯路特的山地。那裡有美麗的湖泊,由收稅致富的貴族統治,不過聽說柏克斯路特山地的怪物開始頻繁出沒。」

  「這樣啊……」

  成惠2以湯匙舀起拌了蛋黃的白飯吃一口,為眾人說明餐廳的這段對話。她是在五十鈴等人回房間時得知這個情報。

  「大致是二十到三十級的怪物。包含下午戰鬥的那群怪物在內,山上應該也在搶地盤吧。山上高處比較強的怪物來到山腳,大概是活動範圍被擠下來。」

  「成惠2小姐看過?」

  「嗯,因為我一直在森林的樹蔭移動。」

  成惠2若無其事回答實莉之後,說聲「我吃飽了」放下餐具。在不知不覺之中,她成為在場成員當中最早吃完的人。雖然是美女卻吃得快,這一點使得五十鈴在心中修改評價,冒出親近的感覺。

  「我們沒關係,但商人們應該很辛苦吧。」

  實莉說完,五十鈴稍微思索。

  「如果只是沿著正常街道移動,怪物等級是十級左右,這種區域幾乎都是如此。尤其是紅土街道還使用古代技術施加了驅獸的魔法。」

  倫迪浩斯也像是整理思緒般述說。

  「商人們以這個前提做生意,街道卻出現二十級的怪物,所以才會傷腦筋吧。」

  五十鈴回應說。

  在這間餐廳逗留許久的商人們,大概是苦於無法翻越山頭而困在這裡。

  「我們也同樣為難喔,畢竟馬受傷了。」

  瑟拉拉說完,五十鈴也想到這件事。

  這確實是一大問題。在這種〈大地人〉的村鎮,應該不會有商店販賣〈冒險者〉用的裝備,〈冒險者〉物品的工匠更不用說,幾乎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馬?啊啊,當時逃走了。馬這種東西,用召喚的不就好了?」

  成惠2大概是吃飽了,心情愉快地這麼說。

  有〈召喚術師〉的話確實如此,但五十鈴他們沒辦法這樣。

  「成惠2姊姊可以召喚馬嗎?」

  大概是抱持相同的想法吧。

  冬彌以一如往常的開朗聲音詢問。

  不過,得到的回答和五十鈴想像的不同。

  「姊姊——啊,姊姊?你可以叫我大姊嗎?」

  五十鈴隱約察覺氣氛會變差,但是同伴們在她阻止之前先開口討論了。「大姊?」「要叫『成惠大姊』嗎?」「稱為『淑女』比『小姐』好嗎?不,不對,還是叫成惠2小姐吧。」

  圓框眼鏡女性在眾人面前握著拳頭沉浸在感動的餘韻,接著默默點頭,像是細細品味般反覆深呼吸。

  「大姊。真好呢,大姊……聽到這兩個字就覺得受到依賴。」

  不,沒這回事。五十鈴原本想這麼說。

  好友實莉甚至以手心搗嘴以免自己開口。

  但成惠2不容兩人插嘴。她臉上一副驕傲又充滿善意,舒暢無比的表情。

  「被人依賴感覺好興奮呢,大姊這個稱呼真棒。想成為大家心目中的大姊,想被大家捧為大姊!好,我和你們一起旅行吧,依賴我的戰力也沒關係。我當然也會提供馬,我會叫出沒人看過的優秀馬匹,而且多到可以備用,酬勞是讓我當你們的大姊。沒問題吧,各位?」

  成惠2以帥氣表情與姿勢,說出就五十鈴聽來不太帥氣的話語。五十鈴一行人被迫接受一氣呵成的這段主張。

  ▼6

  「呼哇,好寬敞呢。」

  「喔喔~好棒喔~」

  隨著可愛聲音而誕生的〈螢蟲之光〉照耀下,裊裊蒸氣與岩石浴池就浮現在夜幕之中。剛才說這裡有澡堂,卻不是旅館房間附設的,而是位於從後門沿著砂石小徑走數分鐘的窪地。

  周圍的樹群剛好成為遮蔽物,熱水與冰涼的河水如同瀑布落在岩石浴池。真要說的話不是澡堂,肯定是溫泉,是以源泉引過來的熱水與利克亞爾河的冷水混合而成。

  像是小屋的建築物大概是更衣間。眺望岩石浴池而感動的瑟拉拉,和實莉與五十鈴一起進入這間小屋。

  不只是剛才的岩石浴池,更衣間也沒人。

  平凡的〈大地人〉入夜就早早休息。〈貓人族〉夜視力很好,人們也可以和旅館餐廳一樣使用〈蓄光石〉,一般家庭應該也好歹有〈油燈〉吧。不過使用照明道具需要燃料與準備,也沒辦法輕鬆照亮寬敞的空間,帶進澡堂很麻煩。

  與其刻意準備照明在夜間活動,不如趁著還有陽光早早做完事情睡覺。〈大地人〉的生活作息大多是這種模式。

  現在才要洗澡的瑟拉拉等三人,旅館老闆表示「澡堂是沒人的包場狀態喔」,即使理所當然卻也確實如此。

  瑟拉拉得知自己膽小到光是聽到「包場」這個關鍵詞就惶恐,但〈冒險者〉有〈魔法光源〉,所以即使在這種時間也可以自由自在地盡情享受岩石浴池。

  豪邁脫掉衣服綁好頭髮的五十鈴,圍上浴巾之後回頭看向更衣間出口。

  瑟拉拉很著急,卻總是會顯得拖拖拉拉。

  即使周圍只有同性朋友,但豐腴的女孩在脫衣服時都需要勇氣。瑟拉拉自己也對此感到消沉。

  並沒有引人注目,所以這是自我意識過剩的臉紅症狀。

  瑟拉拉盡快以沐浴用髮夾將頭髮固定在後腦勺,以浴巾擋著前方,戰戰兢兢地前往岩石浴池。畢竟這裡是異世界,防禦很重要。

  實莉已經在那裡等了。

  「水好像沒有很熱喔。那裡有石地板,要不要沖個澡?」

  年紀較小的朋友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瑟拉拉因而稍微安心。

  瑟拉拉笑著點頭走過去。

  從秋葉原帶來的「天然無添加洗髮精&潤髮乳」與「試作款潤澤皂」相較於原本世界的產品不算很高級,效果肯定也比較差吧。不過對於〈大地人〉來說是超高級物品,而且已經夠實用了。三人以絲瓜布或毛巾刷洗,也洗了頭髮。

  〈大災難〉結束之後,瑟拉拉會在這種時候覺得自己也變了。

  以前的瑟拉拉笨拙、不得要領、慢吞吞到連她自己都知道多麼嚴重,所以她也希望至少洗澡時快一點,不過在校外教學之類的旅行,總是只有她洗得特別慢,造成同組成員的困擾。

  不曉得自己改變的原因在於〈家管員〉,還是這個世界的生活。

  在原本的世界時,她不討厭打掃洗衣這種瑣碎的工作,也經常負責,但是技術並沒有比一般人好多少。

  看來因為在這個世界成為〈家管員〉一直做家事,所以各方面部變俐落了。

  瑟拉拉心想,如果不是副職業的遊戲加成,而是因為自己熟能生巧該有多好。

  雖然現在也不是特別高明,但還是比以前好太多了。擅長家事又細心,有種年輕太太的感覺,好棒。

  瑟拉拉和實莉輪流幫對方刷背,然後以相同速度洗頭髮。

  「瑟拉拉,我洗好了。」

  「實莉,我也洗好了!」

  兩人視線相對,發出不安好心的笑聲,然後撲向詫異的五十鈴洗起她的頭髮。

  五十鈴的頭髮解開之後,是長到及腰的波浪捲。

  五十鈴老是說自己不像女生,骨瘦如柴又長雀斑,是隨處可見的平凡女高中生,但瑟拉拉也察覺五十鈴其實很寶貝這頭長髮。這種事從她每次洗澡即使咒罵頭髮,依然仔細花時間清洗就一目瞭然。瑟拉拉與實莉一直等待機會觸摸這個好友的頭髮。

  「五十鈴的頭髮輕飄飄的耶。」

  「我帶了兩種梳子喔。」

  「不用了啦,你們會很麻煩,我自己就能整理了。」

  「不不不,這也是家管員的工作。」

  「見習徒弟遭遇任何工作都不會逃避的。」

  「請問哪裡會癢嗎~?」

  「哎喲,瑟拉拉~」

  「五十鈴,泡泡會在講話時跑進嘴裡喔。」

  「實莉也別這樣啦,討厭!」

  「這是為了瑟拉拉的將來而練習。」

  「咦?」

  「新婚的練習。」

  「咦咦~!」

  實莉講得正經八百。是嗎?真的?為什麼變成這樣!

  三人按捺不住的笑聲傳遍岩石澡堂,不過瑟拉拉依然沒停止動作。她知道洗長髮其實很辛苦,而且她早就和實莉說好要找機會洗五十鈴的頭髮。

  這個機會在旅行時來臨,是一件美妙的事。

  魔法光源愉快地在半空中轉了一圈,在這道亮光下,瑟拉拉連肩膀都緩緩泡進寬敞的岩石浴池。溫泉的溫暖逐漸滲入身體,感覺身在天堂。旁邊的兩人也眯細雙眼吐出幸福的氣息。

  岩石浴池很大,大約五公尺見方,比〈大地人〉高級旅館的四腳浴缸寬敞得多,水深大概是在熱水裡伸直雙腿,下巴就會碰到水面的程度,有些地方更深。

  兩種水流注入這個岩石浴池,分別是熱水與冷水。瑟拉拉等人找到水溫適當的位置之後,一起和樂融融地坐下。

  「嗯~好舒服的熱水!」

  五十鈴掛著甜美的笑容宣佈。

  實莉也在笑,瑟拉拉也顯得很幸福。

  半圓形的月亮與魔法光源高掛天空。三人抬頭仰望,無來由地輕聲一笑。

  〈冒險者〉的身體實在驚人,即使這趟旅程包含露宿依然不會肌肉痠痛,也沒殘留明顯的疲倦感。不過心情還是一直緊繃,很感謝有旅館可以讓三人像這樣泡溫泉。

  其實瑟拉拉聽到這趟旅程得經常露宿時,在某方面有點害怕。

  實莉說這附近在原本世界是觀光勝地。聽說魚很好吃,乾貨是名產。

  希望將來也可以和喵太先生一起來——瑟拉拉心不在焉思考這種事。

  「好溫暖耶。」

  「好溫暖呢~」

  「是啊~」

  三人放鬆全身如此交談。

  總是充滿活力的五十鈴也露出午睡貓咪般的笑容,瑟拉拉見狀感到好開心,甚至興奮到得將嘴泡進水裡藏起笑容。

  人泡進這麼舒服的浴池,大概都會變成貓科動物吧。瑟拉拉自己也處於午睡心情,或許連貓耳部長出來了。

  如果長出貓耳與貓鬍鬚就是〈貓人族〉了。不對,貓人族全身都是貓的模樣,所以大概是〈人貓族〉的程度,這麼一來就更接近野心一步了。瑟拉拉的趾尖在熱水裡擺動,愉快的想像總是讓她難為情。

  「瑟拉拉的表情也飄飄然耶。」

  「因為我是貓咪喔!」

  由於暖到腦子裡,所以沒辦法思考太複雜的事,對話變得愚蠢也無可奈何。瑟拉拉為自己如此辯護並且回應。

  「所以,瑟拉拉想和喵太先生泡澡?」

  五十鈴一拳粉碎這份輕飄飄的心情。

  大概是為喇才的洗髮還以顏色吧,她笑咪咪的表情藏著一點壞心眼,詢問瑟拉拉。

  「不是那樣啦。」

  「不過,喵太先生帥氣嗎?」

  「喵太先生是位紳士、帥氣又瀟灑。」

  瑟拉拉努力回應,五十鈴卻將實莉摟過來露出滿臉笑容。實莉交互看著五十鈴與瑟拉拉一臉為難,但是五十鈴不改「實莉站我這邊」的高姿態。

  「如果要講這種事,五十鈴和倫迪浩斯又是什麼關係?」

  「嗯?倫迪是散步的朋友啊?」

  五十鈴的詫異回應使得瑟拉拉傻眼。

  一般來看,五十鈴與倫迪浩斯明明比瑟拉拉與喵太更像情侶,五十鈴卻不知為何連這種事都沒察覺。

  (五十鈴與倫迪浩斯明明很配啊……)

  瑟拉拉只覺得他們每天清晨都在約會。也經常在廚房約會(但願如此)的瑟拉拉無法理解五十鈴的遲鈍。不過或許是瑟拉拉過度追求喵太吧。即使如此心想,「過度追求」這個形容方式用在少女身上似乎不妥?不同於泡澡的另一種熱氣令她頭昏。

  為了隱瞞,還是只能將鼻子以下藏進熱水吹泡泡。

  「瑟拉拉會成為好太太的。」

  實莉以開朗語氣繼續調侃,所以瑟拉拉更加害羞。

  「別只會說我,實莉會成為城惠先生的秘書嗎?」

  「唔……不是那樣啦……」

  「不過你們甜甜蜜蜜吧?我為你加油喔。」

  矛頭轉向實莉,讓瑟拉拉鬆了口氣。

  五十鈴愉快地捉弄實莉,但實莉在瑟拉拉眼中也是了不起的女孩。副職業改成〈見習徒弟〉的實莉,只要是沒外出打怪的日子都會到〈第八商店街〉打工。

  實莉就是這樣的超級國中生。

  和實莉成為好友來往之後,就發現她有許多可愛與冒失的一面,但瑟拉拉想學習她的強烈責任感與俐落作風,尤其是工作速度。瑟拉拉在收拾或搭建營地的時候就在想,只有實莉總是先完成工作。並不是每個階段都做得快,而是順暢度與預先準備的速度優於眾人。瑟拉拉覺得這是天分或智慧的差距。實莉很了不起。

  雖然實莉年紀比瑟拉拉小一點,但是在沒有學校的這個異世界,年紀沒什麼影響。瑟拉拉把實莉當成同年紀的朋友。

  「要是實莉當秘書,凡事都會順利喔。」

  「不是那樣的。我只是希望儘量幫得上忙。」

  「你又來了~」

  「你又來了~」

  「五十鈴,實莉講這種話耶~」

  「瑟拉拉,實莉好可愛耶~」

  瑟拉拉配合著五十鈴,將實莉夾在中間擠來擠去。

  眾人齊笑出聲,湧現一股神奇的心情。待在薄野的時候,未曾想像可以這樣子笑,甚至覺得那是好幾年前的事。

  瑟拉拉將輕飄飄的腦袋靠在實莉身上,接著將話鋒朝向五十鈴。

  「那麼,五十鈴將來的願望是什麼?」

  「啊?」

  捉弄兩人的五十鈴被問到這個問題就露出受驚的表情。但她瞬間就改以正經八百的表情回到話題。

  「我的願望很普通喔。如果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就當個行政人員,要是繼續待在這裡,那就是打怪解任務,或是幫〈圓桌會議〉打雜,然後每週到〈百花屋〉唱歌。」

  「五十鈴要當歌手啊~」

  「咦咦~?不是那樣啦!」

  五十鈴半笑不笑,揮手撥動熱水。

  「沒有沒有,我不是想當歌手之類的,這是更亮眼的人在做的工作。我很平凡,比較適合偶爾到餐廳之類的地方彈彈唱唱。在大家心情好的時候,由我與倫迪負責背景音樂。」

  泰然自若的表情毫無陰影或低聲下氣的感覺,所以瑟拉拉覺得這是真心話。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音樂家並不是大家嚮往的目標。五十鈴喜歡音樂,不過應該沒興趣以音樂當職業吧。

  「將來啊……」

  近距離傳來的聲音,使得三人嚇到跳起來。

  她們沒想到還有其他客人來泡澡。

  成惠2朝慌張的三人大方點頭,滿是霧氣的眼鏡發出亮光。

  「你們很年輕呢。」

  聲音好溫柔,瑟拉拉不知為何率直點頭。成惠2是不可思議的女性,雖然也會展現孩子氣的反應,但偶爾會展現熟知一切、長輩特有的從容溫柔。

  「成惠2小姐是……」

  「身為大姊的我當然比你們年長,具備身體的優勢。」

  成惠2這番話嚇了瑟拉拉一跳。

  瑟拉拉不只是被嚇到,還張著嘴愣住。

  直到前一秒都覺得她是可靠的大姊姊,這種想法如今消失得一乾二淨。

  「咦,啊,那個……」

  「胸部也很大。」

  五十鈴臉頰抽搐,開始慌張起來,實莉不知為何極度消沉,瑟拉拉拚命鼓勵兩人。她當然沒辦法好好說話,所以只在內心鼓勵,但瑟拉拉自認是超級啦啦隊。她覺得五十鈴修長的身材很好看,實莉則是和年齡相符。

  「胸部也很大。」

  但是成惠2說了兩次,所以安慰兩人是一大工程。

  兩人提出抗議,後來被安撫,不知為何聊起戀愛話題,也聊到地球與家鄉。

  「成惠2小姐住在哪裡?」

  「該說是蕭條的都市嗎?算是空蕩蕩的地方吧。」

  「一個人住?好好喔……」

  「因為是大人啊。何況通訊技術發展到現在,物理距離算不了什麼。」

  對喔,說得也是。瑟拉拉如此心想。

  因為有網路遊戲,而且變成異世界,所以瑟拉拉認識了喵太。

  邂逅或許和距離無關。

  時間如同疾風飛逝,話題卻總是聊不完。

  瑟拉拉察覺到,和實莉與五十鈴在一起至今從來不覺得無聊,不過成惠2輕易就加入她們的圈子。

  這是如同皮皮造訪湯米與安妮卡兩兄妹(源自瑞典童話《長襪皮皮》)的快樂時光。不過享受快樂時光當然要付出代價,四人後來泡到頭昏腦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1-14 02:41 PM

CHAPTER.3曲終人散

  ▼1

  柏克斯路特。

  這個地名在〈弧狀列島大和〉也很有名。

  原本是山地的名稱,卻也是區域、山以及堡壘的名稱。

  從東大和通往西大和的街道有好幾條,不過靠近太平洋的街道全都必須通過這座柏克斯路特堡壘。除了海運,這幾乎是唯一的貿易路線,也是戰略據點。

  地球世界將這裡稱為箱根,冬彌當然知道這一點。記得社會課就教過,也聽朋友和家人去過那裡玩。

  最深刻的印象,是來自網路電視的旅遊節目。

  在冬彌家,晚餐時間經常播這種節目。因為母親喜歡旅行,帶著不良於行的冬彌頂多只能去溫泉觀光區旅行,所以經常看這種節目。透過螢幕看見的箱根,只有湖泊與溫泉令人留下印象。

  ——冬彌等人如今抵達柏克斯路特的山路。

  行走山路至今快半天了,不過冬彌等人嚇了一跳,也可以說啞口無言。這是貨真價實的山路。

  或許有人會覺得冬彌講這什麼蠢話,但這是他千真萬確的感想。道路只有三公尺寬,勉強能讓馬車通過。偶爾會看到路面以路緣石或木樁強化,不過大多是紅土,下雨應該會打滑。

  如此不穩定的山路如同貼在斜坡上蜿蜒延伸。右手邊是通往山頂的上坡,長滿像是杉樹的樹木,左手邊是通往山谷的下坡,景色呈現的落差令人眼花撩亂。

  只是風景倒還好,不過因為街道緊貼著地表,因此會隨著地形怱上怱下,或是怱左怱右地蛇行,有時候甚至出現以為會往回走的發夾彎。三月的山上還殘留著冬季草木枯萎的樣貌,不過大自然的生命力強韌,充滿翠綠的氣息與各種聲響。

  換句話說,即使已經習慣〈大災難〉之後的賽爾迪希亞,但原本只是都會兒童的冬彌、實莉與瑟拉拉十足被這幅光景震撼到了。

  五十鈴比三人更熟悉「大自然」,但也只是地主的後山聳立在農田另一頭;和人一樣高的雜草叢生在寬敞到像是開玩笑的河岸;或是校舍後方沒人照料的菜園采得到神秘的西瓜,大致是這種程度的「熟悉」,對於這種無法用玩笑視之的真正山路同樣感到啞口無言。

  應該說這個世界明明到處都是〈神代〉的遺蹟。

  即使很多地方崩塌,但是這個異性界連首都高速公路都有,為什麼光是越過箱根就非得刻意走這種沒鋪柏油的山路?實在好想抱怨這一點。

  甚至連覆蓋柔軟腐葉土壤的森林觀光步道都不算。他們曾經看到有冬彌兩倍高的巨大潮濕黑岩突然聳立在眼前,山路為了避開這塊岩石而迂迴了一大圈。

  只有唯一有經驗的倫迪浩斯以瞭然於心的表情點頭。「所以今天早上出發時,我不是說過今天要加把勁嗎?」他一副無奈地這麼說。

  聽他這麼說,冬彌覺得也非得好好加把勁。

  眾人的救星是要求同行的成惠2,以及她召喚的〈蒼灰之馬〉。這匹失去血色的蒼白馬匹力大無窮,即使成惠2使用師徒系統降低等級召喚,但光是它一匹的拉力就勝過之前的兩匹,拉著馬車前進。

  在這條持續蜿蜒起伏的山路,光是坐在馬車上就很痛苦,而且也無法加快速度,因此倫迪浩斯與冬彌下車帶頭前進。

  女生們則是癱倒在馬車上,有時候跟在後面行走。

  一隻偏白色的圓滾滾幼狼跑到冬彌腳邊,以英勇驕傲的表情纏著他。就冬彌看來只是白色柴犬,瑟拉拉卻說這是小狼。這是以「隨從召喚魔法」這個系統的技能召喚的,只要瑟拉拉沒下令就不會消失,因此除了在旅館過夜的時候,旅行途中大多像這樣派小狼警戒四周。

  「我也可以派一些警戒靈出來喔。」

  「不,成惠2小姐,這就免了。」

  成惠2在駕駛座慵懶說完,倫迪浩斯轉身叮嚀。

  成惠2早上試著叫出來給大家看的〈死靈蝙蝠〉外型非常驚悚,瑟拉拉甚至噙淚蹲在地上。何況不太需要這麼嚴加警戒,因此由成惠2召喚〈死靈蝙蝠〉警戒的作戰被駁回。此外也是因為她已經召喚〈蒼灰之馬〉,眾人認為維持兩種召喚效果太花魔力。

  「別看它那副模樣,習慣之後就很可愛喔。」

  成惠2的職業是〈召喚術師〉,專精召喚術,是召喚各式各樣的生物代替自己行動的魔法師。由於技能的應用範圍非常廣泛,因此在〈大災難〉之後的這個世界據說是活躍機會增加最多的職業。產生清水掌控寒氣的〈水精靈〉以及產生火焰掌控熱氣的〈火蜥蜴〉就是代表性的例子。

  雖然通稱為〈召喚術師〉,走向也各有不同,大致可以分成四種。操縱〈水精靈〉與〈火蜥蜴〉的〈精靈術師〉、操縱〈獨角獸〉或〈紅玉獸〉的〈幻獸術師〉、召喚〈軟體怪〉或〈巨石兵〉這種特異人造生物的〈造物術師〉,最後是使喚〈骷髏兵〉或〈幻靈〉的〈死靈術師〉。

  這四種走向並非相互排斥。一般的〈召喚術師〉會打造出「簽約對象七成是精靈,不過也會和重點幻獸簽約」這樣的自我風格。其中的組合與平衡就是〈召喚術師〉展現本事的地方,也是該職業的精髓。實莉照著筆記本念出上述解說,應該大多是從城惠那裡現學現賣的。

  不過成惠2似乎是道地的〈死靈術師〉,簽約的隨從與召喚物只有死靈系怪物,完全沒學別種。由於專攻單一類型,所以缺乏應用力。冬彌聽直繼說過,〈死靈術師〉在〈大災難〉之後就變得冷門,似乎是因為召喚的生物看起來恐怖、驚悚又難以溝通。

  看到瑟拉拉召喚的狼,就覺得這也在所難免。

  這只像是小白狗的動物在戰鬥時當然很勇敢,平常卻是好奇心旺盛愛撒嬌,看起來簡直是寵物。若要選為平常行動的搭檔,這種毛茸茸的生物當然比較受歡迎。冬彌也知道這種事。

  「冬彌。」

  「倫迪哥,我看到了。」

  視野不佳的這條山路,幾乎沒有可以直線眺望的地方。

  相對的,走到地表突出的部分時,會忽然看得到轉三、四個彎的遠方。

  就冬彌等人看來恐怕還要走十五分鐘的山路遠方,有兩輛馬車進退不得。感覺不像是被怪物襲擊,大概是遭遇什麼麻煩事吧。冬彌思索該如何處理。

  依照看起來的感覺,那兩輛馬車的行進方向和他們相同,也就是往西。一般來說這樣不成問題,只要跟著前方的馬車行進就好,但要是前方馬車停下來就另當別論。這一段山路的寬度不足以會車,所以無法超車。感覺以〈冒險者〉的體力應該可以強行解決,但是還不清楚狀況。

  「他們似乎進退不得了。」

  「嗯。」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

  駕駛座傳來成惠2的聲音。怕日光而癱軟無力的她大概和冬彌他們不同,沒看到剛才的光景。

  「往前第三、四個轉角停著馬車,應該是遭遇某些狀況吧。總共兩輛。」

  「成惠2姊姊,可能沒辦法會車喔。」

  「唔,對喔,我是姊姊。」

  成惠2無意義地挺胸,不過似乎想不到什麼好方法。

  「無論如何,過去看看吧。」

  「就這麼做吧。」

  實莉也同意之後,眾人繼續沿著山路前進,遇見正如預料動彈不得的商隊。

  「各位,要不要買劍?是秋葉原製作的好東西喔,裝備等級是十與二十。」

  這是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

  眼圈發黑表情憔悴的商人,對帶頭走過來的冬彌這麼說。

  冬彌嚇了一跳,但他立刻搖頭。

  「我們等級更高,不用那種劍。商人先生,怎麼了?」

  緩緩搖頭的商人似乎是這個商隊的隊長,不過仔細一看,三個護衛也像是精疲力盡般癱坐在搬到山路上的木箱。是的,貨物幾乎都搬下車了,商隊其中一輛馬車的車軸斷裂。

  實莉他們搭乘的馬車和商隊距離約二十公尺,因為如果得回頭或是轉向,別太接近商隊比較方便行事。這裡在狹窄的山路中也是特別狹隘的一段,沒有空間可以會車,一不小心踩空就會摔下小樹叢生的陡坡。

  「冬彌,這下傷腦筋了。」

  「嗯。」

  雖然只是推測,但如果那些貨物都是鐵劍,那他們根本就是貨物超重。這個事態的解決方法很簡單,將壞掉的馬車推落谷底,剩下的貨物儘量堆在另一輛馬車,堆不下的貨物扔在原地,然後繼續前進就行了。不過貨物當然是商人批購的,推測應該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吧。

  「車軸壞掉之後,我們在這裡過了一整天。若是商人先生有所冒犯還請見諒。」

  後方馬車走下一名容貌柔美的女性。

  長髮是如同陽光穿透芒草穗的淡褐色,短上衣與長裙以雛菊到蒲公英的各種粉黃色搭配而成,頭戴一頂大帽子。眉毛線條柔和,擁有一對慈愛眼神的美女。

  空氣隱約洋溢三角草的芳香,冬彌注視著這名美女,感覺內心為難又憂鬱。冬彌的預感很靈。只給人溫柔感覺的這名女性,卻使他感受到非常不愉快的心情。毫無來由的,他就是知道。

  「我是旅行作家,叫作妲莉艾拉。」

  這名女性以可愛的動作輕拉裙子打招呼。

  「各位雖然年輕,不過是〈冒險者〉吧?我覺得商人先生們要是在這裡再待一晚會很難熬。只要到柏克斯路特堡壘就好,方便幫忙載幾個木箱嗎?要是可以得到各位〈冒險者〉的協助,我覺得應該可以翻越前方的山頭,商人先生們也能脫離這個困境。」

  自稱妲莉艾拉的這名女性,以非常柔和文雅的語氣懇求。

  她的遣詞用句溫和卻具備說服力,冬彌與倫迪浩斯都不禁點頭答應。

  實際上,在這個狀況也別無選擇。

  兩人在山路回頭,到車上和實莉等人商量,

  ▼2

  商隊馬車車軸斷掉的原因,似乎在於山路凹凸不平。路面覆蓋一層泥土所以難以辨識,不過車輪壓在突出的石塊上,緊接著因為落差而落在另一塊尖銳的石塊上。落差只有十公分左右,一般來說肯定不會造成這種意外。

  但貪心的商人以馬車載了二十四箱鋼鐵之劍,似乎是衝擊力道太重而弄壞車輪。

  〈大地人〉光是搬一個就費盡力氣的木箱,實莉他們搬兩三個都不足為苦。抱著木箱沿著如同瞭望台突出的山路走二十分鐘左右,就來到比較寬的路段。

  馬車在這裡就能休息,也可以會車,木箱應該也能暫時堆在這裡。

  瑟拉拉在這裡負責準備午餐,實莉他們花了兩小時,將所有木箱搬過來。車軸損毀的馬車很遺憾只能推落谷底,商人和完好無缺的馬車一起來到此處。他似乎和護衛們一樣筋疲力盡,現在正在小睡。

  「他們在可能出現魔物的山路保護貨物一整晚,難免會精疲力盡。」

  作家妲莉艾拉說完,朝著實莉溫柔微笑。

  她是看不出年齡的〈大地人〉女性。應該比實莉年長,卻不曉得大幾歲,即使比外表高估一些,應該也和瑪莉艾兒差不多大,不過交談時也會忽然露出和實莉同齡般的可愛笑容。

  「妲莉艾拉小姐是商人先生的太太嗎?」

  一臉驚訝的妲莉艾拉眯細雙眼笑了。

  「不是的,只是回程順便搭商人先生的馬車。」

  「原來如此,阪南啊,和生駒同一個方向呢。」

  「是的,距離很近。我家也在生駒的山上。」

  「喔喔……」

  成惠2走過來搭話,妲莉艾拉如此回應。

  在這個像是山頭瞭望台的地方,並排著商人沒壞掉的馬車、堆積如山的貨物以及實莉他們的馬車。雖然圍繞著看起來不太堅固的木柵欄,不過這裡本身就像是突出山頭的空中廣場,外側淨是俯瞰山谷的絕景。

