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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4 03:26 AM

椎野美由貴 -【打工魔法師‧六】亡者低吟著:徬徨吧,我的軀殼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3-7 03:08 AM 編輯


內容簡介:
虹原高中正為了文化祭的準備工作而熱鬧非凡。但卻有個身份不明的人士在校舍裡徘徊,還發生學生遭到攻擊的事件。這是兩年前自殺學生的幽靈搞的鬼嗎?甚至連受命擔任文化祭警戒委員的豐花和京介,都收到「別插手這件事,否則殺了你們」的恐嚇信。而且還有銳利的割草鐮刀以京介兄妹倆的性命為目標!在文化祭的喧囂背後,有個為孤獨所苦的靈魂正訴說思念他人的悲哀之際,就在此刻……
原日文書名:バイトでウィザード彷徨えわが現身、と亡者はうめいた 原所屬文庫:角川Sneaker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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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4 05:12 PM


  第一章  往生與今世的初步準備

  這個某個秋天,在某所學校內交談的對話。

  「放學時間早就過了。」

  「無所謂,反正回到家也只是一樣冷清。」

  「抱歉,聽說前陣子你的家人都過世了。」

  「沒錯,所以無所謂。」

  「可是,天色已經很晚了,連星星都出來了。」

  「我不太清楚星星的名字。」

  「雖然我也不懂,但在秋季的天空裡,我大概還知道英仙座之類的。」

  「它在什麼地方?」

  「就是看起來像人形的星座,在距離電塔不遠的上空。」

  「柏修斯是什麼樣的人?」

  「我記得他是個消滅怪物的人。」

  「原來是這樣。」

  「這座城市是觀星的好地方。」

  「因為什麼都沒有的關係,不僅建築物不高,連末班車都很早收班。」

  「你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虹原市民?」

  「在念小學之前我是住在其他地方,是比這裡還要鄉下的地方。因為父母去世,才會被住在虹原的嬸嬸帶來,但嬸嬸也在前些日子去世了。」

  「就這樣?」

  「就這樣,你呢?」

  「直到國中之前,我是住在其他地方,是比這裡還要繁華的都市。因為父母離婚,所以才和父親一樣搬到虹原來。但父親也沒活多久。」

  「我完全不知道。」

  「因為我根本沒說過。」

  「你進這所高中的理由呢?」

  「因為看起來很普通。你呢?」

  「一樣。」

  「將來的夢想呢?」

  「沒什麼特別的想法。你呢?」

  「算是跟你一樣吧。」

  「在電塔上可以看見的人形星座是英仙座,我記住了。」

  「隨著時間的變化,它會從電塔上移動。」

  「啊,是嗎?」

  「要是季節轉變,隔沒多久就看不見了。」

  「真是寂寞啊。」

  「才不是呢。對吧?」

  「什麼?」

  「一起回家吧。」

  這是好幾年前,他和她交談的內容。

  然而現在。

  從她所在的地方,看不見任何星光。

  「出現了,出現了。」

  「是人,是人。」

  「是可疑人物。」

  「是變態。」

  喧鬧聲和嘈雜的腳步從耳邊掠過。當自己察覺到不知在何時睡著的事實時,一條京介微微張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天空,是一整片延展開來的卷積雲。雖然發出淡淡光芒的太陽微微向西方傾斜,但卻呈現出要稱作夕陽還言之過早的角度。現在應該是下午兩點過後,自己大概睡了一個小時左右吧。京介從閒躺下來的堤防撐起上半身,並伴隨著呵欠扭動脖子,還發出奇怪的聲音。

  風強勢地吹拂著。沾在高中指定的白襯衫上的雜草碎屑,被吹散到河堤下方。強風吹動在斜面上生長茂盛的芒草穗梢,在輕柔地撥動虹原川的睡眠後,朝著對岸逝去。

  在河灘上有一群背著硬殼書包的小學生,不知是因為學生帽被吹走還是其他原因而亂成一團。剛剛的聲音和腳步聲來源似乎就是他們。京介又再次倒臥在堤防上。

  這幾天的天氣預報,頻繁地告知颶風的形成。今天所吹起的強風,大概就是前幾天出現的什麼第十幾號颶風的影響吧。可是在今年秋天形成的颶風,即使登陸了日本列島,卻都一律避開虹原市而行,簡直就像是在嫌棄這個位於關東外圍的小城鎮。

  京介嘴裡喃喃念著「真是和平啊」,閉起了雙眼,他想再多睡一會兒。他心想,只要在日落之前返回學校應該就可以吧。

  「石蒜花盛開咯。」

  在頭頂上,傳來這樣的聲音。雖然不明白那是誰的聲音,但因為有種聽過的感覺,所以京介睜開了雙眼。

  堤防上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稱為黑色的人影並不是比喻,而是這名男子的皮膚從頭到腳完全漆黑一片。無論是T恤還是褲子,都帶著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輕微髒污,早已近乎黑色。而男子單手拿著的一朵紅花,製造出微妙的點綴。

  出現了、是人、是可疑份子、是變態。一想起小學生口中所說的話,京介撐起了上半身。小孩子往往口不擇言,但是不會挑話講的大人也不在少數。因此,對於做選擇嫌麻煩的京介,決定不要太常說話。

  但以為這個怎麼看都像可疑人物的對象是他認識的人,所以京介開口說道:

  「勝田先生,你回日本了?」

  對方露出一大排白牙笑開來。他轉動花朵,踩著輕快的步伐走下堤防。

  「因為是在往生時盛開的花朵,所以又叫彼岸花。日本的花名真是容易理解。」

  看似從花莖中間折斷的那朵花,一味展露單一的鮮紅,而描繪出弧線的花瓣前端則死命直指天際。雖然是秋天時節在堤防或路邊隨處可見的花朵,但京介卻連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當勝田將不知達哪兒找來,類似瓦楞紙般的褐色物體拖過來後,就在京介的身旁鋪開那樣東西,並屈身坐下。

  「好久不見啦,小老弟。」

  「是啊。」

  「有個叫噗噗可波的國家,也有和石蒜花相似的花朵哦。」

  「咦?」

  「以那個國家的語言來說,是快要死掉的意思喔。」

  「嗯。」

  勝田在赤道下小國的教會裡,擔任美索達拉西教這個京介不太懂的宗教神官。勝田的國籍姑且算是日本,話雖是如此,但據說他待在日本的時間,一整年中只有極短暫的期間。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計劃,但因為經常穿著類似現在這樣的服裝,所以聽說遭到白眼的情況是沒完沒了。京介是在幾年前和這名神官相識的,而最後一次見面則是在今年的四月。

  從那時起到今天為止約莫半年的時間,勝田大概在遙遠的國度裡對著遙遠的天空,獻上各式各樣的祈禱吧。而京介在這半年裡,包括高中生活及光流脈矯正術者的工作在內,也發生了相當多的事情。

  京介稍微重新思索一遍,並將掉落在腳邊的黃色學生帽,朝著小學生的方向丟過去。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二,下午兩點十四分——」

  從口袋裡取出手錶,勝田直視著手錶的面板。在除了時刻之外還顯示日期形式的面板上,有十二顆小小的鑽石發出光芒。雖然京介對高級手錶沒有興趣,但那種光芒對正處於減薪期的矯正術者來說,卻是會讓人開始無意義地歎息的東西。

  「如果是下午兩點,我記得是普通科的高中學生正在用功讀書的時間。」

  勝田將手錶放回口袋,取而代之的是抽出火柴及菸盒。

  「你又翹課了?」

  「從前天開始就沒上課了。」

  「那真是糟糕。」

  勝田劃開火柴並點燃香菸,說道:

  「應該學習的人要是放棄學習,會造到美索達拉西神懲罰的。從右邊的鼻孔裡,會長出十種顏色的鼻毛。」

  「文化祭快到了,所以才會像這樣浪費上課時間,一整天都只用來進行準備工作。」

  「如果是這樣就不是天譴對象了。那麼小老弟,你是翹掉了準備工作嗎?」

  「正確來說並不是如此,但或許很接近吧。」

  京介遠望著對岸,伸了個懶腰。可以看見在對岸的提防上,有個上班族模樣的男子正和京介一樣閒躺著。

  因為三天後就要面臨開幕的文化祭,所以京介就讀的縣立虹原高中,現在正籠罩在熱鬧的氣氛裡。無論哪個班級的學生放學後都在學校待到很晚,或是夜宿學校,似乎正努力進行節目的準備工作。

  京介所屬的一年六班也為了將教室改裝成鬼屋,學生們因而忙得不可開交。雖然準備活動是從暑假前就開始進行,但對學校活動不怎麼關心的京介,卻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迎接了第二學期。

  不知是考量到京介對團體行動感到棘手的個性,還是只是單純無餘於他的存在,不管是文化祭執行委員或是同班同學,至今都不曾說過一句要他幫忙的話。因此為了心懷感激地接受這份盛情,在今天上午這段期間,京介都和從教室裡搬出來的櫃子一起待在陽台角落打瞌睡。雖然他心中真正希望的是在屋頂上睡覺,但卻因為其他學生都在那裡做東西而不得其門而入。

  然而迎接正午時,大家才發覺事前準備用來佈置鬼屋的三合板數量還少很多,而且也似乎沒有重新採購的預算。因此,文化祭執行委員對班上所有同學下達「什麼東西都可以,去撿些板子回來」的指令。因為執行委員殺氣騰騰的集中力十分驚人,所以連待在陽台的京介也在轉眼間被叫起來,趕出了教室。

  之後,他不知不覺地走在路上,終於抵達了虹原川,他心想如果是散落野草或是垃圾的這道堤防,應該可以找到一些木版碎片。雖然他心裡這麼想,但卻在尋找的途中出現睡意而一直躺到現在。京介自覺還是就這樣一直翹下去算了,於是又再伸了個懶腰。

  點燃第二根香菸的勝田,表現出想用的話就拿去的樣子,遞出火柴盒。但京介因為沒帶菸,所以搖頭婉拒。

  勝田撐開黝黑的眼皮,張開雙眼。

  「你戒菸了?」

  「雖然沒有戒的理由,但卻有很多因素。」

  「能讓我猜猜那個『很多因素』是什麼嗎?」

  勝田用被太陽曬黑的手遮住京介的頭頂,開口說道。嘴角叼著香菸的勝田閉起眼睛,露出愉快的笑容。

  「是極度缺錢吧?」

  持續一分鐘左右沉默的勝田如是說。不知何時,小學生的身影從河灘上消失。只有一隻紅色的蜻蜓,像是與風競速般地飛去。

  「小老弟,你是極度缺錢吧?」

  「你不需要再重複一遍。」

  「你在梅雨時節住院了吧?因為那裡是使用醫術的地方,所以禁止製造煙霧。」

  勝田連掉落在膝蓋上的煙灰都不抖落,繼續愉悅地說道:

  「出院之後,這回是被上級處罰,才會斷絕財源,因而形成極度缺錢的狀態吧。我猜對了嗎?」

  取代京介回答的,是一聲深深的歎息。事實上勝田所說出的,可是令人懷疑他是不是一直待在日本,從哪裡觀察自己的標準答案。

  從統管所所有光流脈使者的組織「本家」手中,所收到的今夏懲罰是減薪十成,而減薪期的結束時刻是在十月份。之後還有要交給父母的生活費及修理道具的貸款等著他,所以目前還是持續處於不得不節省香菸費用的狀態。

  「你也用不著這麼沮喪的表情。」

  張開眼睛的勝田露出牙齒微笑。

  「如果是真正需要的東西,一定會到你手中的。」

  「是嗎?」

  「沒錯!無論是金錢、力量、夢想,還是生命,所有的東西都一樣。只要一放手,就會在那個時間點消失。」

  突然吹起的強風,將香菸的煙幕捲向天際。勝田吐出長長的氣息,喃喃說著:

  「今年秋天的風好像挺強勁的。」

  「每年都是這樣吧。」

  「每年、每天都會吹著不一樣的風。」

  「嗯。」

  「今年的風既強勁又寂寞,最好別發生什麼怪事。」

  抬頭看著平凡的秋季晴朗天空,帶著奇妙神情的勝田這麼低語著。對於輕撫臉頰的清風,京介沒有特別的感慨,但還是適當地作出回應。

  「在冬天結束之前,我還是會住在之前的公園。」

  當香菸抽到濾嘴附近時,勝田說道:

  「要是有意願的話,就過來玩吧。」

  「等我有那個意思再說。」

  「還有,你應該快樂地參與活動啊。」

  「我沒有那種意願。」

  神官在黑黝黝的臉上,露出苦笑起身。

  「看到小老弟你還留在現世,我就放心了。」

  勝田爬上堤防後,就在逆風中朝著市區的方向慢步離去。雖然京介對著那個漆黑的背部眺望一小段時間,但勝田卻完全沒有回過頭來。因此京介又將背部貼回堤防上。

  在勝田離去之後,留下紅色的花朵及瓦楞紙。但強勁的風勢又再度吹起,石蒜花因而被吹到不知名的遠方。

  抬頭仰望的京介突然眉頭深鎖。

  他一直深信是瓦楞紙的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塊板子。

  縣立虹原高中文化祭執行委員會規則。在執行委員會準備室的角落,掉落了一本寫著這個名稱的手冊。

  雖然只是用訂書機釘住影印紙的委員會手打製作的手冊,但厚度卻有好幾公分,總頁數超過一百頁。

  一看到版權頁,就可以知道初次發行是距今的三十二年前。那也是第一屆文化祭舉行的年份。而從第二屆以後開始,每當制定新規則,或是內容產生變動時,手冊都會隨之更新製作。

  雖然誇張地說是「規則」,但內容卻非常單純,裡面儘是些諸如下列的事項:

  文化祭於每年九月下旬舉行。

  熱烈歡迎來自校外的參觀者,並藉此機會加深與地區人士及外校學生的交流。

  但不可過度喧嘩,亦不要太過加深與警方的往來。

  對於擁有許多美少女的虹原聖女學園高中部及國中部學生,需事前分送招待卷。而直接前往該校的文化祭(每年九月上旬舉辦)更具有效果。

  預算方面要平均分配給各社團。此時,執行委員不得有接受賄賂之類的行為,亦不得對落淚及威脅屈服。

  文化祭結束之後,執行委員在短時間內還是不能放鬆心情。特別是對於在食品販售上形成大熱賣的團體要進行監視。在舉辦伴隨飲酒的閉幕宴會之類的場合,須請求風紀委員會的協助及細心指導。

  再者,從今年度起本項目中「請求風紀委員會的協助」一點予以刪除。這是因為在規則修訂會議上,「以本校情形來說,只要一和風紀委員有所牽扯,就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這項意見,獲得全場一致通過的關係。

  在列出各式各樣的規則之中,有一條從幾年前起就追加的項目。但因為是用細小的字體書寫,所以大部分的委員都忽略了。而那是下列這樣的規定:

  執行委員代表須在文化祭前進行祈福消災儀式。

  「學姊,我真的可以嗎?」

  被日落之前微弱陽光照射的二年級男學生,懦弱地垂下雙眉。

  在虹原高中校園的正中央,除了他之外,還聚集幾名文化祭執行委員。每個人都在風勢及氣溫下發抖,穿著換季前的夏季制服不停咋舌。

  「可以啦,因為你家是開寺廟嘛。」

  既是三年級女生又是執行委員長的佐久間,氣勢凌人地回答。而佐久間隨便綁起的髮束及意志力堅強的臉龐,正受到夕陽的照射渲染。

  「唉,我家的確是開寺廟的。」

  因為擔任執行委員而被叫出來的二年級學生,對著在校舍背後逐漸下沉的落日大幅度歪著脖子思考。

  「可是,因為這種理由就要我來祈福消災,這樣好嗎?畢竟我沒做過僧侶的修行,再加上因為我是老三,所以大概也不能繼承寺廟。而我本身是想成為馬拉松選手。」

  「我可沒問你這種事!」

  佐久間用力跺著地面,發出很大的音量。不僅造成二年級生肩膀顫抖,連在背後的執行委員也全嚇得直打哆嗦。

  「想當馬拉松選手,只要你自己喜歡就行。無論想到什麼地方,只要飛奔而去就好啦!既然如此,你可以從現在開始繞著校園的跑道跑啊;水遠跑下去!」

  「對不起,只有現在我會以成為僧侶為目標!」

  「明白就好。既然知道就快點動手吧,太陽都快下山了。」

  佐久間押著二年級學生的肩膀下達命令。雖然二年級生在胸前交疊雙臂,但卻在誇張地歪著頭十幾秒後,不安地說道:

  「我沒讀過經文耶。」

  「隨便唸唸就可以了。」

  「那…我就隨便開始羅。」

  二年級學生雙手合十,開始在現場轉圈圈,以曖昧的口氣開始念些無法理解的話語。可以聽見雜亂之中大多是Na行的發音。

  佐久間沉默地合掌,而從各學年推派各兩名學生為代表,聚集而成的執行委員也模仿她的舉動。

  「學姊……」

  在佐久問身旁的一年級女性委員,小聲地詢問:

  「那樣做真的沒問題吧?」

  「沒什麼不好啊。」

  佐久間仍舊雙掌合十,點了點頭。

  「只要叫繼承僧侶血緣的人來做點什麼,不就形成像樣的祈福消災儀式嗎?」

  「可是既然要做,請真正的僧侶來正式祈福一番,應該比較好吧?」

  「你真笨耶,你以為叫真正的僧侶來要花多少錢?委員會的預算已經見底了。」

  「可是,學姊……」

  其他的委員也一樣小聲地插嘴說道:

  「這場祈福消災會,到底是為了什麼而進行的儀式?」

  「像是蓋房子或拍電影之前,不是都會進行類似祈福的儀式?這不就和那種儀式一樣嗎?」

  「那麼,我們學校應該不會出現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這是當然的啊,像我們這種悠哉的學校裡,哪會出現什麼東西……」

  佐久間突然把話頭打住,將目光栘向校園的角落。

  「剛剛,那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你多心了?」

  在校園的正中央,二年級學生還是持續繞圈子。針對文化祭製作出室外用巨大迷宮的田徑隊員正鼓掌喝彩。

  直到前些日子為止,在太陽剛下山的短暫期間,天空還留有傍晚的亮度。所謂的夏季黃昏時刻就是這樣的光景。

  望著現在毫不猶豫就染滿夜色的天空,京介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因為在堤防上睡過頭,所以當他清醒時太陽已經完全西下。就像在開始降低的氣溫下,自己會因為打噴嚏而清醒過來一樣。

  從虹原川返回高中的京介,在校門口停下腳步。他單手仍舊拖著楊楊米般大小的木板,對校門的週遭茫然地投注視線。白天離開學校時明明什麼都沒有,但現在卻裝上十分華麗的裝飾。