  商人們似乎真的精疲力盡。

  一名護衛勉強靠坐在貨物旁邊,其他人都像是避難般上車睡覺。瑟拉拉原本想分湯給他們喝,他們卻完全沒有起床的徵兆。

  實莉等人在這裡享用遲來的午餐。

  風還很冷,不過吹過山間的風不同於秋葉原,蘊含獨特的翠綠氣息,顯得很清爽。

  「這是什麼湯?」

  「馬鈴薯加紅蘿蔔的味噌湯。」

  「這個長長的東西是……」

  「是蔥。」

  實莉聽著不遠處的成惠2與瑟拉拉的對話忍笑。

  在山上吃午餐就像在吃便當,好快樂。坐在倒木上擺動雙腿的五十鈴,和身旁大口吃著飯糰的倫迪浩斯嬉鬧不已。加入瑟拉拉等人分享醃黃瓜的妲莉艾拉也洋溢著柔和氣息。

  「冬彌,你肚子痛嗎?」

  「沒那回事。」

  冬彌一個人心不在焉,實莉擔心地詢問,但是可靠的弟弟咧嘴回應。

  「我才要問實莉還好嗎?是不是在想城惠大哥了?」

  「真是的,沒有啦。」

  「哎,那就算了。反正翻過山頭就快抵達目的地了。」

  「嗯,還有〈鋼尾翼龍〉吧?城惠先生說這附近的山區也可能會出現,因為飛行怪物的活動範圍肯定很廣……」

  「這樣啊,那就得多加小心了。」

  冬彌忽然像是仰望天空般抬頭,實莉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也發現了。

  一行人正在接近實莉他們。

  是以身穿全身鎧甲的重裝騎士帶頭的團隊。

  莫名給人陰鬱印象的〈冒險者〉總共約十幾人。沿著山路走上來的他們立刻吸引實莉等人的注意。他們從實莉等人行進的方向接近,朝著山麓行走。

  實莉迅速檢視對方資料。

  帶頭的是叫作石井二郎的〈武士〉,公會是<Plant hwyaden>,九十級。後續成員也是相同公會,等級也幾乎一樣,總共十四人。

  現在的大和伺服器很少PK,至少在秋葉原周邊幾乎沒聽到有人這麼做,不過在這種深山遭遇這群人,實莉等人難掩緊張情緒。

  倫迪浩斯不經意移動到冬彌身旁。

  撥動披風擺出模特兒站姿的樣子如同貴公子,不過實莉知道他站在那裡是想將五十鈴與瑟拉拉保護在背後。

  這群人沒有趕路,以確實的速度行進。

  等級高的玩家肯定擁有能力高的坐騎,不過沒有任何冒險者騎馬。十四人幾乎排成兩排走山路接近。

  這裡是廣場,所以不會在窄路擦身而過,只要看著他們離開就好。這樣或許膽小,但這個想法令實莉鬆了口氣。

  集團中央的四人扛著巨大的物體。

  看起來像是神社供奉的神轎。裝飾頗為西式,以組合成井字的粗棍圍繞固定,由前後左右共四人扛著走。

  「是〈北風之移動神殿〉。」

  妲莉艾拉輕聲說。

  「那是什麼?」

  成員中唯一不太緊張的成惠2,以不太在乎的語氣詢問。

  「我也很少看到。那是〈奧德賽騎士團〉帶著到處跑的東西,聽說是〈冒險者〉使用的神聖物品。」

  「嗯……」

  五十鈴與瑟拉拉聽到這番回答露出疑惑表情。

  實莉也沒聽過這種事。

  〈奧德賽騎士團〉這個詞也一樣,光是聽到這個名稱,就感受到一股寒風吹過的不安。應該說依照剛才的確認,他們肯定是公會<Plant hwyaden>的〈冒險者〉。

  由此推測,〈奧德賽騎士團〉應該不是公會。

  所以是什麼?實莉想也想不透。

  她只聽過〈望鄉派〉(Odysseia)這個詞。

  記得這個組織將「回到原本世界」標榜為無上的目標。只聽這樣會覺得在所難免,這個集團就某方面來說表達了所有〈冒險者〉的心聲,不過實莉在秋葉原的公會會館協助〈第八商店街〉時所聽到的相關傳聞,都隱含著陰鬱的色彩。

  這個集團慢慢接近,已經可以辨識各人的裝備與長相了。所有人的裝備整齊劃一,實莉甚至覺得規矩過度。他們彼此沒有閒聊,以固定速度行走。雖然是體力永無止盡的〈冒險者〉,又是九十級團隊,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像,給人的印象是疲憊至極的亡者集團。

  「那個〈北風之移動神殿〉似乎能讓〈冒險者〉復活。」

  〈大地人〉妲莉艾拉大概不懂這種感覺吧。

  她的話語聽起來像是來自遠方,事不關己。

  「此外,不曉得是不是副作用,據說會擾亂內心的聲音。對於各位〈冒險者〉來說大概是很貴重的東西吧。」

  實莉與瑟拉拉視線相對。

  就算妲莉艾拉這麼說,但這是第一次聽說的物品,實莉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也聽不懂妲莉艾拉這番話的意義,感覺心中的某個部分拒絕理解這件事。

  如果以字面上的意思解釋,那座〈移動神殿〉可以代替一般的神殿,讓附近喪命的〈冒險者〉復活,也就是復活地點的代替品。不對,應該說儼然就是復活地點。

  感覺是提升〈冒險者〉不死特性的恩惠,另一方面也似乎極度不祥。

  實莉感到不安,朝著弟弟的背影輕聲叫他。

  冬彌從剛才就站在實莉等人的最前線,站得直挺挺地注視〈奧德賽騎士團〉,所以實莉只能看著他的背影。

  冬彌沒回應。

  不過雙胞胎實莉知道,冬彌身體的緊張感比起戰鬥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對方走到廣場側邊,仍沒有特別提防實莉他們,維持一成不變的步調,像是在尋找某種東西、被某種東西引導般前進。

  感覺經過相當漫長的時間,不過冷靜想想,應該只是短短十分鐘的事。

  他們沒引發任何風波,只是從旁邊經過。

  但是實莉無法消除內心擴散的躁動。

  ▼3

  魔法陣式連鎖軌道投射在前方約三十公尺處,大自然就被魔法陣設定的效果扭曲,干涉著〈桂花麗人〉與〈步行樹〉,在茂密的樹林打造出隧道狀的空間。周圍的樹木扭動身軀迴避。

  圓形魔法陣就這麼反覆在前方產生相同的光輝。這個魔法陣不只是用來干涉周圍的大自然物體來打造空間,也是產生浮空力場輔助移動的魔力式軌道。

  在魔法陣上方利用斥力前進的是鋼鐵列車,長約八公尺的巨大箱型交通工具。具備冰冷裝甲的車廂雖然有玻璃窗,但玻璃也染成深色看不見車內。

  往前數來第四個車廂,具備可開關天窗與雙層構造的司令車廂內有一名女性。

  身材勻稱,令人聯想到肉食科動物,身穿軍服的這名女性是翠葉·圖魯德。

  是任職於〈神聖皇國威斯特蘭迪〉的高階將軍。

  女將軍臉上貼著孤傲加膚淺的挖苦笑容,透過防窺玻璃眺望外界。高高交疊的美腿顯示她很放鬆,左手指尖如同愛撫般在劍柄來回移動。

  翠葉很滿意陸行列車的性能。

  這種列車重到非得在連續軌道上行進,不過只要藉助魔法陣,甚至可以在山上這種顛簸路面前進。難以駕馭的重量從防禦性能考量也並非淨是缺點。

  〈冒險者〉想製作飛天的機械,將這種鋼鐵列車視為開發途中的失敗品,當成沒用的玩具而拋棄,不過對於翠葉他們〈大地人〉來說,連這個作廢的玩具都是勝過黃金的寶物。壓倒性的技術力差距引得翠葉發笑。

  不只是技術力,魔力、體力、構想力,〈冒險者〉在所有方面的能力都勝過翠葉他們〈大地人〉數倍。

  簡直像是有人將他們設定為這個世界的主角。

  翠葉他們則是配角。

  這種滑稽的設定,使得翠葉喉頭深處發出咯咯的笑聲。

  雖然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但這個人居然打造如此殘酷的喜劇。

  「進行得很順利。」

  「位置呢?」

  「和上次一樣,在〈深邃沉鬱之森〉東部。」

  以鋼鐵列車為核心的翠葉直屬兵團,正在進行極機密任務〈紅夜〉作戰。參與的人員很少,卻是投入鋼鐵列車、〈隨從召喚之寶珠〉、〈EXP靈水〉等最先進技術的重要作戰。

  〈十席會議〉應該也體認到作戰的重要性,但翠葉認為不只如此。〈冒險者〉完全不曉得這個作戰的意義。

  心情不定的會議盟主濡羽為了溜出居城而參與作戰,幫忙激勵士兵。這是翠葉自己安排的,不過效果極佳。這麼一來,士兵們應該會不惜奉獻生命與靈魂,在翠葉的指揮下奮戰吧。濡羽在〈神聖皇國威斯特蘭迪〉是被盲信與狂熱拱上來的公主,領袖氣質難以用筆墨形容。

  (不過——應該只是濡羽大人心血來潮吧。)

  然而再怎麼受人信奉,濡羽也一樣是〈冒險者〉。

  大概是在〈深邃沉鬱之森〉進軍覺得膩了吧,濡羽忽然就從鋼鐵列車消失。侍從與侍女陷入半狂亂的狀態,但濡羽失蹤並不稀奇,翠葉顯得很鎮靜。

  因為濡羽想要的是激勵士兵與視察部隊的既定事實,達成之後就沒有用處了,要是她在身邊插手多嘴反而麻煩。扔著消失的濡羽不管也是一大問題,不過〈十席會議〉的洛雷爾·鐸恩正在找濡羽。濡羽消失至今已經五天,現在他們應該會合了。對於翠葉來說,現在的狀況正合己意。

  說到唯一的心頭大患,就是後方車廂同屬〈十席會議〉的一彥。

  這個厚臉皮的死板傢伙率領私人部隊〈壬生狼〉介入阪南的諸多問題,是翠葉的眼中釘。即使翠葉掌握兵權,他也以〈十席會議〉的名義當擋箭牌干涉,進行如同憲兵組織的活動。該組織的首領一彥堅稱要確認〈隨從召喚之寶珠〉的安全性而坐鎮在後方車廂。

  不過,這也堪稱是預先考量到的狀況。

  〈紅夜〉擁有此等價值。不對,這一連串的部隊強化措施,是翠葉完成野心時不可或缺的程序。

  翠葉從喉頭深處發出笑聲。

  鋼鐵列車的速度不算快,即使在普通街道行駛,速度頂多也只有最新型四馬馬車的三成左右。但是在另一方面,列車的特性是行駛在顛簸路面也不會影響速度。在森林或溪谷雖然會變慢,卻比徒步行軍快。

  〈冒險者〉想打造「阪南到艾佐只要十小時」的驚人魔導機械,鋼鐵列車相較之下確實遜色,不過在某方面很好用。相較於只能在無法遮蔽空中視角的空間前進,鋼鐵列車的隱密性堪稱優秀。不如說〈冒險者〉連飛行機械都還沒製作成功,所以翠葉覺得光是這種鋼鐵列車就是很棒的寶物。

  據說由傑魯迪斯開發的〈凝魔鍛術〉;將這個技術大規模實用化,傑雷德·耿恩的凝魔爐;齋宮家相傳的久爾永(供贄)古代技術。從這些要素誕生的魔導技術當然是〈冒險者〉的財產核心,不過〈大地人〉同樣受惠。這個鋼鐵列車也是其中之一。

  雖然簡單形容為「可行駛於顛簸路面」,卻不限於荒地。

  確保行進路線的〈圓形魔法陣式軌道〉具備扭曲周圍森林的能力。換句話說雖然速度比較慢,卻可以在山林偏多的大和秘密輸送兵力。

  現在翠葉麾下有十輛裝甲列車,其中四輛特別大型。數量不多是一大煩惱,而且翠葉喜歡規格更加統一的裝備,但只有這部分無計可施。

  〈冒險者〉心情不定又喜歡新事物,沒興趣量產在技術層面已經完整的物品,總是想製造嶄新、更加不同、強力而優秀的物品。基於發展技術的意義,這種態度當然值得讚賞,不過翠葉這樣的軍人也會對此不滿。在實際環境中,無論是要修理還是運用,規格統一的裝備總是討喜得多。

  話雖如此,翠葉處於「接收廢棄發明品」的立場,所以不打算奢求。畢竟她的發言權至少能委託最底限的維修,她也知道有必要的話使用各種賄賂就行得通。

  〈冒險者〉是孩子,而且抗拒不了慾望。

  「報告〈闇精靈之使僕〉的狀況。」

  「第一隊返回,第二、第三隊從〈柏克斯路特〉朝〈紅石〉佈陣,第四隊後援,第五隊正在執行周邊警戒任務,第六、第七隊正在休息。」

  「啊哈,這樣很好——前進,別怠怱警戒啊。」

  翠葉朝著低兩階的駕駛座所坐的兩名魔導技師下令。

  「派出去探路的〈闇精靈之使僕〉,在費瓦威爾河的上流處停止前進。」

  「嗯……」

  翠葉看向牆上的軍用地圖。

  不太搖晃的車內有各式各樣的地圖、文件與資料。翠葉喜歡在現場指揮,讓軍刀吸血,不過成為高階將軍的現在也充分理解到這些資料同樣是自己的武器。

  「費瓦威爾河是吧,這個地區——」

  翠葉檢視寫得密密麻麻的註記,舔著美麗的嘴唇眯細雙眼。黑色的三爪符號代表著〈鋼尾翼龍〉的棲息地。

  等級很適當,也是對於附近居住區的「適度壓制」。

  眼花撩亂的戰略走遍翠葉腦海。

  淨是紅如彼岸花、香如鮮血的夢。

  〈冒險者〉再怎麼善良,翠葉也沒道義去配合。無論如何,大和即將迎接亂世。〈神聖皇國威斯特蘭迪〉是如今唯一繼承〈威斯特蘭迪皇王朝〉血統的統治組織。

  〈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是叛軍。

  翠葉當然並非相信這種事,只要師出有名就好。如今是翠葉這種軍人立功往上爬的時代。動不動將「文雅」或「歌舞」掛在嘴邊的貴族中,軍人的階級原本就低,非得抓準難得的機會才行。

  而且翠葉知道自己的功勛是在鮮血上綻放。

  不,是陶醉在鮮血之中。翠葉也不曉得自己尋求的是功勛還是血的香味。

  「〈鋼尾翼龍〉啊——只靠〈使僕〉的話負擔太重,嗯……咯咯咯,記得〈奧德賽騎士團〉就在附近。」

  車廂裡充滿沉默。

  「通知鵜匠(Sergeant)們,命令〈闇精靈之使僕〉討伐怪物。」

  這道命令立刻以指令水晶傳到後方的裝甲車箱。

  接獲通知的後續車廂中,超過一百名的〈大地人〉戴著黑色面具,躺在像是無蓋棺材的狹窄床上落入虛假的夢鄉。床頭附設台座上的〈隨從召喚之寶珠〉發出詭異光輝。

  這顆寶珠是用來召喚術士意識投影而成的〈閣精靈之使僕〉。

  基於某種意義,這等於讓〈大地人〉得到另一具身體。他們就這麼躺在這節車廂的床上,得到可以自由行動的怪物身體。〈閣精靈之使僕〉的等級和召喚的術士相同,但無法突破四十五級的上限。

  就〈冒險者〉來看,應該是不足以稱為戰力,微不足道的魔法物品吧。事實上,提供這些物品的〈冒險者〉們,當初就是當成惡作劇物品那般隨手就送給他們。

  不過對於翠葉來說不一樣。

  這個物品可以讓〈大地人〉暫時成為不死之身。

  即使〈闇精靈之使僕〉被打倒,躺在床上的〈大地人〉本身也不會受害,而且戰鬥得到的經驗值可以由術士——也就是〈大地人〉接收。

  這是讓人沒辦法忍住不笑、驚天動地到像是開玩笑的魔法物品。

  「十分鐘之後施打〈EXP靈水〉。」

  這種藥水的效果是經驗值取得效率倍增。口服效率不好,直接施打應該會造成沉重的負擔,效果卻明顯提升。

  「可是一彥閣下要求停止不人道的做法啊?」

  「管他的——那個偽君子。他們是〈冒險者〉,我們是〈大地人〉。不會死的傢伙怎麼可能懂戰爭?那是讓生命消散的地方,對吧?」

  翠葉笑了。幽暗的笑容。

  消散的不是翠葉的生命。這是收割更多花朵的必備武器。

  「先發部隊遭遇敵人。」

  緊張的通訊兵低聲通知。

  不慌不忙等待後續報告的翠葉,收到確認遭遇〈鋼尾翼龍〉的情報。

  她繃緊起至今不由得上揚的嘴唇,溫柔撫摸劍柄。

  「先發部隊突擊!從山上趕走〈鋼尾翼龍〉!叮嚀他們保持距離,使用魔法攻擊,要趕到城鎮,這麼一來一心尋死的〈奧德賽〉就會幫忙獵殺!告訴他們,現在是大賺一票的好機會!」

  找到一個絕佳的狩獵場了。以〈冒險者〉的說法就是「吸經驗」吧,以翠葉的說法是練兵。必須以血研磨滾燙燃燒的刀刃,才能鍛造出鋼鐵神兵。

  「投入戰力。第六、第七與護衛的第五隊也進入戰區!」

  「列車的護衛要如何安排?」

  「派隆達格負責周邊警戒。啊啊,不對,應該說『委託』才對。」

  「聯絡隆達格閣下——傳聲管!」

  指令不是傳達給馬車,而是騎著〈幽靈馬〉在旁邊奔跑的〈冒險者〉。

  「……只要是〈冒險者〉,連隆達格都會被尊稱為『閣下』嗎?」

  翠葉的自言自語,引得一名通訊兵轉頭仰望。

  「不用轉達,是我自言自語。」女將軍歪曲著嘴角說完後,以葡萄酒潤喉。隆達格是從薄野落魄前來的敗將,卻也因此適合擔任後端的黑手。翠葉甚至覺得可以感謝他。

  俗話說得好,這就叫作各司其職。

  在愉快發笑的翠葉指揮下,〈神聖皇國威斯特蘭迪〉的秘密部隊迅速往大和中央區域佈陣。

  翠葉朝思暮想的〈紅夜〉領域,好巧不巧也包含實莉他們要前往的薩費爾市,不過這時候連翠葉自己都不知道個中意義。

  ▼4

  在商人的拜託之下,瑟拉拉等人幫忙載運部分貨物到柏克斯路特堡壘,在該處卸貨之後繼續前進。大地人妲莉艾拉也搭乘馬車同行。

  失去一輛馬車的商人們沒有餘力載著她一起旅行,而且走街道雖然比較安全,對於習慣旅行的人或〈冒險者〉是這樣沒錯,但〈大地人〉女性無法安心獨自旅行。

  因此眾人達成共識,讓她一起搭馬車前往暫定的目的地——薩費爾。

  薩費爾也是瑟拉拉他們這趟旅程的目的地之一。

  在秋葉原通往西方的這條街道上,薩費爾是比較繁榮的城市,他們出發前就計劃在這裡消除旅途的疲勞。

  馬車行經富含水分的青苔覆蓋的石板路、容易打滑的紅土路,以及覆蓋濃綠拱廊的涼爽山脊小路持續前進。速度很慢。即使〈蒼灰之馬〉再怎麼孔武有力,在這種山路也難以成為助力,要是全速奔跑很容易出意外。

  瑟拉拉一行人以步行的速度,沿著蜿蜒延伸的山路前進。

  某處傳來像是笛聲的鳥囀,徒步行走的瑟拉拉豎耳聆聽。看向身旁的實莉,她似乎也在以目光尋找小鳥。轉頭張望一陣子,就發現小狼視線前方有一隻青色翅膀上有著黃條紋、有如餐包大小的小鳥又叫了一聲。

  瑟拉拉很高興找到小鳥,輕拉實莉的衣袖告知,她似乎也立刻知道小鳥的位置。兩人轉頭相視微笑。

  多虧這樣,瑟拉拉感覺放鬆許多。

  剛才通過的山嶽堡壘也有〈奧德賽騎士團〉。

  依照妲莉艾拉的說法,他們在大和的這個區域不算罕見。為了保護〈大地人〉村鎮搏命戰鬥的他們受人尊敬。雖然是嚴厲又帶點陰鬱的集團,卻是彬彬有禮、裝備優秀的高潔騎士團。瑟拉拉聽她這麼說完後內心有些改觀。

  實莉與冬彌似乎也有點怕〈奧德賽騎士團〉。

  自從在山路擦身而過,氣氛就一直緊繃,所以瑟拉拉知道這件事。不過氣氛經過數小時就逐漸緩和,瑟拉拉覺得得感謝那隻青鳥才行,

  原本在旅途中應該在山嶽堡壘借住一宿。

  堡壘也具備旅人投宿用的設施。

  不過瑟拉拉他們在山頭廣場過了一晚,上午就通過堡壘,可說是錯失機會。

  「實莉,今晚也要野營吧?」

  「說得也是,畢竟這附近也沒有方便投宿的村鎮。」

  「明天呢?」

  「肯定會比較早抵達富士喔,到時候再住宿吧。」

  「嗯,說得也是。」

  瑟拉拉微笑大為同意。

  確認旅程符合自己的想像,而且實莉這方面果然考慮得萬無一失,瑟拉拉感到好開心。

  眾人終於走完山路,路面逐漸變寬。即使還有斜坡也變得平緩,茂密的森林變成雜木林。走在視野變好的路上可以清楚看見富士山。瑟拉拉不曉得富士山在這個異世界叫什麼名字,不過依然是她所熟悉,覆蓋著靄靄白雪的日本最高峰。

  「是富士山耶。」

  「嗯,沒錯,那是靈峰富士。」

  冬彌與倫迪浩斯快樂交談。

  瑟拉拉也隱約覺得心情亢奮。住在日本的人每個月至少會在網路電視的氣象預報看到富士山一次,實際上在瑟拉拉居住的城市,只要天氣好就可以遠眺,所以這幅光景並不是那麼稀奇又引人興奮,不過仔細想想,這裡是異世界,所以那並非是真正的富士山。

  即使如此,依舊覺得那是一座特別的山,大概因為自己是日本人吧。瑟拉拉雖然不太清楚,但她個人同意五十鈴「這才有旅行的感覺呢!」這句話。她真的這麼認為。

  到了剛過中午的時間,在彷彿隨風而來的主音之中,瑟拉拉等人終於來到海岸。不算是白色沙灘,而是鋪滿約瑟拉拉小指指尖大的小石頭,放眼望去一片藍灰色的大海。

  海岸線以非常平緩的弧度,朝著瑟拉拉等人前進的方向延伸。

  街道和海岸平行,不過在這個區域,街道和石礫海岸沒有明確的界線,路標只有作為防沙林的零星松樹林。

  海面風平浪靜,看得到幾艘小船。

  或許是〈大地人〉的漁夫。

  「好像銚子呢。」

  「不過這邊的海岸感覺比較肅殺。」

  瑟拉拉與實莉交換感想之後,連忙尋找鯊化魚人的蹤影。

  幸好這裡當然沒這種怪物,兩人相視而笑。

  「走到這裡就快到薩費爾了。」

  「妲莉艾拉小姐在那裡投宿過嗎?」

  「嗯,因為是回程會經過的地方,所以投宿過好幾次。」

  「明天就會到吧~」

  「如果走快一點,深夜就會到了……」

  瑟拉拉等人一起搖頭回應實莉這番話。

  禁止逞強。這是在旅途中學到的教訓。

  但是這麼一來,今天非得露宿了。瑟拉拉觀察老天爺的心情。上空的風似乎很強,不過空氣清新,似乎不會變天,也就是說紮營難度不高。海岸線終究很可怕,所以應該會稍微往內陸走,找棵大樹在旁邊紮營吧。大致看來,可以擋風的雜木林比比皆是。

  不過現在行走的道路是海岸,平坦又好走,可能會因為到處都可以紮營,猶豫到後來一下子就天黑。

  「這樣就沒辦法做晚餐了……」

  瑟拉拉的大腦拚命思考著。

  她自願負責做晚餐。

  旅途中的料理實在不好做。

  瑟拉拉出發之前黏在喵太身邊學了不少,不過真的要付諸執行時,自己心目中的菜色連一半都做不出來。

  連平坦砧板都沒有的野外,便利性和廚房差太多了。

  只能做寒酸的料理,她感到很抱歉。

  老實說,這個煩惱相當不切實際。〈大地人〉公認的「旅行糧食」是烤得比較硬的沉甸甸麵包,加上稀釋的葡萄酒或蜂蜜酒。

  瑟拉拉一行人露營時製作的湯品或什錦燒等餐點,完全是屬於〈冒險者〉這邊的文化,在這個世界並不普遍。瑟拉拉他們只是因為在〈大災難〉之後和喵太班長這種連野外料理都拿手的廚師過生活,因此常識有點偏差。

  「義大利湯麵嗎~」

  瑟拉拉臉紅低語。

  以〈吃到倒橫町〉購買的瓶裝高湯粉加蔬菜與乾燥肉煮湯,再加入葉子形狀的義大利麵,應該會成為有飽足感的湯品。雖然有點酸,不過再配上蘋果美乃滋沙拉,應該就勉強像樣吧?瑟拉拉心想。

  「只做一道菜的話,果然有點偷懶嗎……」

  「沒那回事,熱呼呼的湯很好喝。」

  旁邊的實莉如此鼓勵。

  瑟拉拉有點難為情地笑了。想要像喵太那樣,努力的心情大到可以用巨蛋球場為單位計算,不過眾人沒有〈魔法背包〉,手頭的食材與調味料受限,而且在野外料理時,必須考慮到調理場所或熱源管理,費力的工作很多。

  想做有點複雜的料理,瑟拉拉的大腦就會輕易短路而失敗。但既然裝備〈新婚妻子之圍裙,附喵太頭像貼花〉,就不能以「副職業是家管員」當藉口。

  「各位感情真好呢。」

  妲莉艾拉以柔和表情對為難的瑟拉拉與鼓勵的實莉這麼說。

  「因為是朋友。」

  「因為是朋友啊!」

  實莉回應之後,走在前面的五十鈴轉身大喊附和。

  「各位都在同一個公會?」

  「不,我不一樣喔。」

  瑟拉拉如此回答,並且抱著「不過,我們是朋友喔」的心情挺胸。

  「瑟拉拉的公會是〈三日月同盟〉,我們是〈記錄的地平線〉。」

  「啊~我沒加入公會,是旅行的吸血鬼。」

  駕駛座的成惠2加入話題。

  「方便的話想請教一下……各位為什麼要前往阪南?」

  「並不是要去阪南喔,我們要去途中的紅石山地打〈鋼尾翼龍〉。」

  冬彌回答姐莉艾拉的詢問。

  「哇,〈鋼尾翼龍〉啊……是可能下山來到聚落的怪物呢。」

  「實莉,是嗎?」

  「城惠先生說偶爾會這樣。」

  「唔~」瑟拉拉歪過腦袋。

  依照實莉的圖解,〈鋼尾翼龍〉這種怪物很像長出手腳的紙飛機。既然會飛,應該就可能跑到人類聚落。

  「然後就是巡迴表演吧。」

  不知何時從前方來到這裡的五十鈴這麼說。

  「巡迴表演?」

  「那是什麼?」

  「這麼說來,成惠2小姐也沒看過。」

  思索該如何說明的瑟拉拉,抱著求助的心情看向五十鈴。

  五十鈴把當成手杖的長槍抱在胸前,做出像是彈魯特琴的動作,回答「就是演奏之旅喔」,並送了一個秋波。

  「五十鈴是〈吟遊詩人〉。」

  「嘻嘻,但我只是半個外行人。」

  「所以我們以五十鈴為中心,在村莊或市鎮演奏音樂。」

  「哇,演奏音樂?」

  妲莉艾拉發出佩服的聲音,五十鈴大概是因而心情大好,就這麼踩著輕快的腳步轉圈。

  「別看我這樣,秋葉原的〈百花屋〉說我是Rock'N Roller喔!」

  「Rock'N Roller?」

  「那個,呃……換句話說就是……」

  「就是?」

  「就是很帥氣的感覺。」瑟拉拉這麼回答成惠2的疑惑。

  從剛才就在忍笑的實莉至此噗哧一笑,瑟拉拉拚命對她抗議。瑟拉拉自己也覺得這種說明有點怪,所以止不住臉紅。

  最近已經很少聽到「Rock'N Roller」這個詞,而且五十鈴使用這個難以說明的詞才有問題。鼓起臉頰的瑟拉拉注視五十鈴想徵求她的意見,但五十鈴似乎看不懂,轉動肩膀舉手做出撥和弦的動作大喊「Rock'N Roll♪」。

  只有腳邊嬉戲的小狼同情瑟拉拉。

  「居然從事音樂活動,真讓人感興趣呢。」

  「是的,感覺好棒。」

  成惠2與妲莉艾拉說出這樣的感想,五十鈴似乎因而變得愉快。

  「那麼那麼,我們明天晚上會在薩費爾表演,請來觀賞吧。」

  「表演?」

  「對吧,實莉,可以吧?」

  五十鈴順勢詢問實莉。

  眾人原本就預定在薩費爾市住兩晚,因為在薩費爾市養精蓄銳之後,終於要勇闖紅石山地了。越過柏克斯路特的山頭時,該處雖然是山區,卻還是可以走貿易街道。不過在紅石山地一定要打怪,因此以最壞的狀況,非得在沒有路的山野拓荒。

  「我說不定也會和五十鈴一起唱歌。」

  瑟拉拉幫忙搭腔之後,實莉一副「不用擔心」的表情點頭。

  「嗯,沒問題,在薩費爾市放鬆一下吧。」

  如同被這番話推動,在黃昏前的這段時間,瑟拉拉他們的旅程又往前進展了些。

  ▼5

  然後,先前預告的當晚演唱會可說是痛快無比。

  感覺一切都閃亮火熱,在怦通怦通的強烈心跳聲中,這一切令人憐愛不已。而且真的是連牆壁的髒污、醜醜的旅館老闆都一樣。

  聲音比以往放得更開,〈精靈遊戲之魯特琴〉完全忠於五十鈴。

  八分音符如同戴著同款帽子一起在五線譜前進,和冬彌拍打的節奏唱和。瑟拉拉的腳踏風琴伴奏了亮到嚇人,或許是因為白色幼狼拚命踩幫浦吧。其中交由實莉彈魯特琴的歌曲也顯得氣氛熱烈。

  雖然有失敗,但喜悅宛如充滿著碳酸的氣泡海水,將挫折全數溶解殆盡。總之這場表演讓眾人痛快無比。

  成惠2大為驚訝,鼓掌到手心生痛,妲莉艾拉以思慮周密的態度讚許,最重要的是聚集在旅館的〈大地人〉鼓掌喝采,這是身為吟遊詩人最幸福的事。

  在不曉得是第幾次的喜悅嘆息中,五十鈴品嚐著像是會迸發消失的喜悅。

  「哎喲、哎喲!」

  「五十鈴小姐,麻煩不要胡鬧。」

  「我沒胡鬧。」

  「知道了,我知道了。」

  攙扶五十鈴到旅館後方露天咖啡座的倫迪浩斯無奈回應,讓細瘦的五十鈴坐在一張較大的椅子上。倫迪浩斯看起來莫名比平常還閃亮,肯定不是因為五十鈴不小心喝了酒精飲料,是因為今晚的演唱會太棒了。

  現在時間將近深夜。

  月亮高掛,涼風吹拂。

  在薩費爾也算是大型酒館的這間店〈高傲的山中雪花蓮〉設備齊全,面對大馬路的這一側也有大型露天座位。今天的演唱會盛況空前,門戶全部打開的店外也有許多客人探頭觀看。這股熱氣與喧囂至今依然如同火炭殘留在店內,隱約傳入五十鈴耳中。

  雖然這麼說,這股狂熱也是時候消退了。

  日落至今已經五小時以上,實莉與瑟拉拉也早早舉白旗回到客房。

  回到酒館座位依然依依不捨輕彈魯特琴的五十鈴,喝了居民請她喝的酒,倫迪浩斯帶她到涼爽的後院是正確的做法。

  「五十鈴小姐,來。」

  「嗯。」

  五十鈴也抱持些許反省心情,喝了一口倫迪浩斯打來的井水。早春的三月夜,位於靈峰富士南方的這座城市井水特別冰涼,甚至冰到太陽穴發痛。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五十鈴感覺好快樂,趴在露台設置的木桌上。臉頰貼在木質桌面好冰涼,卻是火熱身體感到舒適的溫度。倫迪浩斯拉了另一張椅子坐在身旁,也令她心情愉悅。

  五十鈴就這麼趴在桌上看向後院。

  這裡和秋葉原不同,雖說是城市,住宅密度也不會過高。有些建築物是利用大樓廢墟,不過僅限於〈高傲的山中雪花蓮〉之類的店,在薩費爾屈指可數。

  其餘幾乎都是木造平房,房子之間也維持充足空間。住家庭院有些是圍籬的等級,不過規模大多堪稱菜園或雜木林。

  這座後院也不例外,放眼望去是野花綻放的未整地空間、菜園、一大口井、家畜小屋以及樹木。酒館敞開的後門透出橙色光輝,和夜空灑下的月光一起隱約照亮漆黑的大自然夜景。

  五十鈴不困,但是稍微閉上眼睛,世界就像是在打轉,內心快活不已。原本以為沒有想像的冷,是因為晚風不強,不過微微睜開眼睛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不耐煩般撥起瀏海的倫迪浩斯。他裹著披風坐在五十鈴的上風處。

  兩人視線相對,五十鈴忽然覺得害羞。

  平常沒感覺,但偶爾會出現這種心情,大概是狗狗的魔力吧。五十鈴假裝沒發現,以趾尖輕踢倫迪浩斯所坐的椅子。

  「怎麼了?」

  「沒事啊?」

  「這樣啊。」

  「嗯嗯。」

  「今天的舞台很精彩。」

  曲終人散——

  老掉牙的成語掠過嘴角。

  慶典結束,曲終人散,五十鈴體內的熱度全部釋放到黑夜。感覺心酸又落寞,卻不會不快。今天的演唱會很快樂,但是結束了。所有的演唱會都會結束。這確實是一件落寞的事,卻是下一場開演前的中場時間。

  聽得到倫迪浩斯溫柔的呼吸聲。

  五十鈴感到飽足。肚子飽飽的,內心也滿足。

  「今天也很精彩,對吧?」

  「沒錯,今天也很精彩。」

  聽到倫迪浩斯隱含苦笑的聲音,五十鈴再度閉上雙眼,張開雙手抱住桌子。桌子簡直和低音提琴一樣大,想到這裡自然就露出微笑動起指尖。

  今天過後,明天會來臨。

  演唱會結束之後,可以舉辦下一場演唱會。

  「五十鈴小姐真的喜歡樂器呢。」

  「超喜歡的。」

  「就算這樣也不當專業音樂人?說起來你很執著於巡迴演出啊?」

  「嗯,因為啊……」

  五十鈴撐起身體,滿足地嘆口氣之後看向倫迪浩斯。

  窗戶透出酒館的燈光,為他的金髮加上閃亮的外框。

  五十鈴緩緩對疑惑的倫迪浩斯開始述說。

  「我可能已經說過了,我爸爸是專業音樂人。頭銜是工作室音樂人,該怎麼說明比較好呢……可以稱為樂器演奏的頂尖行家吧。專門在錄音的地方演奏,協助各種人的音樂活動。」

  「嗯,五十鈴小姐演奏功力那麼好,也是令尊的血統與薰陶所賜呢。」

  「啊哈哈哈哈,討厭,不是那樣啦。我爸他,唔~生性自由,是Rock'N Roller,超帥氣的。一頭飄逸的長髮,穿著皮外套,腳超細的!雖然現在住在有點偏遠的鄉鎮,不過別看他那樣,其實很有名的,也有歌迷,還有死忠的老歌迷喔。」

  五十鈴又喝了一口水。

  平常她不會提到這種事。「爸爸是音樂人」聽起來像是少女漫畫的設定,五十鈴卻覺得沒那麼好,因為換句話說,父親等同於無業,五十鈴小學時代因而被嘲笑過。光是「和旁人不一樣」就會產生摩擦,至少這在五十鈴生長的世界是常識。

  不過,如今的世界將所有秘密塵封,在這個演唱會晚上聽五十鈴說話的,是她引以為傲的異次元狗狗。完全沒必要受限於總是抱持的這個想法。

  「這位爸爸啊,在我小時候超愛對我炫耀。算是年輕時的豐功偉業嗎?他當年打工買了一輛破爛廂型車,載著樂器進行巡迴表演。我爸爸也曾經巡迴表演喔,他說他離開高中就一直這樣。熱愛樂團的爸爸離開學校,就是打工賺錢遠征各地的音樂展演館,錢花光就再度打工,從東京出發走遍各地。」

  「就像是現在的我們?」

  「嗯嗯,沒錯!就像是現在的我們!」

  這是五十鈴的兒時憧憬,是實實在在的英雄形蒙。

  「爸爸說他還沒出名的時候,就算表演也拿不到什麼錢,非得接很多打工。」

  「怎樣的打工?」

  「唔~像是餐廳服務生,或是保全人員。」

  「嗯……」

  「不過,進行音樂之旅非得向打工的地方請長假,所以最後不得不辭掉工作才行。辭掉工作外出旅行。」

  「是破釜沉舟的挑戰吧。」

  「咦~?」

  是嗎?聽到倫迪浩斯這番話,就莫名覺得這是相當武斷,應該說帥氣的行動。五十鈴個人想解釋並非如此,她的父親不是這麼帥氣的生物……不過真要判定的話,她很難否認這是破釜沉舟的挑戰。

  五十鈴聳肩接著說下去:

  「受不了,我爸爸真的老是在說荒唐事。我還在念小學的時候,他說他年輕時代超受歡迎,交過好多女朋友,每次去音樂展演館就交到長腿正妹女友。曾經喝酒大鬧,為了吃拉麵在半夜飆車,甚至炫耀自己多窮喔。例如借錢買名貴樂器,兩星期就弄壞,氣到不行;和同伴一起把車子開到海岸,帥氣馳騁在沙灘的時候引擎熄火而傷透腦筋;在便利商店買關東煮,在橋下一邊躲雨一邊吃——」

  父親講這些往事時的表情,五十鈴肯定不會忘記。

  父親咧嘴,露出像是炫耀的笑容,五十鈴總是放話說「好噁心,走開啦」,但她其實羨慕得無以復加。

  父親看起來好幸福。以話語形容就是老掉牙的「特別的青春」吧。父親活在自己的青春,至今依然走在最前端。對於五十鈴這種明顯平凡的女高中生來說,這些往事只能形容為「豐功偉業」。

  是超脫現實的童話。

  「聽起來好快樂呢。」

  「不是啦,完全沒那回事!我在說我爸爸是個笨蛋。」

  雖然害羞否定,但五十鈴自己也察覺了。

  五十鈴講這些話是在炫耀。

  雖然不願意承認,不過那個輕浮、長髮、悠哉又壞心眼的父親是她的驕傲。

  「由於太缺錢,所以曾經在音樂餐廳……唔~就是在今天這種酒館演奏賺一些零用錢,還曾經在後台打地鋪睡覺。因為跟我們不同,是只有男生的旅行,所以很容易打起來。該怎麼說,好像還曾經品評喜歡的女生類型甚至打架耶?很笨吧?咕呵呵呵呵。不過這樣就沒辦法繼續開演唱會,所以後來和好,搭乘廂型車……不對,是搭乘馬車前往下一個城鎮。」

  「嗯。」

  倫迪浩斯微微點頭表示正在專注聆聽,見狀安心的五十鈴繼續聊父親。

  「爸爸就像這樣,後來以搖滾歌手的身份正式出道。」

  「正式出道是什麼意思?」

  「由唱片公司發佈音樂作品——啊~那個,換句話說,就是……」

  五十鈴思索該如何說明,卻沒能順利想到,所以打定主意省略。

  「換句話說,就是變成有名的音樂人。有名到街頭巷尾都在放爸爸的搖滾歌曲。」

  我沒說謊吧?五十鈴檢查自己的說明。

  在〈地精〉高舉斧頭「嘰嘎啊啊!」大叫的這個世界,很難說明唱片公司、網路商店或下載音樂之類的單字。畢竟瑟拉拉不是實莉。

  不過好歹傳達出含意了吧。

  五十鈴的父親是音樂家。

  無論其他人怎麼說,五十鈴都深知這一點。

  「好厲害呢。」

  「很厲害喔。別看他那樣,他意外地厲害。不過……」

  月光皎潔,夜幕清澈,籠罩著五十鈴與倫迪浩斯。

  「雖然正式出道很厲害,不過我們所在的那個世界,有許多這麼厲害的人。你可以想像每年有一百多人正式出道。只靠一炮而紅是不行的,很多人後來就不再走紅。我爸爸也一樣。」

  五十鈴差點嘆氣,幸好沒有。

  「所以爸爸成為工作室音樂人了。雖然不是主流,卻是他一直想做的工作吧。我沒問過,但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即使是那麼調皮、那麼才華洋溢的父親,也沒能一直停留在光芒之中。父親的側臉不帶苦澀,對於五十鈴來說卻苦澀無比。父親做不到的事,五十鈴不可能做得到。

  「我覺得五十鈴小姐果然繼承令尊的血統,應該要正式出道。」

  「不,不是那樣。就說了,正式出道是專業音樂人做的事。」

  「不過在今天的演唱會,我聽到你的歌覺得好幸福。今天的歌比以往更溫柔又觸動內心。你唱歌時不覺得幸福嗎?」

  「因為那是……」

  五十鈴語塞了。

  「我啊,不是這個料。是啦,我當然喜歡魯特琴,非常喜歡,也很喜歡唱歌。不過跟爸爸比起來就很難說,因為他是宣稱可以和吉他親熱的變態……而且我沒天分。」

  「……」

  「爸爸曾經說我沒天分。」

  倫迪浩斯散發類似責備的氣息。五十鈴知道他想說什麼。自己看起像是在逃避吧。不過五十鈴也有話要說。音樂並不是凡人能走的路,光是嚮往無法成為專業音樂人。

  她覺得擁有天分的人經過努力,才總算能站上起跑點。父親也沒能成為巨星。

  音樂美妙無比,音樂之路卻遙遠又坎坷。五十鈴也聽過爸爸的辛苦與抱怨,這不是隨便就能走的路。

  「不過,我很喜歡音樂喔。」

  五十鈴想要硬是改變氣氛,刻意以開朗的聲音這麼說。

  「嗯。」

  「今天也很快樂對吧?畢竟大家都很開心。大叔們還請我這種人吃東西,我被他們一直誇獎,簡直被拱上天了。」

  「我也很喜歡五十鈴小姐的歌喔。」

  「因為倫迪首先對我講這句話,我才會想在大家面前演奏,提議像這樣巡迴表演。我自己完全沒什麼了不起,卻可以像這樣演唱……」

  「五十鈴小姐彈奏的樂曲很美妙,我們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是你不明白。」

  倫迪浩斯露出像是有點生氣的表情,打斷五十鈴的話語。

  表情緊繃的他,看起來比平常成熟許多。

  對此感到害怕的五十鈴,原本想回答「又來了,倫迪人真好」搪塞,但倫迪浩斯伸出手指,以指尖攔阻她張到一半的嘴。

  「樂器、歌曲、演奏……音、音階——四十二是四十二。」

  「咦?」

  「四十二。」

  「咦?」

  「音樂(四十二)。」

  「倫迪,怎麼了?」

  經過好一段時間,倫迪浩斯露出異常溫柔的笑容,彷彿刺入五十鈴的心底。五十鈴甚至忘記倫迪浩斯輕輕放下的指尖,只能目不轉睛注視他的表情。

  「我成為〈冒險者〉之後得知了一些事。〈冒險者〉受到言靈的守護對吧?〈冒險者〉其實不會講〈大地人〉的語言,只是聽得懂意思、說得出〈大地人〉也聽得懂的話語罷了。這是魔法之力,是翻譯的守護之力。」

  五十鈴不明就裡地點頭。

  她一頭霧水,不曉得倫迪浩斯想說什麼。

  「在〈大地人〉的語言中,音樂與四十二同義。」

  倫迪浩斯大概是在說自動翻譯功能的事情。五十鈴知道這一點,卻不曉得倫迪浩斯想說什麼,於是懷抱著不安的心情歪過腦袋。

  「對於我們〈大地人〉來說,音樂只有四十二首。這個世界只有這些曲子。我們的祖先只創作這些曲子,而且我們無法創作新的曲子……五十鈴,你知道嗎?你唱的歌,你歡唱的許多歌曲,令我們感覺好珍惜、好快樂,真的非常喜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1-14 02:46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6-1-14 02:47 PM 編輯

CHAPTER.4紅夜

  ▼1

  「啊……咦?……」

  五十鈴發出不成聲的嘆息,彷彿事不關己地聽著。

  她聽不太懂倫迪浩斯在說什麼。

  「我們只有這些音樂。我們當然很喜歡自古以來的熟悉旋律,卻沒有其他音樂。打從我出生就是這樣。我想大概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吧,而且我們認定這是理所當然,至今從未質疑。」

  「倫迪……」

  「〈冒險者〉出現之後,發生了各式各樣的事。雖然發生許多恐怖、悲傷的事,卻也同時發生許多美妙的事。發現料理有味道,市場滿是未曾聽聞的商品,還創造出令人振奮,想要大喊的音樂。」

  「可是那是……」

  「而且五十鈴,你們〈冒險者〉都若無其事將其當成禮物分送,將〈冒險者〉與〈大地人〉一視同仁演奏歌曲。記得〈百花屋〉嗎?那邊的服務生都很熱心,卻會定期換人對吧?擔任那間餐廳的服務生是〈大地人〉之間的熱門工作,所以會定期換班。你知道好幾個年輕精靈帶著酒錢光顧那裡嗎?他們是旅行的歌手,在〈百花屋〉學新歌,拚命記住之後散佈到大和各地。」

  五十鈴臉上表情混亂到連自己都能夠察覺。

  放在大腿上拚命握緊的拳頭在顫抖,即使指甲刺入皮膚也不太痛,缺乏真實感。

  五十鈴的耳朵與眼睛被倫迪浩斯述說的話語吸引,被迫理解。

  「記得旅行至今造訪的酒館或旅館嗎?五十鈴光是演唱幾首歌,大家就開心到流淚對吧?他們是真的很開心。你唱的是大家未曾聽過,開朗又熱鬧的歌曲;是讓人心情愉悅,想要跳舞或奔跑的歌曲;或是想和重要的人在一起,向身邊的人感謝的歌曲。我們從未聽過這種歌曲,帶來這些歌曲的五十鈴小姐是英雄。『謝謝』這兩個字很不方便,因為過於簡單,再怎麼感謝也說不出更好的話語。不過大家真的很開心。」

  「啊,嗚……倫迪……」

  五十鈴潸然淚下。

  各種情緒化為漩渦打轉,卻無法化為言語。

  五十鈴當然很高興被他人需要,受到稱讚也會得意,不過這在五十鈴的內心只是微不足道的感情。

  想要否定的心情強烈得多。

  五十鈴這種業餘演奏使得眾人由衷感動,令她有種罪惡感。五十鈴基於這層意義,完全沒有把這份感謝當真。她當然非常喜歡音樂,曾經喊到喉嚨沙啞,彈魯特琴彈到手快斷掉,但她實在不認為匹配得上〈大地人〉懷抱的謝意。

  五十鈴覺得這樣好殘忍。

  打從出生就只有四十二首音樂,太離譜了。

  這種世界太離譜了。

  那麼,他們在寂寞的夜晚該怎麼做?為朋友祝賀、開心到想大喊、受到自卑感折磨的時候該怎麼做?

  沒有歌,為什麼活得下去?

  五十鈴只是在快樂之中任憑快樂心情的驅使,持續舉辦演唱會。說什麼這是他人這輩子首度聽到的音樂,說什麼可以改變他人的人生、可以改變一切,五十鈴絲毫沒有這種覺悟或氣概。

  「因為,我……」

  話語哽在喉頭。

  感覺一切都在心中膨脹硬化,不曉得該說什麼,只能在滑落的淚水推動之下發出聲音。倫遖浩斯靜靜承受五十鈴的視線。

  「我是……冒牌貨……」

  自己沒這個意思。

  至今未曾想過〈大地人〉的想法。

  五十鈴說不出話,難為情地呻吟。

  她知道自己的拳頭丟臉地顫抖。

  「我不是這種英雄——那是我原本世界的歌曲,我……」

  「不過〈大地人〉們很開心,這是事實。」

  五十鈴沒有這麼做的意思。

  並不是要贈送這麼誇張的寶物。

  五十鈴只是唱出懷念、熟悉、親切的父親珍藏歌曲。

  倫迪浩斯感謝的是父親的財產,不是五十鈴的。

  換句話說,五十鈴只是業餘歌手,是抄襲樂團。

  害羞與罪惡感使得淚水停不住,甚至有增無減。五十鈴理解到至今騙了許多人。明明不是自己的歌曲卻得意歌唱,被吹捧而樂不可支,才會變成這樣。

  雖然未曾想像,卻是理所當然。五十鈴將那麼喜歡的樂團或歌手的功勞佔為己有。對於首度聽到的人來說,當然聽起來像是五十鈴的歌,甚至向她道謝。

  而且,這個世界純白到超乎五十鈴的想像。

  這個世界至今只有四十二首音樂。

  內心差點被壓潰,嘴唇顫抖。

  這意味著她是恐怖的小偷。

  五十鈴以虛榮心弄髒了音樂有限的這個純白世界。

  「因為,我是外行人,是抄襲樂團——所以,我不是……」

  啜泣的鼻頭甚至會痛,五十鈴丟臉得再度落淚。

  原本就很脆弱的鼻黏膜發出滋嚕滋嚕的聲音。

  想道歉。就只是好想道歉。

  但是完全想不到方法。

  五十鈴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

  「五十鈴小姐。」

  「因為,我沒那個意思,我不是要騙人……」

  「五十鈴。」

  堅定的話語令五十鈴嚇一跳,抬起原本看著雙手的視線。

  倫迪浩斯在她面前。

  在窗戶透出的燈光照耀下,柔軟的金髮隨著晚風微微飄動。

  他收起以往逗趣的表情注視五十鈴。深思熟慮的雙眼筆直注視五十鈴。眼中的意志與關懷射穿五十鈴的身體,使得時間凍結。

  現在的倫迪浩斯,看起來比五十鈴記憶中的任何時候都英勇。

  五十鈴忽然察覺一件事。

  倫迪浩斯的年紀比五十鈴大。

  「〈大地人〉偶爾會聚集在秋葉原的公會會館。」

  「欽嗚?」

  五十鈴只能回以淚水加鼻水而模糊的丟臉回應。

  「聚集在秋葉原的〈大地人〉愈來愈多。豐饒、安全又有各種刺激事物的秋葉原是〈大地人〉嚮往的城市。不只是剛才提到的歌手,鐵匠、裁縫師、廚師,甚至平凡的打雜工人或侍女都來到秋葉原。在秋葉原待幾個月,可以學到在其他城市一輩子都學不到的技術,可以變成各種不同的人。」

  「就像倫迪這樣?」

  「啊啊,嗯。說得也是,我成為〈冒險者〉了。他們也有自己的願望。」

  五十鈴以含淚沙啞的聲音詢問,倫迪浩斯以溫柔語氣說下去:

  「不過〈大地人〉住在秋葉原非常辛苦。〈冒險者〉們人很好,不會不講理,從公平角度來看應該是友善的鄰居,不過就算這麼說也不是毫無差異。彼此在各方面不同,也有煩惱或糾紛,〈大地人〉會聚集起來商量這種事。」

  「這樣啊……」

  五十鈴回應,如同要拭去滑落的淚水般。

  聽他這麼說就可以明白很多事。倫迪浩斯每週會在下午外出一兩次,看起來不像是冒險或購物,所以不曉得他出門去哪裡,原來是去和〈大地人〉討論事情。

  「這是水楓之館也會派人接受諮商的正式團體。雖然這麼說,其實只是分成約十人一組,一邊用餐一邊商討煩惱而已。我以〈冒險者〉身份住在〈記錄的地平線〉的公會屋,所以經常接受大家的諮商——你覺得在這種聚會,僅次於煩惱諮商的話題是什麼?」

  五十鈴如同孩子般搖頭。

  感覺倫迪浩斯似乎會前往遠方,五十鈴好擔心,並且察覺自己是一無所知的笨蛋。

  「這真厲害,了不起!我們都在討論這種事。」

  倫迪浩斯掛著洋洋得意的微笑,用力斷言。

  五十鈴跟不上這個話題,倫迪浩斯像是解釋般的說下去。

  「知道將鐵條彎曲敲打的技巧嗎?麵粉過篩混合均勻的方法呢?知道黑薔薇茶泡濃一點用噴霧器噴在番茄上可以驅蟲嗎?有沒有看過不裝魚餌就能釣魚的釣具,或是紮實不易髒的棉被?這裡有許多新奇的事物,是美妙的城市。〈冒險者〉沒有將這樣的豐饒藏起來。這座城市的〈大地人〉當然辛苦,卻也很幸運。每天都會發生新鮮事。昨天做不到的事,今天或許做得到。明天和今天是不同的一天,這句話在秋棻原具備字面上的意義——而且五十鈴的歌也是這些光輝之一。」

  五十鈴說不出話。

  就只是目不轉睛看著微笑的倫迪浩斯,淚水持續滑落臉頰。倫迪浩斯的話語用力掏挖她的心。

  倫迪浩斯鼓勵般的視線撼動五十鈴自己也沒察覺的內心某處。從自己體內誕生,強力又火熱的陌生情感,使得五十鈴差點驚慌失措。

  五十鈴覺得倫迪浩斯是了不起的朋友。

  因為倫迪浩斯曾經明講「我想成為冒險者」。只不過比五十鈴稍微年長,位於少年與青年界線的這個好友,早已訂立將來的目標,五十鈴知道這一點並且有點尊敬他。不是在於結果,五十鈴感嘆於他具備如此斷言的堅強。因為自己這種鄉下女高中生完全沒有這種堅決的自我。

  即使將「狗狗」或「散步」掛在嘴邊,不過只有這一點,五十鈴暗自覺得比不上倫迪浩斯。她知道這個朋友即使悠哉、溫吞又裝模作樣,實際上卻是高尚又有自信的人。

  然而,不只是倫迪浩斯如此。

  聚集在秋葉原的〈大地人〉恐怕都是如此。

  他們有自己的志願,為此而每天努力。無論是鐵匠的徒弟、裁縫師的徒弟、出入的商人或攤販,恐怕連餐廳的服務生心中都有「總有一天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大地人〉眼中的秋葉原和五十鈴完全不同,是能實現具體夢想的絢麗城市。不,或許這整個世界都要求〈大地人〉居民必須擁有夢想與覺悟。

  他們被視為比〈冒險者〉弱小許多,但他們的話語與志向狠狠折磨著五十鈴。

  對未來沒有明確的夢想,像自己這樣不負責任的女高中生,居然敢對這樣的他們唱歌。五十鈴覺得丟臉至極。

  五十鈴唱出夢想、希望與愛,也唱過燦爛的明天、反體制、高速公路或史奴比。她沒想太多就歌唱。五十鈴察覺自己甚至沒認真想過自己所唱的歌詞意義。

  這令她羞恥、難為情到無地自容。

  「從未好好思索自己所唱的歌曲意義」令她大受打擊。五十鈴明明讓〈大地人〉看見夢想,宣稱最喜歡音樂的她卻從來沒思考個中意義。

  五十鈴感受到強烈的自卑感與罪惡感。

  她這輩子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丟臉。

  五十鈴如同孩子一般,豆大的淚珠不斷滑落。

  在這種悽慘心情之中佔據最大份量的想法,就是五十鈴依然喜歡音樂。明明犯下如此過分的錯誤,依然有歌曲在五十鈴心中持續響起。

  「倫迪。」

  「五十鈴小姐,什麼事?」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

  沒能化為言語。

  五十鈴以哭得紅通通的雙眼注視倫迪浩斯。

  如果五十鈴什麼都不說,倫迪浩斯肯定會一直陪著她,也會出言安撫或鼓勵吧,不過這樣太不誠實了。五十鈴需要獨處的時間,而且真的非得是這天晚上。

  自卑感、罪惡感、羞恥與痛苦,這些都是五十鈴的東西。剽竊歌曲的五十鈴當然要受到這些懲罰,痛楚當前的五十鈴想要獨處。

  因為就算沒這麼做,偷迪浩斯也已經給五十鈴太多東西了。

  「你回房吧,我非得自己處理才行。」

  「……」

  倫迪浩斯以掛念的視線看著五十鈴。

  五十鈴雖然察覺,卻堅決不和他的視線相對。

  「五十鈴小姐,我知道了。」

  「嗯。」

  倫迪浩斯停在原地想說些什麼,卻在猶豫片刻之後離開。

  五十鈴就這麼在黑夜中僵著身體,做好戰鬥的覺悟。

  這是正視自己的覺悟,是五十鈴這輩子第一場真正的戰鬥。

  ▼2

  在晨霧之中,冬彌悄悄走出旅館,看向周圍做個深呼吸。

  初春的偏白光輝照亮依然寒冷的城市。

  遠方接連傳來小小的吆喝聲,是漁夫在河面捕魚。移動視線一看,一群〈大地人〉走向山丘,大概要務農吧。銚子也一樣,基本上〈大地人〉非常早起。

  就算這麼說,市區也並未充滿熱鬧的朝氣。

  就算冬彌他們〈冒險者〉沒什麼感覺,不過對於〈大地人〉來說,三月的清晨還是很冷。過了個冬天用盡燃料的這個時期,〈大地人〉的住家緊閉門窗試著保溫,路上的行人也是快步行走。這麼做的原因當然在於現在是清晨,等到氣溫再高一點,路上就滿是受到陽光引誘的人們吧。薩費爾在這附近算是很大的城市。

  冬彌雙手枕在腦後,漫無目的開始閒逛。

  昨天似乎很晚才睡的倫迪浩斯還沒起床,女生房間也安靜無聲。雖然也可以睡回籠覺,但冬彌沒這種心情,所以悄悄離開旅館以免吵醒大家。

  比起狹窄的室內,冬彌比較喜歡待在室外,在秋葉原的時候也是如此。地球有網路電視、掌上型遊樂器、漫畫或平板電腦等等,室內娛樂也相當豐富,但是在賽爾迪希亞沒這種東西。昔日「想外出」這個希望本身就是一種任性,這件事的反作用力使得冬彌更喜歡在戶外打發時間。

  冬彌沿著大馬路閒逛。

  這條路就是他們至今所走的街道。市區附近的地表殘留著古代的柏油路面,因此打造得很紮實,寬度也足以讓兩輛馬車會車。

  在原本的世界,這附近也是遼闊的都市,冬彌記得城惠說是位於駿河灣的大都市,在賽爾迪希亞則是規模較大的〈大地人〉城市。在這個時間,能夠閒逛打發時間的商店也還沒開,不過對於想獨自散步的冬彌來說反而稱心如意。

  冬彌在近郊和〈大地人〉打招呼,稍微幫忙搬貨。

  也拔刀試著練習空揮或擺架式。

  冬彌喜歡時間緩緩流動的這座城市。考量到五十鈴他們在演唱會用盡力氣,加上實莉想收集情報,預計至少還會在這座城市住一晚。

  時間多得是,冬彌也享受著久違的單獨行動。

  和同伴嬉鬧也不錯,不過像這樣確認自己的雙腿般獨自行走,為冬彌的內心帶來滿足感。心情不差。

  中午過後,人們的活動開始活絡,不太長的大街出現晾衣服的主婦或孩子們的身影。在路邊烤魚的〈大地人〉分給冬彌一條,冬彌一邊吃一邊悠哉眺望城市。

  這條大馬路是紅土路面,往西方持續延伸。

  沿著城市往西走約十分鐘就會離開市區,農田變多,最後來到一條大河邊。

  「這麼說來,銚子也有河呢。」

  冬彌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語。

  冬彌思索個中原因,察覺到是因為河岸的水資源豐富,方便居住與耕作。冬彌也在學校學過「沖積平原」這個詞,河流會形成平原。喔喔,換句話說這座薩費爾市就是沖積平原。冬彌茅塞頓開。

  冬彌經由多次野營體認到,斜坡的不便程度實在驚人。

  在斜坡紮營或料理都很辛苦,要開墾田地更不用說吧。因為世界有重力,水按照常理不會往高處流。若是河川附近有平坦地面就會聚集人群建立市鎮,這是很合理的事。

  「學校的上課內容派得上用場呢……」冬彌想到這裡自言自語。原本以為社會科毫無意義,但似乎並非如此。

  抵達河邊之後往右轉。是上遊方向。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冬彌回憶著有著橘穗色秀髮的女性背影,想些不著邊際的事。