  有五公尺高的大紅色入場門。還有一堆原色文字躍動的看板,及螢光色的紙糊玩偶。

  在紙糊人偶手中拿著的看板上,以嚇人的粉紅色文字寫著「陶醉在虹高祭吧」,這似乎是今年文化祭的標語。京介的腦漿只眺望校門一帶幾秒鐘,就對滿滿的色彩發出拒絕反應,且開始產生麻痺現象。

  校門的週遭還有幾名學生,正鬧哄哄地持續進行作業。就京介的角度看來已經是過於華麗了,但對製作者而言似乎還不夠。還有兩天就要舉行的文化祭,是校外人士都可以自由入場參觀的。因此,正在趕工的學生把「大門就是生命」這句話,像是某種哲學般掛在嘴邊。

  「請問……」

  在呆若木雞的京介身旁,不知何時站著一名男學生。學生直指京介所拿的木板,浮現出□昧的笑容。

  「那個…方便的話,不知道能不能讓給我?」

  面對不斷眨眼的京介,對方以解釋般的口吻迅速回答:

  「哎呀…那個…你也是因為需要才會拿著的,這點我當然很清楚。不過,因為我這邊突然有需要,所以可能的話,希望現在能馬上拿到手……當然,只要你方便的話啦!」

  學生以含糊的語調說著,但視線卻老是在意校門口,讓京介覺得他似乎非常著急。

  這傢伙大概也是被誰命令要去收集材料吧?在京介心想「不管身在何處都是一樣啊」,默默地將木板交出來時,學生的眼睛瞪得圓圓地詢問道:

  「咦,可以嗎?」

  「可以。」

  「咦,可是,你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反正也沒人會對我有所期待。」

  「是這樣嗎?謝謝,你幫了個大忙喔。」

  迅速道完謝後,學生抱起木板,以飛快的速度跑開。因為這個關係造成還沒有架設好的入場門搖晃,正在作業中的學生發出了怒吼。

  身邊的每個人,全都因為團體活動而來回移動。直到剛剛為止悠閒地打瞌睡的京介,全身上下感受到一股疏離感。

  不管是電梯口還是走廊上,都散落著不知哪個班級帶來的道具用品,呈現出無法筆直行走五步的狀態。當京介回到一年六班的教室時,雖然時鐘顯示在六點三十分,但還是留下大部分的學生。

  在教室的門口,擔任文化祭執行委員的學生交疊雙臂站著,嘴裡還念著一分鐘內約有六十次左右的「木板不夠」。但當執行委員瞥見兩手空空回來的京介時,卻歎了口氣說出「如果是一條,那就無可奈何了」。因為說明事情經過很麻煩,所以京介決定閉嘴。

  幾名女學生在地上攤開打版紙及布料,正在製作服裝。那似乎是給鬼屋裡的妖怪使用的東西。

  在服裝組裡面,也包括風紀委員鹽原友子,她正以靈巧的手勢操控縫針及棉線。簡樸的下垂髮辮,配上制服裙子規矩地長及膝蓋的鹽原,總覺得和這樣的工作十分相稱。事實上,她的技巧似乎很不錯,還獲得其他學生的讚賞。

  班上同學的私人物品,全都集中放置在教室的後面,京介的書包及用布包裹的玲洗樹樹枝也倒臥在鹽原後方。京介思索著應該可以回去了,茫然地望著行李堆。

  鹽原突然拾起頭來。當鹽原和京介四目相接時,不知為何臉泛潮紅、臉頰發僵。在鹽原的手中縫針被折斷,面對那道堅硬的聲音,週遭的學生發出短促的悲鳴。

  「你怎麼了,鹽原?」

  「哇,針斷成兩截了!」

  「要怎麼做才能變成這樣啊?」

  「……該不會是不想被編入服裝組吧?」

  一名女子帶著快哭的表情,對鹽原說道:

  「不好意思啦,因為鹽原你對家政很拿手,所以我只是認為你應該很適合……對不起啦,你就原諒我吧!」

  「不…不是,我完全沒事,就跟平常一樣。」

  仍舊帶著通紅的臉龐,鹽原以慌張的神情揮舞雙手。

  「我才是,讓你們受到驚嚇真是不好意思,繼續吧,我最喜歡服裝組了!我們要充滿幹勁地做下去!」

  雖然鹽原拿出新的縫針,但那根針也馬上在手中折彎。女學生這回是真的哭出來了。京介歎了一口氣,背對著女生團體。

  鹽原從入學開始,就是一個在風紀委員活動上拚命的奇怪學生。連京介自己也因為遲到、蹺課、抽菸,及在校內攜帶違反校規的道具等行為,而三番兩次被鹽原四處追趕。

  但進入第二學期後,京介感覺鹽原的態度有些許改變。就像剛才那樣,當她和京介四目相對,會很明顯地改變臉色及表情。京介心想那應該是一種威嚇吧?就連在課堂中及走在走廊上時,只要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進而追尋,就一定會發現鹽原正在注視自己。當然,如果當場目光相接,還是會受到威脅。而剛剛展現出折斷縫針的行為,也一定是某種挑釁。

  這些行為比起直接指謫違反校規而被大聲斥責,更有埋下某種伏筆的感覺,令人感到相當不舒服。但畢竟京介開始重新自覺到,自己似乎十分受到鹽原厭惡。

  「啊啊,沒辦法了,我只好自掏腰包羅。」

  突然,在京介背後的文化祭執行委員放聲大喊。

  執行委員從制服口袋取出錢包後,就架式十足地抽出幾張干圓紙鈔。對於遭到本家傳達減薪處分以來,過著與紙鈔無緣日子的京介來說,這是多少能洗滌心靈的光景。

  執行委員一把抓住京介的肩膀,隨著金錢遞送出認真的眼神。

  「喂,一條。」

  「什麼事?」

  「你知道距離校門口大約一百公尺的前方,有一家木材行吧?」

  「知道啊。」

  「你到那裡,去買這些錢可以支付的三合板回來。」

  「為什麼要我去?」

  面對皺起眉頭的京介,執行委員將臉更加貼近地說道:

  「你可別誤會了。我可從沒想過要讓你跑腿這種不要命的事,只是不想在文化祭開始之前就累死。」

  「嗯……」

  「但是,這世上不是有句話叫做適才適用嗎?一條你很適合這種採買的工作。好,你仔細聽著!」

  執行委員像是督促注意般伸出一根手指。京介則是將採買工作這個詞彙反覆在口中咀嚼,眉頭更加深鎖。這是一個即使在家人之中,也會被頻繁強加在他身上的職稱。

  「木材行的老爹是以頑固卻又熱情著稱。因此,大概會被他說正因為是文化祭這兩天所使用的木板,所以要用比較好的東西之類的說教吧。當然,好的木板價錢也很高,光是我拿出的幾千塊,是買不到幾塊的。但是——」

  執行委員用千圓紙鈔在京介的臉上拍打幾下,目光更為閃耀了。

  「但是,如果看到前來買東西的高中生,是個對學校生活疲乏且無法適應的人,他會怎麼樣?」

  「什麼都不做。」

  「你安靜地聽我說,這種人只有在一年一度的文化祭時,才會這樣率先採取行動。因為木材行的老爹最會被這種事情感動。」

  「……感動?」

  「再加上,你身上那股讓人總覺得有金錢困擾的氛圍,應該更能博得同情,一定可以拿到大折扣的,搞不好還可能免費奉送呢。」

  「……是嗎?」

  京介打從心底感到吃驚,歪著頭思索。執行委員做出「一定是這樣」的斷言後、就將紙鈔塞進京介的手中。

  「拜託你了!這並不需要什麼演技。你只要默默地站著,就是個適當人才啊。我相信你有這種才能!」

  不知是不是接近文化祭的關係,總覺得執行委員也陷入微妙的情緒之中。雖然不用多說,這是需要過剩的熱情,但這種東西無論在何處尋找,都不可能在京介體內發現蹤跡。

  京介歎了口氣,順便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但在他背後又響起縫針折斷的聲音。

  走出教室步行在走廊上,在京介的前方有幾名學生爭論不休。拿著大型照相機的男學生,正被穿著奇裝異服的三位女學生包圍。

  雖然那身奇怪的服裝當然是文化祭用的服裝,但卻足以吸引人群的目光。從肩上以細繩來垂吊的高裸露度洋裝,就像鏡球正在行走般的金銀交錯。裙擺部分叉開一長條細縫,布料本身是以剛好包覆全身的方式來製作衣服。

  對著男學生最為激動怒吼的女學生,京介是認識的。那就是他的雙胞胎妹妹豐花。而和京介同樣就讀虹原高中的豐花,應該是在一年三班。京介猜想著做出這麼奇怪的打扮,三班要表演的節目應該是人妖酒吧之類吧。

  「啊,是京介。你聽我說啦,他很過分耶!」

  面對打算默默經過的京介,豐花察覺後出聲呼喚。豐花就像平常那樣將長髮在兩隻耳朵上結成髮束,但卻比以往更加橫眉豎眼。恐怕連應該做來產生刺激的服裝,包覆在豐花平坦的身材上,看起來都會有那麼一點抱歉。

  察覺到京介的視線,豐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並挺起胸膛。

  「這件衣服很可愛吧?是班上所有同學一起做的喲,才剛做好呢。」

  「你不太適合穿這種衣服啊。」

  當京介不自覺地老實傳達出感想時,豐花揮動雙手,賞了他幾記耳光。男學生發出歡呼聲,按下手中相機的快門。在閃光燈的照射下,京介不由得閉起雙眼。

  「你又拍照了,我不是說過不要隨便拍照?」

  一張開眼睛,正好是豐花從男學生手中搶奪相機的時候。穿著織有金銀繡線服裝的兩名女生分別從左右兩邊,將發出慘叫的男學生一腳踢開。那是一招完全不給予抵抗機會的漂亮聯合攻擊。京介心想,三班表演的節目或許不是人妖酒吧,而是暴力酒館吧?

  「聽說這個人呢,像這樣偷拍許多學生,還在校內販售那些照片,行情是一張五百圓。

  當然,他連一毛錢都沒付給被偷拍的人啦,這樣很過分吧?」

  以粗暴的動作打開相機,並抽出底片的豐花這麼說道。在豐花的胸口上別著一張名牌,上面寫著「豐凱薩琳」幾個字。

  「豐凱薩琳,這傢伙的口袋裡還藏著底片喔!」

  雙手揪住男學生領口的女學生說道。在她的名牌上寫著「芹麗奴」的字樣。看來她的本名應該是叫芹澤吧?京介打著呵欠,看著豐花用飛踢撂倒男學生的模樣。

  「為什麼你們要這麼生氣?」

  倒臥在地上的男學生好像很不甘心地抬頭看著豐花等人,含糊地說著:

  「雖然…剛剛是不小心才會在近距離按下快門,但我平常都是在對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拍照。販賣的時候,我也是進行得不讓本人察覺,買家也很高興。而且,我還會用買賣賺來的錢採購新機器,希望能拍出品質更好的照片。這樣明明對全校學生都有貢獻,到底有何不可?」

  「這種事情你就自己好好想想吧……啊,這個!」

  正在調查搶奪來的底片的豐花,睜大雙眼地拍拍京介的肩膀。

  「這個,不就是京介嗎?你看,你在屋頂上睡覺的蠢樣被人偷拍到了耶。該怎麼辦,這會成為流傳後世的恥辱啊!」

  「啊,那張照片之前賣得挺好的。」

  男學生愉快地放鬆臉部肌肉,插嘴說道:

  「因為是用新式的望遠鏡頭,所以才會拍得這麼漂亮。因此,雖然我出價一千圓,但那個客人卻付了我三千圓,她說這是對她前來購買的封口費。好像是個挺一板一眼的女孩……啊,我說出來了。」

  「不用『啊』了吧,你真的不適合做買賣啦!」

  被豐花及兩名女生包圍,男學生又開始發出慘叫。京介心想這真是浪費時間,決定離開現場。雖然他對採買的工作依然沒有意願,但似乎會比觀賞爭執來得有意義。

  就在此時,男學生突然「啊——」地大聲喊叫。男學生站起來,撥開三名女生及京介,緊抓著走廊上的窗戶不放。

  「你們看到了嗎?剛剛在那邊的草叢裡好像有東西!」

  男學生頻頻拍打窗戶的玻璃發出呼喊。窗戶的另一側面對著後花園,沒有經人修剪的雜草堆逐漸沉入昏黃之中,只有這樣的光景毫無危機感地蔓延開來。

  「不是什麼都沒有嗎?」

  豐花在鼻頭聚集皺紋,開口說道:

  「你想岔開話題,那可不行哦。」

  「才不是啦!有啊,真的有東西在移動。喂,你有沒有看見啊?」

  男學生也轉向京介,想要尋求認同。但因為京介沒注意到窗外的情況,所以只能沉默地搖頭。

  「或許是按下快門的好機會啊……」

  男學生大感惋惜般地喃喃自語,垂下了頭。豐花半感動地哼出鼻息。

  「不管什麼你都想拍啊。」

  「那當然!」

  男學生眼眸裡閃耀著光輝,點頭表示同意。

  「這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從在屋頂上睡覺的不良少年身影到怪異的照片,只要有人想要,我就只能繼續拍下去。因為還是會有人喜歡像一條豐花你這種沒身材的女生照片……啊!」

  雖然男學生用手搗住自己的嘴巴,但在京介看來只是無意義的舉動。

  豐花默默地拎著男學生的衣領,把他拖拉到走廊的陰暗處。相對於逐漸遠離的悲哀哭泣聲,可以聽見從附近的教室裡傳來學生們歡樂的笑聲。

  被獨留下來的京介對窗外投注目光。在昏暗的夜空中,細長的新月悄然浮現在其中。

  只是鬧哄哄的校內,從現在起的這幾天,會被更多的喧鬧所包圍。

  京介心想即使不可能到得了月亮,但他還是想去某個安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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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連事件也能通行的入場門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四,上午七點。

  縣立虹原高中被包圍在早晨的寂靜之中。雖然迎接文化祭準備日的第二天,但學生就不用說了,連大部分的敦職員都還沒有上班上課。校內會充滿朝氣的時間是從晨霧完全消散的白天時刻。

  但是在這個時間,學生已經聚集的教室只有一間。那就是文化祭執行委員會準備室。

  在教室裡,為了公告而製作的海報、傳單及手冊等,築起了好幾座小山。牆上還貼著紀錄從準備日開始至開幕日當天,到最後一天後夜祭為止的大型進度表上,用各種顏色的色筆加注的各種註解爬滿其中。

  然而,十幾名執行委員背對著那張進度表,面帶嚴肅的表情進行交談。這是因為接到緊急聯絡,才會在這種時間召集所有人。

  「很糟糕吧?」

  「很糟糕啊。」

  「或許今天之內就會傳遍全校了。」

  「或許明天就會傳遍大街小巷了。」

  「如果真是這樣,也許客人就不會來了。」

  「真是糟糕對吧?」

  「真是糟糕啊。」

  委員們的對話只是在兜圈子,並沒有做出決定。

  「學姊,該怎麼辦?」

  一名女性委員表情黯然地回頭看著黑板。在黑板前面,委員長佐久間正環抱著雙臂。

  「要中止文化祭嗎?」

  「如果真的這麼做,會引起暴動的!」

  回答的佐久間咬著嘴唇。

  「學生正針對文化祭卯足全力,不良學生也認定從準備日起到開幕日為止的幾天,是蹺課的好日子,所以還是會有所期待。如果沒有按照預定計畫進行,我們的身家性命就不保了。」

  「可是,要是放任不管而又出現被害人,會演變成更大的事件啊。」

  「所以從剛剛開始不就是為了避免演變成那樣,而在推敲對策嗎?」

  佐久間盯著黑板,吐出沉重的氣息。黑板上寫著直到剛才為止所提出的幾個「對策方案」及對於方案的判斷。

  報警。

  駁回。如果報警的話會引起大騷動,文化祭或許會中止。

  付錢僱用看起來身豐不凡的人物。

  駁回。預算已經到達極限。

  「還是只剩下這個啊……」

  當手裡拿著粉筆的佐久間在黑板上寫出「由執行委員設法解決」時,從委員之間湧現出不服的聲浪。

  「饒了我們吧!我們光是其他工作就忙得不可開交了。」

  「沒錯!雖然預算到達極限,但人力也很吃緊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發生這種事件啊。」

  「哎呀哎呀,這件事就先放在一邊吧。」

  在佐久間身旁的男學生所戴的厚重眼鏡發出光芒,插嘴搭話。而他就是風紀委員長長谷常彥。雖然長谷是非相關人士,但風紀委員會準備室就在隔壁。湊巧從清晨開始就待在準備室的長谷,聽到執行委員的騷動,而擅自加入談話的陣容。

  「首先,將那名疑似被害者的人,交給我們風紀委員會吧。那名學生所持有的高性能相機肯定是符合違反校規物品。所以,就讓我好好指導他吧。」

  「長谷,你少插嘴!」

  佐久間白了長谷一眼,說道:

  「在這種非常時期,什麼校規都無所謂吧?即使不是非常時期,在這種文化祭的期間你就睜隻眼閉只眼如何?」

  「不行喔,佐久間。這樣是不行的。」

  長谷以手指推起眼鏡回答:

  「像今天這種日子,或只有這一天等心境上的疏忽,會引起規範的鬆懈,結果連社會秩序都會隨之撼動。雖說是文化祭期間,我也絕不會怠匆風紀指導的!」

  面對幹勁十足地說個不停的長谷,佐久間回以短暫的歎息:

  「你老是在沒用的事情上燃燒生命啊。」

  「說沒用真是太沒禮貌了,我要你現在馬上向風紀之神賠罪!」

  「難道不是這樣嗎?還是說在長谷你的風紀指導之下,這事件就能解決?毫無關係的無用之人快點滾出這裡吧!」

  焦躁不滿的佐久間一擊將長谷撞飛至門口方向。雖然為了壓制佐久間,其他委員伸長手臂加以制止,但不知為何長谷卻還是被撞飛出去。而且他的頭還撞到牆壁好幾次。

  抱著腦袋一時之間陷入苦惱的長谷,眼鏡突然發出亮光。

  「我想到了!我有個好辦法喔,佐久間。在我的好友當中,有個絕佳的卓越人才。為了解決事件,我就把他們介紹給你吧!」

  「卓越人才?」

  執行委員恢復平靜。長谷沐浴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浮現出無上幸福般的笑容。

  佐久間瞪著長谷,很快地說道:

  「真不好意思,對於在文化祭準備日發生的事件,我還是比較想藉由學生之手來解決。恕我無法靠其他人的幫助。」

  「你放心吧,佐久間。我的好友是現在的虹高學生。」

  「如果是本校學生,應該都為了文化祭準備工作而忙得不可開交吧?聽說其中還有因為兼顧班級及社團兩方面而累倒的人。」

  「沒問題啦,他們並不屬於任何社團。真要說的話,就是自由特務。」

  所有執行委員的聲音一起低聲說道:「自由特務?i。長谷對這發音滿足地點點頭,繼續說道:

  「沒錯,各位應該多少聽過他們的大名吧。他們就是『魔女』一條兄妹!」

  從委員之間發出了感歎聲。對於這種反應,長谷還是浮現滿意的笑容。

  在虹原高中一年級的學生裡,有一對姓一條的雙胞胎兄妹。而開始把他們歸類稱為魔女的,就是風紀委員會。

  那對雙胞胎聽說是將疑似學校校規違禁品的長形棒狀物帶來上學。聽說那是魔法杖,他們會使用魔法解決所有的事情——從四月起經過將近半年時間的現在,在全校學生之間,不知在何時就已經認定這樣的傳言。

  「學姊,如果是魔女的話,就可以放心羅!」

  其中一名委員快樂地拍拍佐久間的肩膀說道:

  「我曾聽說過有三年級的學生僱用那兩個人當保鑣的事。他們的確挺有本事的。」

  「就是說嘛。再加上那個…在五月時將怪物及長谷學長打得落花流水的,不就是一條京介嗎?」

  「說被打得落花流水是有點過火啦,但就因為那次的落花流水,我們現在才會成為好朋友啊。」

  「如果是關於魔女的謠傳,我也聽說過啦。」

  佐久間重新面對長谷開口說道:

  「不過,他們跟你是好朋友,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啊。他們真的會接受嗎?」

  「這是當然的。只要我開口說一聲,那兩個人應該會出手幫忙。」

  「那麼,還是快點行動吧。現在馬上把他們找來。」;

  被佐久問命令的長谷抬頭看著教室的時鐘。確認時間的長谷突然壓低聲音:

  「現在馬上要,或許有點困難耶。」

  「這可是非常狀況耶,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佐久間你應該還不知道,對魔女——特別是在雙胞胎的哥哥方面,他有種令我難以理解的恐怖習性。因此,在一大清早締結契約是非常困難的。」

  「習性?」

  從其他委員之間,響起接二連三的聲音。

  「是每天早上都要做黑暗彌撒嗎?」

  「是每天早上曬到太陽就變成一團灰?」

  左右搖頭的長谷,臉上活像刻劃出灰暗的陰影般回答道:

  「是每天早上都會賴床啦!」

  在準備室的窗外,秋蟲悄悄地發出鳴聲。

  在劇烈的爆炸聲及震動下,京介清醒過來。

  從昨天晚上保持敞開狀態就睡著的房間窗戶,有微弱的陽光及微風吹拂。風中混雜著些微芳香,大概是來自鄰家庭院盛開的金木樨吧。今天的天氣和昨天沒什麼兩樣,是晴天。風勢大概是從西南方稍微增強的程度。

  不但天氣方面和昨天沒什麼差別,似乎連學校的一天行程都和昨天一樣。就是浪費一整天的課程,繼續進行文化祭的準備。

  京介心想這真是麻煩,在床上翻來覆去。昨天一如所托,從木材行那裡以免費方式取得木板後,他就覺得自己在班上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這種深信不疑,從京介身上奪去了起床的意志。

  但當他閉上眼睛,打算睡個回籠覺時,爆炸聲又再度響起,整間房子因而產生晃動。他感覺連某個人的怒吼聲都聽得見。

  京介微微張開眼睛,抬頭看著搖晃的日光燈罩。震源好像是在樓下,以大地震侵襲而言,在窗外鳴叫的麻雀叫聲太過悠哉了。但以姊姊早餐做失敗來說,他又認為這樣的晃動還不夠。京介的姊姊是那種只要瓦斯爐的火力太強,就會念起風系咒語,連同瓦斯爐一起吹走的粗枝大葉個性。

  看看枕頭旁的鬧鐘,還不到八點,剛好是事前設定鬧鈴響起的幾分鐘前。雖然曾有過好幾次沒察覺鬧鈴聲而持續沉睡的早晨,但比鬧鐘還要早醒過來的情形卻幾乎不存在。京介用模糊不清的腦袋,思索著今天早上能起床還真是一大壯舉。

  當然,會起得了床並不是自己的功勞,而是因為剛才的爆炸聲。當他這麼思考的期間,猛烈的爆裂聲又再度作響。到底是哪個笨蛋在抓狂?京介從床上坐起來喃喃低吟著。

  一走下樓梯窺探起居室,就看見穿著水手制服的豐花坐在電視機前面,嘴裡咬著吐司。電視正在播送天氣預報,畫面上滿滿的太陽符號正在閃耀。

  「啊,京介,早安!聽說到文化祭的最後一天為止都會是晴天,真是太好了!」

  嘴巴周圍沾滿麵包碎屑的豐花,露出爽朗的笑容開口說話。雖然她的嘴裡還有沒咀嚼完的食物,但光是這樣,應該不會造成房子晃動吧。京介想著爆炸聲及震動大概是自己在做夢,隨便點頭回應。

  豐花將裝入牛奶的玻璃杯靠近嘴邊,歪著頭詢問:

  「話說回來,京介的班上要做什麼?」

  「鬼屋。」

  「我的班上要開大阪燒店,當天你一定要來吃喔。」

  豐花的班級所要開設的既不是夜總會酒吧,也不是暴力酒館。京介開始感受到文化祭的深奧,並偷偷環顧一下起居室。

  電視上的天氣預報,是跟平常一樣的電視節目。雖然不知道是誰在幾時說起的,但這個家裡從好幾年前,就決定每天早上要看的就是這家電視台的節目。

  豐花的吐司是切成六片的長條麵包,上面胡亂塗著交錯的乳瑪琳及花生醬,一如往常。今天的早報被丟在地上——是和平常一樣的虹原報。

  從面向東方的窗戶,射進不需要燈光般的朝陽,還可以聽見附近鄰居所飼養的狗在遠處吼叫的聲音。真是個穩定的秋天早晨。

  在一如往常的起居室裡,鄰近庭院的牆上被打穿一個大洞。京介皺起眉頭,向豐花提出詢問:

  「牆壁是怎麼回事?」

  「媽生氣了。喂,再幫我倒杯牛奶。」

  豐花遞出已經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接下杯子的京介,無可奈何地走到廚房,從冰箱裡取出牛奶瓶,但瓶中的牛奶已經所剩無幾。

  冰箱的門板上,用磁鐵貼著各式各樣的留言字條。在一條家,因為是採行家中所有成員輪值做飯制,所以像「味噌快沒了」之類的字條,就是給下一個輪值者的留言。而「布丁是我的」,就是對冰箱內的東西宣示所有權。因為字體寫得歪七扭八,所以可以知道是豐花寫的。

  其他還有與冰箱毫無關係,用來告知個人回家時間的字條也會留在這裡。像「因為加班會晚回家。宵夜想吃生魚片,京介,你先去買回來」,因為從留言裡飄散出殺氣,所以應該是姊姊寫的。但京介卻在那張字條上寫著「我沒錢」的回覆。

  在旁邊有張應該到昨天為止,都沒出現的新留言。那是一張利用傳單背面的大字條,內容長到與其說是字條,幾乎可以算是信函的地步,而且上面還是媽媽的筆跡。

  「喂喂,乳瑪琳和奶油好像都快用完了耶。」

  豐花在京介背後出聲。她似乎是連吐司都再拿了一片,在新的麵包上塗抹乳瑪琳。

  「接下來我想挑戰新的口味,你有什麼好點子嗎?」

  「沒有。」

  「加有顆粒的紅豆怎麼樣?這樣的話,就不用刻意去吃紅豆麵包了。」

  「你喜歡就好。」

  「話說回來,京介,你從剛剛開始就在看什麼啊?」

  豐花動手將京介推到一旁,看著冰箱的門板。然後她張開嘴,發出脫序的聲音:

  「媽媽她留了這種字條啊。思——『我要回娘家,還沒決定何時回來。註:給三個孩子,和你們的爸爸結婚,是我人生最大的失敗』。」

  豐花以類似朗讀國文課本的語調,念出信件的內容。

  「『因為爸爸老是在小鋼珠及自行車競賽上輸錢,要是跟他說你實在有夠遜,應該適可而止,他還會囂張的回嘴』。原來是這樣啊,他們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會從一大早就開始吵架啊。」

  將吐司塞進烤麵包機裡,豐花用肩膀歎了一口大氣。

  「因此,吵到我六點鐘就醒過來。京介,虧你還可以睡到現在耶。」

  「是因為吵架的關係,才會在牆上打穿一個洞?」

  「由吵架發展出來的情形就是那個。你看,還有下文呢。」

  豐花指著信函,京介繼續追尋母親的文字。上頭長長地紀錄著爸爸對媽媽明明是專職家庭主婦,卻幾乎不做家事的指摘,媽媽因為受此激怒,而決定展現出就算是專業的家庭主婦,也還是會使用爆炸系法術的內容。

  從一大早就抓狂的笨蛋,看來似乎是自己的家人。因為對這件事毫無感想,所以京介只能歎息。

  「媽這回要是能早點回來就好了。夏天離家出走時,她大概會有三個星期左右的時間不會回來哦。」

  豐花從京介的手中拿走裝入牛奶的玻璃杯,帶著烤奸的吐司回到起居室。京介則在冰箱上留下「牛奶、乳瑪琳及花生醬所剩不多」的字條後,朝電視機的方向移動。

  「明明都結婚了,為什麼還要互相仇視?」

  豐花又坐在電視機前,發出聲響啃著吐司說道。電視畫面上正播映著某地動物園中某動物生下四胞胎的新聞。京介心想今天全世界似乎也很和平,默默地在豐花身旁坐下。

  「他們不會離婚吧?」

  「誰知道?」

  「如果真是這樣就糟了。因為這個房子的所有權狀是爸爸和媽媽各持有一半,所以大家說不定都得搬離這個家。」

  「思。」

  「我記得媽媽常常這麼說,因為我們家的孩子都是正式術者,所以就算一家人分開來,也可以生活下去。」

  豐花不停在地上掉落麵包屑,還帶著陰鬱的表情說話。播完動物園的新聞後,新聞主播開始傳達新的颱風形成的消息。

  「雖然現在才這麼說,」

  豐花將玻璃杯中的液體一口氣暍光,然後說道:

  「但因為雙親都是光流脈使者,所以才會生出遺傳術者能力的小孩。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爸跟媽,我們是絕對不會出生的。」

  「是啊。」

  「這麼想的話,我認為能從爸爸媽媽身上誕生,真是太好了。要是被斷言是人生最大的失敗,會讓我有點困擾耶。」

  豐花將視線從電視機栘向牆壁,嘟起嘴來。因為這樣的歎息,使得麵包屑開始飛舞。京介也不由得看著牆上的大洞。

  破洞的另一側通往庭院。在庭院的枯黃草坪上,父親尚靜靜地倒臥不動。

  吃完早餐後,豐花很快出發前往學校。雖然比平常上學時間稍微早一點,但她說是文化祭準備工作很忙的關係。

  留在家中的京介首先為了請人修理牆壁,而打電話給施工業者。對方說工程最快也要今天傍晚才能進行,因此為了充作緊急處置,他從房間內側以報紙覆蓋在洞穴上,再用膠帶加以固定。

  薄薄的報紙受風吹拂發出沙沙聲響的樣子,總讓人有股飄蕩著哀愁的感覺。雖然他也想過要以木板之類的東西取代紙張,但卻在尋找的過程中開始嫌麻煩起來。他察覺到,自己好像就是沒有尋找木板的才能。

  京介換穿制服,拿起用布包裹的玲洗樹樹枝,以及幾乎空蕩蕩的書包,只以開水代早餐就出門去了。時間是八點二十分,他想如果是這個時間,今天早上上學應該就不會遲到。

  然而,在出門前卻被爸爸逮到,京介花了幾分鐘的時間聽他訴苦。爸爸流著眼淚,開始訴說「因為不甘心被抓到弱點,所以就不自覺地回嘴,但我不是真心的」。雖然爸爸是腕力及術者能力——很優秀的人,但以睹徒的本領而言,怎麼說都很差勁。

  自己的弱點是什麼?京介在當時不由得思索起來。既有弱點太多的感覺,也有好像想不起來的感覺。雖然以這種感覺無法下結論,但他卻想起以前爸爸當他打架師父時,所教的一句話。

  無法察覺到自我弱點的人,是最脆弱的。

  在擁有許多住宅區的虹原市內,最多的建築物是超市,其次是學校,堂堂接著第三順位的是墳場,榮登第四名的是公園。

  市公所的人只要一發現空地,無論那裡是多麼狹小的地方,都會強行搬進長椅及遊樂設施,並在入口處插上市立第幾公園的牌子。雖然有關市政的事京介完全不清楚,但他覺得應該是有什麼錯綜複雜的內情吧,還是根本沒有內情?

  在京介從他家到虹原高中路上的一大排銀杏樹後方,同樣有座小型的公園。當京介打著呵欠,抬頭望著天空時,從公園的方向,跑來幾個背著硬殼書包的小學生。

  「出現了、出現了。」

  「是人、是人。」

  「是魚、是魚。」

  「是怪物。」

  帶著難以判斷是高興還是恐懼的表情,小學生們從京介身旁擦身而過。

  京介隔著銀杏樹,朝公園的方向望去。並排的樹木,葉子還沒有完全染成黃色,只是像舉行重要儀式般隨風搖曳。

  公園週遭大概是考量到鄰近馬路的關係,築起高大的水泥牆。從京介的所在位置無法窺采內部情形,但他也沒有特別感覺到奇怪的氣息。

  即使直接去學校,也不可能會有非要他去做的事。因此,京介又打了一個呵欠,將腳步朝公園方向邁進。

  在正方形的公園裡,各只有一個小溜滑梯及長條形的水池。因為過高的外牆及樹木的關係陽光受到遮蔽,公園內部十分幽暗。可以想見如此一來,從小孩到流浪漢,會接近的人應該不多。

  雖然沒有半個人,但還是可以聽見水池那邊的水流聲。轉移視線的京介對著眼睛所看到的景象坦率地低語著。

  似乎是長時間沒人清理的樣子,在青苔色的水滯留的水池中有個人影。正確來說,是接近人的物體,也或許比較接近魚類。上半身是人,而腰部以下是被魚鱗包覆的魚形物體,悠閒地浮在水面上。就京介所知,虛構故事中的人魚,的確有和它相似的外表。

  「你是光流脈使者吧?」

  物體注意到京介,歪著頭發出這樣的詢問。

  語言的用法是日式的,連臉部的輪廓也是日本人的樣子,如果有性別,大概會認為是個女的。年齡以人類的年齡來計算,應該是二十歲左右吧。而被水濡濕的黑色長髮從肩膀披散到腰間,像水草般扁平地伏貼著。雖然過了殘暑之後水溫也會相形降低,但對方卻沒有感到特別寒冷的樣子。

  「從空氣中就可以得知,因為和其他人類有些許不同。」

  用指尖拭去睫毛上的水珠,類似人魚的物體笑了。她的手指有五根,無論是長度或爪子的形狀,都和人類的手指沒什麼兩樣。

  站在水池的邊緣,京介決定坦率地提出詢問:

  「你是什麼?」

  「精靈。」

  人魚甩動尾部的前端說道:

  「從前,有個看來似乎很了不起的光流脈使者前來,他說『我把你分類為浮游精靈』。定義到底是什麼?就是擁有與實際存在的生物極為接近的外形,基本上足不會對普通人類做壞事的精靈吧。」

  人魚——浮游精靈,彷彿事不關己般如此說明,並在水池中來回游動。鱗片激起骯髒的池水,綻放出奇妙的光澤。

  如果說是精靈的一種,並且不會對人類做壞事,就應該不會與術者敵對。雖然並不是那麼有興趣,但京介還是試著問下去:

  「你住在這裡嗎?」

  「是最近啦,有水又沒有人煙的地方,在這附近越來越難找了。」

  「因為這裡是住宅區啊。」

  「剛剛有群人類的小孩跑掉了,他們有說什麼關於我的事嗎?」

  「還說了不少。」

  浮游精靈短促地將池水吐掉。

  「我在之前住的地方,也過得很辛苦啊。因為是觀光地的湖泊,所以在環境上是無可挑剔。自從被人知道我的存在後,雖然在帶著相機的人大量前來時還算過得下去,但沒多久連攜帶武器的傢伙也出現了。」

  「我想你也離開這裡比較好。」

  望著除了落葉之外,還漂著垃圾及小魚屍體的水面,京介開口說:

  「因為人類對不常見的東西挺容易引發騷動的,即使是去除了善意或惡意。」

  「你還真是親切,謝謝。」

  「沒什麼。」

  「我們都很辛苦啊。」

  浮游精靈漾出很深的笑意。

  風吹送過來,水面上產生出波紋。垂在京介脖子上的吊繩飄動,隱藏在襯衫內側的無效治癒體質證明書在空中浮沉。

  「有件事想拜託你。」

  浮游精靈用雙手撥開頭髮,說道:

  「因為難得來到這個城市,所以想在離開之前做件事。」

  「如果要找搬家地點,我可沒辦法介紹。」

  「這個我自己會找,你放心吧。重點是這城市裡,有很多光流脈使者耶。所以——」

  浮游精靈跳離水面,她的身體與水滴一起浮在空中。在京介極為接近的眼前,浮游精靈的臉龐逼近,嘴裡還排列著形狀非常銳利的牙齒。;

  在京介的下巴下,有什麼東西突然斷成條狀的聲音。無效治癒體質證明書的繩子因為浮游精靈而被咬成一條一條的。如果閃避動作再晚個一秒鐘,恐怕被咬成細條的應該就是京介的喉嚨。

  在距離水池邊緣退後一步的地方,京介重新握好玲洗樹樹枝。

  「你想做什麼?」

  「你別亂動嘛!」

  一口吞下證明書的浮游精靈雙手緊抓著圍繞水池的石頭,向上瞪了一眼。在她十指前端的指甲長長地延伸,在石頭上爬出裂痕。

  「光流脈使者擁有治療任何傷口的能力吧?既然如此,讓我咬一口又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會殺了你。」