  河面很平靜。大概是因為靠近大海以及河流夠寬吧。河面浮著幾艘小船,船上的漁夫在解開某種白色物體,似乎是魚網。仔細一看,黑色潮濕的魚兒在跳動。

  冬瀰漫步在沿岸小徑。這裡有片松樹林,他走上木板橋越過像是渠道的細長支流。

  河川上游右手邊看得見富士山。在這個世界叫作靈峰富士。

  一半以上籠罩著純白披肩,看起來確實莊嚴。由於周邊沒有別的山阻擋視野,所以看起來更加壯麗。

  視野遠方有一間小小船屋,突出河面的碼頭坐著一名女性,她的背影令冬彌停步。冬彌不禁想憎恨神。這未免也巧合過頭了。

  冬彌不打算迴避或躲起來,卻遲遲無法出聲搭話。

  「早安。」

  「冬彌先生,早安。」

  妲莉艾拉察覺冬彌走向碼頭,轉身露出微笑。打招呼的冬彌感覺好尷尬。

  冬彌和這名女性在一起,就經常變成這種心情。

  不曉得該向她說什麼。

  因為冬彌至今的人生中沒有與二十多歲的美麗女性有過接觸機會。回憶一年前的自己,身邊的女性只有實莉、母親以及五十歲前後的班導。班上當然有他記得長相與姓名的女同學,卻沒有熟到算是認識。

  現在的生活也是,實莉是妹妹,瑟拉拉與五十鈴稍微年長,不過是同伴。年紀相近的眾人一起組隊,所以這是理所當然。冬彌前去學習劍術的〈西風旅團〉有許多女性,而且也很疼他,卻老是把他當成孩子看待,所以應該不算吧。

  特托拉當然不在討論範圍,曉有點缺乏姊姊的味道。但他當然不敢對兩人這麼說。

  真要說的話,瑪莉艾兒與荷麗艾塔或許比較接近。那兩人雖然類型不同,卻都是美麗的女性。不過沒有任何人像妲莉艾拉這樣令冬彌為難。

  「要坐嗎?」

  「那個……嗯。」

  碼頭有好幾個老舊卻堅固的木箱。

  大概是釣客們用來當椅子坐吧。這裡當然是垂釣的絕佳地點,卻也是在晨霧之中欣賞費瓦威爾河美麗景色的好地點。

  妲莉艾拉優雅地併攏雙腿而坐,冬彌抓著木箱邊框坐下來,雙腿隨意伸直。

  風中隱含些許芳香。

  完全想不到話題的冬彌抱持發窘的心情而坐。明明早就知道坐在她身旁會變成這種心情,卻無法選擇不搭話,冬彌覺得好神奇。真要說的話,或許是因為即使時間不長卻是一起旅行的同伴,所以不能選擇無視,但冬彌不清楚是否只因為這樣。只不過,冬彌很難忽略這名女性。

  「冬彌先生起得好早呢,在散步嗎?」

  「嗯,不過並不是每天都早起,只是碰巧今天比較早。」

  「這樣啊。雖然這個季節的早晨很冷,但被窩就相對成為天堂了。」

  妲莉艾拉輕盈微笑,被自己這番話引得發出清脆的笑聲。

  束起的柔軟秀髮從肩膀滑落,在披肩上搖晃。

  「妲莉艾拉——小姐,大清早在散步嗎?」

  「是的,我天生向來淺眠,只要狀況許可,這個時間經常在戶外度過。」

  冬彌發窘地移開視線,但妲莉艾拉似乎不太在意他這種態度,很開心似的就這麼掛著微笑,溫柔地說下去:

  「我過著四處旅行的生活。我的工作是走遍各地,寫下各式各樣的見聞。早上的這段時間在旅途中很寶貴,因為可以不受他人幹擾,去見識各種不同的事物。」

  「妲莉艾拉小姐平常住在哪裡?」

  妲莉艾拉流利的話語令冬彌隱約感到不快,像是打斷話題般詢問。

  「說到我的住處,算是在生駒附近吧。」

  「生駒?」

  「距離這裡很遙遠的西方。以冬彌先生等人的說法位於京都以西。」

  「這樣啊……」

  冬彌隱約回想起自己不太熟的地理。

  京都在大阪的右上?冬彌的腦中只有這種認知。

  冬彌只知道現在的位置是東京與大阪正中央靠太平洋這邊,京都以西大概在京都與大阪中間吧。冬彌知道大略的相對位置之後感到意外。

  在原本的世界,從東京到大阪大約要三小時,這是搭新幹線的狀況。在這個世界大概要十天以上吧。即使以〈虛擬蓋亞計劃〉縮短距離,在未開拓的危險山野旅行也必須如此辛苦。

  即使如此,冬彌的感覺卻是「意外地近」。

  冬彌旅行至今,感覺大阪與京都比原本世界近許多。比起有新幹線的二十一世紀日本還近。

  大概是因為冬彌清楚知道,只要將至今所走的旅程重複一次就可以抵達吧。現在的他知道如何抵達,無論路途多麼困難,都也自信走得到。

  即使是搭乘新幹線的三小時那麼漫長,抵達時也沒有真實感的遙遠都市,現在的冬彌也可以用兩條腿走到。

  「不過,我獨自住在山上的小屋。那裡不會有人造訪,所以我想呼吸城鎮空氣的時候,會像這樣外出旅行。」

  「不危險嗎?」

  「我習慣了。而且<Plant hwyaden>負責警備工作之後,市區變得很安全。」

  這是冬彌最近經常聽到,整合西日本的巨大公會名稱。冬彌聽說和〈圓桌會議〉差不多。以大阪為根據地的許多〈冒險者〉就是由這個公會整合。

  「記得是阪南的公會?」

  「嗯,是的。是以阪南為根據地,守護大和和平的騎士團喔。」

  「是騎士團?」

  「在〈古代種〉的〈出云騎士團〉消失的現在,聽說那裡是為了維持大和治安而出現的新騎士團,也像徽〈古代種〉的時代如今變革為〈冒險者〉的時代。因為實際上,〈Planth wyaden>的功績非常卓越。」

  就〈大地人〉看來是如此嗎?在內心如此解釋的冬彌繼續詢問:

  「什麼功績?」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治安的回覆。在阪南以西的地區,怪物造成的損害減少許多。藉由新的機械與治水方法,令人期待從事農務將變得更省力。」

  冬彌心想,這和〈洛德立克商會〉或〈第八商店街〉的定位很像。

  「此外,就業機會也增加了。以阪南為首,〈大地人〉很高興現在增加許多待遇好的工作。〈冒險者〉們很缺人幫忙照料生活起居。阪南是個豐饒美麗的城市呢。」

  「是這樣嗎?」冬彌問。

  妲莉艾拉掛著溫柔的笑容詢問:

  「冬彌先生沒興趣?」

  「並不是沒興趣……」

  冬彌這麼說。

  他想看看這樣的城市。冬彌在這趟旅程徹底理解到,秋葉原並非是這個世界的一切,也覺得旅行比想像中更合自己個性。原本以為可能很無聊或很辛苦,不過旅行很快樂。如果有同伴們作陪,他就想去看看。

  不過這只是基於好奇心與興趣。

  他不打算立刻去,也不打算和這名女性一起去。

  「那麼如果有機會,也請冬彌先生來我家玩喔。」

  妲莉艾拉撫摸撇著頭的冬彌。

  白淨纖細的指尖鑽過頭髮,傳來一陣搔癢,使得冬彌板起臉。

  「等你來了,我再幫你帶路,到時候一起出門吧。」

  冬彌聳肩回應。

  「你從剛才就不願意看我呢。」

  「沒那回事。」

  冬彌不悅地回應妲莉艾拉捉弄般的話語,在回應的瞬間有種上當的感覺。孩子氣的反抗心被看透了。冬彌明白這一點,所以感受到自己更加不高興。

  「冬彌先生應該不是討厭我吧?」

  「我就是討厭你這一點。」

  冬彌覺得話語會長出尾巴。

  尾巴和其他的話語相連,所以講話時得先確認尾巴前端才行,否則會說出原本不打算說的話。冬彌明明在輪椅上學到這個道理,不過這個時候只能解釋成他一時鬼迷心竅。

  冬彌感覺話語的尾巴接連從他體內拉出後續的話語。

  「因為你總是在笑。」

  妲莉艾拉表情出現陰影。

  和對方只是偶然相遇,不久就會道別,卻說出不該說的話。冬彌已經在後悔了。

  「所以呢?」

  冬彌討厭妲莉艾拉像是掩飾的笑容。

  討厭像是怪物一樣以烏黑雙眼微笑的這名女性。

  討厭她溫柔撫摸頭髮的態度。

  「就算不笑,你的表情也不會奇怪喔。」

  所以冬彌親口說出這種傷人的話語時,連他自己也驚覺不對。看來這位枯穗色的美女令他感受到的煩躁程度超乎想像。冬彌感覺這番強勢的話語讓自己的情緒更加明顯。

  表情如同失溫般變得黯淡的妲莉艾拉,雙眼和冬彌料想的一樣。那是將一切都視為無所謂而死心的眼神。貼在臉上的新月雙唇雖然在笑,但應該沒人認為這是笑容吧。

  很久以前冬彌照鏡子時看見的表情就在面前。

  雖然恐怖,卻比剛才的客套笑容好得多。

  何況這張表情顯示出妲莉艾拉的某些真實面貌。

  「你這樣比較好。」

  「為什麼要講這種話?」

  冬彌移開視線。

  他原本不打算說這些話,所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他覺得大概是基於因緣際會或巧合這種無聊的理由。只是看不下去罷了。

  只是因為他看見了妲莉艾拉緊握的拳頭所隱藏的意義,才多嘴講出這種話。

  「沒什麼——」

  冬彌說到一半語塞。

  因為他發現北方天空出現很小卻明顯的不祥黑影。

  這是薩費爾市迎接考驗的最初徵兆。

  ▼3

  午後的薩費爾市熱鬧不已。

  因為這個位於平原的豐饒地區有很多小規模的集落,薩費爾市位於中心地帶,肩負起集積物資的職責,而且這座城市和連結大和東西部的街道相鄰,所以也是商人往來的貿易都市。

  三月上旬,要說春天正式來臨還太早,但雪已經開始融化,費瓦威爾河的水量也增加。在山菜開始萌芽的這座城市,現在是迎春料理上桌的時期。

  最近秋葉原或阪南製作的高性能馬車成為貿易的助力,物流量似乎逐漸增加。這座城市也在考慮要擴建旅館還是再蓋一間旅館,成為這幾個月最熱門的話題。

  實莉與瑟拉拉走在這座城市的馬路上。

  目的是採購食物與消耗品,並且收集情報。

  這裡是貿易都市,所以有市場,也有貨品頗為齊全的商店。雖然不是〈冒險者〉使用的店,不過考量到這次要買的品項反而更符合目的。

  雖然先前在秋葉原有確實做好準備,不過食糧主要是方便保存的食物與調味料。生鮮食品優先食用,所以幾乎吃光了。他們原本就預定像這樣在經過的城市添購。

  「有馬鈴薯、葉菜,還有草莓!」

  「要買草莓嗎?」

  「買吧!」

  兩人除了已經購買的物品,還將一串野生草莓放進托特包。

  由於不是〈魔法背包〉,所以會隨著放入的物品體積膨脹,雙手提著包包的兩人難免被〈大地人〉消遣是「年輕太太」。

  「嗚哇,您這麼說,我會很為難的。」

  「我們……那個……還沒啦!不是那樣啦!」

  瑟拉拉頻頻扭動身體,實莉也(一邊臉紅一邊姑且)提出抗議,但這種氣氛沒有持續太久。

  雖然按照計劃順利購物,但兩人在擔心一件事。

  「密語打不通呢。」

  「嗯……」

  她們是在野營時發現密語打不通,當時以為只是突發狀況。因為密語功能不使用雙手就無法順利發動。從好友列表選擇對象或是接聽時都需要「動作」,所以,包括戰鬥在內,當對方在忙時就可能會打不通,這部分不同於只要大喊就可以傳達給隊友的隊頻。

  因此使用密語功能時,對方偶爾不會接聽。尤其打給城惠時,他經常在開會。

  不過,因為在意那座〈北風之移動神殿〉並加以調查之後,得知該神殿果然具備傳聞中的效果。不只是「剛好打不通」,他們認為該神殿肯定妨礙通話。

  雖然不知道效果範圍,但密語功能至少在這座城市周邊受限。

  如果是在柏克斯路特堡壘周邊擦身而過的〈移動神殿〉效果,那麼範圍也太廣了,所以實莉認為這座城市的某處也有〈移動神殿〉。但是她不打算尋找。假設真的找到,也不曉得怎麼做才能停止效果,要是弄壞可能會招致其他糾紛。

  「我想應該是因為那座〈移動神殿〉。但是不知道神殿在哪裡,也不知道效果範圍多大。」

  「說得也是呢。」

  「嗯……」

  這也是實莉頭痛的地方。

  大概是察覺到氣氛吧,瑟拉拉腳邊的白色幼狼也很消沉。

  「怎麼辦?」

  「嗯……」

  實莉低頭看手上的筆記本。這附近的地圖摺起來夾在裡面。不是實莉畫的,是城惠複製的周邊地圖。

  一行人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在這座薩費爾市做好準備就得上山,但並非是用魯莽的方式。因為從這座城市可以沿著河流爬山。應該說他們就是為此才會走太平洋這一側。

  以地圖上的距離來說約二十公里吧。即使考量到非得爬山,還得找到目標獵殺,應該也不是太難。最短三天就可以回到這座城市,再長應該也用不到一週。

  「我想,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

  「大概三天吧?」

  「再久一點。」

  「回到這座城市就安全了吧?」

  「我是這麼認為的。」

  實際上,眾人就是這麼認為才會先來這座城市。

  實莉打算等密語功能恢復之後和城惠商量,但是現狀不容許。

  「能和城惠先生商量就好了……」

  「能和喵太先生商量就好了……」

  兩人話語重疊,目不轉睛地相互注視之後笑了出來。看來彼此的想法完全一樣。

  實際上想商量的事情很多。

  〈奧德賽騎士團〉。

  名為〈北風之移動神殿〉的詭異魔法物品。

  在實莉心中無論如何都會和城惠重疊的女性——成惠2。

  某個重大事件即將發生。遠方彷彿響起地鳴,瀰漫著山雨欲來之勢,實莉清楚感覺得到。

  但是實莉不曉得這代表什麼意思。如同明明收到秘密的訊息卻有很多句子是外語,令人焦急不已。

  「我好不甘心。如果是城惠先生,肯定就會知道。」

  「實莉……」

  實莉在瑟拉拉的安慰之下切換意識。

  自己還不成熟,無暇沉浸於消極的情緒,得解決眼前的課題才行。當前的問題在於要前往〈紅石山地〉,還是就此放棄本次的旅行返回。

  兩種選擇各有不同的優點與缺點。

  在無法以密語回報與商量事情的狀況下,繼續前進確實危險。

  但是在另一方面,就這麼回頭是否能減少危險?實莉認為無法斷書。既然不曉得那個奇妙魔法物品的效果範圍,又不知道解除的方法,甚至有可能回到秋葉原也無法使用密語。

  回報很重要,不過以城惠的能耐,或許已經幾乎和實莉等人同時得到那座神殿的情報。

  這樣的話,我們應該前進還是返回?也可以選擇留在這座城市調查吧。感覺城惠不會在這種狀況還過度執著於〈魔法背包〉。

  只以「城惠會怎麼做?」作為思考的線索,實莉覺得這就證明自己經驗不足,但光是嘆息並不能前進。

  「成惠2有什麼打算呢?」

  「這麼說來也是呢。」

  「她說她要去生駒。」

  「會和姐莉艾拉小姐一起去嗎?畢竟不像我們需要登山。」

  「應該吧。」

  察覺到這一點的兩人,決定趕快採買剩下的食材之後回到旅館。

  成惠2說過會陪同前往〈紅石山地〉,不過依照狀況可能會在這座城市道別。這裡或許有人會修理〈冒險者〉的〈召喚笛〉,找找看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從剛才就一直行走,和數個〈冒險者〉擦身而過的實莉如此心想。以最壞的狀況來說,她曾考慮在這裡賣掉馬車,不過可以的話,還是想買馬,將馬車拉回秋葉原。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購買的馬車,不只是實莉,同伴們應該有投入感情吧。

  「不過實莉,今天會按照預定計劃再住一晚吧?」

  「嗯。」

  「不知道五十鈴到了晚上會不會恢復精神。」

  「她一直窩在房間呢。」

  五十鈴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然後窩在房間。倫迪浩斯似乎知道隱情,卻只堅稱她很快就會恢復精神。五十鈴從昨晚就怪怪的,不只是天亮才回到房間,想不開的表情也令人在意。

  「今晚做五十鈴愛吃的明太子馬鈴薯沙拉吧!」

  「瑟拉拉,你會做?」

  「那當然!我買了馬鈴薯,而且也有美乃滋喔!」

  回到大馬路的兩人對話至此中斷。

  在瑟拉拉腳邊嬉戲的小狼將三角型的耳朵勇猛地豎得筆直,開始繞圈圈瞪著天空,發出警戒的咆哮。

  「那是什麼?」

  瑟拉拉的悠哉聲音,聽在實莉耳裡像是來自遠方。

  從三月的薄暮天色滲出來的那個物體,以靈峰富士為背景緩緩移動。從遙遠另一頭接近的那群生物,看來肯定是實莉他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要找的目標〈鋼尾翼龍〉。

  近百隻〈鋼尾翼龍〉正在接近薩費爾市。

  ▼4

  也有其他人察覺失控的〈鋼尾翼龍〉。

  銳角造型的鋼鐵列車,喵太只以趾尖輕踩一次,維持從〈獅鷲獸〉降落的速度施展〈獨角獸跳躍〉,描繪出在原本世界只存在於幻想中的軌道,使出〈疾行步〉鑽過樹幹之間,朝墜下方向使出〈迅雷步〉。

  喵太運用這具軀體的超人能力,在沙沙作響的翠綠樹叢中加速前進。

  他心底有股焚燒丹田般的悲傷與憤怒。

  喵太順勢砍向入侵下方森林的黑色精靈系怪物。劍尖沾上厚重的體液,無法一招解決。即使儘可能在〈盜劍士〉擅長的範圍攻擊疊加提升傷害的技能,似乎也無法立刻致敵人於死地。但是這不代表打不贏。喵太是九十級,眼前的〈闇精靈之使僕〉等級是四十出頭。喵太一言不發發再度揮動細劍,打倒試圖從身旁穿越的影子。

  喵太大致掌握目前可以視認的狀況。

  他代表〈記錄的地平線〉使用〈獅鷲獸〉遠遠守護實莉等人至今。如同烏雲的〈鋼尾翼龍〉出現在直線距離約二十公里遠的薩費爾市。喵太在調查〈鋼尾翼龍〉來自何處的過程中,得知〈闇精靈之使僕〉以上山狩獵的形式包圍它們棲息的〈紅石山地〉,引得它們起飛,也得知隨著雙方戰鬥的白熱化,戰火即將殃及薩費爾市。

  喵太將偵查範圍擴大到河川上游尋找騷動的原因,結果發現這輛列車,得知這場戰鬥是謀略造成的。

  所以喵太憤慨不已。

  喵太在內心大喊,這是非常難以置信的離譜暴行。

  而且他的視線前方有一個騎著馬的魔法師。

  「隆達格。」

  「喔……居然在這裡遇到你。」

  兩人距離約十公尺。

  在森林被魔力扭曲形成奇妙廣場的此處,表情陰沉的〈妖術師〉回應喵太。

  彼此並非不認識。以喵太的角度來說,在玩家都市薄野曾經在遠處發現彼此好幾次,在拯救瑟拉拉的時候還差點對決。隆達格似乎也想起來了,朝喵太投以不曉得是煩躁還是敵意的視線。

  但是喵太無暇應付隆達格的感傷情緒。

  喵太表面上維持以往的冷靜風格,怒火卻強烈到無法控制,可以的話想以手中細劍砍殺周圍所有的閣精靈。

  「隆達格,你在這裡做什麼喵?那輛列車是什麼喵?這些黑影呢?還有你想對薩費爾做什麼喵!隆達格,發生什麼事喵?」

  喵太交叉雙劍擺出架式指向隆達格。

  他的語氣比起提問更像質詢。

  「隆達格!」

  「呼哈哈……」

  喵太的斥責使得隆達格發出極為膚淺的笑聲。

  扭曲單邊臉頰的隆達格,透出一抹嘲諷,和薄野那時候相比判若兩人,洋溢著極度膚淺、不負責任、失常般自甘墮落的氣息,隱含裂痕的笑聲實在不像是老神在在的表現。

  「如果你問我在這裡做什麼,我是受屨於人前來工作,負責保護與引導列車。這輛列車如你所見,是魔法型的自動列車。周邊的黑影是召喚生物〈闇精靈之使僕〉。我個人完全不想對薩費爾做任何事。問我發生什麼事?——和我無關。」

  隆達格似乎不打算隱瞞任何事。

  這些事也不值得掩飾。就喵太看來是如此。

  而且這段回答沒包含任何喵太想知道的事。隆達格回答的淨是喵太早就知道的事,換言之淨是一看就懂的事。

  「表情別這麼恐怖,我不想和你打。你也是吧?我什麼都沒做,只是接受委託負責護衛罷了。薄野那件事——是啦,我有在反省喔。對〈大地人〉動手或許是壞事。這樣可以了嗎?讓路吧,貓劍士。」

  馬背上的隆達格就這麼垂著從腰套抽出的法杖,微微一笑並嘆口氣,以一副疲憊的樣子回應喵太。

  這是自暴自棄、隨便、看開一切的態度。

  「隆達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喵?」

  這樣的隆達格令喵太感到疑惑,走近他一步。

  「我知道。我拿了錢正在工作。」

  「隆達格,吾輩問的是這麼做的結果喵!」

  隆達格以緊繃的笑容回應喵太的問題。

  「我的說明書上沒寫這種事——我沒拿到這種東西,所以這也是當然的。」

  這番話講得完全事不關己,刺穿喵太內心深處。

  並不是因為隆達格的話語以及他點出的未來出乎意料,反倒因為這是喵太一直害怕可能在某處聽到的話語。這是喵太祈禱別聽到的話語。

  在成立〈圓桌會議〉的那場會議,〈D.D.D〉的領袖克拉斯提詢問城惠:「我們可能會和〈大地人〉爆發戰爭?」城惠回答:「我認為這不是我現在的推論,是〈圓桌會議〉各位的推論。」

  在那場會議中,究竟有多少人正確理解這番答覆的意義?喵太不時回想起這一點。克拉斯提應該確實理解了,他以彆扭的方式試著協助城惠。但喵太不知道其他年輕人之中,有多少人理解個中意義。

  城惠那番話是預言,也是忠告。

  他的回應沒有肯定或否定戰爭的可能性。

  不是回答是否會爆發戰爭,而是點出更基本的問題,也就是指摘「我們身處於可能爆發戰爭的世界」,忠告這個世界的居民「應該各自想好如何面對戰爭的可能性」。

  而且城惠這個青年比任何人都認真正視他自己發現的這個問題。喵太知道城惠懷抱著不為人知的痛苦。喵太認為在這個部分,他比年輕樂觀的直繼或是崇拜城惠的曉更接近城惠。

  喵太對年紀只有自己一半的那個正經好友抱持敬意,喵太自己也正視城惠的指摘。

  住在大和的〈冒險者〉彼此開戰。城惠與喵太認為這種可能性很早就降低到可以忽略。日本人原本就強烈排斥戰爭,心理上的遏制力在日本人之間特別有效。或許會發生暴力案件或是累積過度壓力爆發而犯罪,但全面開戰的可能性從一開始就很低,即使是大和〈冒險者〉分成〈圓桌會議〉與<Plant hwyaden>的現在也不側外。

  〈冒險者〉和〈大地人〉開戰的可能性比較高。尤其如果不承認〈大地人〉是人類的〈冒險者〉變多,應該會演變成嚴重的問題。不過即使這種戰爭爆發的可能性比〈冒險者〉之間開戰來得高,卻應該不到憂心的程度,因為戰鬥能力差太多了。統治或征服的可能性比開戰高得多。

  在這個扭曲的世界,〈冒險者〉與〈大地人〉是互補的存在。在生產或消費等所有層面形成相互扶持的構圖。〈圓桌會議〉早期就體認到這個事實並且告知眾人,喵太認為這是無比龐大的功績。

  剩下的組合就是〈大地人〉之間的戰爭,喵太與城惠對此都得不出答案。

  他們兩人並非〈大地人〉。兩人受過「戰爭是壞事」的教育,即使是〈大地人〉之間開戰也強烈希望能夠避免,但要是〈大地人〉自己決定開戰,這邊是否有權利阻止?這是一大問題。若他們宣稱自己也有主權,按照道理確實如此。

  而且從現在的狀況以及〈大災難〉之後的技術發展來看,即使〈冒險者〉沒有積極參與,〈大地人〉爆發戰爭時,〈冒險者〉恐怕也是擴大戰爭規模的共犯。喵太不曾和城惠討論過這件事,但城惠至今所注視的未來一角或許就在這裡。

  「隆達格,你想在這個世界散佈戰亂的種子喵?」

  「我完全沒這個意思。可能會這麼想的是發任務給我的〈大地人〉。」

  這句話使得喵太與隆達格開戰。喵太基於責問的意志使出反覆突刺,接近隆達格。

  「你也是推手之一喵!」

  「那又如何?」

  隆達格伸手一揮就出現五顆光球。〈鳳仙雷〉劃出小小的弧形雷光,移動到術士與喵太之間。這個魔法是〈妖術師〉的防禦手段,會在遭受近戰攻擊時自動反擊,原本對於不會上前線的〈妖術師〉來說不重要,但是威力強大,成為PVP戰術的起手魔法。

  喵太的左手被震得麻痺。

  明明平常躲得掉這種攻擊,卻無法克制被驅使的衝動。

  「許多〈大地人〉會喪命喵!」

  「這是那些傢伙的希望,是出於自願的戰鬥。」

  「可以防範於未然喵!」

  「我可沒看過這種任務啊,〈盜劍士〉!」

  隆達格的〈冰結槍〉與〈火刑〉施展前就被封鎖。喵太的〈雙刺劍〉在〈盜劍士〉之中也是最快的類型,擅長察覺魔法發動的徵兆並阻止詠唱。不過相對的,喵太的強力招式也被封鎖。隆達格會找機會以〈靈力束縛〉封鎖喵太的機動力,所以不能使用空隙大的絕招。

  即使如此,如果是平常的喵太,肯定能冷靜使用輕快的反擊技能在戰鬥佔優勢,但他這時候做不到。喵太從這樣的自己感受到苦澀的幼稚。激動的情緒使得身體失控到超乎自己的預料。

  「隆達格,不是任務就做不到喵?」

  「閉嘴,偽君子。我,我——沒被這個世界邀請啊!」

  響起悲痛的聲音。

  隆達格有氣無力地掛著淺淺的冷笑,維持這樣的表情落淚。

  「我啊,沒被這個世界邀請,是沒用處的傢伙。要不要去異世界?請選擇YES或NO。你做過這個選擇嗎?——我沒做。我硬是被帶到這個世界。我沒有選擇,也沒被邀請。你們是被邀請的吧?所以才能像這樣悠哉吧?」

  「不對,我們沒有任何人被邀請喵。」

  「我對你們的狀況沒興趣,不過至少我沒被邀請。我並不是自願被帶到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無視於我的意願,對我為所欲為,所以我也要對世界為所欲為。〈盜劍士〉,我這樣錯了嗎?」

  出現火球了。火球一分二,二分四,發出嘶吼般的聲音進逼喵太。喵太從懷裡取出投擲卡迎擊。銀色的鐵片射穿三顆火球擋下,但是剩下的第四顆火球命中喵太的細劍令他受傷。

  錯了。

  要是能這麼說該有多好。喵太抱持煎熬的心情揮動細劍,將隆達格哭喊般的魔法砍斷、架開,勝券在握的戰鬥遲遲沒有結果。

  隆達格沒錯,至少在他自己的世界沒錯。喵太雖然怒火中燒依然明白這一點,正因如此才被撕裂。

  隆達格的憤怒與慟哭具備正當性。隆達格是受害者,必須矯正這個狀況。想回到原本世界的〈冒險者〉應該立刻實現願望並得到補償。

  隆達格當然不應該為了實現個人的希望、為了發洩情緒而傷害他人、侵害他人的權利,這是社會的規範。不過這個社會本身沒有邀請隆達格,至少隆達格說他沒被邀請。

  隆達格自認不是這個社會的一分子。

  隆達格是局外人。一切的局外人。

  位於這裡的是隆達格和這個世界的戰爭狀態。處於戰爭狀態的隆達格覺得在這個世界做什麼都無妨,而且這是對的。即使是戰爭也應該維護人道,這種話說起來簡單,但說到〈大災難〉是否有維護隆達格的人道,實際上並沒有。總歸來說,隆達格只是要求公平,覺得「我的人道被無視,所以我也要無視於人道」。

  秋葉原至今沒正視他們,這個世界有許多〈冒險者〉抱持相同的痛楚。喵太曾經感受過隆達格的痛楚,所有〈冒險者〉也都感受過,事實上沒人能反駁隆達格的憤怒。

  如果地球社會有人抱持這種想法,有人想自行和社會開戰,社會應該可以動用武力鎮壓這種人,可以由警察逮捕、拘留或拘禁,依照狀況或許會出勤軍隊,因為他們的報復已經達到恐怖分子的境界。

  可以像這樣進行某種處分。不過這種做法換言之是「剔除」。並不是因為社會是絕對正義的一方而做得到這種事,只是因為社會屬於多數,單純來說就是社會比較強,具備戰鬥能力,所以能以暴力排除個人。

  「未經當事人同意就強迫個人接受不講理待遇」的世界之罪並未洗刷。

  「……所有人都是這樣喵。」

  隆達格的魔法〈亂流刀〉襲向放下劍的喵太。

  隆達格因為害怕而自暴自棄。他使出的攻擊傷害著喵太。

  但喵太已經沒有防禦或反擊的意思。

  喵太感受到的怒火並未熄滅,卻被更強烈的悲哀包覆,只留下煎熬般的痛楚。

  喵太無法解決隆達格的問題。

  恐怕沒有任何人能解決。

  可以用暴力手段除掉隆達格,但喵太不認為這麼做是對的。

  拯救瑟拉拉是有意義的行為。在薄野能夠一邊保護瑟拉拉一邊對抗〈布里甘提亞〉恐怕是一種幸運,因為喵太與同伴們免於面對隆達格。至今喵太背後也有〈記錄的地平線〉的同伴們。喵太知道這一點,所以拚命不斷尋找能傳入隆達格內心的話語。

  ▼5

  「隆達格……所有人都是這樣喵。」

  戰鬥的話可以獲勝。喵太可以將隆達格送到神殿,也能解決一、二十具黑暗精靈,但這是一種敗北。這種自覺緩緩滲進喵太體內,喚醒不曉得藏在乾橘內心何處的痛楚。

  所以喵太拚命尋找能傳人隆達格內心的話語。

  他想到冬彌、想到實莉、想到五十鈴與倫迪浩斯。

  想著〈三日月同盟〉的孩子們。

  然後,腦海浮現瑟拉拉的靦腆表情。

  想起喵太年輕時的那群同伴。

  「隆達格,所有孩子都是如此喵。從人們……至少從所有孩子的角度來看,自己都是毫不講理地誕生在世上喵。」

  細細的電光如同荊棘捆綁喵太的手。

  血條逐漸減少。

  剩餘時間不多,能說的話語所剩無幾。

  而且喵太知道,這些少許的話語應該傳不到隆達格內心。這種話語若能傳人痛苦的人們心中就是奇蹟,可惜喵太是無力的凡夫俗子,無法引發奇蹟。

  「某些父母會說『你是愛情的結晶』,這是非常美麗的話語喵。不過這種話語是親生父母的自我滿足喵。沒徵求當事人同意就誕生在世界的這個事實無法顛覆喵。雖然有孩子得救,卻也有孩子沒得救……所有人都是這樣誕生的喵,在這個世界、原本的世界或任何世界都一樣喵!」

  所以,忍著點吧。

  喵太說不出這種話。

  即使是所有人都嘗受的痛苦,每份痛苦依然只屬於自己。昔日位於痛苦深淵的喵太要是聽到這種話,就會以拳頭應戰,同樣的,現在隆達格也高舉拳頭,而且高舉拳頭的不只是隆達格。

  這個世界充滿悲哀。

  〈大地人〉的法律無法制裁隆達格,〈冒險者〉的法律也做不到。隆達格並未同意加入其中。

  對於隆達格來說,自己的被害與毀滅都不在興趣範圍。喵太自認明白他的痛楚。人們若是失去重視的人就會失去世界。喵太昔日成功取回,卻花了漫長的時間,也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

  「貓劍士,殺了我吧!我被殺也沒關係,這裡沒有死亡。我沒有結束的一天,而且你就算能對我說教,也沒辦法順心如意地驅逐我。我有說錯嗎?」

  沒錯。

  這是一種終結。

  喵太面前是深淵,存在著斷絕。隆達格不負責、任自暴自棄的態度是對這個世界展現的。隆達格已經放棄成為這個世界的居民,所以不在乎世界變得如何。為了讓身體活下去,為了消磨時間,隆達格當然非得進行某些活動,但他將這種活動稱為「任務」。隆達格認定世界是「這種東西」,所以喵太的話語恐怕無法傳人他內心。

  但即使這是隆達格的真實,世界也存在著其他的真實。

  喵太終於察覺這股絞痛的真面目了。

  所有〈冒險者〉都可能擁有隆達格的痛苦與詛咒,連喵太或城惠也不例外。而且實莉、冬彌、倫迪浩斯、五十鈴,甚至如同溫暖陽光的瑟拉拉也一樣。

  喵太正在尋找的話語是要說給隆達格聽的,但同時不只如此。要是喵太重視的年輕朋友們中了相同詛咒,喵太能做些什麼?這個想像是喵太痛苦的根源。這種事很可能成真,所有〈冒險者〉都可能成為隆達格,所以喵太想拯救隆達格,希望得到拯救。

  喵太想起實莉。那個正經八百的少女決心以城惠為目標。冬彌要保護妹妹。倫迪浩斯要成為〈冒險者〉。

  年輕人重生了。

  不講理地被迫誕生在這個世界的幼童成長為年輕人,以自己的意志決定再度誕生。

  將自己的身份刻在內心,自願成為第二次誕生在這個世界的嬰兒,踏上屬於自己的人生。這是神聖的契約,人類就是這樣傳承的。這份契約將人們連結至今。

  喵太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保護。若能讓隆達格理解這個道理,喵太什麼事都願意做。

  因為喵太欣賞的城惠就是這樣訂下契約,成立〈記錄的地平線〉。

  然而這份心願沒能實現,隆達格高舉的法杖溢出無止盡的魔力,放棄仇恨值與力道控制的半瘋狂魔法高速膨脹。

  而且,魔法在即將吞噬喵太時消滅。

  「嘰嘰喳喳的,吵死了。」

  一把軍刀從後方貫穿隆達格的脖子,將軍刀抽回之後,一名紅發女性出現在隆達格身後。眯細雙眼微笑的這張表情既殘酷又豔麗,充滿愉悅卻冰冷如鋼。

  逐漸倒地的隆達格,轉動佈滿血絲的眼珠仰望女性,看起來像在低語,但他的話語只能以咕噗咕噗冒出的血泡發送。

  女性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哎呀哎呀,要傳話?」接著她笑容滿面詢問隆達格,證明剛才的驚訝是刻意演戲。如同黏液冒泡的聲音,使她回應:「啊啊,真遺憾,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踹開隆達格,像是挑釁喵太般注視。

  她發出清脆的笑聲,像在訴說「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副模樣彷彿在警告她這個人不對勁。

  「〈冒險者〉真是棒透了,可以盡情殺人、盡情被殺。」

  「為什麼——」

  「啊?……啊啊,只是稍微讓他閉嘴罷了。沒什麼,就像是移動到隔壁房間那樣。〈冒險者〉就是這麼回事吧?」

  「錯了!」

  喵太大喊回應,卻無法證明。

  沒能說服的隆達格,以及殺害隆達格的〈大地人〉女性。

  在死亡不會隔離一切的這個世界,什麼事情是錯的?

  「喔,恕我失禮。我是〈東伐將軍〉翠葉·圖魯德,算是現場指揮官。」

  是充滿活力的美女。

  鍛鍊過的修長身材以軍裝包覆,手提染血曲刀的模樣雖然不比圖畫,卻不得不承認具備某種美感。這名女性以粗野的笑容扭曲〈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美麗公主們稱羨的這副美貌,擺出故弄玄虛的態度擋在喵太面前。

  「你就是隆達格的僱主喵。這是〈大地人〉的做法喵?」

  喵太有種白色火焰籠罩著自己身體的錯覺。

  他無法克制敵意。

  要說服隆達格恐怕不可能,但喵太仍覺得是被眼前的女將軍奪走說服的機會,這份如同自責的煩躁,毫不留情地斥責著喵太。

  「啊哈哈哈哈哈,事到如今還講這種傻話。〈大地人〉?〈冒險者〉?和這種事無關吧?」

  翠葉對咬緊牙關的喵太發出嬌豔的笑聲。

  「活在世間的所有生物,都是以自己手上的牌相互廝殺。強者以強勁為武器,弱者以軟弱為武器!」

  翠葉宛如習以為常般掛著笑容砍過來。喵太即使化解她的曲刀攻勢,仍因為驚訝扭曲了表情。力道很重,威力不像是〈大地人〉的刀招。

  「不死的你在尋求統治與武力嗎?」

  「你為什麼希望發生戰亂喵!」

  喵太想到城惠。想到那個笨拙青年的夢想。

  喵太家公會長過於拐彎抹角的善意,恐怕已經預料到這場戰爭。城惠的洞察是正確的,正確過度,正確到即使盡力而為也無法阻止。

  「我要燃燒我的生命,以名為『戰爭』的酒精燃燒。跳舞吧,〈冒險者〉(Undead)!」

  「〈蛇咬〉!」

  喵太以直覺就得知這個詞的意思。

  〈冒險者〉(Undead)。

  在〈大地人〉眼中,不死的他們甚至不算是活著吧。

  喵太無法否定這個不祥的稱呼。

  也無法說她是錯的。

  不過攻防就另當別論。〈盜劍士〉的劍技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鑽過翠葉的防禦砍傷肩頭。喵太是身經百戰的戰士,而且也燃燒著怒火。他不打算原諒眼前的女軍人。

  然而即使傷口滴下薔薇般的鮮血,翠葉卻看都不看一眼,側身持劍突刺、揮砍,進逼到喵太跟前。

  「那座城市有〈奧德賽〉!那群一心想死的敗類,思念故鄉到發瘋的蠢貨。用不著擔心,那些傢伙會散播死亡!」

  「為什麼?」

  「用不著問原因,人被殺就會死喔,啊哈哈哈哈哈哈!真棒,真美妙,你的劍犀利到令我著迷,不過沒有殺氣喔!」

  「難道你以擁有殺氣為傲喵!」

  電光在空中描繪出蕾絲花紋。

  喵太劍尖反覆躍動,渾身燃起白色的怒火鎖定翠葉的喉頭。追擊的〈預先刺擊〉已經讓女軍人失去平衡。

  世界因為這決定性的一劍靜止時,阻止這場激烈衝突的是沒出鞘的白木刀柄。

  介入喵太與翠葉之間的男性任憑總髮〈江戶時代的髮型〉飄揚,以充滿苦澀的表情架開兩人。

  ▼6

  〈鋼尾翼龍〉群襲擊平原城市。

  這應該是居民與執政者的惡夢之一吧。

  一般來說,若是預料市區之類的生活據點會遭受襲擊,考量到生活空間與生產據點的損害,應該儘量在遠離城市的場所應戰。

  即使成功擊退,要是市區或周邊出現損害,即使不是人員傷亡,間接的受害也很可能重創維生能力。這個賽爾迪希亞世界過著中世紀的糧食生產生活,生產據點的損害可能成為致命傷。城牆是中世紀抵禦外敵,保護生活空間的智慧。

  但某些時候沒這麼簡單。

  來襲的〈鋼尾翼龍〉雖然是中階怪物,卻也是龍族中的飛龍,會噴火或以前腳的爪子攻擊,即使沒有魔法攻擊能力,但特化的空中機動力比起正牌龍族有過之而無不及。

  等級分佈相當廣泛,從最低的四十級到將近九十級的個體都有,依照棲息地而定。棲息於〈紅石山地〉周邊的〈鋼尾翼龍〉記得是比較好應付的類型。

  「確認個體等級。四十二、四十六、四十三……五十!」

  實莉就這麼將望遠鏡抵在一眼前方報告。

  如果是這種等級,冬彌他們也足以打倒,這也是他們從秋葉原來到〈紅石山地〉的原因。

  不過這是以應付一到數隻為前提,或者己方如果能躲在不深的洞窟,依序打倒進攻的〈鋼尾翼龍〉,冬彌認為甚至可能打倒十幾隻。

  然而他們的戰力不足以對抗自由翱翔於天際的數十隻〈鋼尾翼龍〉。

  「實莉、瑟拉拉姊姊!先到郊外吧!」

  「好!」

  這座城市的位置極為不利。

  周圍是視野良好的遼闊田園,他們必須在這個空間保護薩費爾市。〈鋼尾翼龍〉是以高速飛行為特色的怪物,這種〈鋼尾翼龍〉搭配這個戰場近乎是最壞的狀況。

  和昔日銚子鎮受到亞人集團襲擊的狀況不同,難以應付的程度可說是相同,甚至超過。對付亞人集團時,會因為數量太多而難以進行防衛作戰,亞人軍團會派出人數勝於己方防衛部隊的波狀侵略部隊逐漸滲透。

  反觀〈鋼尾翼龍〉數量沒這麼多,但空中機動能力強到令人絕望。沒有長距離攻擊方式的防衛部隊只能當成肉盾,要是防衛部隊瓦解,市民開始逃竄,應該會遭受追擊,造成悽慘的下場。

  對於擅長飛行的〈鋼尾翼龍〉來說,朝驚慌逃竄的〈大地人〉背後揮動鋼鐵尾巴,啃食柔軟的肉,應該是一項美好的娛樂吧。

  在這種狀況很難主動採取機動防禦,因為敵方機動力勝於己方。而且現在的冬彌等人當然不只是機動力,各方面的戰力都不足。就算他們等級九十,僅僅五人的一個小隊也無法徹底保護城市。

  雖然還在天空的另一頭,但飛龍群如同黑色云霞般出現,朝市區接近。薩費爾市爆發的騷動絕對不算小,卻還沒陷入恐慌。

  表情恐懼的〈大地人〉似乎儘量逃進堅固的建築物了。冬彌等三人在發出響亮聲音緊閉門窗的住家之間奔跑。

  大地人們之所以比想像的還要冷靜避難,是因為市區郊外的一幅光景。

  不知道從哪裡聚集的十幾人〈奧德賽騎士團〉即將上陣時,冬彌等人遇見了他們。身披同款披風的這群人,掛著一副被熱度沖昏頭的表情依序沿著河岸道路奔跑。前方是已經開墾的田園,他們很明顯是要迎擊〈鋼尾翼龍〉。

  「滾開!」

  隨著簡短的這句話,又有一群〈奧德賽騎士團〉快步穿過冬彌等人身旁。六人小隊中的兩個後衛扛著那座奇妙的〈移動神殿〉,手持出鞘的武器,以佈滿血絲的眼神專注跑向戰場。

  「冬彌,別跑到前面去。」

  「嗯。」

  「我們加入那場混戰也幫不上忙,在這裡負責防守吧。」

  「知道了。」

  在實莉的指示之下,冬彌等人前往和大馬路相隔一條路的蓄水池。無論是要監視周邊還是會合,這裡都是很方便的地點。

  「實莉,五十鈴呢?」瑟拉拉開口問。

  「我剛才和倫迪浩斯聯絡,他們兩人整理好裝備,正在往這裡移動。」

  「是……是嗎。」

  「應該還有時間,不用慌張。」

  冬彌注視著映入視野前方的戰鬥,如此告知同伴們。

  看起來只像是豆子大小的人影,然而這場戰鬥不對勁。

  〈奧德賽騎士團〉向前突擊,瘋狂揮劍,彷彿死纏著〈鋼尾翼龍〉,召喚巨大雷柱戰鬥,理所當然會受傷,全身逐漸沾滿鮮血。

  換個說法,這是數十人的騎士團賭命突擊,為了保護城市而不顧安危地奮戰。

  然而沒人下令突擊就專注穿梭在血泊中的模樣,令冬彌感受到異常的魄力以及毛骨悚然的恐怖。

  「冬彌、冬彌……」

  實莉的聲音在顫抖。

  冬彌的搭檔正以直繼送的望遠鏡觀察戰場狀況。冬彌沿著望遠鏡的方向凝視,理解到實莉看見何種光景。

  〈奧德賽騎士團〉幾乎都是九十級。

  等級應該將近〈鋼尾翼龍〉的兩倍吧,但〈鋼尾翼龍〉的數量是〈奧德賽騎士團〉的數倍。〈奧德賽騎士團〉的〈守護戰士〉與〈武士〉沒有考慮周圍的戰力平衡,持續使用〈定位怒號〉等技能吸引〈鋼尾翼龍〉。要是沒這麼做,飛龍群可能會前往市區。

  但若無止盡吸引敵人過來,即使等級比怪物高也很難撐住,實際上他們也倒下了。

  他們化為光芒消散。

  然後在不遠處的〈北風之移動神殿〉復活。

  冬彌放在刀柄上的手滿是汗水,不禁反覆緊握。實莉聲音顫抖也是理所當然。

  他們看過這種七彩光芒。怪物倒下時發出的光已經看慣,即使不願回想,但冬彌與實莉他們也曾經失去倫迪浩斯,然後在大神殿再度迎接他。

  眼前的光景和那些光景相同,至少是相同類型。

  但是具備惡夢般的觸感。

  復活的〈奧德賽騎士團〉若無其事起身,然後愉快地提劍回到戰場。冬彌甚至覺得從他們的背影聽到不應存在的瘋狂笑聲。

  在大神殿復活不是隨意就能做的事。

  依照城惠的課程說明,這種行為會失去相應的經驗值,剛復活時的HP也不充足。剛復活衝出去的〈刺客〉也是這樣,即使缺乏體力依然往前跑,撲向試圖貼著地面飛行的〈鋼尾翼龍〉。大劍砍向翅膀,怪物成圓錐狀旋轉落地。

  他們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嗎?

  腦海浮現「勇猛突擊」這四個字,冬彌卻覺得這只像是不好笑的玩笑話。

  「……嗯。」

  冬彌想激勵聲音顫抖的實莉,欲出口的話語卻哽在喉頭,沒能化為平常的聲音。

  犀利的電光烙印在冬彌他們的視網膜。

  是〈妖術師〉的廣範圍攻擊魔法〈雷電星云〉,漩渦狀的電擊遍及半徑十幾公尺的範圍,造成電擊傷害,倫迪浩斯最近剛學會這個強力攻擊魔法。

  反覆嘗試的結果,前衛難以維持仇恨值,冬彌小隊對這個魔法的結論是「再多加練習,培養足夠默契之前避免用在實戰」。

  〈雷電星雲〉發威,命中數隻〈鋼尾翼龍〉,同等人數的〈奧德賽騎士團〉也遭受波及。戰場響起不適合悽慘光景的聲音,迸出七彩泡泡。

  不久,釋放同色光輝的〈移動神殿〉讓騎士復活了。在冬彌眼中,發出低頻振動音的〈移動神殿〉彷彿受到詛咒。

  「他們想到的點子挺有趣呢。」

  「咦……?」

  「那是復活裝置吧,和大神殿一樣是重生地點的標記。雖然在我的記憶中不存在,卻是相當有用的物品……不曉得是誰發明的。」

  「成惠2姊姊……」

  冬彌仰望站在身旁的女性。

  白色大衣飄揚的成惠2表情從容,雖然可以形容為可靠,現在看起來卻有點異常。

  「冬彌少年,你臉色不好喔。」

  「那是不好的東西吧!那樣很奇怪啊!」

  冬彌揮動拳頭。

  他想將這份心情傳達給成惠2。

  「不,並不奇怪吧?那個東西依循這個世界的法則,否則不會有效。既然那東西像那樣存在,就是基於某種原理與機制存在。你要否定也行,但那個東西不會消失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

  看來冬彌的話語沒能傳達。

  不,恐怕傳達了。

  因為彼此的對話成立。

  但只是傳達出話語的意思,成惠2沒有感受到冬彌的焦躁與恐懼。

  「而且就我所見,他們似乎積極提供〈共感子〉。」

  「咦?」

  「既然他們死這麼多次,採集的效率也很高,我覺得應該幫了〈採集者〉(Genius)一個大忙。不對……難道一開始就是他們設的局?這部分得監察一下。」

  「您在說什麼啊!他們死掉了,得想想辦法才行!」

  焦急的冬彌被某人按住手。

  轉身一看,站在後方的實莉咬著嘴唇注視冬彌……不對,注視成惠2。

  實莉雙眼灼亮無比,冬彌知道她正在認真思考某些事。「思考」與「下定決心」這兩種行為在實莉內心尚未完全區分,冬彌的搭檔在這方面還沒分化。冬彌看到她的表情,大腦立刻冷靜下來。

  露出這種眼神的實莉很強大。冬彌這麼說也很奇怪,但這時候的實莉和他不像是雙胞胎,變得激烈、直接又高強。

  不過相對的,這時候的實莉也有脆弱的一面,所以冬彌緊握實莉的手。

  「我知道這點是有待商議,不過冬彌、實莉——就我看來,他們是自願這麼做啊?」

  成惠2滿不在乎地看向戰場,宛如歌唱般說下去:

  「他們期望死亡,尋求著如同麻醉的短暫走馬燈,為此提供〈共感子〉為代價。」

  「成惠2小姐……」

  「我不太懂就是了。應該說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建構這麼沒效率的社會。不過這麼說來,可知的世界總是比不可知的世界狹隘許多,可以理解的領域細如針尖,所以不懂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以遠方持續進行的激戰為背景,實莉內心的慌亂從汗水濕透的手心傳達給冬彌。不知何時走到瑟拉拉前方保護她的實莉,和成惠2四目相對,猶豫好一陣子之後提出明確的問題。

  「成惠2小姐是誰?您來自何處、要前往何處?」

  短暫的寂靜不禁讓人倒抽口氣,成惠2睜大雙眼。

  然後她輕撥大衣,和首度見面時一樣挺起胸口,正對冬彌等人。

  ▼7

  灼熱的物體像是打斷成惠2的對話般突然出現。

  是〈奧德賽騎士團〉的攻擊魔法〈火刑〉。高溫隔離空氣之後,形成壓力進逼過去,成為犧牲者的〈鋼尾翼龍〉從空中被打落。冬彌舉起左手保護眼睛不被夾帶熱氣的石礫或塵土襲擊。往旁邊一看,實莉、成惠2與瑟拉拉由微微發光的護壁魔法保護。冬彌見狀感到滿意,敏銳地揮動右手。

  沒使用武器發動的〈真空斬〉化為旋風撕裂冬彌前方。變得清晰的視野映出〈鋼尾翼龍〉群以及正在一齊撤退的〈奧德賽騎士團〉。

  「這是在做什麼?」

  近似吶喊的話語不禁脫口而出。

  為了減少市區損害,應該要往前戰鬥才對。〈奧德賽騎士團〉不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來到郊外保持距離交戰嗎?戰況直到剛才都是不相上下。雖然〈奧德賽騎士團〉使用毛骨悚然的自殺攻擊,但即使除去這一點,九十級的〈冒險者〉和只有數量多的五十級左右〈鋼尾翼龍〉依然平分秋色,呈現出消耗戰的樣貌,正因如此,即使冬彌他們手心捏到冒汗,依然背對市區注視這場戰鬥。

  然而在分心聆聽實莉與成惠2交談的瞬間,這樣的均衡脆弱地瓦解了。

  〈鋼尾翼龍〉低空滑行而來,發出不像飛機或直升機的風切聲,宛如生物特有的低吼。冬彌緊急以〈斬盔〉迎擊,卻覺得刀刃沒砍進堅硬的外皮。

  或許對於〈奧德賽騎士團〉來說是非常低階的對手,對於冬彌來說卻是同等級,而且是小隊級的怪物,無法一招打倒。但是戰況過於混亂,無法提升仇恨值。

  「快逃啊!」

  冬彌拉開嗓門大喊時,鋼之飛龍如同巨大的飛斧撞進廢棄大樓基部。大樓承受衝擊而撼動,如同老樹傾斜。

  要是那棟建築物躲著〈大地人〉,肯定有人犧牲。實際上,嚇得睜大雙眼的〈大地人〉們如同彈出來般從周邊建築物現身。他們發現這裡已經不安全了。不知道逐漸崩塌的那棟大樓裡面是否有人,但這個地區還有〈大地人〉。

  「冬彌,那個!」

  瑟拉拉手指的方向有個黑影,是〈闇精靈之使僕〉。冬彌完全不知道它們為何這時候出現在這場戰鬥中,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數具〈闇精靈之使僕〉抱起〈北風之移動神殿〉摔到地上。

  〈闇精靈之使僕〉明顯摧毀了〈奧德賽騎士團〉的戰線,但是另一方面,它們也在襲擊〈鋼尾翼龍〉。動作明明令人感到知性,行動卻一心一意要將戰場陷入混沌。

  「唔!我上!」

  「啊,冬彌?啊,哇哇,我也上!小狼!」

  奔跑的冬彌一鼓作氣加速。

  〈單騎衝鋒〉是〈武士〉短時間內大幅提升移動速度的技能,平常會考量到後衛的輔助魔法而拿捏使用,搭配〈電光石火〉甚至能將同伴們遠遠拋在後頭。不過冬彌扔下這份躊躇衝向〈闇精靈之使僕〉。

  在集中精神之下,視野變得窄小,發動〈浮舟飛渡〉將風切聲拋在身後。宗次郎沒教導攻擊技術,而是只訓練步法到煩人的程度。冬彌以這套步法壓低身體,想起直繼傳授的心法。必須看穿敵方配置,佔領中心部位成為自己的領域。

  身體鑽進些許的縫隙,如同緊貼地面般奔馳,一口氣解放刀招。如同龍捲風般發動〈旋風斬〉,將〈闇精靈之使僕〉砍飛。

  「冬彌!」

  瑟拉拉發出尖叫般的聲音追過來,即使氣喘吁吁仍對冬彌使用〈脈動治療〉。擦傷逐漸癒合的冬彌以燃燒般的雙眼瞪向〈闇精靈之使僕〉。

  腳邊的〈移動神殿〉應該已經不能用了。

  神殿發出低吼般的聲音,不時迸發電光,明顯感覺到受損部位滲出魔力。

  光是冬彌所見,〈奧德賽騎士團〉就保護著三四座〈移動神殿〉,所以就算這座損毀也應該不會立刻全軍覆沒,恐怕還有備用的神殿吧。

  就算這麼說,〈移動神殿〉也無疑是騎士團的要害。〈闇精靈之使僕〉如同觀察冬彌的視線般緩緩退後,這個動作莫名像是人類,相當詭異。冬彌從中看見惡意,看見試圖擾亂戰場擴大混沌程度的陰濕意志。

  然而〈闇精靈之便僕〉被橫向揮過來的巨大武器一招粉碎。超過兩公尺長,看起來像是土木工具的這把打擊武器,沒有精準瞄準就粉碎這群使僕。握著這把武器的〈冒險者〉搖搖晃晃,從鏝甲縫隙流出瀝青般的鮮血。

  身穿騎士鎧的這名〈冒險者〉,在〈奧德賽騎士團〉應該也處於主要地位吧。近距離看見九十級破壞力的冬彌嚥了一口口水。雖然早就知道,但威力強得無以復加。圓形凹陷的大地顯示這道衝擊不像是人類造成,更像是建築機械造成的。

  冬彌抱持畏懼與警戒注視騎士,但騎士別說無視,甚至像是真的沒發現冬彌。他以搖晃不穩的雙腿轉身面向大馬路,放聲大喊。

  「接下來將戰場轉移到市區!」

  感覺得到身後的瑟拉拉因為這個恐怖的聲音而倒抽一口氣。

  「〈闇精靈之使僕〉出現了!全部殺光!〈鋼尾翼龍〉被引到地面之後就只是個靶子!引進大樓殺掉!全部殺掉,一隻都別放過,殺掉、殺掉,然後死掉吧!」

  無聲的回應在騎士團擴展開來。

  這份傲慢終於讓冬彌的某種東西迸裂了。

  翻越柏克斯路特山頭至今累積熬煮的情緒如同決堤般溢出,以冬彌自己也無法攔阻的力道倒灌。

  「冬彌?」

  毆打騎士鎧的拳頭疼痛發麻。

  冬彌不以為意,再打一拳。

  金屬製的重裝甲冑正如預料,感覺像是在毆打傾卸車,甚至不確定對方是否察覺。

  「喂!」

  不過冬彌一邊揮拳毆打一邊怒吼。高到必須仰望的對方威容當前,冬彌即使自覺手腳細得像是免洗筷,依然沒有停手。

  「喂!」

  情緒化而嘶啞的聲音,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再三毆打的拳頭破皮流血,〈脈動治療〉以舞動般的光輝治癒著傷勢。

  「喂!」

  第三次呼叫時,〈冒險者〉像是終於察覺般微微一動。他的視線被頭盔覆蓋,但冬彌感覺得到視線。

  「為什麼?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對大家,為什麼要那樣!不管是〈闇精靈之使僕〉、〈鋼尾翼龍〉,還是〈奧德賽騎士團〉!」

  過於強烈的情緒在心中迸裂,無法化為言語。

  這份痛苦使得冬彌以沒握武器的左手捏著自己的胸口。這是他坐輪椅時做過無數次的動作。但現在和注視地面的昔日不同。冬彌對這份痛楚連看都不看,抬頭瞪向騎士。

  「為什麼這樣擅自決定?這裡是大家居住的地方啊!」

  「我們不住這裡。」

  冷漠的回應。

  這句話令冬彌憤怒到大腦幾乎失常。

  「我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要這樣……應該有別的戰鬥方法吧?更好的戰鬥方法!」

  「小孩子不准多嘴。」

  「為什麼……要做這種……像是自殺的事?大哥們應該可以用更好的……!」

  到最後,原來是這麼回事。

  冬彌感受到的是「不講理」。

  這些人肯定能使用其他的戰法、其他的做法。

  〈奧德賽騎士團〉是九十級,又是大人。既然是大人,肯定做得到更像樣的事吧?即使在還是孩子的冬彌僅能咬牙切齒的地獄,他們肯定做得到某些事。

  冬彌為了避免為家人添麻煩只能安分聽話,學會戲譫的態度以免他人擔心。總是如此,一直都是如此。會被〈哈美倫〉抓走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他乖乖聽大人的話以免造成困擾,所以等同於自願上當。這一切都要怪冬彌是孩子。因為是孩子,因為弱小,所以願望從指縫溜走。不對,甚至不被允許擁有願望。

  一直壓抑至今,對於「不講理」感受到的怒火爆發了。冬彌長年以來詛咒身為孩子的自己。如果我是大人,就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了。

  再也不想被當成孩子了,不能容許這種事。

  妲莉艾拉的白淨指尖隨著痛楚浮現在腦海。

  從冬彌額頭撥起瀏海的柔軟觸感。

  打向這個騎士團男性的拳頭,是從過去延續至今的痛楚。冬彌確實是孩子,不過既然這樣,說冬彌是「孩子」的這個〈冒險者〉,應該展現不同於孩子的一面吧?既然是成熟的大人,就應該展現冬彌找不到的答案。

  不然冬彌的內心將會崩潰。

  「和你無關。」

  「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名男性以鋼鐵護手接住冬彌任憑內心怒火驅使的拳頭,並且用力抓緊。冬彌一步也不退,男性姿勢稍微前傾,以詛咒般的聲音訴說:

  「不是自殺。我們在這個世界死不了,所以沒有自殺這種東西。我們想回去——想回家。死掉就看得見家人。你知道嗎?死掉就可以稍微看見原本的世界,可以夢見那邊的世界。死亡肯定和那裡連結。」

  如同來自深夜管理病房大樓的聲音。

  來自只收容長期住院的患者,很少有人探病的病房大樓,令人聯想到深夜中淡藍色的燈光,無處可去的聲音。

  怒火熊熊燃燒的冬彌,從他的聲音感受到被潑冷水般的恐怖。

  「我啊,預定夏天就要結婚,預定結婚之後退出這個遊戲。我還去了新房子的展示會。我的未婚妻懷孕了。我不能繼續玩這種騙小孩的遊戲,我要回去那裡。」

  男性調整頭盔角度,注視冬彌的臉。

  但是冬彌覺得男性的視線像是注視著他自己,感覺他什麼都沒看見。眼前的騎士已經沒在看這個世界。

  「我要在下次租約期滿的時候搬家。那個女人很麻煩,每天抱怨想搬離自己家,我得趕快去接她,陪伴著她。她的內心脆弱,所以我非得照顧她才行,要在那裡照顧她。你懂吧?你也討厭這種鬧劇吧?」

  說自己不想回去是騙人的。

  冬彌並不是沒在忍耐。

  但冬彌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冬彌或許是孩子,卻是男生。男生非得將某些話語吞進肚子裡。昔日的這句話是「想踢足球」。冬彌早就吞習慣了,因為他更希望大家對他展露笑容。

  為什麼這個人不懂?