  「你不足不會對人類做壞事嗎?」

  「你是另當別論。」

  在浮游精靈的手中,石頭應聲碎裂。

  京介將在鼻尖捲起的灰塵,以歎息吹送回去。如果放任不管,對方很有可能會上岸,即使在這裡逃開,感覺好像也會一直被追趕。而且,就算打倒浮游精靈,應該也不會提高酬勞,若是將尾巴做成生魚片,似乎也不能變成姊姊的宵夜。雖然完全無法得到什麼,但他卻煩惱著大概只能挺身而戰了。掛在京介脖子上的繩子殘骸,被風吹得不見蹤影。

  浮游精靈移動身軀。正打算念出咒語的京介左肩,被某種東西從後方一把揪住。雖然那是人類的手臂,卻被注入相當大的握力。京介肩膀上的皮膚、肌肉及骨頭,演奏出痛覺的三重奏。

  「又是你?有事件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你的影子啊。」

  京介被人以低沉的聲音搭訕,皺著臉隔著肩膀望向後方。

  背後站著一名身高接近兩公尺的高大男子。雖然讓人聯想是不是公園的牆壁靠過來說話,但當然不是這麼回事。在狀似牆壁的身軀上包裹灰色的西裝,帶著像岩石般嚴肅表情逐漸接近的人,是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通稱為「本家』的副家長石田。

  「你退下吧。」

  石田一將京介推向後方後,就朝著水池逐步接近。雖然不知道石田為何會在這裡,但應該不會是晨間散步這種理由。

  即使地位是僅次於最高權力者家長的副家長,仍不能改變身為光流脈使者一員的事實。大概是察覺到空氣中的氣息,浮游精靈露出尖牙。在昏暗的公園裡,響起一陣刺耳的笑聲。

  對于飛撲過來的浮游精靈腦袋,石田以兩手抓住加以制止。然後就這樣用接近過肩摔的姿勢,把浮游精靈的身體整個摔在地上。她的尾巴打散了沙子,濺起了水花。

  石田將狂暴吶喊的浮游精靈反覆摔向地面。這個舉動不斷重複直到浮游精靈無法動彈為止。一隻凶暴的棕熊正在捕捉兇惡的鮭魚。京介對於在眼前展開的光景,產生了這樣的印象。

  「副家長,讓您久等了——」

  在公園的入口處,停放一輛好像搬家業者所使用的大型卡車,從駕駛座上投射出精神飽滿的聲音。石田咋著舌,抓起浮游精靈的尾巴朝卡車的方向拖去。而浮游精靈則天旋地轉地暈倒了。

  「太慢了!」

  往上瞪著卡車的石田,以傳遍整個公園的巨大音量發出怒吼。那聲音也滲入京介的體內,連帶使得肩膀痛了起來。他心想,肩膀上應該留有瘀青吧。

  「你應該預計在我來之前抵達才對吧?住在附近的笨蛋矯正術者差點就被吃掉了!」

  「不好意思,因為路上塞車了!」

  從駕駛座下來的男子,圍著黑色的圍裙。雖然看起來像是賣魚的人,但從稱呼石田為副家長的情形來看,這個男人似乎也是本家的職員。

  男子打開載貨廂的門,將從石田手中接過來的浮游精靈丟進去,接著說聲「多謝惠顧——」後,發動卡車離去。面對卡車所排放出來的廢氣,京介忍不住咳了起來。

  當漸漸看不見卡車時,石田好像很不高興地皺起臉,開始用手帕擦拭自己的手掌。而他的手帕也和西裝一樣,是很冷淡的顏色。

  「最近在市內發現好幾個浮游精靈。」

  石田以手帕擦拭著手說道:

  「並不是從以前就棲息在這裡的個體,而是在這幾個月之間,從其他地方遷徙過來的。高層會議中決議,若術者提出發現報告時,就得由本家加以保護。且在制度穩固之前,由我來指揮。」

  「保護……」

  剛才的行為是保護嗎?應該說捕獲或狩獵還比較正確。雖然京介心裡這麼想,但他可以輕易料想到如果把話說出口,這回就輪到自己被石田痛扁一頓了。

  「你沒有反對意見吧?」

  停止手上動作的石田,尖銳地瞪著京介。因為沒有任何反對或贊成的意見,所以京介撫摸著肩胛搖搖頭。

  「雖然也有應該放任不管的意見,但為了避免和人類之間的無謂爭鬥,所以保護案才會採用。浮游精靈的性質也和以前有所變化。不但會毫無差別對人施惡,還出現像現在這樣以攻擊術者為目標。」

  石田將手帕收起來,讓厚實的肩膀稍微上下聳動。

  「但相反的,也許會有捕捉到精靈的人。因為對一般人而言,無論是精靈還是我們術者,都只不過是怪異的存在啊……話說回來。」

  石田鄭重地重新轉向京介,並提出詢問: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是在搜尋閉塞嗎?」

  「沒有……」

  「就算再怎麼轉來轉去工作,你還是在減薪十成的處罰中吧?還有,道具的修理貸款,應該還有二十二個月吧?」

  望著變成沒有任何居民的水池,石田哼出鼻息。

  「我是好心才給你忠告,你最好別想靠提高功績來飛黃騰達。你不應該對矯正術者以外的事情埋頭苦幹,這樣只會增加無效治癒體質的階層。還是說你是刻意進階,藉以期待重度進階的津貼?」

  「我沒想過這麼細微末節的事。」

  因為對聆聽石田的挖苦感到疲倦,京介混雜著歎息回答著:

  「我只是在上學途中繞過來看看。」

  「學校?我記得你就讀的學校是縣立虹原高中吧。」

  「是這樣沒錯。」

  「文化祭好像接近了。」

  「你還挺清楚的嘛。」

  「我女兒正在讀虹原聖女學園國中部。她說從虹高學生那裡,拿到文化祭招待券。」

  「思……」

  「在我有生之年,不會讓她去那種既散漫加上腦筋有問題的高中。」

  京介突然想像起「石田的女兒」這個人。但因為不認識石田的太太,所以能成為想像素材的、只有眼前這個嚴蕭路器警彎男子。

  想像力開始發出哀號了,京坌止刻停止思考。

  「你臉上有很痛苦的表情耶。」

  「沒有。」

  「既然如此,就快點去學校!」

  怒吼的聲音又在肩膀上響起。京介厭煩地邁開步伐。

  正當經過身邊時,石田以無所謂的語調對他問道:

  「那所既散漫腦筋又有問題的高中,究竟會辦出怎樣的文化祭?」

  「……就是普通的小吃店或鬼屋之類。」

  「鬼屋?」

  石田笑了。雖然曾被石田怒斥及痛扁過好幾次,但因為這是他頭一次正經八百地回以笑容,所以京介困惑地停下腳步。

  經過京介身邊,朝著公園的出口方向邁開腳步,石田以語帶嘲諷的聲音說道:

  「你最近最好不要變成真正的幽靈喔,矯正術者的死亡慰問金可是很廉價的。」

  副家長的笑臉上,只有單純挖苦人的笑意。

  超市所賣的大阪燒麵糊。另外也準備了同樣是市面販售的雞蛋、蝦子及肉片、海苔粉與紅姜。

  以在家裡也能做的大阪燒同樣的做法,所製作出來的成品,雖然理所當然是大阪燒,但卻只是家裡的味道。

  「外觀和味道都很不錯,但希望能有專屬的特色。像是我們班的大阪燒跟別人有點不一樣……」

  負責烹調的女學生這麼說著,豐花則在二芳動動嘴巴,點了好幾次頭。

  在一年三班的教室裡,正在舉行針對文化祭製作的大阪燒試吃會。將電熱盤及器具帶來後,負責烹調的學生,嘗試著各種不同食材及各式各樣的煎烤方式。豐花雖然是負責販售,但今天卻是試吃的候選人。

  至今為止的一個小時,豐花吃掉的大阪燒剛好是二十塊。雖然豐花的胃袋還有充裕的空間,但卻還沒遇見令她垂涎三尺的成品。

  「喂,豐凱薩琳,你有什麼好點子嗎?明天就要佈置會場,已經沒有時間試吃了。」

  女學生垂下眉毛,對著豐花提出詢問。似乎是點子都已用盡,在她飄渺的眼睛下方現黑眼圈。

  豐花咬著「可可亞大阪燒」的褐色餅皮,歪著頭思考。

  「這個嘛,顆粒紅豆大阪燒如何?」

  「顆粒紅豆?」

  「豆沙餡也可以,不是挺好吃的嗎?」

  「豆沙餡……」

  「像牡丹餅一樣,應該很不錯。而且現在剛好是祭祖往生者的季節。」

  「就是這個。也只有這個了,就做這個吧,浦川。我要去買材料,給我錢。」

  女學生對著教室,呼喊文化祭執行委員的名字。用作準備工作的預算,全都是由執行委員來管理。

  但卻沒有任何回應。取而代之的是進行室內裝飾的學生回答「要找浦川,他又去別的地方咯」。負責烹調者之間響起一陣不滿的聲音。

  儘管叫做浦川的男學生是自願加入而成為執行委員,但從昨天開始他就頻繁地離開現場而銷聲匿跡。大概是今天因為早上三年級的文化祭執行委員出現在教室裡,將似乎沒有回應召集的浦川臭罵一頓的關係。

  不管是班級還是委員的工作全都蹺掉了,浦川到底在搞什麼?豐花咬著筷子,(喃喃說著「真是奇怪的傢伙」。豐花和京介那種人不同,對平常正經八百的浦川的行動多多少少有些疑問。但她也認為,這或許只是對文化祭的氣氛感到興奮。

  因為負責烹調的學生們離開教室,所以豐花必須去協助其他工作,因而環顧教室裡面。在窗簾飄動的窗邊,聚集著幾名女學生。雖然她們腳邊放著瓦楞紙箱,好像正在製作裝飾用的人造花,但所有人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她們壓低了音量,正在討論些什麼。

  在那群人之中也有豐花擔任販售的夥伴,戴著「芹麗奴」名牌的女孩。明明試穿工作在昨天就結束了,但她今天還是穿著那套衣服。豐花心想她應該是相當喜歡吧。

  忽然,那名女子以迅速的動作向豐花揮揮手。

  「等一下、等一下,豐凱薩琳,你聽說了嗎?」

  「發生什麼事了?」

  豐花朝著女生團體的方向定去。雖然窗邊有只紅色的蜻蜓駐足,但蜻蜓一和豐花四目相對後,很快就朝藍天飛去。

  陽光讓金銀繡線的服裝閃閃發亮,女子浮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好像出現咯。」

  「出現什麼?」

  「聽說昨天半夜,學校裡面有怪東西出現了。昨天我們不是抓過一個拍照的男生嗎?聽說那傢伙被攻擊了。」

  從瓦楞紙箱中取出人造花用紙的豐花,停下手來眉頭深鎖。

  昨天傍晚,豐花等人從偷拍學生的男學生手中沒收了底片。雖然她們連相機也想搶過來,但因為男學生懇求「這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所以才放他一馬。

  之後,還吃了他用賣照片賺來的錢所請的三碗學校餐廳拉麵。將文化祭的準備工作留

  待隔天,豐花她們就直接回家了。

  「那個男生後來還繼續留在學校?」

  聽到豐花的詢問,在名牌前交疊雙臂的女子點了點頭。

  「好像是。對了,那傢伙不是說過窗外有什麼『東西』而一個人在那裡大吵大鬧的,還說無論如何都想拍下它的照片?」

  「聽說昨天半夜,那個『東西』出現在校舍裡,那男生還帶著相機到處追呢。」

  其他的女生壓低聲音說道。

  「結果在樓梯的半路上,在他按下相機快門的瞬間,那個『東西』就襲擊過來了。那男生好像從樓梯上摔下來,扭傷了腳踝。似乎連相機也摔壞了。」

  豐花在無意識間,將人造花捏爛了。

  登錄於本家的豐花,職種是光流脈矯正術者。而淨化由網羅大地特殊能力的光流脈所產生,被稱為閉塞的修復地點並維持正常狀態,就是她的任務。

  會讓光流脈閉塞的原因,有人類釋放的強烈負面情感等好幾種,而將其研究透徹也是工作項目之一。這是相當辛苦的工作,不僅在所有術者之中地位和酬勞都是最低的,她現在還處於減薪十成的期間。簡而言之,就是得免費工作的意思。本家的高層階級都是笨蛋,將來我成為大人物之後就要你們好看——在內心充分發過牢騷後,豐花將思緒轉換到昨晚的事件上。

  加害者所釋放的殺意或憎惡,及被書人所擁有的恐懼,這些情緒也都會成為閉塞的原因。但昨晚為什麼沒有產生閉塞?豐花對於這應該是自己看漏而感到訝異,向女學生發問:

  「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啊,那個男生沒看到嗎?」

  「聽說因為太黑了,所以看不太清楚。如果相機沒摔壞,應該會留下照片吧。」

  「我剛剛從社團的學長姊那裡聽到,」

  另一個女生單手握著人造花,巒籌盟些開口說道:

  「昨天晚上出現的那個『東西』,學長姊在說該不會是幽靈吧。」

  「是什麼幽靈?」

  「聽說好幾年前,有個在文化祭之前就從校舍跳樓自殺的虹高學生,所以一定是那個人的幽靈。」

  「騙人的吧——我從沒聽說過,我們學校有什麼自殺的人。」

  「沒錯,如果真有這種事情,不是會刊在報紙上嗎?」

  「哎呀,我也不知道啦。」

  提出幽靈話題的學生和其他女生,帶著有些興奮的表情說話。

  「不會出現在報紙或新聞的事件,在這個世界上多得像山一樣高。那個自殺的故事,或許也是被封印的詛咒話題哦。」

  同學之間異口同聲地發出呻吟,連豐花也面色凝重起來。然而這並不是故事恐怖的關係,而是因為她不想聽到會破壞文化祭氣氛的話。

  「那麼,如果這件事是真的……」

  又有其他女生說話。

  「那個幽靈足為了做什麼而出現的?」

  「該不會是對文化祭還有留戀,而不能安息吧?」

  「如果是這麼喜歡文化祭的人,應該不會去自殺吧?」

  「那麼,是想讓文化祭中止咯?」

  「昨天我看見文化祭執行委員會在校園裡面進行祈福消災儀式,難道沒有用嗎?」

  「或許是祈福儀式無法產生效果的幽靈。」

  「不是說並不是幽靈嗎?我比較喜歡外星人來襲。」

  學生們各自提出自己隨意的說法,開始推測那個『東西』的真正身份。

  當豐花打算提倡相機之神的天譴說時,教室前方有位同學呼喚著豐花。

  「豐凱薩琳,有你的訪客哦。」

  豐花回應之後離開女生團體。對於將大阪燒的販售負責人,加上酒店小姐風格花名的提案,豐花剛開始也覺得很有趣而舉雙手贊成。但是,在連續被叫幾次之後,她對「豐凱薩琳」這名字也感到厭煩。

  當她思索著要不要改成「豐卡洛琳」並朝呼喚她的方向前進時,在教室的門口處站著其他班級的女學生。

  豐花的女學生,是和京介同班的風紀委員。

  面對記得是叫做鹽原的對象,豐花詢問:

  「怎麼了?是來做只針對我的特別服裝檢查?」

  「不,不是這樣的。」

  鹽原擺出將雙手直放在身體兩側的正確二止正」姿勢,回答道:

  「我是替長谷會長辦事,他吩咐要帶豐花同學過去。聽說是文化祭執行委員長叫你過去一趟。」

  「文化祭執行委員會長?」

  豐花歪著頭思考,從執行委員會長這個職銜聽來,恐怕是由高年級生來擔任,但豐花卻不認識對方。不僅不知道那個學生名字,當然,也想不到個人被傳喚的理由。

  「雖然我也不太清楚……那個……」

  鹽原在眉間刻下淺淺的皺紋,以有點嘶啞的聲音問道:

  「我也接到指示要把一條同學一起帶去,但他似乎還沒有來學校。你知道一條同學在哪裡嗎?」

  被質問的豐花歪著頭思索。

  「這個嘛……早上我是有看到他剛起床,但他或許是去睡回籠覺了。他待會就會來吧?」

  「那麼,只是普通的遲到咯。不是請病假吧,真是太好了!」

  鹽原的表情露出顯而易見的開懷。那溫柔的微笑對豐花來說,總覺得有點噁心。豐花不禁嘟起嘴巴回問著:

  「好奇怪喔。如果是身為風紀委員的你,應該很清楚京介會遵守第一堂課開始的時間來上學,並不是常有的事吧?」

  「我…我知道啊!」

  結結巴巴的鹽原收起短暫的笑容,吊起眼尾。雖然這樣才是豐花平常所見到的「風紀委員嘴臉」,但鹽原的臉頰上還是泛著紅潮。

  「可是校規上規定,若是遲到或缺席,應該在早上八點四十分之前跟學校聯絡。如果沒有聯絡,會非常困擾的。」

  「好奇怪哦。」

  豐花瞇起眼睛,仔細觀察鹽原的表情。

  「身為風紀委員的你,應該很清楚京介不太會遵守校規吧?」

  「這…這個我知道,但是一條同學在第一學期結束時住院,剛放完暑假又裹著石膏上學,再怎麼說我都很擔心啊。」

  「為什麼風紀委員要對這種事情很擔心?如果是朋友或女朋友就另當別論了。」

  豐花一說完,鹽原就「啊——」地大叫著退到走廊上。

  碰撞到正在搬運東西的學生背部,鹽原帶著連耳根都紅透的臉,轉向前後左右賠罪。

  校門口的裝飾比起昨天,確實增加了華麗度。結果今天還是遲到的京介,今天也在校門前停下腳步,和昨天一樣茫然地望著四周。

  負責裝飾的學生似乎已對只用顏料及色紙的佈置感到不滿,在入場門的周圍纏上好幾層電燈泡。連「有通電請留意」的警語,也垂掛在碰得到的地方。雖然門上停留一隻帶著骯髒顏色的鴿子,但不知是不是生物本能沒有感覺到危機,它正悠哉地扭動頭部。

  京介首先想到的是…好像挺花電費的。但是是要流失金錢,還是出現傷患使校長丟了工作,對京介而言都是事不關己。現在他只要專心思考平安地鑽過這道門。

  「文化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背後傳來這樣的搭訕聲音。一回過頭,就看見一個帶著白狗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裡。京介心想應該足住在附近的人吧。

  白狗將臉貼近京介的膝蓋附近,並動動鼻子。雖然是相當普通的中型犬,但脖子上卻戴著似乎很堅固的項圈。男子輕輕拉扯著項圈,對狗狗叫了聲「太郎』,似乎是在催促它離開京介。