  激動不已的冬彌哭了。

  「世界一直都是真的,很多人都珍惜著每一天過生活啊!」

  冬彌大喊。

  對於只說得出這種話的自己感到絕望,仍傾洩出心聲。

  「不准胡說八道。這種世界不可能是真的。就算死了也不會死,天底下哪有這種真實?死了就非得死掉啊!要是死掉之後沒能安息,這種世界就是遊戲吧?因為像你們這些人不死,因為被拱為〈冒險者〉永遠活著,因為大家沒死,我們才沒辦法離開這個世界啊!」

  「沒那種事。我不曉得大哥你們怎麼想,不過這個世界是——」

  冬彌想說一件事。

  這名騎士青年錯了。

  死不死是這麼重要的事嗎?他好想大喊。

  應該說大哥有在原本的世界死掉過嗎?他好想詢問。不可能死過,要是死掉就不可能玩〈幻境神話〉。死掉才是真實,不死就是遊戲?這種事是誰決定的?他好想怒吼。

  冬彌記得自己那天被誇張地撞飛,柏油路面如同磨泥器磨掉自己。他親眼確認腿骨多麼白,甚至看見被夾住的腰變成奇妙的角度。

  冬彌看過死亡,那是終結。急診室裡的隔壁病床,害冬彌出車禍的駕駛喪命了。冬彌經過漫長又痛苦的復健,回覆到能坐輪椅生活,但駕駛沒能活過車禍當晚。

  冬彌住的大學醫院如同半個冥界。

  在服用止痛藥而矇矓的視野中,深夜的病房大樓如同墳場底部般寧靜。幾乎每天都有人消失,都有說不出話的患者被送進來。抱持職業善心的護士們都沉默寡言。冬彌的主治醫生如同將沉痛的表情貼在臉上固定。就冬彌所知,醫院是異世界的入口,住在這裡的人位於生者與死者中間。

  所以冬彌知道死亡。

  因為冬彌有一段時間不是生者。

  所以他想對青年說,這種解決方法是錯的。

  要是這麼想回到死亡存在的原本世界,要是認真思考過死亡這件事,就更不應該做出自殺般的行徑。〈大地人〉不可能敢打這種可能會死的戰鬥。他好想這樣大喊。

  但是冬彌沒能說出任何一句話表達這份心情。

  從頭盔露出的青年雙眼混濁,冬彌曾經看過。冬彌得知自己再也無法走路時,雙眼就是這樣的顏色。這不是生者的眼睛。

  「有意見就回報官方吧,若我做的是壞事,就會被鎖帳號。如果沒有,那你也死吧。」

  被撞飛的冬彌在瓦礫堆中仰望世界。

  周圍的戰鬥一分一秒愈演愈烈,死亡的世界逐漸擴大。

  ▼8

  同一時間,這個死亡世界也在樹海展開。

  「一彥……」

  「班長,好久不見。」

  身穿長襦袢、高襠褲裙加無袖和服的浪人武士打扮的青年一彥,看起來比喵太的記憶中成熟得多。眉頭深鎖的皺紋清楚顯示他的苦惱。

  這個青年從以前就具備責任感。

  昔日擔任〈茶會〉攻擊指揮的就是一彥。

  「一彥,你讓開喵!吾輩非得矯正一件事喵!」

  「不,我不能退。」

  喵太踏出一步,一彥朝他腳邊犀利一砍,留下一道龜裂。

  喵太沒停步,以炯炯有神的雙眼進逼昔日共處、如今大幅改變的一彥。一彥以不輸給喵太的堅定眼神回瞪。

  「你參與這個計劃喵?」

  「這是江湖的道義。」

  扔下這句話的一彥,是喵太認識的昔日同志,也是另一個人。雙眼透露堅定意志,同時有著暗沉淤塞的顏色。這是沒有釐清內心想法就一味前進,因而留下數道傷痕的男性模樣。

  喵太聽城惠大略說過一彥的現狀。

  城惠說一彥在<Plant hwyaden>負責從內側將組織健全化,然而一彥的眼神實在難以形容為「健全化」。如同吞下強烈的憤怒與悲傷,沒浮出半個泡泡的無底沼澤,卻釋放鋼鐵般的硬質意志。

  「你們〈冒險者〉太懶散了,總是善良至極。〈紅夜〉作戰已經成立了!所以你們〈冒險者〉無法成為這個世界的主角——好啦,沉睡吧!反正你不會死吧?」

  不過對於翠葉來說,喵太與一彥的相遇似乎只是浪費時間。她即使被一彥阻止,依然使出像要殃及自身的刀招。

  喵太架開翠葉的曲刀,被迫遠離一彥。

  想質詢昔日同伴真正心意的這時候,這個女將軍糾纏不休。

  「如果是你,應該可以征服〈死靈之原〉與〈九大監獄〉吧。」

  「確實征服了喵。」

  待在〈放蕩者的茶會〉的懷念日子,是如同已逝夏日午後的記憶。記憶中的這段時光永遠閃閃發亮。然而即使對於喵太他們是冒險的每一天,對於翠葉來說並非如此。她屈辱又憤怒地扭曲以朱紅妝點的美麗嘴唇微笑。

  「是啊,我想也是,你的劍、長靴到手套,我都感受得到滿盈而出的魔法力!和充斥於五體的魂魄之力共同洋溢!我們沒有這種東西!」

  喵太無法理解她這個笑容的意義。

  喵太也是秋葉原的居民,相較於〈大地人〉抱持的堅韌惡意,如同孩子般純真。喵太在下一瞬間被迫體認這一點。

  劍舞閃耀。

  超越〈大地人〉水準的戰士翠葉,以及操使兩把細劍,在〈冒險者〉之中也誇稱最快的〈盜劍士〉喵太。

  雙方在這段攻防都逐漸受到輕傷,卻找不到對方致命性的破綻,就這麼持續三、四個回合。換個角度來看甚至像是默契十足的套招。

  然而卻唐突劃下句點。

  「你們〈冒險者〉很強。啊啊,好強,好強。但是這樣不行——你們的溫柔會殺了你們,你們想要出手搭救的這份心意會殺了〈大地人〉!好啦,你會怎麼做?」

  翠葉朝喵太的劍尖露出雪白的頸子。

  喵太的劍沒有停止。高速的攻防奪走喵太的餘裕。翠葉眼中浮現愉悅。以她的能耐殺不了對方,而且就算自己死亡,也可以用自己的死殺害眼前的敵人喵太。不是讓肉體死亡,而是帶喵太的內心一起步入黃泉。翠葉抱著這份邪惡又奇妙的堅信。

  喵太理解這一點的瞬間,恐懼感沿著背脊往上竄。

  這個世界充滿死亡。

  某種生物靠死亡呼吸,活在世間。這份恐懼囚禁了喵太。

  喵太的劍即將貫穿翠葉喉頭時,曾經一起闖遍許多副本的盟友一彥抓住他的劍。

  「翠葉,結束了。」

  翠葉嘻皮笑臉地想要前進,一彥張開左手制止。

  她就這麼看著喵太,嘴巴緊閉成一條線,想要訴說些什麼。

  「胡說什麼!一彥,你只負責監視!你忘記十席的守則嗎?」

  「這是濡羽的命令。她剛才對〈Plant hwyaden〉發佈最高命令。撤退了,作戰中斷。」

  「一彥……」

  喵太昔日同伴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泥土。

  即使只是聽到發音,喵太也不想原諒<Plant hwyaden>這個組織。

  不過<Plant hwyaden>的指導者包含一彥與茵緹克絲,也就是喵太昔日的同伴。

  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碰觸到眼前〈大地人〉軍人內心黑暗的厭惡感,以及對於漸行漸遠昔日同伴的關懷,兩種情緒相互抗衡。

  喵太咀嚼著羞愧與不耐煩的心情。

  「<Plant hwyaden>在想什麼喵?一彥,你在做什麼——」

  「廢話少說!」

  翠葉要踏出腳步時,面對喵太的一彥出其不意地揮出一刀。蒼白犀利的刀招沉重到幾乎撕裂大地。大概是叫作〈一刀兩斷〉的刺客招式,但威力就喵太看來也過於反常。

  超出〈冒險者〉的範圍。

  「這樣應該還算好吧。」

  「……」

  一彥留下沉重響起的收刀聲,寬廣的身軀轉身背對著發不出聲音的喵太。喵太感覺這是昔日同伴〈放蕩者的茶會〉也即將面臨的事件徵兆,是覆蓋這個世界的烏雲。

  「班長免於殺害〈大地人〉,而且……」

  「而且……?」

  一彥微微一笑。這是在戰場上刺入內心的平凡笑容。老友的這張笑容,是昔日總是掛在臉上的苦笑。

  喵太停步不只是因為一彥的刀,更是因為一彥的這張笑容。

  喵太收下這張如同不解之謎的笑容,一直佇立在森林中。他如同雕像,直到周圍再也沒有他人氣息,依然沒有動作。

  即使太陽下山,周圍沉入黑暗之中,喵太也沒收劍回鞘,就這樣動也不動。當月亮終於升起,依舊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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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1-14 02:50 PM

CHAPTER.5重生之歌

  ▼1

  「五十鈴小姐、五十鈴小姐。」

  剛才以隊頻聯絡過,所以已經確認她醒著,卻也不能踏入女性的寢室,因此倫迪浩斯在女生房間門外呼叫。

  他們收到通知,市區附近出現〈鋼尾翼龍〉。

  冬彌、實莉與瑟拉拉已經前往蓄水池幫忙防衛城市。倫迪浩斯原本想趕過去,卻受命先和五十鈴會合。即使怪物並非入侵市區,卻不曉得在這個狀況會發什麼事。倫迪浩斯先和五十鈴會合,再一起和冬彌他們三人會合,這應該是正確的判斷。實莉在這種時候的指揮不會出錯,這是倫迪浩斯對她的評價。

  片刻之後,倫迪浩斯舉起拳頭要再度敲門時,廉價的木門開啟,展現室內的模樣。

  細瘦的少女五十鈴著裝點頭回應,但倫迪浩斯說不出話。

  五十鈴的臉很慘。

  眼皮腫腫的,鼻子似乎摩擦過度而發紅。

  倫迪浩斯昨晚在後院離開她身邊的時候,她流下珍珠般的淚水。之後大概也繼續哭吧。倫迪浩斯覺得善良的五十鈴或許會自責,也想過應該陪在她身邊,但後來換個想法,覺得這樣恐怕會踰矩,因此靜靜離開她。在那之後只經過約十五小時,倫迪浩斯也是在房內沒闔眼等待天亮。

  所以倫迪浩斯並非沒預料到五十鈴會哭成淚人兒,但他百感交集般語塞。倫迪浩斯覺得自己做了非常過分的事。畢竟是他害五十鈴哭的,還在應該幫忙拭淚時離開五十鈴身邊。

  倫迪浩斯不覺得這個決定是錯的,卻也不可能不覺得心痛,何況五十鈴的悲傷比他強烈數倍。

  「倫迪。」

  「喔,嗯,五十鈴小姐。」

  「別一臉像是笨蛋的樣子。」

  「你說我笨蛋是怎樣啊!」

  「唔……」

  五十鈴就這麼噘著嘴,搭著倫迪浩斯的肩膀讓他向右轉半圈,就這麼推著他在旅館走廊前進。

  「好了,走吧,實莉他們在等了!」

  「我知道,我會自己走。」

  「倫迪,振作一點。」

  沒振作的是你吧?

  你的臉很誇張耶?

  拿去,用這個擦臉吧。

  倫迪浩斯將這些話語吞回肚子裡。

  要是說出這種話,會被五十鈴比〈冰結槍〉還強力的拳頭打,這只不過是一小部分的原因。主要原因是倫迪浩斯想像自己講這種話幫她擦淚的模樣,內心會莫名隱隱作痛。

  快步走出旅館的兩人迅速確認兩側之後,依照聯絡內容趕往市區西北部。路上沒有人影,市民似乎都躲在家裡,證據就是微微開放的門窗縫隙有人影在觀察他們。

  倫迪浩斯非常能理解這種心情。

  因為他們和離開奈恩堤爾前的自己一樣。明知自己沒有能力面對災難,依然忍不住偷看。要是躲在家裡遮眼搗耳,就某方面來說依然會胡思亂想,顯得如坐針氈。

  五十鈴沒有跟倫迪浩斯交談,開始小跑步移動。

  看似不高興的這個態度讓倫迪浩斯鬆了口氣。

  因為他知道五十鈴已經從昨晚的消沉重新振作起來,而且倫迪浩斯不知為何知道五十鈴沒有看起來這麼生氣。或許是〈冒險者〉特有的心電感應魔法吧,倫迪浩斯偶爾會察覺出五十鈴真正的心情。

  現在的五十鈴看起來在生氣,其實不太生氣。可能在為難、慌張、鬧彆扭或害羞,大致是這種心情吧。倫迪浩斯依照經驗得知,要是對這時候的五十鈴提出「鼻子很紅」或「最好洗把臉」這種實際的建議就會挨拳頭。

  這裡有一個值得注意的驚人事實。

  五十鈴沒生氣的時候也會打人!

  反倒是沒生氣的時候動手比較快。

  即使多少能明白她的心情,迴避能力也沒有因而提升,(〈妖術師〉的防禦能力原本就不如〈吟遊詩人〉)。應該說倫迪浩斯大多時候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情。倫迪浩斯死心地認為這和自己是不是〈冒險者〉無關,而是性別的差異。

  無論如何,倫迪浩斯追著小跑步的五十鈴高速穿越市區。

  洋溢著高溫燒灼到冒泡的緊張感。

  這是戰鬥的氣息。

  「倫迪。」

  「五十鈴小姐,什麼事?」

  「總覺得寒毛直豎呢。」

  他必須同意這個意見。

  依照實莉的通知,敵方是〈鋼尾翼龍〉。不僅強大而且數量很多,但是〈奧德賽騎士團〉在市區近郊突擊,戰鬥目前還沒有結果。雖然還不知道哪一邊會勝利,但無論如何肯定還要一段時間才會有結論。

  不對,不管結論是什麼,靠近市中心的這個地區肯定還要一段時間才會受到影響。這種冒泡般的緊張感甚至像是大驚小怪。

  倫迪浩斯專心尋找遠方傳來的交戰聲。

  身旁的五十鈴以正經八百的表情聆聽。如同貝殼的可愛耳朵比倫迪浩斯靈敏得多,可以查出戰場的狀況。

  「如何?」

  「應該沒問題,至少不在附近。」

  「這樣啊。」

  「倫迪,走吧!」

  「啊,五十鈴小姐!」

  倫迪浩斯不禁反射性地叫住她。

  五十鈴疑惑轉身,倫迪浩斯思索該說什麼卻遲遲想不到。他目不轉睛注視五十鈴,思索究竟要說什麼,卻因為過於突然,所以腦子轉不過來。愈是注視就覺得五十鈴心情變得愈差。

  「那個~?」

  「嗯,五十鈴小姐。」

  倫迪浩斯挺起胸膛。少女因為戰場的氣氛而慌張,這時候身為一個男生,非得幫她拭去內心的不安。

  「五十鈴小姐,我知道怪物突然來襲讓你不安,不過只要有我倫迪浩斯·寇德這個〈冒險者〉就沒問題!包括薩費爾市、五十鈴小姐、實莉小姐與瑟拉拉小姐,我的〈熔岩珠〉肯定都會保護!應該說我們是身經百戰的小隊!這種苦難只是輕鬆的考驗,所以五十鈴小姐,放心吧!」

  結果被五十鈴打了。

  明明不是在胡鬧。

  不過這一拳完全吹走倫迪浩斯內心的陰霾。

  視野變清楚,連至今模糊的事物都變得清晰鮮明。倫迪浩斯應該成功拭去五十鈴內心的不安了,同時倫迪浩斯懷抱的陰鬱心情也消失。雖然不清楚自己懷抱什麼、猶豫什麼,不過內心變得輕盈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倫迪浩斯不由得以為這種輕盈的內心正是〈冒險者〉的天分。因為這就是他在銚子鎮得到的寶物。

  當時的倫迪浩斯以為〈冒險者〉的強大是有秘密的。他認為戰鬥力高於〈大地人〉數倍的〈冒險者〉擁有〈冒險者〉專屬的某種秘密咒法或道具,並且以此培養戰鬥能力。雖然沒有對五十鈴他們說過,不過下定決心參加夏季集訓時的倫迪浩斯,甚至打算偷走〈冒險者〉的這個秘法。

  然而這是誤會。

  〈冒險者〉沒有這種秘密。

  他們的強大是來自生物特性,與其說是秘密或修煉更像是一種詛咒。他們無法回到故鄉,以這個悲劇換得現在的戰鬥能力。倫迪浩斯覺得這稱不上祝福,而是詛咒才對。

  另一方面,〈冒險者〉也是一群高尚的人。

  如同倫迪浩斯受到的待遇,他們不會拋棄痛苦呻吟的人民。這就是倫迪浩斯憧憬的〈冒險者〉風範。

  在銚子鎮的那場決戰,倫迪浩斯抓住〈惡狼〉,將護手插進怪物口腔的時候,內心好輕盈。

  沒有恐怖與後悔,滿腦子只有同伴與使命。

  拯救他的城惠也說倫迪浩斯已經是〈冒險者〉了。當時倫迪浩斯的內在已經是〈冒險者〉了。

  倫迪浩斯認為,由於自己當時的靈魂是〈冒險者〉,城惠才願意趕過來。

  現在他的內心和那時候一樣輕盈。

  五十鈴敲在倫迪浩斯額頭的拳頭一點都不痛。

  這個輕敲的動作似乎是倫迪浩斯還沒學到的〈冒險者〉交心方式。隨著鼓動誕生的火熱物體走遍內心,他清楚感覺到全身充滿活力。

  「五十鈴小姐!」

  「真是的,什麼事?」

  倫迪浩斯朝著嘟嘴轉身的五十鈴揮動法杖。無形魔力將風的各種力量化為實體,產生閃耀的藍色力場,這個力場讓兩人上浮離地面約十公分。

  「哇哇,這、這是什麼?」

  「是〈雲雀之靴〉的魔法。以我的實力沒辦法飛翔,卻可以無視於路況提高移動速度。」

  「唔喔,也就是說……腳程變快?」

  五十鈴踩著小跳步,以趾尖確認透明的踏腳處之後嫣然一笑。雖然眼皮還沒完全消腫,她的笑容卻彷彿是雨後彩虹。

  這麼一來無論是城市郊外、戰場或是任何地方都去得了吧。奔跑的兩人以勝過剛才數倍的速度與平順度前進。

  倫迪浩斯非常滿意自己選擇學習這個魔法。

  這個魔法需要極度的鑽研與莫大的天分。很遺憾,現在的倫迪浩斯沒辦法完全發揮這個魔法的潛力,頂多只能讓自己與五十鈴稍微飄浮送往戰場,但如果報酬是五十鈴的笑容,倒也不壞。

  「倫迪,真棒呢!」

  「那當然,五十鈴小姐,因為我是天才〈妖術師〉!」

  「不要得寸進尺啦!」

  一邊拌嘴一邊滑行般前進的兩人,聽到尖銳的咆哮聲從天而降。是〈鋼尾翼龍〉。明明還沒離開市區,卻有中箭受傷的〈鋼尾翼龍〉摩擦廢棄大樓的外牆落下。這個咆哮聲使得倫迪浩斯清楚明白一件事。

  至今感受到如同冒泡的緊張氣氛是來自市民們,不是來自倫迪浩斯。居民們無處可逃的焦慮與恐懼纏在兩人身上。倫迪浩斯以視線咸受到這一點。

  不過就算這麼說,也形成不了任何阻力。

  少女搶先跳向空中。

  倫迪浩斯如同不輸給那條像是褐色尾巴的辮子,同樣使勁跳躍,以魔法能量壓縮手上化為實體的火球之後一口氣射出。〈火焰箭〉和五十鈴的槍尖一起貫穿受傷的〈鋼尾翼龍〉。

  倫迪浩斯與五十鈴毫不畏懼地加入薩費爾保衛戰。

  ▼2

  「我也上!小狼!」

  冬彌在前線被打飛,擔心的瑟拉拉跑了過去,但實莉看都不看瑟拉拉一眼,繼續仰望成惠2。原本冬彌與瑟拉拉或許需要她的支援,但實莉選擇留在這裡。

  因為她直覺認為和成惠2的對話很重要,而且機會恐怕只有現在這一次。

  視野忽然更加清晰,預感在實莉的耳際嘰喳低語。這是在銚子鎮出動抵抗〈地精〉時相同的顫慄,也是決定在〈生產公會聯絡會〉支援城惠時的咸覺。

  某個東西來到實莉上方提示選項。實莉暫停呼吸,選擇在心中高高跳躍試圖找出答案。或許是錯誤的選擇,或許會後悔,但她非選不可,非得睜大眼睛做出選擇。認定「自己什麼都做不到」的想法才是束縛自己的鎖鏈。實莉昔日在〈哈美倫〉學得這個道理。她覺得那次付出昂貴的學費,所以絕對不會忘記。

  冬彌衝向戰場了。或許不是相同的戰場,但實莉不可能不站上戰場。

  而且實莉直覺認為最重要的對象,正深感興趣地注視實莉。

  「實莉,你不過去沒關係嗎?」

  實莉嚥下口水點頭。

  「這樣啊。你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呢。」

  實莉再度點頭,注視成惠2。

  圓框眼鏡後方的雙眼充滿知性,實莉知道自己映在她的虹彩之中。或許是這雙眼睛令她覺得成惠2很像城惠。眼睛顏色與眉毛形狀酷似城惠,而且那張深思熟慮的表情比雙眼更令實莉想起自己的老師。

  「……」

  「……」

  兩人默默相視。

  即使蘊含緊張感,實莉也毫不畏懼。

  實莉覺得這樣非常神奇,思索個中原因。對方是相遇至今數天,素昧平生的〈冒險者〉。由於是位語氣直爽的女性,所以平易近人,不過從剛才的發言來看,即使從善意方向解釋,也只能認定她來路不明。

  明明可以對這種女性抱持更強烈的恐懼或危機感,但實莉沒有冒出這種心情,只感到緊張。實莉深感興趣地記住自己的這種心態。

  成惠2忽然揚起視線看向戰場。

  實莉也沿著視線看去,目擊醜陋的戰鬥。瓦解的戰線已經不可能進行守序的戰鬥。雖然不曉得位於何處,不過以〈移動神殿〉復活的〈奧德賽騎士團〉成員,不分〈闇精靈之使僕〉或〈鋼尾翼龍〉就突擊。

  原本因為等級差距佔了壓倒性優勢的〈奧德賽騎士團〉,似乎因為剛復活時能力下降而無法發揮原本實力,而且他們也沒打算發揮實力。不把戰士系職業的仇恨值管理與治療系職業的狀態管理放在眼裡,不顧一切胡亂攻擊打倒敵人,或是被敵人打倒。

  位於該處的是混沌的消耗戰,是瘋狂的戰場。

  不只是在和平的地球世界,在這個異世界也沒看過的大混亂正在實莉等人面前上演。

  「好慘呢。」

  實莉點頭之後才察覺這是成惠2的話語。

  「真是慘不忍睹。我沒去過地獄,但地獄或許是這種地方吧。待在這裡沒有任何收穫,介入其中的風險很高,缺乏好處。我完全不懂他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但我也不想理解就是了。我也不覺得做這種事,可以回收花費的成本。」

  成惠2以低沉的女性聲音自言自語。

  實莉並非完全聽得懂,卻覺得她的語氣有點像城惠。

  成惠2與實莉眺望這個戰場好一陣子。

  被拖到地上瘋狂翻滾的〈鋼尾翼龍〉遭到收拾,而成功討伐敵人的〈奧德賽騎士團〉背部被黑色火焰般的闇精靈魔法命中,混沌程度愈來愈嚴重。

  『我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要這樣……應該有別的吧?別的戰鬥方法,更好的戰鬥方法!』

  傳來冬彌悲痛的吶喊,如同反抗的吶喊。

  他的聲音透過隊頻傳到實莉與成惠2耳中。雖然這番吶喊充滿憤怒,實莉卻感受到冬彌的悲傷。自己是孩子所以做不到任何事,也不被允許做任何事。想告訴對方這是錯的,想說明自己做得到某些事。這番話想訴說的對象也是自己。自己做得到某些事。或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再也不會因為對這樣的渺小絕望。

  為了證明這一點,實莉持續注視成惠2。

  實莉和冬彌曾經如同重疊的湯匙,但最近逐漸拉開距離,不曉得冬彌心情或想法的狀況增加了。不過兩人依然是雙胞胎。實莉明白冬彌現在的憤怒。冬彌沒有化為話語的慟哭是在嘆息自己的無力,是對「自己只是個孩子」的雪白怒火。身為雙胞胎的實莉明白這一點。

  世界過於強大,過於不講理,擁有絕對的優勢,無視於實莉或冬彌的想法。所有事物都如同質量龐大的工廠機械,如同輸送帶運送著實莉他們,不顧實莉他們的意願,一律被帶往未來。這個未來只是渺小又拘束的未來。對於實莉他們來說,這就是世界。

  無論在學校、在家裡,或是走在街上,實莉他們能自由做的事太少了。

  比方說可以選球鞋的顏色、選筆記本的款式,偶爾可以要求晚餐的菜色,但是最重要的部分毫無自由。像是想轉學,希望爸媽陪伴過生日,讓冬彌的腳復原。

  實莉知道,飾演懂事孩子的冬彌,比他人加倍憎恨自己的無力。正因為無力,所以儘可能故作成熟;正因為無力,才會夢想自己擁有力量,中了〈哈美倫〉的陷阱。

  正因為明白冬彌的慟哭,所以實莉沒拭去滑落的淚水,注視著成惠2。

  「冬彌在哭喊;瑟拉拉發現〈大地人〉受傷就使用〈脈動治療〉;五十鈴與倫迪浩斯一邊保護市民一邊趕來——不過就算這樣,也對『這個狀況』束手無策。」

  成惠2裝模作樣地揮動右手指向戰場上的一切。實莉點頭回應這番話。這是單純的事實,即使內心再糾結也是事實。

  成惠2確認這件事之後反問實莉。

  「實莉,既然你在這種地方提出問題,我想聽聽你的答案。」

  「答案……?」

  「既然你提出這種問題,代表你心裡有答案吧?實莉是什麼人?至於我又是誰?來自何處、要前往何處?」

  成惠2的問題讓世界靜止了。

  戰場的怒吼在意識之中迅速遠離,變成混入雜訊的背景音效。

  實莉思考這個問題的意義。

  實莉完全不曉得成惠2的真面目。〈幻境神話〉首屆一指的玩家城惠或許認識,或者城惠可能以卓越的推理能力解開成惠2身上的謎,但實莉做不到。她認為成惠2有某種秘密,卻完全不曉得是什麼秘密。實莉只能說成惠2洋溢某種氣息,令人感覺來自非常遙遠的地方。

  即使如此,實莉依然注視著成惠2,想在她眼中找出答案。

  不是照本宣科地提出問題,而是思考這麼問的意圖,思考成惠2的理智微笑有什麼含意,思考她的期望。

  然後,實莉在這個問題之中遇見了自己。

  成惠2這個問題不是在詢問實莉對成惠2的推測。成惠2是誰?真實為何?連這種事的重要度也在現在這一瞬間降低。

  實莉明白自己為何如此鎮靜了。實莉喜歡成惠2,從一開始就覺得親切。想聽她說話,也想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實莉不害怕。

  實莉想接近成惠2。這是神奇的情感走向。

  『沒那種事。我不曉得大哥你們怎麼想,不過這個世界是——』

  『哪有這種事,我們總是——』

  隨著透過隊頻傳來的兩人吶喊,音樂降臨了。

  在變成慢動作的世界中,〈鋼尾翼龍〉從天空墜落,同時傳來懷念的旋律。彷彿拚命收集破碎的心意編織而成的音樂,這是五十鈴的歌聲。

  並不是知道她真面目之後才想親近。

  是因為想和她親近,才想知道她的真面目。

  並不是因為這個世界公平、凡事都正確而且充滿慈愛,所以想誕生在這個世界。

  是為了遇見未知的世界而旅行。

  實莉遇見的那個自己,換言之就是自己的期望。成惠2願意聆聽實莉的願望。或許連「願意聆聽」這個推測也只是實莉的願望,不過實莉光是這麼想就感受到溫柔的光。

  解謎的時間已經結束。

  實莉只需要說出發自內心的心願。

  所以實莉對成惠2說出此時此地應該說出口的唯一回答:

  「我是城惠先生的徒弟,成惠2是我們的姊姊。您來自遠方,而且將會前往遠方,但您現在就在這裡,和我們一起在這裡。」

  成惠2受驚般睜大雙眼。

  果然很像實莉最喜歡的那個人。

  ▼3

  〈優雅之戲曲〉!

  五十鈴以近戰攻擊技能打飛〈闇精靈之使僕〉,透過披肩般包覆身體的細膩波動察覺反擊,轉身躲開。

  這個迴避行動空出的射線拉出一條火線,已經受傷的〈闇精靈之使僕〉瞬間靜止之後化為七彩泡泡消失。

  「這些傢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曉得,不過它們突然就出現了。」

  五十鈴與倫迪浩斯兩人正要前往實莉他們等待的郊外,雖然這麼說,但實莉表示距離開戰還很久,所以他們幫忙市民避難而大幅遲到,市區北方在這段時間不知為何陷入混戰。

  目前敵方的數量與強敵都不多,所以光靠兩人也勉強應付得來。

  若是貫徹各個擊破的戰法,〈吟遊詩人〉與〈妖術師〉的組合還不錯,而且具備攻擊力。

  部分原因也在於看見五十鈴表情而心情愉快的倫迪浩斯比以往更有幹勁。對於五十鈴來說,哭腫的丟臉模樣被看見是情非得已又無可奈何,但是她決定將這份羞恥趕出腦海。畢竟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而且現在正在戰鬥。

  老實說,五十鈴剛才毆打倫迪浩斯是要掩飾煩躁心情,但她絲毫沒做好心理準備。雖然已經走出低潮,心情也變得輕盈,然而折磨五十鈴一整晚的問題沒這麼簡單。就五十鈴來看,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面對的「真正問題」,就算被要求解答也生不出答案。

  正因如此也不能置之不理,她真的認真煩惱這件事。許多願望在心中來來回回,將五十鈴的內心攪拌得亂七八糟。其實五十鈴也想踏出這一步。

  她害怕對自己承認這一點。

  即使是像這樣戰鬥的現在,要是不小心注意到這件事就會想大喊。

  總歸來說,五十鈴是平凡的女高中生。

  是隨處可見的配角。

  她知道自己做出誇張的事就會成為笑柄。細到像是水管的手腳、頑固的頭髮、努力保養也無法消除的雀斑,似乎都在忠告五十鈴要有自知之明。

  「真是的,傷腦筋!」

  「五十鈴小姐,怎麼了?」

  不小心吐出像是牢騷的低語,使得走在前面的倫迪浩斯轉身。

  「不,沒事。哇哇!」

  「唔?」

  「危險啦,倫迪,這裡這裡!」

  五十鈴拉著倫迪浩斯的手,帶他到旁邊的廢棄大樓。回過神來發現倫迪浩斯的MP剩下約三成。兩人謹慎環視四周,進入覆蓋著綠意的遺蹟,在失去牆壁只剩下柱子的二樓瓦礫堆背對背坐下。

  「這邊不用擔心敵人嗎?」

  「這棟大樓周邊沒有〈闇精靈〉的氣息,躲一下應該沒問題。」

  倫迪浩斯捏著下巴,以若有所思的表情回答。

  在〈幻境神話〉的十二個主職業之中,〈妖術師〉擁有最強的火力,不過就像是當成代價般,MP消耗的速度很快,轉換效率稱不上優秀。即使無視於仇恨值會提升的缺點,愈是要求攻擊力,MP就愈是揮霍如流水,無論如何都需要在戰鬥空檔像這樣稍作休息。

  因為有五十鈴的支援歌,所以倫迪浩斯的MP應該五分鐘就會回覆。不過即使只是幾分鐘,要這樣休息也不太容易,如果被怪物發現就得中斷休息連續戰鬥,這麼一來也可能MP見底滅團。

  即使是休息幾分鐘也要確認周邊的安全,可以的話最好躲在暗處。

  多虧苦練過默契,兩人在這方面非常熟練。

  「五十鈴小姐,沒問題嗎?呼吸平順嗎?」

  「嗯,不要緊。倫迪呢?」

  倫迪浩斯故作鎮靜,不過身為武器攻擊系職業的五十鈴,體力方面比魔法攻擊系職業的他有利。倫迪浩斯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詢問時依然刻意調整呼吸。別看他這樣,他其實不喜歡輸,五十鈴知道他除了基礎訓練還進行自主訓練。

  遠方響起爆炸聲與破裂聲,是大規模魔法特有的聲音。

  兩人豎耳聆聽。這是戰場的聲音。

  看來完全變成混戰了。先不提沿海方向,市區北方到處冒出火柱,或是有鋼鐵的聲音迴蕩。〈闇精靈之使僕〉的體積是人類大小,所以可以突破前線,〈鋼尾翼龍〉能以飛行能力摧殘戰場,只能說要進行防衛從一開始就是強人所難。

  透過隊頻聽得到冬彌的吶喊。

  『這裡是大家居住的地方啊!』

  倫迪浩斯知道自己聽到冬彌這句話之後緊握拳頭。是的,薩費爾是〈大地人〉的城市,住著許多〈大地人〉。

  倫迪浩斯雖然成為〈冒險者〉,卻並非不再是〈大地人〉。五十鈴明白這一點。銚子防衛戰那時候的五十鈴雖然知道這一點,卻沒有理解。

  當時五十鈴想保護倫迪浩斯的生命,老是在擔心這件事,甚至覺得沒看清局勢就想衝出去的倫迪浩斯是思慮不周的青年。然而這是錯的。倫迪浩斯是想保護〈大地人〉同胞。奮戰的他不是不怕死的愚者,是毫不猶豫就敢搏命的勇者。

  因為這正是倫迪浩斯嚮往的〈冒險者〉風範。在銚子鎮的倫迪浩斯,還沒和城惠簽約就已經是〈冒險者〉了。

  『散開!用大樓當擋箭牌!』

  『騎士大人們為什麼不是我們的守護神?』

  『囉唆!』

  大街的叫喊聲悽慘無比。看來〈奧德賽騎士團〉終於連保護城市的立場都拋棄了。他們知道陷入這種混戰就無暇保護後方。

  沒辦法要求他們保護城市。〈奧德賽騎士團〉執行守護任務並沒有收取代價,只是湊巧停留在這座城市、停留在各處。他們應該有他們的目的吧,只是五十鈴不曉得。即使〈冒險者〉是不死之身,也不能擅自崇拜、擅自期待,在敵人來襲時就要求對方保護。

  然而倫迪浩斯在五十鈴身旁握緊拳頭顫抖。他緊咬嘴唇瞪著一點一滴回覆的MP存量。

  ——不是自殺。我們在這個世界死不了,所以沒有自殺這種東西。我們想回去。

  五十鈴透過密語聽到這聲吶喊。

  這是某個男性錐心刺骨的吶喊。是只想回到原本的世界,以此為唯一心願的思鄉告白。五十鈴想幫他實現,同時也覺得這句話很過分。因為這個世界仍然有人會死掉。〈大地人〉會死掉。

  五十鈴的耳朵還聽得到演唱會當晚的浪濤聲。

  配合著笨拙歌曲揮動的那些手,難道不是〈大地人〉的手嗎?

  歡呼的他們露出的燦爛雙眼,是想告訴五十鈴什麼吧。

  「五十鈴小姐。」

  「倫迪?」

  從緊咬的牙關冒出的話語很沉重,似乎在忍受著什麼,倫迪浩斯卻只說出「即使如此,我們……」就中斷。

  是「即使如此,我們依然活著」?還是「即使如此,我們依然在這裡」?五十鈴不曉得他想說什麼,倫迪浩斯自己肯定也不曉得吧。

  睜大瞪向遠方戰場的雙眼,噙著藏不住的淚水。

  在殊死戰中依然抬頭挺胸,在即將受天寵召的瞬間依然微笑的倫迪浩斯,如今緊咬牙關忍著淚水。這些淚水不是為他自己而流,是因為〈大地人〉承受不講理的待遇而流。同胞遭受災難般的怪物襲擊,向〈冒險者〉團體請求救援,卻被冷漠拋棄而受傷。不只如此,〈奧德賽騎士團〉甚至沒有平等地將〈大地人〉視為人類。

  倫迪浩斯緊握的拳頭,是對這種待遇感到的憤怒。〈大地人〉很脆弱,然而就算這樣,〈冒險者〉也不能恣意對待。無奈的是,倫迪浩斯甚至找不到可以申訴的對象,即使在他成為〈冒險者〉的現在,這一點也未曾改變。倫迪浩斯今後還要嘗受這種心情多少次?恐怕不計其數。

  即使如此,倫迪浩斯還是想抬頭挺胸。想要英勇活下去的願望,和自己在戰場上的實力無關,是屬於待人處世的問題。而且五十鈴認為這也是所有〈大地人〉的願望。

  (說得也是。)

  (我……很幸運。誕生在地球,生為爸爸的女兒,是一種幸運。)

  (因為在悲傷或是難過的時候,都有許許多多的歌曲陪伴。)

  五十鈴緊閉雙眼自問。

  昨天蹂躪內心一整晚、壓抑至今的心情終於滿溢而出。

  五十鈴一直得到拯救。

  總是得到拯救。

  悲傷時有悲傷的歌曲。

  快樂時有快樂的歌曲。

  覺得內心充滿鬥志時有充滿鬥志的歌曲。

  五十鈴周圍滿是歌曲。

  (這個世界太過分了。)

  (得向神抱怨才行。絕對不能這樣,不可以這麼過分。居然沒有歌。居然只有四十二首,我無法忍受這種事。)

  五十鈴未曾想像有這種地方。

  因為打從出生就視為理所當然,因為太過隨手可得,所以甚至沒能察覺這份恩惠。

  (想哭的時候不能唱歌,太離譜了。)

  (生氣的時候沒有歌唱,太悲傷了。)

  (沒有用來對神告狀的歌,太奸詐了。)

  無論是晨曦、藍天的白晝、棗紅色的黃昏或是星光之夜。五十鈴行經的所有地方、五十鈴度過的所有瞬間,都充盈著音樂。

  充盈著彷彿無數星斗的樂音。

  (〈大地人〉——卻沒有。)

  五十鈴扔下手中的長槍,對發出金屬聲響落地的長槍看都不看一眼,逕自抱起背上的〈精靈遊戲之魯特琴〉。用力以袖子擦掉遮擋視野的淚水,粗暴地撥響琴絃。

  五十鈴心愛的樂器發出威嚇般的聲響。

  它的心情肯定和五十鈴一樣。

  不愉快。不應該這樣,這是錯的!飛天海豚也是如此大喊。

  心意遭到背叛、遇到不講理的狀況不能申訴、無法維持笑容、沒有音樂,這都是錯的。〈大地人〉應該活得更帥氣,和能力的強弱無關,歌就是為此而存在。〈大地人〉也可以用高聲歌唱來反駁〈冒險者〉,也可以抗議這個錯誤的世界。

  五十鈴是平凡的女高中生,但是錯誤的事情就是錯的。即使五十鈴是冒牌貨還是何種人都無關了。

  「五十鈴小姐……?」

  「倫迪,我們上吧。」

  「啊?」

  內心燃燒著怒火。五十鈴認為絕對不能原諒。

  神祇製作一點點歌曲就扔下這個世界,五十鈴要去找這個神算帳。這是五十鈴有生以來下定最重大的決心。五十鈴最喜歡、最珍惜的事物被瞧不起了。五十鈴發誓,直到神或她自己用盡力氣倒下……不對,直到神哭著道歉,她都絕對不會收手。

  倫迪浩斯再也沒必要獨自緊握拳頭,不發一語。

  「去打架。」

  「去打架?」

  倫迪浩斯嚇一跳般復誦這句話,五十鈴無視於他,從廢棄大樓的崩塌樓層俯視大馬路。她甚至連走樓梯都嫌煩。

  第一聲是手指暖身用的和弦。

  「五十鈴小姐?」

  五十鈴如同滑落琴絃的滑奏,跳向塵土飛揚的空中。

  無論是倫迪浩斯、冬彌、實莉、瑟拉拉。

  以及五十鈴自己。

  完全沒有非得低著頭的理由。

  ▼4

  「咯咯咯咯,啊哈,啊哈哈哈哈……」

  露出驚訝表情的成惠2彎腰笑了一陣子之後,輕輕撫摸實莉的頭。

  「在這個戰場,這就是你的回答?」

  「在這個戰場,這就是我的回答。」

  圓框眼鏡後方的雙眼溫柔眯細。

  「即使一切都沒有改變?」

  「因為一部分可以改變。」

  這個問題不是用來讓實莉死心。實莉認為這是成惠2在鼓勵她。

  「在冬彌蹲著不動的這時候?」

  「他只是休息一下,很快就會站起來。」

  所以實莉可以毫不猶豫回答。用來鍛造青鋼之刃的鎚子,預測未知的不幸;鐵砧的敲打聲,可以讓實莉獲得朝思暮想的力量。

  「實莉的話語大概傳達不到喔。」

  「不過,您現在和我們在一起。」

  或許不行,或許會失敗。

  不過在「現在可以挑戰」的這個事實面前,結果已經是次要的東西了。

  實莉做出了某個重要的選擇。不是由成惠2提出選項給實莉選擇,而是成惠2陪同實莉在心中挖掘出答案。如同決定保護銚子的那時候,如同決定擔任天秤祭後衛的那時候,這個決定從實莉深處湧現,讓實莉鞏固意志。

  變化的預感使得實莉內心顫抖。這個預感不是模糊的自以為是,而是確實改變著實莉、改變了世界。在昔日也體驗過,從腳下急速變化的視野中,實莉注視著成惠2。

  實莉朝成惠2伸出手。成惠2允許她伸出手。

  成惠2的善意傳遞進實莉的內心深處。

  實莉清楚感受到,這個經驗在實莉體內和城惠的話語混合,成為嶄新大樹的樹根。

  「我聽到你的願望了。」

  「是。」

  「嗯,不錯呢,實莉。好喔,畢竟我是你們的姊姊呢。」

  「是的!」

  「召喚!」

  在夕陽中逆光的成惠2隨手一揮手臂,就出現強力的魔法陣。

  成惠2跨上跑過來的〈蒼灰之馬〉,朝實莉伸手。實莉抓住她的手,有股冰涼觸感。

  實莉感受到強健純種馬的躍動,嚇了一跳緊緊抓住成惠2。成惠2對她高聲說話:

  「看來我確實看走眼了。我們背負著身為先行者的義務,甩掉你們伸出的手是非常丟臉的做法。嗯,丟臉。幸好哥哥的語彙裡有這個詞——我們應該帥氣地活下去。」

  〈蒼灰之馬〉發出強健的馬蹄聲奔向天空。

  拉馬車時從未展現的真正能力,令實莉驚訝到嘴巴都張不開。

  「姊姊不會拋棄妹妹。就將這份盟約內化吧。我恐怕是第一個站在你們這邊的〈航界種〉。雖然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不過挺痛快的。」

  實莉將這番話全部烙印在心中。

  很遺憾,她完全聽不懂。

  但是每字每句都是某種重要秘密的拼圖碎片。

  實莉不是被他人命令,而是主動要求自己負責將這番話轉達給城惠。實莉現在位於脫胎換骨的特別世界,在這個世界的邂逅是重要儀式的一部分,具備特殊的意義。冬彌的悲痛依然讓實莉感到沉痛,暴風雨將近的預感卻吹走這一切,使她興奮又期待。

  「要素集合的規模愈大愈穩定,不過這樣會成為決定論的觀點。國家、行星與銀河都一樣,會逐漸失去細小的碎片。」

  〈蒼灰之馬〉沒繞過倒下的鐵柱,而是一腳踢飛。

  「希望所有人幸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這也是悲傷的起點。在賽爾迪希亞的歷史中,這樣就如同昔日甩掉鄰人之手的艾祖,如同消滅艾耝的人類。個人的痛苦是真實,然而摩擦的謬誤一再累積,擴大到個人無法處理的規模時,就會燒盡世界。悲嘆、憤怒與絕望是扼殺世界的毒秦。」

  成惠2的語氣柔和,這番話聽起來卻像是英知的神韻。如同傳承者遊說無法挽回的毀滅傳說時的音韻。

  「聽不懂吧?」

  實莉在成惠2的背後點頭。

  她不想假裝聽得懂。

  「你們的語言很不方便。滿是限制的這種通訊協定限制了思考機能的上限。你們甚至無法構成像樣的云端系統,所作所為總會遺失片段,連穩定地加以凝聚擴大的程序都沒有。你們在這種不講理的孤獨中,過著像是石器時代的生活?真慘。這樣太可憐了。」

  聽起來不像是在責備,也不是同情,只有理解與共鳴。

  實莉緊抓著隨風飄揚的披風。

  「不過〈共感子〉會傳達,傳達到苦於資源不足的這邊都不曉得的程度。這是你們的作風吧?」

  冒出巨大的爆炸火焰。

  恐怕是〈不死鳥〉的自爆攻擊。實莉他們騎乘的〈蒼灰之馬〉筆直衝進火焰漩渦。來到這裡,實莉終於看見周圍的狀況了。在爭鬥,各處都在爭鬥。

  成惠2巧妙駕馭召喚馬,展現九十級〈冒險者〉的實力打倒〈鋼尾翼龍〉以及〈闇精靈之使僕〉。

  實莉施放〈祓濯障壁〉。

  同時對〈大地人〉與〈奧德賽騎士團〉施放。

  即使在千變萬化的景色與戰場中忙得不可開交,實莉依然得出神奇的結論。

  實莉現在使用的是無數的障壁魔法。這是阻止HP減少的護罩,是〈神官〉治療術法的基礎,是構築戰鬥的主要魔法系統之一。

  實莉希望這個魔法成為爭鬥手段以外的某種東西。

  希望對於逃離火焰的〈大地人〉來說,成為可能救命的及時雨;希望對於瘋狂揮劍的〈奧德賽騎士團〉來說,成為想起生命價值的小小契機。

  換句話說,這是實莉想要保護所有生命,終結這場戰鬥的自我願望。實莉在冷卻時間的限制下儘可能施放〈祓濯障壁〉,希望自己的願望成為祈禱。

  戰場似乎混亂至極。

  數度看見冬彌與瑟拉拉的身影。兩人也還在戰鬥。

  實莉在眼花撩亂的混戰中掌握到某種神奇的東西。這是聽城惠說過之後一直追尋至今的〈全力管制戰鬥〉,然而一部分被加以擴張了。頻頻道謝之後逃走的〈大地人〉親子或是用盡力氣般跪下的騎士們,雖然都不是實莉的朋友,卻是現在共享這個場所的同伴。

  在城惠展現過很多次、沒有預測也沒有霧霾的精神世界中,實莉似乎聽到他們不成聲的聲音。

  這是厭惡這個充滿悲哀的空間,希望有更佳選擇的心聲。

  若以實莉拙劣的言詞來形容,只能形容為請願的祈求。

  「弟妹們!」

  成惠2高聲大喊。

  高舉的〈智梟之杖〉聚集白光,她淺淺一笑,如同惡作劇般宣佈:

  「姊姊不會拋棄弟妹!我在這個世界最初結交的朋友們,正在這個只會產生悲傷的場所憤怒。昔日無法相互理解而被拋棄的亡國公主正在我心中吶喊。」

  站在瓦礫堆上和騎士交劍的冬彌不經意仰望。

  將無數〈鋼尾翼龍〉封進冰棺的倫迪浩斯也轉過身來。

  瑟拉拉也不知所措地循著小狼的視線抬頭。

  任憑淚水流下、不斷歌唱的五十鈴,看見白色的翅膀張開籠罩城市。

  自得像是覆蓋一切的雪。

  「汝為毀約者,和吾一同前進吧。〈劍姬·二傾姬〉!」

  成惠2的召喚魔法隨著照亮四周的閃光發動。

  她的隨從召喚〈死靈姬〉展現真面目了。這名女性拿著應該是豎琴的物品,實莉原本以為是以〈劍姬〉聞名的〈戰技召喚〉,但是相較於她上城惠的課學到的知識,這個魔法在各方面部不一樣。

  如同面紗的封印布遮住精靈的臉,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實莉感受到一股暗藏悲傷的慈祥。釋放神聖光芒的豎琴美女如同模仿成惠2的動作般舉起手,豎琴聲和五十鈴的歌曲重疊。

  在傳說中的六傾姬演奏的豎琴音色中,成惠2確實掛著驕傲的表情。

  ▼5

  專注地撥響琴絃。

  高歌到喉嚨沙啞。

  是冒牌貨還是真貨都無妨。五十鈴唱出自己所知的所有歌曲。

  奔跑再奔跑,穿過道路的五十鈴,如今在化為八分音符的棗紅色夕陽中綻放光彩,弧狀的四連音符,和音的空心音符。五十鈴的腳步聲是小鼓,心跳聲是低音鼓。

  五十鈴仗著以〈詩人形態〉強化的耐力唱歌。

  演奏的曲目化為七色旋律洋溢於空間。

  (〈籠中獅之輓歌〉!)

  起伏的音階洪流使得一群〈闇精靈之使僕〉如同沒油的機械人偶停止動作。五十鈴甚至看都不看,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搭檔會填補空白的獨奏部分。

  「〈熔岩珠〉!」

  粗獷的樂句比起旋律更像是鼓手獨奏。經過間奏進入C段時,〈闇精靈之使僕〉已經化為七彩泡泡。

  像是野兔的〈大地人〉兄妹從地下室探頭。五十鈴的視線和他們相對。

  僵著身體依偎的兩人泫然欲泣。

  市區被這種戰鬥波及,他們無處可逃。狼狽地半張的嘴看起來比起憤怒或絕望更像是茫然。〈奧德賽騎士團〉的一人倒在路上,在兩人面前化為七彩泡泡。

  世界大概正在那對兄妹面前瓦解吧。希望受到拯救的願望被徹底粉碎。

  五十鈴朝這幅光景注入旋律。

  (我什麼都做不到,但我會唱歌。)

  她拉開嗓門。

  硬是擠出無法負荷的音量,喉嚨刺痛,但她依然沒想過就此收斂。

  (我確實有在看著喔。)

  她懷抱這樣的心情創造出樂句。

  五十鈴做不到任何事,只能彈奏魯特琴高歌。

  她一邊迴避〈闇精靈之使僕〉的魔法,一邊向兩人點頭。兄妹如同兔子跑走了。五十鈴暗自鬆一口氣,朝兩人的背影歌唱。

  歌何其渺小。光是五十鈴一個人魯莽亂來,完全無法保證剛才的兄妹能得救。實際上以整座城市來說,已經出現許多犧牲者。五十鈴即使歌唱也無法改變這件事。雖然她喜歡約翰,藍儂,卻也覺得要以音樂讓世界和平實在太荒唐了。

  無論是拯救五十鈴的音樂,或是偉大演奏家的名曲,應該做不到這麼偉大的事。

  這個認知讓五十鈴內心苦澀無比,和「嘲諷和平的世界」完全不同,從另一個角度重創五十鈴。五十鈴當然不在話下,即使是五十鈴父親的吉他甚至清志郎的歌,都無法拯救世界。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平凡的女高中生五十鈴也明白。

  五十鈴未曾想過他們高舉拳頭的意義,甚至以為只是一種時尚。

  不過五十鈴覺得現在稍微懂了。

  這是在打腫臉充胖子。因為沒高舉拳頭可能會氣餒才會這麼做。為了高呼「我在這裡」而撥響琴絃;為了告知「我確實看見」而高歌。我知道你們的事、知道你們的想法。歌是「確實傳達了」這些虛幻表現。

  輸了又如何?

  沒能得救又如何?

  要是這樣就氣餒,打從一開始就不需要歌吧?

  歌是讓自己再度面對的必備要素。

  五十鈴一直緊抱音樂活到現在。

  就算得不到他人理解時,仍覺得有音樂理解自己。只有一個人的孤獨夜晚,音樂pod傳來的抒情歌聽起來像是在唱出自己。快樂的時候,搖滾老歌帶著五十鈴前往沒有盡頭的海岸高速公路兜風。

  五十鈴籠罩在無數歌曲之中,依然不太清楚歌手的本質。

  但現在懂了。他們肯定也想傳達給五十鈴。我懂你的心情,我也是以相同的心情歌唱。彆氣餒,加油!歌手對她如此大喊。反正只做得到這種事。五十鈴的歌是無力的,但五十鈴的槍也同樣無力,肯定無法拯救這個世界。

  然而五十鈴沒有停手。

  因為她往前跑是為了找神打架。

  在倫迪浩斯的魔法包覆之下,穿著有翅膀的靴子穿越市區。

  趕往等待五十鈴協助的同伴身邊,趕往揮拳對抗不講理卻被彈回的冬彌身邊。兩人跳上倫迪浩斯如同冰河的魔法奔馳。

  至今依然無法宣稱自己擁有特殊的才能。

  嘶喊的歌聲缺乏透明感,只追著旋律跑的指尖也會打結。五十鈴自己最清楚不過,所以她無法宣稱要成為職業歌手,光是想到要靠音樂蝴口就怕得軟腳。

  不過,五十鈴肯定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瞬間。

  忘不了奮不顧身地歌唱的這個黃昏。

  雖然不敢宣稱要成為音樂人,卻有自信保證一輩子都喜歡音樂。這是五十鈴竭盡所能做得到的,而且其實這樣就夠了。

  天空發出怒吼般的破裂聲,閃爍著雷光。倫迪浩斯伸手一揮就消除積層魔法陣,並追上五十鈴。他肯定不曉得五十鈴的秘密決心吧,青年的側臉溫暖了五十鈴的心。

  倫迪浩斯一開始就說過,他想成為〈冒險者〉,想和〈冒險者〉一樣。他說的不是職業,是生活方式。即使〈冒險者〉是多麼不划算的職業,倫迪浩斯也絲毫不在意吧,他是為了對抗不講理而選擇這種生活方式。五十鈴好不容易得出的答案,但這名金色的青年一開始就知道了。

  (不,是倫迪拉我過來的。)

  五十鈴回想起父親掛著淡淡的笑容,說出如同在鼓舞自己的那句話。

  現在重新思考,發現那句話不只是對五十鈴說的,而是暗藏痛苦與後悔,卻依然決定一輩子以音樂活下去的,是一名音樂家對自己做的約定。

  (爸爸說得對,我沒天分。思考自己有沒有天分一點都沒有搖滾精神。)

  小小的笑意湧上心頭。

  「五十鈴~!」

  成員增加了。瑟拉拉帶著純白的狼跑過來,五十鈴朝她點頭之後揮動魯特琴頸。各處傳來戰鬥聲,是透出疲累的交鋒聲,以及失去歸途般的攻擊魔法詠唱聲,即使如此,餘暉染紅的城市依然美麗。

  「瑟拉拉小姐!」

  「謝謝!」

  瑟拉拉笨拙地絆到腳兩三次,依然順利以倫迪浩斯的飛行魔法浮起身體。她一臉正經以單腳跳了幾下,露出些許笑容來掩飾害羞。五十鈴心中的暖意逐漸膨脹。

  「放心!從這裡往西的建築物都用小狼的鼻子查過了!已經讓所有〈大地人〉避難了!」

  持續演奏的五十鈴想盡情大喊,將這份心情注入歌曲。

  天空突然充滿光輝。

  首度看見的魔法光輝引得三人注視該處,並且立刻理解。

  因為隊頻傳來響亮的叫聲。三人飛也似地奔跑。成惠2與實莉在那道光輝下方,而且冬彌應該也在那裡。

  五十鈴知道冬哺的痛楚。冬彌聽到「這個世界不可能是真的」這句悲痛的吶喊,五十鈴他們也透過隊頻聽到了這句吶喊。聲音悲痛欲裂,彷彿連吶喊的當事人都會受傷。

  這份悲傷正是五十鈴的敵人。

  打倒這份悲傷,才真的稱得上是找神打架。

  或許沒勝算,但非得一戰才能罷休。同伴冬彌就在那道光輝下方。

  『大哥,退後啦!』

  『閉嘴,不准礙事,這是〈奧德賽騎士團〉的戰鬥!』

  『我不會退縮!〈回音斬〉!我絕對,絕對不會讓大哥糟蹋生命!』

  『你這種孩子懂什麼!』

  聽得到冬彌的叫聲愈來愈接近。

  這個聲音讓五十鈴鬆了口氣,和倫迪浩斯相視點頭。

  「已經沒事了。」

  「嗯!」

  「冬彌他沒輸!」

  「嗯!」

  肯定傷痕纍纍吧,應該也沒辦法說服〈奧德賽騎士團〉吧。

  但是冬彌沒有一直蹲在瓦礫堆!他站起來再度緊咬不放,在〈奧德賽騎士團〉的身旁戰鬥。

  光是這樣就如同瑟拉拉所說,完全沒輸。立刻去幫他吧,五十鈴覺得這樣就夠了。

  「冬彌!在我趕到之前不准失誤啊!我〈冒險者〉倫迪浩斯·寇德會去助陣!」

  倫迪浩斯的咆哮甚至讓五十鈴微微一笑。

  你一聽到冬彌的聲音就充滿活力呢,迅速變成強勢的倫迪浩斯。關心五十鈴的成熟倫迪浩斯也很可愛,但現在的倫迪浩斯完全是個小男生,要是放開繫繩肯定會跑到遠方的地平線。

  五十鈴覺得自己也一樣。

  想和倫迪浩斯一樣筆直奔跑。

  只差一點點,再一點點就會抵達。

  「鬧夠了吧,不然我的〈雙手猛擊〉連你也一起砍了!」

  「要砍就砍啊!但我不會退縮!」

  轉彎所見的是已經染成朱紅的河流。好幾隻飛龍化為剪影插在失火崩塌的橋上。在逆光中戰鬥的是增強實力後更加災厄的〈閣精靈之使僕〉群、奧德賽的騎士,以及冬彌。

  「這裡是我們用來死亡的地方,不准擋住通往黃泉的路!」

  五十鈴的五臟六腑彷彿燃燒了起來。

  「胡說八道!」這聲吶喊注入雙腿,成為翅膀。

  眼眶噙滿淚水,視野模糊,卻不是因為悲傷。

  在滿溢而出的歡聲中彈奏魯特琴的這個世界,

  和最喜歡的朋友一起出遠門旅行的這個世界,

  與倫迪浩斯邂逅的這個世界,

  不是什麼通往黃泉的路!