  「後天開始。」

  聽到京介的回答,男子隔著入場門抬頭看著校舍點點頭。

  「好像很有趣嘛。」

  「不知道。」

  男子對京介的回答發出輕笑後,拉著狗項圈離去。狗狗高興地搖著尾巴。

  校外似乎也有期待這所學校文化祭的人。京介再度抬頭看著入場門,歎出一口氣。

  「啊,是一條。你又遲到啦!」

  從校舍的方向,有多名學生七嘴八舌地嬉鬧著走來。有男同學也有女同學,全都是一年六班的學生。

  當京介正在思索他們要去哪裡時,大概是察覺到自己表情的關係,其中一位男生停下

  「昨天大家辛苦收集來的木版被人偷走了,所以現在又得去找木版。」

  「被偷走?」

  「對!是早上最早到學校的人發現的。而且其他班級好像也有好幾樣小東西不見了,所以要注意帶來的物品喔。」

  「一條同學,鹽原正在找你喔。」

  在擦身而過時,另一名女學生出聲說話:

  「聽說是文化祭執行委員長在找你。找木板的事就交給我們,你就快點過去吧。」

  「文化祭執行委員長?」

  雖然京介提出反問,但卻沒人可以回答他。連門上的鴿子都像想起什麼要事般朝天空飛去。

  在沒有任何人的入場門下,只有燈泡彷彿雀躍不已般持續閃耀著光芒。

  這裡是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通稱「本家」。這個組織所擁有的土地及建築物並不在少數。光是在虹原市內,除了車站前本局大樓及市郊外的「山丘」之外,還擁有許多土地。

  虹原市隔壁城鎮的海濱一帶,也是本家的私有地。位於海岬前端的是一幢高約兩百公尺的白色圓柱體建築。本家的相關人員對那幢建築依其外觀,就直接稱呼為「燈塔」接受本家懲處,將術者能力或部分記憶消除及封印的術者是存在的。而完成處置後成為「前術者」的人,大部分的情況都會回到一般的生活,但仍有少數會對這種日常生活有所不滿的人。

  在術者能力封印的過程中,身體的其他器官會出現異狀。變得無法行走、移動及呼吸。原因雖說是處置的後遺症,卻不是所有前術者都會產生這種症狀。

  詳細的情況完全不明,但他們卻可說是不當光流脈使者,就無法生存下去的人。而「燈塔」就是收容這種前術者的地方。

  在收容所十三樓的個人房門前,有兩名來自本家的術者管理部職員正在敲門,但卻沒有回應。職員從裝置在門上的小窗口窺探內部。門板上有個用割下來的厚紙板所做成的簡單名牌,上面寫著「深廉寺華奈」幾個字。

  除了寢具以外什麼都沒有的房間,在一面牆上開著一扇大窗戶。因為射進過多光線的關係,房間裡面被染成一片亮白。窗戶只有鑲上強化玻璃,並沒有做成可開關的形式。

  窗邊站著一名女子。她並不足有意識地望著窗外,只是接近而已。雖然女子完全沒有動靜,但證明她不是人偶或屍體的證據,則是一分鐘眨動一次的眼部動作。

  職員花時間確認過三次的眨眼動作後,就在手中的文件上寫下紀錄。

  「深廉寺華奈,沒有異狀。」

  「沒有異狀就可以了嗎?」

  在一旁的同事提出反駁。

  「她完全沒有動作。就算是動物園裡打瞌睡的熊貓,多少還會動一下吧?」

  「這也沒辦法啊,都變成那樣子了。那樣算是正常的。」

  「這或許是她在演戲啊,明明都不動,但眨眼的間隔時間卻過於精準。」

  「所以啦,那也是因為她現在變成這樣的關係嘛。雖然有些異常,卻沒有異狀,明白嗎?」

  兩名職員走出燈塔。

  術者管理部的工作正如其名,是管理登記在本家所有術者的詳細資料。而這兩人的任務有點特殊,不僅限於燈塔所收容的前術者,而是對登錄抹消術者的情報進行全面性確認。若是能大致確認本人所在地、當地環境、在那裡生活的情況及並未惡用身為術者的過去,都不會有異狀。而且每隔數月還會製作一份報告書。

  「接下來是虹原市。」

  職員走在海岬上,確認之後的預定行程。

  「是四月時封印能力及記憶的前矯正術者。」

  「啊啊,那傢伙有人在監視,而且處置後的素行也很優良,在上次的報告中也沒問題。就算不用確認也沒關係。」

  「要是做出草率隨便的報告書,可是會被副家長減薪哦。」

  「如果真是這樣,就跑去向凡事都天真看待的家長那邊哭訴好了。」

  「再接下來,是很早以前自願不當術者的男人。雖然為了防止惡用而消除能力,但因為還殘留記憶,所以要注意一下……」

  「啊,那傢伙也絕對沒有異狀。」

  職員從同事的手中搶下文件,如此說道:

  「該說『沒有異狀』嗎…應該是不存在了吧。那傢伙在好幾年前就已經死了,所以也沒有必要報告。」

  職員撕下一張文件,揉成一團丟向大海。

  而海浪正低沉地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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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4 05:17 PM

  第三章  在校舍徘徊的警戒委員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發什麼呆呀,你有好好聽我說嗎?」

  面對無意識望著窗外的京介,一個氣勢凌人的聲音傳了過來。當視線從似乎是美術社製作的圖騰柱移回室內時,女學生正瞪著自己。

  名字叫做佐久間的文化祭執行委員長,大大地咋舌道:

  「搞什麼嘛,真是的。因為聽說是魔女,所以我還以為會出現什麼樣的人物呢。結果不過是個呆子啊。」

  「算了算了,佐久間。」

  在佐久間身旁的風紀委員長長谷,調解般地舉起手來。

  「他這麼做呢,平常是刻意以茫然的姿態來抑制卡路里的消耗,這是為了在萬一之時發揮力量做準備啊。」

  「但他卻一臉好像完全沒想到這麼細微末節的表情啊。」

  「你太天真了,佐久間。他的面無表情也是作戰的一環。這就是所謂的優秀自由特務啊!對吧,鹽原?」

  被徵哅意見,站在長谷背後的鹽原點了大約五十次的頭。京介在心中哺喃念道:我從何時開始變成自由特務了?

  才剛抵達教室,就被守候已久的鹽原逮到,京介被強行拖往文化祭執行委員會的準備室。在那裡等著的是第一次見面的執行委員會長佐久間、十幾名委員、似乎是和京介一樣被帶來的豐花,以及不知為何在場的長谷。

  「……那麼,也包括確認的意義在內,我就再重說一遍。」

  佐久間盯著京介,再度開始說明。內容是關於昨天晚上在校園裡發生的兩個事件。

  第一件是物品遺失事件。經營咖啡廳的一年二班遺失餅乾之類的小點心及五瓶寶特瓶裝的礦泉水。使用體育館舉行戲劇公演的戲劇社,遺失特別訂購的三張黑色布幕。然後世演出鬼屋的一年六班,遺失十塊三合板。據說在向文化祭執行委員會提出遺失申請書的各項物品中,無論哪一樣在昨天放學時都還肯定存在,但到了今天早上,卻發現全數消失無蹤。

  然後是第二件傷害事件。在深夜的校舍裡,有學生被某人從樓梯上推下來。而被害者是一年七班的男學生,也就是京介昨天傍晚見過的帶相機學生。聽說加害者的真實身份到現在都還不清楚。

  經過一夜,這些事件的傳言早就已經傳遍整個學校。會對傳言加油添醋是埋所當然的,甚至連「是幽靈引發傷害事件」這種證據不明的說法也開始流傳。執行委員會似乎很在意這件事會走漏到校外,對文化祭當天的來賓有所影響。大概是害伯文化祭會宣告中止的關係,所以聽說還沒向校長或警方告知事件的情況。

  京介剛開始以為自己是被當成嫌犯而被強押到這裡,但卻不是如此。執行委員會長佐久間,是來拜託京介和豐花調查事件的真相。

  「的確,如果一直處在發生奇怪事件的情形下,學生也無法投入準備工作。與其進行準備,我班上的同學更想相互討論揣測。」

  站在京介身旁的豐花這麼說道。可以聽見從某個教室裡,平穩地傳來演歌曲調的音樂。在從敞開的窗戶吹送進來的微風下,瀏海緩緩地隨風飄動,豐花繼續說著:

  「如果執行委員集中心力搜尋犯人,本來的工作就無法進行了。就結果而書,文化祭本身也許會變得無法順利進展……好吧!為了學校,我就接下委託。京介你也沒問題吧?」

  豐花將雙手搭在京介的左手臂上,以斷定的口吻說道。

  她應該是在期待委託禮金吧,但豐花隱含期待的握力卻達到石田的等級。面對在手臂上流竄的疼痛,京介發出短促的低吟。明明手臂是最近才治好的,卻似乎感覺到又要被折斷的危機。

  「喂,你快說沒問題啊。」

  豐花在京介耳邊尖聲耳語。包括佐久間在內,室內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對京介來說,無論今天、明天還是後天,直到文化祭最後一天為止,他都預計要在校園的角落睡覺度過。可能的話,他希望能照這樣實現預定計畫。

  然而,似乎看穿這一點的豐花,從任何人都看不見的位置敲了京介的後腦勺一記。以結果而言,就變成被迫點頭的模樣,因此委員之間響起一陣掌聲。

  面對向委員揮手回應的豐花,京介混雜歎息地問道:

  「你沒問題嗎?」

  「那當然。」

  「如果接下這份工作,就不能參加文化祭了。」

  「這種形式的活動也可以納入參加範圍哦。而且,這個事件馬上就可以解決,我早就已經看穿真相了。」

  小聲做出回答的豐花,對著京介使了個眼色。

  「兩個事件的犯人是同一人。因為竊賊當場被男學生看到,所以才會為了滅口而把他從樓梯上推下來。」

  「那個竊賊是誰?」

  「食物、黑色布幕及木板,遺失的物品全都是只要花錢,就又可以收集到的東西。」

  豐花回握著前來握手的女委員的手,說道:

  「如果反過來思考,那些都是即使不去偷,只要花錢就可以輕易得手的東西。也就是說,犯人並沒有錢。只要找出全校最缺錢的人就可以了!」

  「如果是全校最缺錢的人……」

  「你心裡有數嗎?」

  「我想應該是你跟我吧。」

  豐花的臉上竄出愕然的表情。

  佐久間交相看著京介和豐花,說了一句「拜託你們了」。

  「也包括查明事件真相在內,請你們工作到文化祭順利結束為止。至於職務名稱,這個嘛,就叫做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怎麼樣?」

  室內湧現出更盛大的鼓掌風暴。雖然有個委員說出「用了一堆漢字,很帥喔」的無上讚美,但京介卻完全不明白到底帥在哪裡。

  昨天是採購工作,接著是警戒委員,京介已經感覺到輕微的疲倦。想在文化祭中什麼都不做消磨日子的想法,或許本身就是個錯誤。

  雖然執行委員提議要製作警戒委員的名牌,但卻被京介斷然拒絕。

  之後,被強迫和佐久間仔細商討,並被命令如果有需要的東西就先說出來,於是豐花提出的要求有警戒委員的餐費、宿舍及住宿用品等。雖然京介並沒有料想到,但既然稱作警戒委員,似乎就必須住在校內直到文化祭結束。

  至於委託的禮金,佐久間說在委員會的預算上無法支付現金。但相反地,改以文化祭的紀念電話卡一張,以及文化祭期間,無論在哪個社團都可以使用的免費餐券一百張為訂金。豐花因此十分雀躍。

  文化祭的期間是兩天。想到在這段期問肯定會用光一百張餐券的豐花胃袋,對京介而言只有恐懼。

  一走在走廊上,就聽見許多沒見過的學生傳來「加油喔」的聲音。關於京介兄妹接下警戒委員的傳言,似乎已經廣為流傳了。豐花面對聲援的學生,展露笑顏揮手回應。雖然豐花命令京介也要揮手,但卻遭到對方拒絕。

  離開準備室後,馬上就展開身為警戒委員的行動。雖然京介提出先找間空教室睡個午覺,等到校內發生什麼事再前去查看的作戰計畫,卻被豐花說「太差勁」而遭到否決。由於豐花說「感覺和警戒委員這個職務很搭」,而開始光明正大地在校園裡穿起證明矯正術者身份的黑色斗篷,但京介卻認為那樣反而比較難看。

  穿成那付模樣的豐花所提出的計畫,是先去見過每個事件的被害人。她判斷既然犯人的預測已經猜錯,就有從頭開始觀察事件的必要。

  遭受遺失受害的團體——一年二班及六班,和戲劇社的代表全都說出「隨便放置在沒有上鎖地點的物品,一到早上就消失了」。據說不僅沒有目擊小偷的人,連犯人的痕跡也都沒發現。

  「被偷走的東西我們可以馬上重新採購,因此沒什麼關係。而且社團裡的所有人都必須集中心力在練習上,所以目前也不是生氣的時候。」

  從練習中抽身的戲劇社社長,在體育館的入口對京介兩人這麼說:

  「不過,還是覺得心情很差,所以可能的話請逮捕犯人吧。」

  「交給我們吧,放心,你就專心練習吧!」

  拍著胸脯的豐花,露出充滿幹勁的笑臉回答。

  「話說回來,你們要演出什麼樣的戲劇?」

  「今年是演羅密歐與茱麗葉。」

  「啊啊,是那個有名的爭執故事啊。」

  「羅密歐及茱麗葉的演員是實際正在交往的情侶,但卻不太能將情感融人角色裡,他們說不瞭解世所不容的愛情,真是傷腦筋。」

  社長疲倦地這麼訴說,然後返回體育館。

  「世所不容的愛情啊,的確,對普通的人來說或許很難湧現真實感。」

  豐花背對著體育館,邁開步伐說道,

  「啊,但術者也是這樣吧?雖然連戀愛都說不出口,但一旦說要結婚,本家又會埋怨的事,我曾經聽說過喔。」

  「埋怨?」

  「哎呀,應該是小孩的問題吧。只因為現在術者人數太少,所以如果雙方不是光流脈使者就不能通婚,聽說就是在埋怨這些。」

  「我不知道這種事。」

  「我也是最近才從爸那邊聽來的。應該沒人告訴過你吧?要是我呢,如果禮子還活著,也不會告訴你這種事。」

  「思……」

  「不過,我們兩個現在最想知道的,是犯人的真實身份。接下來要去被人從樓梯上推下來的男生那裡咯。」

  在通往校舍方向的通行走廊上,豐花小跑步地前進。從正上方照射下來的太陽,連豐花的身影都沒留在走廊上。

  京介只抬頭看了天空幾秒後,就緩緩追隨在她身後。

  據說發現從樓梯上摔下來的男學生的,是留宿在學校的執行委員。當他在半夜裡聽見慘叫飛奔而至時,只有男學生倒臥在走廊上,聽說執行委員也沒有目擊到犯人。男學生的腳受了傷,雖然被送到保健室,但似乎到現在都還沒有離開。

  在前往保健室的途中,豐花說要先回自己班上一趟。聽說是要向班上同學說明,請求排除在工作分攤之外。豐花在掌聲及聲援送行下,從一年三班的教室離開。在送行的學生當中不僅有不知為何流下眼淚的女生,連豐花也熱淚盈眶地揮著手。

  在走廊上等待的京介看見這種光景,長歎了一口氣。他覺得無論這裡還是那裡,每個學生多多少少都有點興奮的氣息。而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當然就是文化祭。就如同在文化祭時,時而生氣、歡笑或哭泣,所有人都盡情狂歡。對於這件不過是學校活動之一的事情,京介甚至開始感受到威脅感了。

  「你看這些,是餞別時拿到的喔。」

  豐花走到京介的身旁,讓他看到手中捧著的塑膠袋。袋子裡放著好幾個透明塑膠盒,裡面似乎全都是大阪燒。

  「雖然無法參加班上的攤位活動感覺很寂寞,但是這個部分,我要在警戒委員的工作上加油了。」

  豐花打開一個塑膠盒,吸著鼻水說道:

  「這麼一來,我不但能報答所有以笑容為我送行的人,也是為了所有的虹高學生……啊啊,總覺得接下了一件好差事啊。」

  「你就加油吧。」

  「你不要說這種活像事不關己的話啦,京介你也要加油啊。」

  豐花眼眶中所有的淚水消失殆盡,豎起了眉毛。而她從塑膠盒中取出的大阪燒,則帶著沾滿泥土般十分驚人的色彩。

  「京介,你不用跟自己班上的同學說一聲嗎?就算你是再不合群的人,在文化祭的時候應該也會負責什麼工作吧?」

  「什麼都沒有。」

  「真的嗎?」

  「因為沒人會對我有所期待。」

  「思……」

  雖然豐花嘟起嘴巴幾秒鐘,但馬上放鬆臉頰說道:

  「不過太好了,因為靠這份委託,你就可以得到期待了。啊,京介你也要吃大阪燒嗎?反正你一定沒吃早餐吧。」

  「我不要。」

  「要是你餓昏我可不管喔,因為我們要積極工作到最後一天!」

  豐花氣勢凌人地咬下手中的大阪燒,然後喃喃說了一句「好奇怪的味道」。

  從校門口到走廊,在全部染上文化祭色彩的校園裡,只有保健室依然還維持正常的內

  在房間最裡面的三張病床上,只有一張被人佔據著。原本備置的薄棉被堆成洞穴的形狀,從內部響起抽噎的哭泣聲。

  當豐花向保健室老師詢問「我想和被害的男同學說話,應該沒問題吧」時,保健室老師以厭煩的表情說道:

  「傷口本身是輕微的扭傷,所以行走方面完全不成問題。問題是精神上的打擊。你們如果是他的朋友,能不能幫忙安撫他一下?」

  保健室老師說完這些話,就以有事要到辦公室為由離開了保健室。

  豐花大步走近病床的方向。京介則在梢遠的位置,看著保健室的公佈欄。躍動在「吸菸造成的實際傷害,肺部會變成這樣黑漆漆的!」及「吸膠所造成的實際傷害,牙齒會變成這樣破破爛爛的!」這些標題上的,是加上真實彩色照片的公告海報。

  京介心想,看到這些還會去抽菸或吸膠的傢伙,在某種意義上算是種挑戰者吧?話雖如此,京介看到這樣的公告海報時,對於想變回抽菸者的心情也沒有產生變化。

  「早安,今天也是個好天氣喔。」

  聽到豐花的說話聲,在棉被底下的男學生露出流滿淚水的臉龐。但男學生馬上把臉縮回去,再次開始發出死氣沉沉的聲音。

  「好痛喔,我沒辦法定路了啦!」

  「老師說你走路方面完全沒有問題啊。」

  「痛死了,我沒辦法走路啦!」

  男學生無視於豐花所說的話繼續哭泣。豐花從被子上方輕輕拍著男學生,對他說:

  「我想…請你詳細告訴我昨晚發生的事。」

  「痛死了,我沒辦法走路了啦!」

  「你很痛吧?不過已經沒事了,我們兩個會逮捕讓你遭受這種待遇的傢伙,因為我們是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

  「好痛喔,我沒辦法走路了啦!」

  「放心,你可以走路的。」

  「我說我真的沒辦法走啦!」

  男學生的聲音突然狂暴起來。

  「因為有很嚴重的瘀青,所以才不能移動。那個保健室老師是個庸醫,我就是知道!」

  「我明白了。那麼,我就代替無法行走的你去報仇。所以,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我才不要!我一輩子都不想離開這裡了。外面好可怕,我的相機也壞惡劣。」

  男學生連同棉被,開始全身顫抖。

  病床悲慘地嘎嘎作響,陰鬱的氣氛隨著震動,在保健室裡擴散開來。歎了一口氣的豐花,走回京介身邊。

  「該怎麼辦?我沒辦法更溫柔的對待他耶。」

  「我也沒辦法。」

  「那就不得已,用震撼療法來對付他咯。京介,交給你啦。」

  豐花用下顎指著堆成一團的棉被,發出命令。雖然心中百般不願意,但對京介而言,他也不是來保健室進行哭聲監賞的。京介定近病床邊,將手搭在棉被上,一口氣掀開來。

  在床上抱起膝蓋縮成一團的男學生,發出類似警鈴般的驚聲尖叫。男學生的額頭上貼著藥用貼布,制服底下的左腳踝被繃帶薄薄地纏繞著。

  「讓我看一下啦!」

  豐花強行抓起那些繃帶,男學生卻以比剛才大五倍的巨大音量大聲吼叫。而在他腳踝的皮膚上,則浮現出小小的瘀青。

  被豐花以眼神催促,京介將帶在身邊的玲洗樹樹枝布套解開來。看見現形的長形木杖,男學生更是發出慘叫。京介將木杖的尖端鎮定在對方的腳踝上,念起了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出於戌位,沉於辰位。通過,於損傷之人體發動,修復!」

  保健室內部充滿炫目的亮光,將男學生的身體及慘叫包覆著。

  幾秒鐘後,光芒消失,瘀青也從男學生的腳踝上消失。京介真是羨慕對這種程度的治癒術能有效果的人。他放下玲洗樹樹枝,對流著鼻涕的男學生說:

  「不會痛了,我想你應該可以走路。」

  男學生用自己的指尖戰戰兢兢地按壓腳踝。之後,當他仍舊提心吊膽地從病床上下來時,當場就做了幾次輕盈的跳躍。

  「太厲害了!」

  在跳來跳去七次之後,男學生握緊雙手大聲嚷嚷:

  「魔女果然是魔女,太厲害了!啊啊,好想拍張照片喔!」

  「剛剛你所看到的情形,絕對不可以向其他人宣揚哦。」

  面對蹦蹦跳跳的男學生,豐花探頭壓低聲音。垂下眉毛的男學生,則發出好像很不服氣的聲音。

  「為什麼呢?這不是很厲害的力量嗎,就向大家炫耀一下嘛。而且現在才隱瞞,魔女的傳言早就已經傳遍全校學生了。」

  「因為我們擁有力量並不是為了炫耀,所以不用到處宣揚也沒關係。本來我們是想消除你的記憶,但要是連昨晚的記憶都不小心刪除會很傷腦筋,所以才什麼都沒做。不過你聽好了。」

  豐花用指尖碰觸男學生的腳踝,說道:

  「如果你敢說出來,我會讓你扭傷的地方變得更慘哦。就讓你雙腳無法移動,每天吃難吃的大阪燒。」

  「我知道啦,我不會說的……」

  「那麼,看來你是恢復精神了,可以請你說說昨晚的事件嗎?」

  豐花拍拍男學生的肩膀,讓他坐在床上。男學生依序抬頭看著京介和豐花,手指在膝蓋上—下張開、一下併攏,無法鎮定地動來動去。

  「昨晚的事,要從哪裡說起?」

  「你可以從頭開始啊。」

  「從頭開始……」

  男學生不安地重複這句話,沒多久就以細微的聲音開始訴說:

  「剛開始我並沒有特別想要拍攝怪異的照片。我只是在想文化祭準備日夜晚,或許可以拍到什麼好照片,才夜宿在學校裡。我買了新的底片及宵夜,和留宿在學校的朋友閒聊。然後,當我覺得好想睡覺時,剛好是半夜十二點左右。」

  「你後來決定睡在哪裡?」

  「自己的教室。」

  男學生以朦朧的眼神抬頭看著窗外回答。在藍天的高處,大型的雲朵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因為我沒向執行委員會提出留宿同意書,所以連棉被和睡袋都借不到。雖然我本來也想睡在放置運動軟墊的體育用品倉庫,但似乎也有其他想法相同的人,所以那裡的門是鎖住的。」

  「我記得你是一年七班的,教室是在第一校舍一樓的北側外圍吧?」

  「是的。然後我就在地上鋪起報紙,正當我似睡非睡時,看見走廊上有東西正在走動。

  雖然我也想過可能是學生,但一想到傍晚在窗外看見的黑影……」

  「所以,你就帶著相機追過去咯。」

  聽見豐花的詢問,男學生用力地點點頭。

  「聽說那個黑影的真實身份因為太黑而看不清楚,是真的嗎?」

  將視線落在自己的指尖,男學生又點了點頭。

  「……我完全不清楚。」

  「至今為止,你都沒有遇過被你偷拍的學生,因為懷恨在心而推倒你的事吧?」

  「我想應該沒有。因為我至今不曾拍過那種長相的女人……啊!」

  雖然男學生用自己的手搗住自己的嘴巴,但卻太遲了。豐花挑起翠邊眉毛,將整個人移近眼神飄匆不定的男學生面前。

  「剛剛你有說是女人吧,這樣你不就看過對方的長相了嗎?」

  「我沒看見,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女的就好了。」

  「你把我當笨蛋嗎?我可是優秀的自由特務,負有保護文化祭的使命!要是你想包庇犯人保持沉默,我可饒不了你哦。把你所知道的全說出來!如果不說,我就讓你的胃液全吐出來!」

  豐花將大阪燒的塑膠袋塞給京介,一把揪住男學生。男學生則開始比扭傷疼痛時更加痛哭流涕。

  京介歎了口氣,將塑膠袋放在地上。掐著對方脖子尖聲怒吼的豐花與其說是優秀的自由特務,還比較像極其惡毒的魔鬼刑警。當京介居中制止時,豐花齜牙咧嘴地大吼:

  「幹嘛啦,京介。你不要阻止我哦!」

  「要是你再這麼掐住他的脖子,連吐得出來的東西都吐不出來了。」

  獲得解放的男學生,緊抓著京介哭訴:

  「好可怕,一條豐花真可怕!」

  「我也覺得她很可怕。」

  「你是自己人,我們是自己人!」

  「既然你這麼想,就說出來吧。」

  男學生對著京介點了好幾下頭,不慌不忙地反覆用鼻子呼吸:

  「我才沒有包庇對方的理由,只知道她是個年輕女子,我真的不認識她啊。」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要說沒看見對方的謊話??」

  闖入京介他們中間的豐花,以大於男學生數倍的音量怒斥著:

  「你應該不是為了報復我昨天搶走你的底片,所以才想阻撓我的工作吧?」

  「我可是攝影師耶,才不是會做出那種小家子氣行為的人!」

  男學生擅自用京介襯衫的下擺擦拭眼淚,回嘴說道:

  「因為我邊走邊拍,所以全校學生的長相和名字我大致都記得。雖然沒有很仔細地觀察昨晚那個女人,但我馬上就知道她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因此,當我邊走邊想她到底是誰時,一不小心就從樓梯上滑了一跤……」

  「你並不是被人推下來,而是自己滑倒的?」

  「抱歉,我說了謊。拍攝對象就在眼前,但我卻連快門都沒按就滑倒了,真是丟臉到說不出口啊。」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丟臉的?」

  「這是我個人的攝影師美學,你們不會瞭解的啦!」

  男學生將臉埋進京介的肚子附近開始嚎啕大哭。雖然認為他有點可憐,但因為自己也感到十分嗯心,所以京介硬是抓住對方的肩膀,將他從自己身上掰開。

  「……我明白了。」

  豐花發出很大的聲音,歎了一口氣。她面對將臉塞進枕頭哭泣的男學生背部,疲倦般地說道:

  「你明明還有傷在身,我卻對你這麼粗暴,真是不好意思。可是呢,看見對方的事,你可幫了一個大忙喔。因為總算弄清楚她是校外人士。謝謝你跟我們說這些啦。

  當豐花以粗魯的口氣道謝時,男學生的哭聲梢微變小了。

  「要是不知道那個人足誰,你也會覺得不安吧?不僅其他的學生無法安心,連我也想把她找出來。你願意幫忙嗎?」

  聽見豐花的詢問,男學生花了點時間後拾起頭來。他的臉上佈滿水分,京介覺得這樣子好像產生脫水的症狀。

  「她是個年輕女子吧?」

  「十九歲以上,二十三歲以下。對於猜測拍攝對象的年齡,我還有點自信。」

  「那真是太厲害了。那麼,她的長相感覺如何?」

  「是個挺漂亮的人,如果剪掉頭髮,會變成更漂亮的美女喔!」

  「真難理解耶,你會畫畫嗎?」

  豐花從保健室老師的桌上借用紙筆,然後交給男學生。但因為男學生的繪畫功力爛到可以毀天滅地,所以畫出的是別說像女人,就連是不是人類都會啟人疑寶的圖案。

  「不好意思……雖然我對拍照很有自信。」

  「沒關係啦,自信這種東西,只要有一樣就足夠了。」

  豐花將紙揉成一團後,朝京介丟去。但京介卻用手撥開,紙球就命中男學生的額頭。

  「她真的是不認識的人吧。」

  「真的不認識,我不會再說謊了。我從樓梯上摔下來後昏過去了,之後的事情我真的沒看見。」

  「我知道啦,這些就給你當作告訴我們的謝禮,你吃吃看吧。」

  將大阪燒的塑膠袋放在枕頭邊,豐花很為難似地垂下眉毛。

  「這回的事情只是運氣有點不好,所以你也要打起精神來喔。而且,相機只要再買新的就可以了。」

  「非常謝謝你,我會早點振作起來,再繼續努力偷拍!」

  被豐花踹了一腳,男學生摔落到地上。面對可以穿破耳膜的哭聲,京介皺起了眉頭。

  來到學校之後,因為持續聽見拍手、怒吼及哭聲的關係,他的聽覺已經漸漸疲乏了。

  對警戒委員工作的幹勁,恐怕再等上一百年也不會湧現吧。但是,他已經開始思索要早點解決這個事件,恢復平靜的日子。

  「雖然我對事件發生那晚,為什麼沒有出現閉塞感到在意……但只有那個男生自己滑倒,用不著矯正術者上場吧?」

  地點是在第一校舍四樓的樓梯上。盯著地面的豐花這麼喃喃說著。從這個樓梯間上,那個自稱攝影師的學生滑倒了。簡單的說,這裡就是事件現場。

  雖然從四樓的教室裡傳來學生鬧哄哄的聲音,但樓梯周圍卻沒有人的氣息。在這前方只是通往頂樓,牆上連海報及廣告單之類的東西部沒有。

  在京介室內拖鞋的前端,掉落了一顆小螺絲。這應該是壞掉相機的零件吧。除此之外,地上並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京介將螺絲踢向樓梯的角落,京介開口說道:

  「那傢伙所看見的女人,是校外人士嗎?」

  「大概是吧。」

  「她是想做什麼而潛入校舍裡吧?」

  「如果她和竊賊是同一人,行竊就是她的目的吧……不過,刻意從學校外面溜進來,所偷走的物品相較之下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豐花的聲音,在樓梯間的天花板上溫吞地迴響著。

  「雖然因為那個攝影師隨便說說的關係,造成從樓梯上被人推下來的傳言,但對方事實上似乎什麼都沒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歪頭思考的豐花,緩緩地爬上階梯。她大概是猜測自稱攝影師所看見的女人該不會是走向頂樓吧。京介心想如果真相是那個男學生只是在做夢,那就十分輕鬆了,於是也跟著走在她後面。

  風在頂樓上靜靜地吹拂。油漆罐、畫好的直立式看板及矮梯等等,散佈在儲水槽所形成的遮陽處。而圍繞頂樓的鐵絲圍籬偶爾發出嘎啦聲響。

  在水泥制的地面中央,已經有人先來了。五名一年級的女學生正蹲下來雙手合十。

  在她們的面前排著三個空罐子。她們將空罐當作花瓶,還插上鮮花。罐子則是自動販賣機上常常販售的汽水罐。雖然京介並不清楚小黃花的名字,但總讓人覺得那是在這附近空地所盛開的野花。

  「喂,你們在那邊做什麼啊?」

  到豐花的聲音,女學生一起抬起頭來。當所有人互相對望一眼後,小聲地說出「是警戒委員喔」的耳語。

  「我們是聽到傳言而來供奉鮮花。」

  大概是打算當代表,其中一人向前一步回答道:

  「聽說以前曾經有個在文化祭之前跳樓自殺的學生,所以我們想讓她瞑目。」

  「跳樓自殺?」

  京介皺起眉頭,豐花則小聲告訴他:

  「今天早上我也聽說了。好像是滿奇怪的故事……會形成謠傳,我想來源一定是我班上啦。」

  五個人說著「你們的工作要加油哦」後,朝向出口飛奔而去。其中也有鼓噪著「我跟警戒委員說到話了」的人。

  看著她們幾人的背影,和被風吹動的鮮花相互比較,豐花鬆了一口氣。

  「似乎也有那個攝影師看見的女人是自殺學生幽靈的傳言。不過,說到那個攝影師,好像沒辦法分辨出拍到的對象究竟是不是活人啊。」

  豐花將背倚靠在鐵絲圍籬上,歪頭思考。

  京介在她身邊注視著下方。鐵絲圍籬的高度約兩公尺左右,只要有意,帶個檯子之類的東西應該就可以輕易跨越過去。

  「這世界上搞不清楚的事可真多啊。」

  喃喃自語的豐花的頭髮,隨著風勢大幅擺動。

  「雖然不清楚那個故事是真是假,但我對跳樓自殺可是怕得不得了啊。不過,那個人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誰知道。」

  「要理解別人的心情,還真是困難啊。」

  「應該是吧。」

  「無論是偷東西的人、偷拍的人、羅密歐與茱麗葉,還有連明明是文化祭卻和平常一樣毫無感動的傢伙,有各式各樣的人耶。」

  豐花將視線落在地上,開始在頂樓上展開蛇行。她似乎是正在尋找除了鮮花以外,還有沒有什麼明顯的事物。

  京介靠在鐵絲圍籬上,抬頭望著天空。聽見附近有類似小鳥拍動翅膀的聲音,他將視線往下栘。但那卻是吊掛在校舍外牆上的垂幕,受到風勢所發出來的聲響。「第三十三屆虹高祭」,垂幕上是這麼寫著的。

  遠從三十二年以前,在石蒜花盛開的時候,這所高中每年都會重複同樣的活動。明年就是第三十四屆了。到那個時候無論是這片垂幕,或製作在校門口的入場門,還是各個班級的編排,應該全都會變成新的東西吧。

  「什麼都沒有耶。」

  抬起頭的豐花,斬釘截鐵地搖頭宣告:

  「我肚子餓了。而且也已經中午了,就先休息一下吧。要吃什麼好呢?因為今天舉行試吃的班級很多,所以只要在校內繞一圈,就可以免費讓肚子吃到脹喔。」

  豐花對著晴朗的藍天,伸了一個大懶腰。水藍色的耳環和擁有者同一步調,閃耀出歡樂的光芒。

  對於沒留下形體的東西,每個人都竭盡全力。思考著這樣的事情,京介鬆開勾住鐵絲圍籬的手指。如果這麼想的話,看起來只是胡亂嬉鬧的文化祭,也感覺好像有什麼意義。

  但即使有意義,他還是無法有快樂參與的意願。

  文化祭執行委員會的臂章,學生會成員是徽章,在校園裡正在製作巨大迷宮的田徑隊取代工作服所穿的運動服上,有隊員共同的設計圖案。

  好像每個班級都製作相同的衣服,在每個班級裡也都帶著寫有暱稱或假名的名牌。大部分的學生部將自己所屬的社團,或誇耀自己在那裡的角色物品戴在身上。

  「警戒委員的標誌,就是黑色斗篷和魔法杖喔。」

  「可是那根魔法杖是假的吧?」

  擦身而過的學生正這麼交談著。鹽原友子走在走廊上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就算不帶那種東西,只要那對有相同長相的雙胞胎走在一起,就十分引人注目吧。」

  「聽說那根魔法杖好像是真的耶。剛剛我去了一趟保健室,已經有人先來了。那傢伙還說『魔女果然是魔女』耶。」

  「真的嗎?那麼,不知道他們能不能來參加我們班的嚇人秀?」

  抱著行李的男生和女生二人組快樂地盡情交談。但當兩人看見停下腳步的鹽原,他們同時噴笑出來朝校舍的方向離去。

  在連接體育館及校舍的通行走廊正中央,鹽原再次確認自己的模樣,並長歎一口氣。

  「……總覺得,我最近老是打扮成這副模樣……」

  肩上以專用背帶將管絃樂社廉價讓渡的大鼓掛在身體前面,背後還插著親手製作的旗幟。旗幟上寫著「強化風紀取締期間,遵守校規、乾淨、正直、快樂的文化祭」,但現在卻因為諸多原因,而有一半以上是燒焦的。原本是因為接受會長長谷的命令,鹽原才會做出這樣的打扮。

  這樣的打扮是有意義存在的。這是當發現違反校規的人時,以敲擊大鼓讓對方心生畏怯的作戰。但是卻完全沒有效果。

  鹽原剛剛也在校舍旁的緊急逃生梯,發現正在抽菸的不良學生團體。當鹽原…敲起大鼓時,不良學生團體不知為何高興地聚集在鹽原四周。因為他們說完「也讓我敲敲看」之後,還用打火機在旗幟上點火,所以她才剛逃離他們的包圍。

  「警戒委員到底在做什麼啊?」

  鹽原抱著大鼓,當場蹲坐下來。微風吹起,半長不短的旗幟就隨之飄搖。

  「他們的工作是到文化祭結束日為止保護學校吧?如果不將那種可怕的學生驅離,不是很令人傷腦筋嗎?」

  有頻繁發出自言自語壞習慣的鹽原,繼續碎碎念著:

  「不過,那種可怕的學生從文化祭之前就一直存在,也不可能去妨礙文化祭。這一定和警戒委員的工作沒關係吧。那麼,取締他們到底是誰的工作?……該不會是我吧?」

  鹽原連同裙子一起環抱住膝蓋,低下頭來。

  「……我也真是的,放著自己的工作不做,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她喃喃自語的聲音,被來自體育館方向的學生腳步聲所抹消。應該是接近中午的關係,在鹽原身後走動的學生們,似乎是要走向學生餐廳或福利社。

  鹽原因為沒什麼食慾,所以仍蹲坐在原地,摸索制服的口袋·她掏出學生手冊,翻到校規那一頁。鹽原在意志消沉時只要看見校規,就會恢復所有幹勁。

  夾在手冊裡面的一張照片掉了下來。經過的學生雖然伸手幫忙,但鹽原卻自己撿起照片,急忙和學生手冊一起塞回口袋。

  「這個完全不是因為奇怪的意思買的,而是公開指摘在校內進行不正當買賣的學生前,以檢查商品為目的買下的……樣品,對,這是樣品!只是樣品剛好照到警戒委員而已。」

  「鹽原,你從剛剛開始就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啊?」

  背後突然傳出和她說話的聲音,鹽原發出慘叫。岡為太過驚訝,所以還不小心敲了一下大鼓。

  站在鹽原後面的,是同班的戲劇社女學生。似乎是在體育館裡排練到現在,身上還穿著縫有蕾絲裝飾的豪華禮服。大概是要去買午餐,她手中還拿著尼龍制的廉價錢包。

  「沒什麼,因為要進行風紀取締,所以我純粹是在校內巡邏而已。」

  鹽原站起來,拍去沾在裙子上的髒污。布料晃動,發出焦躁氣息的聲音。

  為了故作鎮定,鹽原對著女學生丟出閒話家常的詢問:

  「呃,戲劇社好像遭小偷了,排練的情況如何?」

  「剛剛警戒委員有來過,還跟社長說了些什麼哦。他們說可以放心,所以沒問題的。」

  「那真是太可喜可賀了。」

  「鹽原你沒事吧?你最近好奇怪喔。」

  被人說到「好奇怪」,使得鹽原為之動搖,又敲了一下大鼓。剛好從體育館裡有個穿著貴族風服裝的男學生走出來,受到驚嚇跌了一跤。

  「很奇怪嗎?果然很奇怪吧。其實我真的不想打扮成這樣。可能的話我也想穿像你那樣的漂亮衣服,但是會長他…」

  「不是這樣的,那種事情沒什麼好奇怪啊。」

  望著跌倒貴族的方向,女學生聳聳穿禮服的肩膀。

  「鹽原,你之前不是更不顧形象地執行風紀委員的工作?但最近卻有點不一樣了。」

  「有哪裡奇怪,你就說清楚好了。」

  「應該說奇怪嗎……是平凡吧。」

  女學生對自己所說的話用力點點頭。

  「沒錯,就像一般那種在意外表,平凡的戀愛中少女。」

  鹽原在無意識間敲了大鼓三下。

  「啊,對了!聽說在前頭的地面上出現奇怪的痕跡,剛剛學長姊們還騷動不已。」

  女學生指向通行走廊外圍的草叢,說道:

  「社團裡的每個人都說,還是向警戒委員報告一下比較好。一條會在哪裡呢?」

  「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調查吧。」

  鹽原表情緊繃地說:

  「因為只要有抽菸或吸膠的跡象,就輪到風紀委員上場了!」

  「你總算變回原來的表情了,那麼就萬事拜託咯!」

  女學生揮揮手後,拉起禮服的下擺離去。

  鹽原從裙子的口袋中急忙取出隨身用的鏡子,然後照著自己的臉。

  「這是我本來的表情。」

  超過必要程度地豎起雙眉,露出奇怪的臉。鹽原帶著這樣的表情重新綁緊大鼓專用背帶後,走到通行走廊外。

  位在第一校舍北側位置的這一帶,稱呼草叢只是徒有其名,不過就是雜草茂盛地隨意生長罷了。不僅枯黃的野草多,連乾扁到像化石的蟬屍也散落在地,這正是負責打掃的人偷懶的證明。

  雖然這個地方是從辦公室方向看過來的死角,但因為日照及通風不好,所以不良學生拿來當作吸菸場所的機率偏低。當然,普通學生也幾乎不會接近這裡。鹽原回想著委員會裡的調查報告,走在枯黃的野草上。一隻鴿子為了尋找食物而啄食野草,但一聽到鹽原的腳步聲,馬上就張開翅膀飛走了。

  在室內拖鞋的內側,有種踩在泥濘地面的觸感,而且還有微微的異味。鹽原停下腳步,隔著大鼓低頭看著地面。

  奇怪顏色的液體細長地分佈。紅色和黑色混雜的顏色沾染了枯草。彷彿有人將一度割下的野草覆蓋在液體上,

  「……血?」

  視覺及嗅覺所引導出來的猜測,讓鹽原不禁脫口而出:

  「是有人在這裡打架吧?可是在保健室的紀錄上,除了昨天晚上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那個男生,應該沒有其他受傷的人……」

  為了先向長谷報告,鹽原留意著腳邊並背離那個地方。

  清風讓大鼓的鼓面低微地震動。

  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的房間。

  豐花用有色麥克筆在圖畫紙上這麼寫完後,微微歪著頭。

  「總覺得——不太協調耶。不過,我也不想像其他委員會那樣使用準備室這個名詞。感覺好像還在準備的樣子。」

  將圖畫紙揉成一團丟掉,豐花又再度拿起麥克筆。從窗戶照進來的夕陽在面對辦公桌的豐花側臉上,刻下認真的陰影。

  京介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圖畫紙團,丟到垃圾袋中。在這個兩坪左右的狹小房間裡,如果該整理的東西沒有妥善整理,好像一下子就會連立足之地都沒有。而且,當立足點消失時,被豐花踩在腳下的肯定會是京介自己。

  抬起頭的豐花,直直地盯著京介問道:

  「喂喂,休息室和後台,你覺得哪個比較好?」

  「都無所謂。」

  被詢問的京介這麼回答。豐花在嘀咕了一會兒後,再次將目光移回圖畫紙上。雖然豐花已經煩惱了一小時之久,但就京介而言,別說是寫在紙上了,就連門牌的存在本身也真的是怎樣都無所謂。

  執行委員會長佐久間給京介兄妹倆的,是位於第二校舍二樓最遠處的這個空房間。如果從面積來考量,原本應該是當成更衣室或儲藏室的房間。這裡搬進同樣是從佐久間那裡拿到的備品,充作到文化祭結束日之前的宿舍。

  即使如此,這裡還真是狹小啊。京介環顧室內之後歎了口氣。搬進房間的東西有豐花現在正在使用的桌椅,以及發放的兩個睡袋。五個瓦楞紙箱——裡面除了毛巾及洗臉用品外,據說大部分是豐花要求的宵夜零食。

  光是這些東西,就已經把地面的一大半掩蓋住。京介他們的玲洗樹樹枝則在房間的角落好像很拘束地倒在地上。

  「你一副很不滿的表情喔。」

  豐花瞄了京介一眼後,移動著麥克筆說道:

  「這也沒辦法啦,因為她們說已經沒有其他的空教室了。唉,雖然的確是很狹窄,又只—有一扇窗戶,可是日光燈會亮,牆壁上也沒破個大洞啊。」

  豐花打了一個大噴嚏後,很為難地繼續說道:

  「出了走廊,附近不但有自來水及廁所,她們說也可以使用運動社團專用的淋浴室,所以用不著擔心洗澡的問題。而且睡袋是新的,零食也有一大堆。這樣應該夠了吧?太奢侈我認為不太好喔……好,完成了。太完美了。」

  豐花從圖畫紙中拾起臉來,露出滿足的微笑。上面寫著「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待命所」。

  豐花拿著圖畫紙從椅子上起身,踹開桌腳及京介的腰,離開了房間。

  感覺房間好像變大了。最佔地方的原來是豐花那股強勢的氛圍啊,京介平靜地垂下雙肩。雖然只是從父母那邊聽來,並沒有留下記憶,但京介在嬰幼兒時期和豐花並排睡覺時,似乎曾有過偶然被翻身的豐花拳頭打中,而瀕臨死亡的情形。

  京介拿起睡袋的說明書。就連九月一旦進入下旬,早晚都會變得相當寒冷。說明書上還一板一眼地寫著「即使是在寒冬的屋外也溫暖得令人放心」的保證。

  當他思考著晚上要不要睡頂樓或校園時,豐花抱了一個木箱回來。這是豐花在門睥之前先做好的「給警戒委員的情報箱」。

  豐花偷瞄情報箱的裡面,帶著愉悅的心情笑了。

  「太棒了!裡面大約有五十封信喔。攝影師所見到的女人,或許馬上就能找到了。」

  在午休時間休息時,豐花曾說過「現在所擁有的消息太少且太曖昧」。關於這點,京介也有同感。

  那個自稱攝影師所看見的人物,是十九歲以上,二十三歲以下的女性。他所知道的特徵就只有這一點而已。雖然或許還有除了他以外,也見過那個女人的學生,但要對全校學生一一詢問,勢必得花時間。

  因此豐花拜託廣播社,請他們播放要求全校協助的訊息。內容是「在校園裡看過類似校外人士的同學,請至『給警戒委員的情報箱』通知」。然後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在京介他們將行李搬到待命所,豐花為了門牌傷透腦筋的期間,似乎就已經有情報寄送過來。

  將情報箱翻過來,開始確認裡面紙張的豐花,突然發出尖銳剌耳的聲音。

  「這是在搞什麼啦?幾乎都是在惡搞的東西嘛!」

  面對豐花丟過來的一疊紙,京介也不由得看了一眼。

  有些不知是笨蛋還是白癡,文筆只有小朋友程度的內容還算是可愛的,有些卻只寫下一般稱為「傳媒禁用語」的字眼。裡頭不但有某處的不良學生寫給京介的決鬥信,連「能不能來參加二年三班的嚇人秀演出」之類摸不著頭緒的信件也在其中。還有田徑隊在校園製作的巨大迷宮捷徑地圖。

  豐花一一攤開紙張,尖聲地大吼大叫。京介在此時,不得不把被揉成一團丟棄的紙張撿起來。

  「好啊,沒關係。反正我也不認為光是做個木箱,就能馬上查出那女人的底細。」

  豐花似乎完全失去幹勁,隨便倒臥在床上說道。她吃著零食,用指尖夾起紙張做確認。分配到的大量零食,在幾分鐘內就被她消耗殆盡。

  京介貼著牆壁,決定睡覺的地方就選在頂樓。一想到睡覺地點,就開始真的覺得想睡而打了一個呵欠。雖然被任命為警戒委員,但竊賊和校外人士的身份依然未明,所以校內還是一片祥和。他感覺偷竊單純是惡作劇,至於攝影師所看見的女人,說不定只是碰巧經過的酒醉者,不知不覺定進校園罷了。

  「雖然也有好幾封不是開玩笑的意見,但幾乎都是支持出現幽靈的說法。像是『快讓她安息』,或是『不要僱用警戒委員,要請法師來』……」

  當豐花混雜歎息訴說時,有人來敲房間的門。豐花做出像是沒氣汽水般的回應,快睡著的京介也張開眼睛。

  「晚安……」

  露臉偷瞄房間內部的是兩名女學生。從制服上的緞帶顏色來看,是三年級和一年級學生的組合。而一年級的學生一看見豐花,就揮手打招呼。

  「豐凱薩琳,你好嗎?」

  「啊——哎呀,怎麼了?你是來玩的嗎?班上一切都還順利吧?」

  突然變得很有精神的豐花,站起來回應女學生。

  看來似乎是豐花的朋友。京介又再次閉上眼睛,不過因為此時豐花開始勸說「雖然很窄,但進來坐坐吧」,所以他只能無奈地張開雙眼。雖然兩個女孩看起來有些猶豫,但沒多久就踮起腳尖走進室內。

  坐在豐花拿出來取代座墊的睡袋上,一年級的女生先開口說話:

  「我們本來是想把信送到情報箱裡,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想想還是直接跟你說。啊,這個人是我合唱團的學姊。」

  坐在一年級女生身旁,三年級的女生微微點頭示意。三年級女生大紂來回看了室內兩輪之後,將視線鎖定京介問道:

  「請問你沒有抽菸吧?」

  高年級生對他使用敬語雖然很怪異,但她的問題內容也很奇怪。當京介皺起眉頭時,

  一年級女生露出苦笑說道:

  「學姊對香菸過敏。而且因為決定要在大學攻讀聲樂方面,所以她很細心呵護喉嚨。」

  「啊,所以她剛剛要進來之前才會猶豫啊。」

  豐花點頭回應說道:

  「京介現在正好在戒菸中喔。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你卻能清楚知道他是有抽菸的人啊。」

  豐花提出反問,三年級女生輕輕地點點頭。

  「因為他是有名的不良少年,所以我才認為他會做出抽菸或吸膠之類亂七八糟的事。」

  室內頓時有股奇妙的沉默氛圍造訪。

  在窗戶的另一邊,烏鴉正在鳴叫。心想剛好可以藉此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所以京介將目光投射到外頭。暗紅色的天空,不知在何時換塗上傍晚的昏暗。雖然和昨天只差了一點點,但日落的時間好像提前了。

  「那麼,你們要跟我說什麼?」

  豐花以取悅般的聲音發問。她將從情報箱中取出的紙張整理好,塞進垃圾袋裡。

  「是關於昨天晚上的事件。」

  一年級女生重新在睡袋上坐好,稍微伸直背脊說道:

  「今天早上我不是在教室裡跟豐凱薩琳說過嗎?我從學長姊那邊聽到,可能是自殺學生的幽靈出現了。」

  「你說的那個學長姊,該不會就是這位吧?」

  聽到豐花的提問,一年級和三年級女生同時點頭。京介想起白天在頂樓時從豐花那裡

  聽到的事,及供奉在空罐子裡的鮮花。那件事的起源似乎就是眼前這兩個人。

  一年級女生將雙手並列在自己的膝上說道:

  「大概是我在教室說出來的關係,幽靈的傳聞好像在校內流傳開來……」

  「有學生在頂樓供奉鮮花喔。情報箱裡也送來好幾封寫著想辦法對付幽靈的信。」

  豐花回答後,一年級女生好像很抱歉似地表情黯淡。

  「……其實,後來我有再向學姊求證啦,所以才知道自己有點聽錯了。」

  「是這樣嗎?」

  「因此我想做個更正,才請學姊一同前來。我想如果在警戒委員的工作上有正確訊息,或許會有所幫助。」

  一年級女生說到這裡閉上嘴,豐花看著仍舊沈默不語的京介。京介兄妹正在調查的並不是靈異故事的真相,而是竊賊及校外人士。但還是姑且聽之吧,豐花的眼神中似乎在這麼說。

  三年級女生依序看過京介和豐花後,靜靜地開口說:

  「我首先要說的是,昨天晚上我也在校內看見校外人士了。」

  「真的嗎?」

  面對瞪大雙眼的豐花,三年級女生點點頭。

  「就在我半夜起來上廁所,走在走廊上的時候。我也看見一年級的男生正在追那個校外人士。不過,我因為害怕而沒辦法追上去。那個校外人士和我一年級時的高年級——就是前年的三年級學姊長得很像。」

  「前年的三年級學姊?」

  豐花重複訴說時,一年級女生取而代之地回答:

  「在好幾年前自殺的學生……聽說很像那個人。」

  「咦,那麼……昨晚出現的真的是幽靈咯?」

  讓頭歪向一邊的豐花大概是想摟住什麼東西,因而一把抓住京介的手臂。雖然京介因為疼痛而撥開她的手,但馬上又被她抓住。

  「不是的。」

  三年級女生以冷靜的眼神,遠望著正在爭執的京介兄妹說道:

  那個與校外人士相似的女學生雖然自殺了,但她卻還活著。明明都從校舍頂樓縱身跳下去,但不知是不是碰撞位置剛好的關係,她最後毫髮無傷地站起來。」

  「前年的事發現場,你有見過嗎?」

  對於豐花的詢問,三年級女生答道「有啊」。

  「當時我也和今年一樣留宿在學校。前年我們有好幾個社員一起睡在四樓教室裡,但只有我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而清醒過來。」

  「學姊對聲音也很敏感。」

  對一年級女生所說的話點點頭,三年級女生繼續說著:

  「當我試著定到發出聲音的方向時,頂樓的門卻是打開的。結果,那個女生使用類似踏腳凳的東西,攀爬到鐵絲圍籬上。雖然對我來說她是不認識的高年級學姊,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後來我有加以阻止,但她卻完全不聽我的話。」

  「所以……她就在你眼前跳下去了?」

  豐花輕聲地詢問。大概是想起當時的情景,三年級女生的眉毛微微地抽搐。

  「我馬上跑下樓梯,朝下方衝去。雖然我跑得並不是很快,但我想從頂樓下來應該只花了幾分鐘的時問。可是,當我匆忙趕到那個女生摔下來的地方,她卻毫髮無傷地站著……」

  「看見這件事的只有你一個人嗎?」

  「在那女生的身旁還有一個男的。他們似乎是朋友,他還和站起來的女生交談。他叫了一聲『笠岡』,這也許就是她的名字。他很平凡地笑著呼喚她,但我因為覺得很可怕,所以;在被他們察覺之前就逃掉了。」

  豐花微微歪著頭。對於這種反應,三年級女生靜靜地垂下雙眼。

  「這件事我至今都沒跟任何人說過。而且這種事應該會被當作說謊或做夢吧?再者,前年所看到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連我自己都不是很確定。」

  「可是學姊你…」

  一年級女生開口說:

  「你說昨天晚上看見和前年的女學生長得很像的人,因為害怕一個人忍受,所以才告訴我的啊?」

  「你說很可怕?不過如果前年的女生跟昨晚的校外人士足同一個人,那就不是幽靈,而是活人吧?」

  聽見豐花的詢問,三年級女生的目光向上栘。可以聽見許多烏鴉的叫聲,像是同聲合唱般傳來。

  一想到那個女生或許是為了想再死一次而潛進校園,我就覺得很害怕。

  兩名女學生表示還有合唱團的練習後,離開了待命所。

  京介和豐花仍舊坐在地上,相互凝視彼此的臉。京介以眼神示意,希望豐花快點放開他的手。而豐花這邊則將視線鎖定京介,看起來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正抓著別人的手臂,目不轉睛地似乎在思索事情。