  所以此時此刻,五十鈴要唱出第四十三首歌。

  〈感覺這首歌某些地方很遜色就是了。〉

  即使如此,依然是五十鈴創作的第一首歌。

  為了告訴大家「我明白你的心情」,將「我會為你加油喔」的心意蘊藏在歌曲中。即使有人不承認,五十鈴也會祝福這個世界。她要在這個世界散播神沒創作的第四十三首,並且散播更多的歌唱種子。

  衝進戰局的同伴們前方是實莉的身影。她搶先抵達冬彌身邊保護他。一旁是白色披風飄揚的成惠2。如同大鳥的成惠2轉頭朝眾人點頭示意。倫迪浩斯、瑟拉拉與實莉也和五十鈴的視線交會。

  「我會保護你。」

  「我才不要讓倫迪保護呢。」

  光是簡短的對話就使得五十鈴內心因為充滿勇氣。能源記量表顯示百分之百。高聲撥出的前奏響起今天最棒的聲音。染成火紅的天空如同在催促五十鈴,也像是在祝福著永恆。

  五十鈴以祈禱般的心情擠出第一句歌詞。

  每當如同在水面上彈跳的魯特琴光輝躍動時,七色的音符就鼓舞著世界。五十鈴現在鼓舞的對象是戰場上的所有〈冒險者〉,以及〈大地人〉。

  吹著海風的柏油路  越過坡道之後

  看得見下一座城市  今晚的演唱會也肯定璀璨

  塞得鼓鼓的小行囊  許許多多的魔法

  你揮著手  所以開始吧

  忘不了的閃亮光輝揮灑  彩虹的顏色

  音符取代了  我的野心

  忘不了的閃亮光輝  這首歌是約定

  膽小的魯特琴  在今天不同凡響

  到頭來,五十鈴寫不出雄壯的戰鬥之歌。

  寫不出拯救所有〈大地人〉悲哀的歌。

  無論如何哭泣、尋遍各處,五十鈴的內心只找得到平凡女高中生會有的私密寶物。

  所以五十鈴創作出初始之歌。

  儘管還是無名小卒,五十鈴依然開始挺胸高唱,創作歌曲。

  無論是什麼世界、什麼人,只要開始有所期望,我絕對會陪在身旁大聲加油。五十鈴創作出這首拙劣的處女作。

  五十鈴的這首歌大概無法拯救任何人,仍對世界施加了魔法。

  如同漣漪擴散的歌得到世界的認同而誕生,產生了魔法。大約雞蛋大的小石頭浮起,在各處如同松鼠般的舞動,並且成為即席的防禦,全力擋下戰場的所有攻擊,試著讓魔法失準。

  是首渺小到不行的歌。是終究只是能讓小石頭舞動的歌。

  是否能稍微改變戰況都令人起疑,但五十鈴沒有放棄歌唱。

  正因為受限才會掙扎。

  正因為著急才會心焦。

  「或許無法傳達給任何人」的絕望,同時也是「或許遲早能傳達給某人」的祝福。五十鈴覺得需要這種想法的自己或許是膽小鬼,不過只要懷抱一個希望,甚至就能走到世界的盡頭。這就是小小的搖滾精神。

  現在的五十鈴是音樂,世界就是五十鈴自己。

  檸黃色的明亮音符灑在染成棗紅色的天空。

  希望這個旋律傳達給所有人。如同星塵粉碎、飛散,灑落在憎恨自己無力的〈大地人〉身上,以及如同孩子般哭泣尋求故鄉的〈奧德賽騎士團〉。

  這麼說來,生命消散時浮到空中的七彩泡泡,和音階的七種顏色相同。這份相似令五十鈴略感驚訝。

  日落時,七彩的光輝不再出現,接著只需要直奔明月。

  ▼6

  身形嬌柔的女性身影若無其事穿過街景,如同漫步在和煦春光的餘暉之中。

  她偶爾停下腳步思索,仰望天空,然後再度前進。

  空氣混入一絲焦臭的黑煙,周圍籠罩著喧囂。魔法火焰一般不會起煙,所以黑煙應該是引燃某些物品造成的。薩費爾正處於戰火之中。

  大概是將枯穗色長髮的美女視為獵物,一隻盤旋的〈鋼尾翼龍〉改為俯衝。尾巴扭動的動作賦予〈鋼尾翼龍〉凶暴的機動力,鋼鐵之爪應該輕易就能刺穿〈大地人〉柔軟的肉身吧。

  妲莉艾拉頭也不抬地舉起左手,以吐氣般的聲音輕唱咒語。〈精神休眠〉。〈鋼尾翼龍〉光是這樣就如同被無形的網子纏住,身心因而靜止。

  翼龍呈螺旋狀墜落,沉入塵土與瓦礫中。白色女性以此為背景,身影變得模糊起來,宛如包覆在拍動的漆黑羽翼之下。蘊含龐大魔力的幻尾彷彿愛撫空氣般嬌豔搖晃,擁有一對狐耳的漆黑美女現身。

  〈精神休眠〉是〈賦予術師〉的魔法,能凍結對方的精神使其沉眠。沒有攻擊力,真要說的話是防禦魔法,然而造成的損害依然嚴重。

  不只是〈鋼尾翼龍〉,〈奧德賽騎士團〉的〈德魯伊〉也被翼龍的墜落波及,受到重創而喪命。

  濡羽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後,嘆了口氣,然後和剛才一樣踏出腳步。

  穿過大樓中間,行經茂密的翠綠樹蔭,走在黃昏的戰場上。

  說來神奇,無論是〈闇精靈之使僕〉與〈鋼尾翼龍〉,甚至是〈大地人〉與〈奧德賽騎士團〉似乎都無法察覺濡羽。

  濡羽的動作宛如在嬉戲,又像是在撥除噴向自己的火苗,以小小的魔法阻止他們。她只憑阻止的動作就在戰場掀起破壞與死亡。

  在〈賦予術師〉之中專精行動阻礙魔法的類型名為〈冰凍者〉。這個別名來自術師以極寒風雪凍結周圍所有敵人的能力。

  濡羽的腳步宛如實際解釋了這段說明。她偶爾停下腳步、偶爾低語,行經這座城市。

  濡羽的表情憂鬱蒙上陰影。

  原本只想脫離<Plant hwyaden>的無聊任務,來西大和逛逛,卻造成偶然的邂逅。

  她沒有惡意,只因為他們是城惠公會的成員而想要戲弄一番,結果卻害自己受傷。

  濡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擺出高姿態,瞧不起他們。城惠很特別,但她認為應該不會連城惠的同伴都很特別。只要一如往常露出親切的笑容,稍微裝出親切的模樣,並關心對方,應該就能輕易融入他們。

  事實上,實莉、瑟拉拉與五十鈴等女生們完全都沒察覺,叫作倫迪浩斯的前〈大地人〉恐怕也是。

  濡羽不認為自己粗心大意。

  雖然確實想和他們稍微拉近距離,卻是因為敗給誘惑,想和城惠看見相同的景色。

  她不知道名為冬彌的少年在〈大地人〉傳記作家妲莉艾拉身上看見什麼。雖然不認為自己的身份曝光,但名為冬彌的少年確實以特殊能力看穿妲莉艾拉的某些東西。

  年紀還小的那個少年在憐憫濡羽。

  以不高興的視線抗拒她撫摸頭髮的指尖。

  ——我就是討厭你這一點。

  這句堪稱無聊的簡短話語成為一根刺,插入濡羽內心。這份痛楚並非強烈到無法忽略,卻是難以遺忘的鋒利新傷口。

  濡羽確實冒出惡作劇的心態,心想要是將名為冬彌的少年拉攏到阪南會如何。她只是希望城惠理會她,換句話說是要拿冬彌代替城惠。

  然而那名少年並不是單純剛好隸屬於城惠的〈記錄的地平線〉。即使年幼卻擁有反抗濡羽的爪子。仔細一看,戰場上的氣氛也一樣。按著傷口逃跑的〈大地人〉眼神是不是透著光輝?不覺得空氣裡似乎隱含魯特琴的音色?

  城惠果然特別。殘留城惠餘香的那群少年少女,在這座城市的悲哀氣氛即將陷入谷底時成功阻止。

  若能借用那個人的雙眼,這個如同垃圾堆放區的骯髒世界,看起來或許是不同的色彩。濡羽想像之後露出苦澀的微笑。城惠的教誨成為了那個少年的利刃吧。想到這股小小的痛楚是和城惠相連的羈絆,就隱約有種甜美的滋味。

  而且也感到羨慕。城惠有那名少年、有公會的後輩們。有人可以繼承城惠的精神,但濡羽沒有。這成為漆黑的嫉妒,刺激著濡羽的心。要是天秤稍微傾斜,濡羽或許會將那個名為冬彌的少年監禁在連死亡都不算什麼的封閉神殿。但她沒這麼做。那名率直少年在晨霧中展現的澄淨,在濡羽心中留下舒服的共鳴。

  嫉妒源自羨慕,但濡羽溫柔地包容了這份羨慕。或許是因為路途的前方和濡羽唯一渴求的某人重疊。

  反止濡羽如同不存在的人物。

  〈精神休眠〉的魔力使她恢復原本的外型,不過只要冷卻時間結束,就可以再度取回妲莉艾拉的外型與姓名。妲莉艾拉同樣是虛假的外型,因為連濡羽也是假的。

  真正的自己不存在於任何地方。

  如同幽靈的自己滑稽得令她微微一笑。

  為了追求別人、得到別人追求而選擇的外型令她感到厭煩,因而逃離這個外型,即使取得美麗又妖豔的另一個外型卻再度逃離,由於聽別人搭話也覺得煩,所以從鋼鐵列車消失身影后,濡羽如今再度改變外型。

  自己都覺得支離破碎,悲慘滑稽到不忍卒睹。

  看來濡羽受到詛咒,取得任何事物都會如同沙子從手心流失。狠狠丟棄一切的濡羽如今甚至不曉得應該得到什麼東西。即使拋棄的事物具備價值,但濡羽已經連後悔都拋棄了。

  唯一照亮無盡黑暗的是城惠。濡羽心中的城惠總是側臉,雙眼注視著遠方。大概是首度一起打副本認識時的印象太深刻吧,即使後來熟到可以交談,重新浮現腦海的城惠依然總是掛著眺望遠方般的表情。

  濡羽將白皙的小手交握在胸前,如同要緊抱這段回憶。

  「濡羽大人!」

  一名騎士衝過來,將頭低到幾乎要跪下。濡羽朝他一瞥。

  洛雷爾·鐸恩。平常做作剪齊的金髮變得紊亂,連聖騎士之鎧都髒了。大概是如同小狗般跑遍山野,尋找消失的濡羽吧。濡羽覺得他膚淺的模樣是一種侮蔑,而不發一語。

  虛有其名,如同要囚禁濡羽的親衛騎士團。濡羽對他們沒什麼話好說。

  但洛雷爾似乎將她的沉默解釋為另一種意義。

  「濡羽大人,這裡有點危險。雖然以濡羽大人的靜止魔法應該不會有大礙,但是可以請您避難嗎?」

  「這座城市陷入什麼狀況?翠葉在做什麼?」

  濡羽問。

  這座城市的狀況異常。出現這麼多〈闇精靈之使僕〉,應該是翠葉將〈紅夜〉的兵力投入這座城市導致的,〈鋼尾翼龍〉的出現應該也和這件事有關。

  「這座城市似乎在翠葉大人的指示之下成為戰場。」

  「這樣啊。」

  濡羽踏出腳步。

  注視地面,輕聲呼喚城惠的名字。

  對這件事沒什麼特別的感想。

  濡羽覺得怎樣都無妨,所以批准翠葉的計劃。

  也依照翠葉的要求進行閱兵。

  她知道翠葉內心描繪的夢想。任何人都在尋求自己的世界。人在自己的王國會成為國王。翠葉夢想的王國是在翠葉揮動的劍下倒地犧牲的羔羊。翠葉想以嗆鼻的鮮血香味確認征服的事實。

  這個夢想近似濡羽的心願。濡羽也想在自己的王國被幸福籠罩度日。人們都一樣,只想獲得屬於自己的王國。

  然而在這座城市,有那個表情不悅的少年。

  說出「就算不笑,你的表情也不奇怪喔」這種話,狠狠侮辱濡羽的少年。

  可以摧毀少年所在的這座城市嗎?要是如此自問,答案應該會自己出現吧。

  濡羽是大和的主人,這裡是濡羽的庭院。

  或許是翠葉期望的王國,但現在是濡羽的王國。如果翠葉為了自己的王國想讓敵人躺在血泊裡,那麼濡羽也沒道理不能為了自己的王國打斷翠葉的野心吧。

  濡羽脫離激戰區時,對如同奴隸跟在身後的洛雷爾·鐸恩下令:

  「儘可能除掉〈鋼尾翼龍〉與〈闇精靈之使僕〉。」

  「遵命……不過,可以嗎?」

  「這是〈西之納言〉的命令。」

  這句話在洛雷爾身上造成高壓電般的效果。

  洛雷爾維持跪伏姿勢往後跳,二話不說就一口氣衝向市區。

  濡羽回頭看洛雷爾的甲冑,得知時間來臨。自己的身影緩緩改變,九條尾巴如同撫摸空氣般變形。效果中止的〈情報偽裝〉重新啟動,打造出新的外型。

  濡羽的時間結束,妲莉艾拉回來了。

  濡羽在這條模糊的界線微笑。不是平常自暴自棄的微笑,是主動露出真正的微笑。濡羽對此感到驚訝,並且決定久違以公會長身份行使命令權。

  「城大人——我也稍微協助那些孩子吧。因為雖然只是短短幾天,他們依然將我視為旅行的同伴對待。城大人會察覺嗎?會覺得礙事嗎?還是覺得我做得很好……?我就讓〈闇精靈之使僕〉撤退吧,這不是贈禮,只是心血來潮。所以,請快一點……濡羽想聽城大人的聲音……」

  影子伸出長長的九條尾巴,成為烏鴉與羽毛的特效飛散之後,位於該處的是容貌溫柔的〈大地人〉作家。

  她在戰場灑落的白色磷光中輕聲哼唱。

  這首歌同樣也是〈大地人〉還不曉得的地球流行歌。

  ▼7

  倫迪浩斯等人在戰鬥隔天離開這座城市。

  眾人討論之後放棄繼續旅行。途中發生各式各樣的事件,大家一致認為非得回報公會,而且當初的目的——打倒〈鋼尾翼龍〉取得〈魔法背包〉材料的目的也達成了。

  從目的來看,倫迪浩斯他們的旅程算是成功吧。

  不過,留下了苦澀的結果。

  城市北方成為戰場,包含廢墟大樓與橋樑的崩塌,薩費爾市遭受重創。〈大地人〉也有數十人犧牲。

  倫迪浩斯肯定感到痛心,但這並非稀奇的事。應該說在這個嚴苛的賽爾迪希亞世界,〈大地人〉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一連串的考驗。倫迪浩斯的故鄉至今依然沉眠在灰燼底下。

  〈大地人〉不會特地隱瞞自己的受害狀況,也不會驚慌騷動。這就是倫迪浩斯擔心的地方,他擔憂責任感強烈的冬彌與實莉兄妹、純真的瑟拉拉以及溫柔的五十鈴看到〈大地人〉的死可能會自責。

  然而說來神奇,市區的氣氛沒有消沉。

  〈大地人〉已經習慣相互扶持,而且這座城市還有許多希望。市中心維持原狀、完好如初,主要產業的漁業與陸路貿易也沒受影響。薩費爾市雖然受到重創,但市民們斷言他們可以重新站起來。

  戰鬥結束的隔天早上,成惠2、妲莉艾拉與一行人道別之後啟程。

  雖然匆忙,但是畢竟怪物出現了,比起延後做出決定,不如盡快趕往目的地,這是理所當然的做法,所以倫迪浩斯一行人在晨霧之中目送殷程的兩人。成惠2已經和大家熟識,所以瑟拉拉甚至含淚抱住她。

  成惠2是不可思議的女性。

  她使用的召喚魔法裡,包含許多倫迪浩斯沒看過的魔法。倫迪浩斯依照〈大地人〉的標準是非常優秀的魔法師,具備的戰鬥能力與知識匹敵宮廷魔法師或大魔導士。不過以〈冒險者〉的標準還在中階程度,即使在秋葉原生活也很難稱得上熟知所有魔法。

  即使如此,成惠2使用的死靈魔法也很稀奇,給他鮮明的印象。秋葉原也有死靈魔法師,但她這樣的高手是第一人。強大的魔力、判斷力與卓越的戰鬥天分。她召喚的劍姬端莊嫻淑,比起劍之精靈更像死之公主。

  成惠2似乎給了實莉一封信,拜託她某件事。

  倫迪浩斯在這時候就斷然放棄思考。實莉幾乎是倫迪浩斯所知最優秀的指揮官,又是好友冬彌的雙胞胎姊姊。實莉判斷有必要的話應該會請倫迪浩斯幫忙,即使錯失良機、面臨險境也只要去救她就好。不過就實莉的表情看來,雖然是令人驚訝的消息,但感覺肯定不是壞消息。

  道別使用的話語是「再見」。雖然簡短,卻是重違的約定。

  倫迪浩斯他們也以「一定」這兩個字立下約定。

  真要說的話,就倫迪浩斯來看,他基於某個理由在意另一名旅人。〈大地人〉作家妲莉艾拉。這名美麗溫柔的淑女表示要前往生駒。即使慣於旅行,但是這趟旅程對於一名女性來說很艱困吧?倫迪浩斯有點擔心,不過她說抵達佐鳴就找得到護衛。

  這名女性和成惠2不同,沒有和大家熟識到互稱同伴的程度,因此在道別時只是靜靜微笑看著瑟拉拉、實莉、五十鈴她們圍著成惠2。在低階貴族出身的倫迪浩斯眼中,這是假裝熟識、親切與慈愛的心機笑容——也就是貴族的笑容。倫迪浩斯不會以負面角度解釋這種感覺,這反倒是他看慣的笑容,但是受到秋葉原耳濡目染的現在,這張笑容多少令他覺得冷淡。

  無論如何,兩位女性道別之後殷程離去。她們前往西方,倫迪浩斯他們則前往東方的秋葉原。

  「希望將來能在某處重逢。」妲莉艾拉以那張溫柔的笑容道別時,倫迪浩斯等人也各自回應,卻只有冬彌掛著暗藏痛楚的表情。

  目送兩人之後,倫迪浩斯緩緩走向正在趕工重建的市中心,並且詢問冬彌。

  「就這樣讓她離開沒關係嗎?」

  「什麼意思?」

  「我說的是妲莉艾拉小姐。」

  「喔。」

  冬彌仰望天空,倫迪浩斯也跟著抬起頭。

  明明是剛打過那種戰鬥的隔天早上,天空卻晴朗無云,湛藍清澈。

  吹起三月的海風,前方三個少女天南地北的閒聊傳到默默行走的兩人耳中。是已經聽慣的同伴聲音。走在好友冬彌身旁,聆聽朋友們聲音的這一瞬間,倫迪浩斯感受到自己的歸宿。倫迪浩斯背負著保護年輕同伴們的義務。

  「這樣就好。」

  「這樣啊。」

  好友的聲音很溫柔。

  你喜歡她吧?

  倫迪浩斯沒問這個問題。倫迪浩斯不曉得什麼在他們之間萌芽、什麼在他們之間結束。反正好友已經揮手送別,倫遖浩斯詢問細節應該沒禮貌吧。

  戀愛對於倫迪浩斯來說是一大難題。

  畢竟倫迪浩斯是貴族出身,戀愛對他來說是很遙遠才會碰到的問題。他只隱約覺得增加家累和戀愛應該是兩回事。

  冬彌稱呼年長異性時,總是使用「姊」這個字。

  男性則是「哥」。即使是〈奧德賽騎士團〉那個責罵冬彌的〈冒險者〉,冬彌依然毫不猶豫稱呼他「大哥」。

  這樣的冬彌從未稱呼妲莉艾拉「姊姊」。所以倫迪浩斯覺得換言之就是這個意思。倫迪浩斯還不曉得冬彌內心的痛,但冬彌的側臉看起來比殷程旅行時成熟許多。

  倫迪浩斯注視著這個好友,感到有些眩目。

  「我說啊!妲莉艾拉小姐她……」

  冬彌仰望天空,如同自言自語般說下去:

  「她的指甲凹凸不平,好像是過於痛苦才咬成那樣。」

  倫迪浩斯沒察覺。

  五十鈴、實莉或瑟拉拉大概也沒察覺吧。

  冬彌察覺了這道傷口。倫迪浩斯想像他察覺這件事的心情,想像那位咬指甲〈大地人〉淑女的心情。倫迪浩斯覺得其中隱藏他不知道的痛苦,而且冬彌碰觸到這股痛楚。

  倫迪浩斯原本想講點像是建議的話語,但是打消念頭。

  自己不是賢者,不足以深入這件事,也完全沒自信熟悉男女之間的情感。何況倫迪浩斯的好友冬彌是武士,既然冬彌決定這樣就好,那應該就是這樣吧。

  「呼呼,冬彌,有什麼煩惱儘管找我倫迪浩斯,寇德商量吧。」

  「不,我不會找倫迪哥商量。」

  「什麼!」

  冬彌似乎逕自接受了。他的笑容一如往常率直,所以倫迪浩斯也能夠一如往常開朗回應。

  做好旅行準備離開旅館時,已經是下午了。

  是倫迪浩斯提議早點啟程。雖然他沒告訴同伴,不過原因在於〈大地人〉煩躁與攻擊的矛頭可能會指向同伴。

  倫迪浩斯他們拚命戰鬥,但〈奧德賽騎士團〉確實拿城市當擋箭牌。

  倫迪浩斯現在是〈大地人〉也是〈冒險者〉,所以明白雙方的想法。

  〈奧德賽騎士團〉沒有義務保護〈大地人〉,這不是他們的信念或任務。他們有權隨心所欲去做想做的事,而且並不是他們對〈大地人〉下的手。因為〈奧德賽騎士團〉而得救的〈大地人〉應該也很多吧。至少在戰鬥初期,這座城市多虧他們才幾乎沒受害。

  但是倫迪浩斯知道,居民內心沒辦法這樣接受。自己遭遇不講理的災難,而且現場明明有人有能力拯救他們,要他們別抱持期待是強人所難。〈冒險者〉明明那麼多,為什麼不拯救我的家人?倫迪浩斯很清楚這種怨嘆。肯定有〈大地人〉過於悲痛而咒罵吧。

  冬彌與實莉遭到這種情緒宣洩應該會心痛,瑟拉拉與五十鈴也會受傷,說出這種話的〈大地人〉最後也會受傷。倫迪浩斯知道某些傷口不能怪任何人,只能以時間治癒。人會在某一瞬間無法溫柔,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所以現在最好離開這座城市。

  雖然得留下馬車,不過如今即使是徒步之旅也足以返回吧。倫迪浩斯他們所有人抱持這種自信。

  現實問題是城市非得復興,應該沒餘力理會倫迪浩斯他們,而且旅館似乎要接受西方的援助。倫迪浩斯建議最好空出房間,大家也率直接受了。

  「已經結束了嗎……」

  「最後好辛苦呢。這座城市沒問題嗎?」

  「不用擔心,這裡是紅土街道的要沖,很快就會復興的。」

  「可是,我們……」

  倫迪浩斯將手放在五十鈴肩上。

  五十鈴表情出現陰影,大概是想到犧牲者吧。倫迪浩斯理解她的心情,不過有著榛果色頭髮的歌手一直這樣消沉,會讓倫迪浩斯覺得非常靜不下心。雖然不講理,但倫迪浩斯認為有責任保護她的笑容。

  似乎也是在大神殿的那段暴力宣言造成的影響。雖說是半強迫,不過倫迪浩斯似乎接受了她的庇護。倫迪浩斯沒有由衷接受,但約定就是約定。自己有義務陪在她身旁,守護她的笑容。

  所以,倫迪浩斯想對她講幾句話。

  然而隨風而來的呢喃令他打消念頭,甚至還豎起耳朵。

  遠方傳來那首歌。

  耳尖的五十鈴當然也察覺了,而且睜大雙眼。

  是五十鈴在那場戰鬥唱的歌,原本只屬於五十鈴的那首歌。

  獅鷲獸從天而降,瑟拉拉跑向前,實莉與冬彌隨後跟上。開朗喜悅的聲音沖走同伴們的陰沉心情。

  不過,五十鈴與倫迪浩斯一直聆聽著市區響起的孩童歌聲。本次巡迴表演的終點站是這座城市。這躺旅程的盡頭正是能力不足的倫迪浩斯等人的極限。

  不過那首歌肯定會繼續前往西方吧。五十鈴的歌並非無力或無意義。倫迪浩斯想告知這件事,但五十鈴雙眼的淚水已經滿盈滑落。倫迪浩斯將手帕遞給淚腺脆弱的搭檔。

  今天早上,薩費爾市響起小小的歌聲。是這個世界與五十鈴的重生之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1-14 02:53 PM

【後記】

  好久不見的各位好久不見,初次見面的各位初次見面,我是橙乃ままれ。

  本次大致按照當初的計劃(?)在九月上市。希望今年可以再出一本。「記錄的地平線」動畫第一季在觀眾的好評中播放完畢,在各位的打氣留言如同浪濤聲響起時,橙乃在網路連載了本次第八集的內容。(文中所指皆為日文版的情形)

  各位看了動畫嗎?帥氣(?)的城惠、可愛的曉、可靠的直繼、紳士的班長!感謝製作小組以滿滿的愛情畫出每個登場角色,實莉、冬彌、五十鈴、倫迪浩斯與瑟拉拉的年少組尤其可愛呢。

  感謝各位本次購買《記錄的地平線8雲雀們的展翅》。在本集活躍的是五名年少組,加上來自阪南的那位詭異女性以及新登場的成惠2,是由各種登場角色交織而成的旅行故事。從很早之前就決定《記錄的地平線8》要寫年少組的故事,不過這篇故事會歷經這樣的過程迎接結局,都是多虧動畫製作小組的愛情。

  這件事先放在一旁,接下來聊聊第二季女主角,也就是要是遭到否定就想「嘰唰喔~」力排眾議的F田小姐。

  其實F田小姐最近累到精疲力竭。總是開朗、充滿活力的F田小姐竟然會累到精疲力竭。她的工作未免太多了。總之,既然手邊有兩三部作品改編成動畫,這也是無可奈何,再怎麼幹練也會分身乏術。動畫的劇本會議大致上每週都要開,配音也是每週一次,所以要是全部參加,每週就要參與動畫工作四次,還要和作家、繪師或設計公司開編輯會議或業務會議,這樣會出人命。已經出人命了。編輯瀕臨過勞死。

  這樣的我們聚在一起就會聊一件事。

  「想度假。」

  「想度假。」

  「想泡溫泉。」

  「想去沖繩。」

  「海邊不錯喔。」(ハラ老師參戰)

  「不錯嗎?」

  「大家都很蠢喔,半裸喔。」

  「好想度假喔……」

  三人都像是電影「漢堡高地」那樣,所以見面就會喝茶聊上大半天(而且這段時間全力搗住耳朵不聽「快去工作」這四個字)。

  這麼說來,上次和F田小姐聊到「最近時間過得飛快,而且無法維持記憶」,「沒錯沒錯」之類的話題時,橙乃詢問:「話說F田小姐,你這半年做了什麼事?」她回答:「去了美國!(出差舉辦活動)」

  「除了美國呢?」

  「……去了美國!」

  「除此之外做了什麼工作?」

  「嘰唰喔……?嘰唰喔!」(跳起來)

  被含糊帶過了。

  閱讀本書的各位少年少女很聰明,應該不會對大人抱持什麼期待,不過正如各位的預料,大人就是這麼回事。另一方面,即使做事隨便到這種程度,似乎也活得下去。全力狂奔的人生很容易被認定太血汗,所以稍微休息是很重要的,這是維持人性的秘訣。順帶一提,橙乃幾乎沒有這半年的記憶。嘰唰喔。

  隨著這篇近況報告,為各位送上《記錄的地平線8》。

  橙乃已經老大不小,所以學生時代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橙乃也曾經在首都近郊的恬靜地區度過學生時代。雖然不是什麼優秀學生,依然記得曾經在放學後的社辦和朋友聊沒營養的話題聊了好幾個小時。

  第六集是女性的友情、第七集是男性的友情,這本第八集則是少年少女的友情。希望正值這個年紀的人覺得「啊~沒錯沒錯,就是這種蠢蠢的感覺~」,也希望過了這個年紀的讀者們眯細雙眼回憶懷念的往事。

  年輕人會因為自己無力而感到懊悔,想到自己將來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就抱持不安,現在正是擊潰這份痛苦與不安、或是放空腦袋只靠勁道與氣勢跨越這道障礙的季節。

  (話雖如此,並不是成為大人就能「成為某種人」,所謂的大人是體認到「成為某種人?到最後永遠都沒有終點呢!換句話說只能做好眼前的事啊~」最後放棄……應該說接受現實的狀態。)

  橙乃覺得現在是很難擁有夢想的時代。如果貿然訂下目標卻無法達成很丟臉,不曉得別人會說些什麼。在這個時代,光是擁有遠大的夢想就很容易被說「你以為做得到這種事嗎?這是擁有天分的少數人立下的志向」這種話。不過世間雖然嚴苛,某方面來說也頗為隨便。橙乃活得下去就是很好的證據。雖然不能不負責任地讚揚夢想,但也不應該貶低正要踏出腳步的人吧……如此心想的橙乃寫下《雲雀們的展翅》。

  大人在認同少年少女的時候大多會流露出柔情的一面。雖然不能當面誇獎,但自己也經歷過如此難堪的年紀,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即使發現他們不時偷著、在背後加油打氣,也得假裝不放在眼裡。所以少年少女們向叔伯阿姨討大餐吃也無妨,這是應有的獎勵。

  橙乃平常不寫謝辭,但這次要寫。

  《記錄的地平線8》的劇情——樂曲數量固定的這段劇情,從連載開始當初就預定會寫,不過能以這種形式撰寫是托動畫的福。部分原因也在於橙乃被年少組配音員們的光輝與積極感化。松井小姐的五十鈴肯定在畫面上也會揮灑女孩的喜怒哀樂吧。柿原先生的倫迪浩斯則會在一旁溫柔守護。這麼一來,田村小姐的實莉、山下先生的冬彌、久野小姐的瑟拉拉也會以天生的力量創造故事。大家令橙乃能夠如此相信,所以橙乃得以更加深入描寫這段故事。

  還要感謝另一位,也就是音樂家高梨康治先生。書中登場的五十鈴父親就是以他為範本。他對音樂懷抱著熱情、嚴以律己以及開朗的態度。橙乃假借取材的名義拉著他聊了許多事。不把音樂當成興趣或工作而是當成人生風格,個中的艱辛與喜悅就是高梨先生告訴橙乃的。

  高梨先生的團隊製作的動畫「記錄的地平線」第一季樂曲共四十二首。第二季開始時將會製作更多樂曲。新的音樂會誕生在「記錄的地平線」的世界,這是世界級魔法。《記錄的地平線》的讀者們肯定知道這是魔法!謝謝各位。

  本次在各章開頭的登場人物狀態畫面列出的裝備,同樣是在推特公開募集的成果。採用的是@5_case、@aiirorakko、@az_val、@Dateryu、@dharma0430、@dok-0015、@gubei_muho、@hidukikou、@hige_mg、@hpsuke、@iron007dd22、@kazamasa504、@kaze-syuki、@makiwasabi、@nyamat0299、@root4253、@shisei_ssi、@ssyamono、@telutelute、@touya1818、@usui_takao、@yutask等網友的點子,謝謝各位!雖然族繁不及備載,但是非常感謝所有投稿的網友。其實橙乃也收到來自海外的投稿,最近以台灣與法國為首,各國都有人看「記錄的地平線」,動畫真強大!

  想掌握詳細又最新的情報請至官網。該網站也提供《記錄的地平線》以外的橙乃ままれ情報,還提供動畫的情報。四月上市的TRPG熱鬧非凡。

  篇幅進入尾聲,本次也感謝主導出版的桝田省治先生(「降鬼一族2」發售中)、繪製插畫的ハラカズヒロ老師(改天再去找你玩)、設計版面的椿屋事務所、編輯部的嬌小F田大人!本次也備受照顧的大迫大人!謝謝圖書印刷廠大人!

  再來就等各位盡情享用本書了,請慢用!

  「等到夏天結束,我就要去旅行了」橙乃まま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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