  「空氣變冷了。」

  看來是結束思考的豐花,放開京介的手說道。京介站起來,將只開了幾公分的窗戶關起來上鎖。

  豐花再度隨意倒臥在地,往上瞟著京介問道:

  「喂,京介,你覺得如何?」

  「什麼如何?」

  「就是剛剛的學姊所說的話。你認為跳樓失敗的人隔了好幾年後,還會來到同一個地方嗎?」

  「誰知道……」

  「還是說,她是為了別的事情?」

  豐花悠長地吐出只有重量的氣息後,站起來甩動裙子的下擺。

  『笠岡』是姓氏吧?要不要把本人找出來,直接問她昨天晚上在做什麼?」

  「要怎麼做?」

  「我曾聽說學生會辦公室裡保存著歷屆畢業生名冊。所謂的名冊應該也會記載地址或電話吧?而且,如果能找到本人,還可以請那位學姊和攝影師出面確認長相啊。」

  豐花確認窗外的黑暗程度,一個人用力點著頭。

  「如果這件事情做完了,你要不要去學生餐廳吃頓晚餐?我只要一進行思考,肚子馬上就會餓起來,完全沒辦法做事耶。我也以必要經費名義跟執行委員會長要了學生餐廳免費餐券。這陣子可以不愁吃飯了。」

  豐花露出高興的微笑,並朝著房門的方向走去。

  在豐花腳下飄落一張對折的紙。大概是裝在情報箱裡的東西吧。地上剩下的紙只有那一張,看來似乎是豐花忘了確認的最後一張。京介不禁拿起那張紙。

  「對了!白天我有打電話回家哦。我想得先跟爸說一聲,我們在文化祭結束之前都不會回家。」

  在房門前停下腳步的豐花,整理裙子上的皺摺說道。京介則將只拆開來。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爸竟然開始尖聲哭鬧耶。今天晚上姐姐要加班,媽也不在家吧他說沒有半個人在感覺好寂寞,平時明明一個人到處玩樂,真是任性啊。」

  京介曖昧地隨口附和,望著紙面。在上面游定的鉛筆字跡相當潦草。

  「京介,你怎麼了?」

  豐花歪著頭,又走回室內。面對豐花圓滾滾的眼珠,京介將紙遞了出來。

  (這件事警戒委員別插手,否則就宰了你們)

  如此簡短的文句遺留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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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獻給過去的花朵及謠傳

  「有個叫『人魚公主』的故事對吧?」

  面對在水槽中悠遊的浮游精靈,西裝模樣的青年這麼出聲搭訕。在寬敞房間的正中央,只放置一個裝滿水的水槽。

  外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魚的浮游精靈,只在水面上露出一個頭。她撩起髮絲,疑惑地盯著青年。但青年卻無視於對方的視線,繼續說道:

  「那是敘述喜歡上人類王子的人魚公主,想把自己也變成人類的故事。為了得到雙腿,代價是失去了聲音,總覺得很有感觸啊—:因為光流脈如果不是由術者親口念出咒語,是不會發動力量的。」

  「你好像不是那種毫不起眼的光流脈使者嘛。」

  「也不是這麼回事啦。那麼……」

  青年——遠峰秋一悠哉地交疊起穿著西裝的雙臂,開始發問:

  「你叫什麼名字?還有,我也想問問你幾歲了?要是不知道名字,就很難聊下去吧?」

  「我沒有什麼名字啦,而且我只是個浮游精靈。」

  「我們的祖先巫女所侍奉的精靈,有個叫做光儀大神的名字喔。」

  「那不是人類自己任意取的名字嗎?」

  「而待在我家的小精靈,自稱叫白丸子一號。」

  「既然如此,不就是它自己這麼決定的?我才不需要什麼名字。」

  「那麼,我可以叫你人魚小姐,還是要叫你半魚人比較好?」

  「家長。」

  站在遠峰背後的副家長石田低聲叫喚。遠峰的職稱是家長,是本家的統領。

  「名字這種東西叫什麼都無所謂吧。您快點問問題吧,如果您不敢問,要不要由我來進行拷問?」

  「真是抱歉,這位大叔有點猴急。」

  面對將頭縮回水中的浮游精靈,遠峰淺淺地露出微笑。

  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在相關人員之間稱為「本家」的組織,其建築是鄰近虹原車站東口的一幢七層樓大廈。在普通人之中,很少有人知道本家的工作內容。

  在建築物後門,停著一輛大型卡車。即使有一般人誤以為這輛卡車是搬家公司的專用車,但能正確說出本來用途的人,應該幾乎不存在吧。

  它本來的用途是精靈運送車。但現在貨車廂卻呈現半毀無法使用的狀態。那是今天早上,保護市區某座公園的浮游精靈,在開往本家的途中被某種東西破壞的痕跡。

  「只有短短的五、六分鐘喔。」

  在遠峰身旁的卡車司機像是推卸自己的責任似的,以迅速的口吻描述。

  「我在離開公園沒多遠的空地把車停下來,到對面的便利商店去,只花了五、六分鐘。」

  「然後當我回來時,貨車廂的門就被破壞,在我探查內部的瞬間,又被人從後方揍了一拳,結果……」

  遠峰繼續聽著司機的敘述。浮游精靈則在水槽裡,悠閒地擺動尾巴。

  水槽上施加了結界術,形成術者以外的人無法碰觸的狀態。因此,攻擊卡車的人似乎什麼都沒偷到就當場離去。聽說司機的後腦勺被重擊之後,在無人通行的空地上昏迷將近十個小時。他在傍晚時分終於清醒,馬上向本家進行事故報告。

  「離開公園後,你為什麼不直接回到本家?」

  石田大聲斥責司機。司機像是挨了雷殛般全身顫抖,連嘴唇也打顫著回答道:

  「不……那是…因為我還沒吃早餐,覺得肚子很餓,所以才會到便利商店……」

  「這種事情等你把精靈運回本家之後,愛怎麼樣都可以吧?從公園開車回來不過才花不到十分鐘的距離!」

  「所以,我才想為了不要在那十分鐘裡,因為肚子餓過頭而發生車禍……」

  「你認為這可以拿來當藉口嗎?你被減薪了!在會議決議之前就先停職處分吧!」

  司機用圍裙蓋住臉龐開始哭泣。浮游精靈露出嘲笑般的笑容,用尾巴前端拍打水面。水花從沒有上蓋的水槽飛散開來。

  遠峰稍微避開水花,說道:

  「石田,你真的很喜歡減薪耶。那下回你的職稱就別叫副家長,改成減薪官如何?我就為了你設立這種部門吧。」

  石田沉默地瞪著遠峰。遠峰也默默地無視於他的視線,轉而對浮游精靈說道:

  「攻擊卡車的是什麼人,你有沒有看見?」

  …-搖著頭的浮游精靈指著石田,厭惡地扭曲臉龐。

  「在被裝進貨車廂前,我還被那個男人狠狠地痛扁一頓。所以我幾乎沒有意識啊。」

  「是嗎,那真是抱歉了。這位大叔不僅喜歡減薪,也很喜歡暴力。」

  「那並不是暴力,而是運用腕力正當執行任務!」

  面對提出反駁的石田,做出「哎呀,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啦」的回應,遠峰輕輕敲著水槽的玻璃說道:

  「就以偶遇的劫車行搶而言,對方的行動很奇怪耶。動作快得不像話,但卻沒偷走司機的財物。也就是說,對方是知道這輛卡車裡面有什麼東西,而前來攻擊的。這麼想來,人魚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浮游精靈,隔著水槽對遠峰投射鬱悶的視線。她指尖上所有的指甲都開始伸長。

  「你是想問,對於鎖定我為目標的人,心裡有沒有數吧?」

  「沒錯。那傢伙為了逮住待在公園水池裡的你,而從很久以前就一直伺機而動。但今天因為我們先越線行動,所以他才會破壞卡車。應該有這種可能性吧?」

  「如果真是那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種人不能放著不管吧?」

  「雖然你這麼說,但我真的沒看到啊。剛剛我也說過了,當時我意識很模糊。我只是隔著水槽聽見聲音而已。」

  浮游精靈用伸長的指甲從內部敲擊水槽。玻璃受到刨刮,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雖然司機和石田,幾乎同時掩耳發出呻吟,但遠峰卻不為所動,向浮游生物提問:

  「對方說了些什麼?」

  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後,浮游精靈張開被水濡濕的嘴唇。

  「我沒有聽得很清楚。可是,他好像說沒什麼關係之類的,然後就消失了。」

  「沒什麼關係嗎……」

  望著痛苦不堪的石田等人,遠峰歪著頭思考。

  「感覺好像是在做過什麼之後,順便以你為目標啊。人魚小姐,你是什麼時候搬到那個水池的?」

  「因為對時間的感覺和人類不一樣,所以很難說明。不過,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之後還沒有遇到同樣的夜晚。」

  「如果是上一輪新月出現,大約是一個月之前吧。這段期間你見過多少人了?除了今天碰到的人以外。」

  「因為我一直潛伏在水底,所以幾乎沒見過人。不過,也許從水裡探頭出來時,有被人從遠處看到吧,但這種事我就不清楚了。」

  浮游精靈再度用指甲刮著玻璃說道:

  「喂,夠了吧?我從早上開始就一直餓肚子,因為當我想在公園裡吃掉光流脈使者時,卻被那個男人從中阻撓。」

  被她用手指著的石田,皺起眉頭向遠峰說明:

  「一名路過的矯正術者在公園裡,被她鎖定為目標。」

  「咦,是誰啊?」

  「就是家長您很中意的雙胞胎其中之一。」

  「嘿,那還真是危險啊。」

  「就讓我吃掉那個光流脈使者,當作跟你說話的謝禮吧。」

  浮游精靈敲打了好幾次玻璃,這麼說著:

  「那個光流脈使者很強吧?他和你們不太一樣,這一點我很清楚喔。」

  「浮游精靈還挺方便的。我們人類要計算能力,還得舉行測驗或檢查,搞得亂七八糟的。」

  遠峰鬆開交疊的手臂,悠哉地回望著浮游精靈。

  「所以說,強悍又有點與眾不同的光流脈使者,會比較好吃咯?」

  「沒錯啊,而且吃了還可以延年益壽。」

  石田加深眉間的皺紋,並打算走近水槽。但遠峰卻便了個眼色,制止石田的行動。

  「最近,在這個城市還發現除你以外的浮游精靈,該不會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吧?」

  「這該怎麼說呢?聽到傳言而跑來這個城市的同伴,好像是有啦。」

  「傳言?」

  浮游精靈在水中做了一次全身翻滾後,再次將頭露出水面。

  「在下很多雨的時候,光流脈使者之間發生過爭鬥吧?」

  「你還真是清楚嘛。」

  「因為強大的力量,這個城市有一度遭到破壞,但卻也在一瞬間修復。在陽光強烈照射的時候,具幻屋被打倒了。他是敗在跟下大雨那時同樣的力量之下。」

  「精靈之間會討論這種話題?還挺可怕的耶。簡直就和在商店街談論附近傳言的三姑六婆一樣。」

  「對於世界的力量均衡只要有一絲紊亂的氣息,我們都會很敏感喔。」

  「原來如此,感謝你提供寶貴的情報。」

  遠峰回過頭面對石田,抓著後腦勺說道:

  「市內或許還有其他浮游精靈。」

  「我明白,我會全數納入保護之中。」

  石田在眼中蘊含猙獰的光芒後,倏然從房間離去。似乎是被石田踩了一腳,正在啜泣的司機開始放聲大哭。

  遠峰重新面對水槽,用指尖緩慢地戳著玻璃表面。

  「只要是有水的地方,你在哪裡都可以生存吧?」

  「大概是這樣。」

  「如果你有喜歡的大海或河川,可不可以告訴我?不管是哪裡我都可以送你去。」

  「在吃到那個光流脈使者之前,我不會離開這個城市的。」

  「真不好意思,那個光流脈使者不是你的食物,而是我的棋子喔。」

  遠峰像是要打斷浮游精靈的主張,朝水槽踏近一步。

  「冥河也有水吧,要不要送你去那裡?」

  在豐花說出口之前,京介完全忘記這回事,原來虹原高中也有學生會。

  會忘記的理由是因為對京介而言,學生會單純是個無緣的存在。在日常生活之中完全沒有牽扯上的機會。雖然一手包辦開學典禮及全校集會等活動的似乎是學生會,但京介卻好像沒參加過這類活動。

  因此,踏人位於第一校舍三樓的學生會辦公室,對京介來說是入學以來第一次。

  「……叫笠岡是嗎?還是沒有叫這個姓氏的學生啊。」

  擔任書記職務的二年級女生,看著京介和豐花的臉這麼說道。

  在學生會辦公室裡,將從高中創校以來到去年為止的所有畢業生,依照年度編成名冊保存下來。因此當來到學生會辦公室時,豐花就向幹部提出閱覽名冊的申請。室內有一名書記邊看雜誌邊吃似乎是晚餐的便當,對於豐花的要求,她很乾脆地答道「請自便」。

  配合合唱團高年級學生的談話內容,從資料架上取出前年的畢業生名冊。雖然薄薄的冊子裡記載著將近三百位學生的姓名,但其中卻沒有笠岡這個姓。京介與豐花心想應該只是漏看,互相進行再次確認,但還是沒看到。

  不只是前年的名冊,連在那前後的年份及過去五年內的東西也全都回溯調查過,但結果卻是相同的。他們也想過是名字本身錯誤的可能性,而配合相似發音的名字一起尋找,但卻演變成龐大的工作量。

  大概是很在意在架子前面騷動的豐花,擔任書記的學生也將便當丟在一旁前來幫忙,最後他們三個人將三十三年份的名冊全部確認完畢。不過即使如此,笠岡這個姓氏還是到處都不見蹤影。

  「她真的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書記將名冊重新塞回架子上,轉頭看著豐花。

  「該不會是和其他學校的學生搞錯了吧?」

  「是這樣嗎……」

  在京介的身邊,豐花帶著想不通的神情喃喃說道。她正盯著前方的牆壁。而牆上貼著招募新任幹部候選人的海報。看來下個月在校內就會舉行選舉,但豐花感到不滿的當然不是海報的設計。

  「今天其他幹部都已經回去了,因為從明天開始會變得更加忙碌……」

  書記關上架子的玻璃門後,對著京介和豐花點頭示意。

  「關於那個叫笠岡的學生,下次我會幫你們向會長及其他學長姊詢問。因為三年級的幹部對其他學校的事也很清楚,所以或許會知道些什麼。」

  「非常謝謝你……那麼,我們下次再來羅。」

  豐花以比來訪時雙肩略垂的姿勢,定出學生會辦公室。在來到這裡之前豐花還幹勁十足,就連寫著「不要插手這件事,否則就宰了你們」的恐嚇信,也斷言一定是惡作劇,還說出就算不是惡作劇,也怎麼可能會輸的豪語。

  當京介也打算離開房間時,書記開口對他說:

  「我記得你是一年六班那個有名的不良少年吧?」

  「班級方面是猜對了。」

  「從去年開始在後夜祭時,各個班級的不良學生都會聚集在一起,進行淘汰制比賽。是關於打架的。」

  「思。」

  「今年也要舉行,但人數還不夠。你也要出賽嗎?要是獲勝了可以得到獎金喔。」

  「我不會去。」

  書記感到意外地豎起眉毛。

  「為什麼?哎呀,出賽的全都是粗魯的學生,所以多多少少會受點傷啦。不過,反正你應該已經習慣了吧?」

  「我沒興趣。」

  「是嗎?唉,你要是改變主意,在比賽前一天之前跟我說喔。」

  京介關上門,歎了一口氣。無效治癒體質現在是第三階段。他從沒聽過有體質治療法的說法。看來是拖著損壞的身體活著的感覺,恐怕在死之前都擺脫不掉了。

  「看太多名冊了……眼睛好痛。」

  待在走廊上的豐花,抬頭看著昏暗的天花板轉動頸子。

  明天就是文化祭前的準備結束日。會場設定等費力的作業也增加許多。不僅為了明天做準備,今天早早解散的班級很多,連辦公室裡的教職員也幾乎沒人留下來。

  裡面雖然沒看到前年的三年級導師,但在虹原高中教書教了十五年以上,即將退休的數學老師還在。他也是京介班上的科任教師,京介在第一學期的期中考後,就接到這位老師十分認真地忠告:「你還是去動個手術,把計算機裝進腦袋裡比較好」。

  這樣的老師即使被問到笠岡這個姓氏,馬上做出「我不知道耶」的回答。

  「不好意思,因為只有成績相當優秀的學生,我才會記住名字啊。不過其他學生的事,我也會用分數好好記住的。那個叫笠岡的女生她考幾分?」

  「她是前年的三年級學生。」

  「前年的學年成績第一名,是叫安西啟克的學生啊。」

  「這種事情無所謂啦。她是在文化祭之前從頂樓跳下來的三年級生喔。」

  豐花煩躁地甩動瀏海,開口說道:

  「她一定有很大的煩惱,您連這樣的學生都不記得?」

  「如果有這種學生,那…我應該也會記住名字。可是前年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啊。」

  面對悠哉回答的數學老師,豐花在嘴裡輕輕地咋舌。京介在豐花身邊忍著呵欠,重新確信要在辦公室裡得到學生的情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這所高中的老師,基本上都是對學生漠不關心的。不僅不干涉學校活動,連學生之間發生的事件,只要不是情節重大,都不會傳到老師這邊。

  「前年的三年級學生之中,在畢業之前死掉的學生只有一個……」

  數學老師看著窗外,帶著想早點回家的神情說道:

  「他應該是個男生,而且還是病死的。」

  「那個叫笠岡的人雖然跳樓自殺,但似乎還活著,所以她沒有死喔。」

  「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數學老師爽快地放棄回答,說道:

  「雖然現在也是這樣,但那個學年的孩子,也把打架鬧事當家常便飯,再加上還有很多生命力非常旺盛的學生哦。像是騎著摩托車衝進校舍;還是一次抽五十根菸的學生……」

  當數學老師對著他們訴說時,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響起。

  「光是和那時相比,現在算是和平一些。因為在後夜祭還刻意設立打架比賽咧。」

  數學老師話說到這裡,就伸手把話筒接起來。

  「打架比賽,這是什麼?」

  雖然豐花提出詢問,但京介卻沉默地搖頭。要是知道獎金的事,豐花應該會高興得讓京介踴躍出賽吧。而且不用說,她自己肯定不會參加。

  打電話來的對方似乎是朋友,數學老師只顧著親切地聊天。大概是看透已經無法再繼續問下去的樣子,豐花拉起京介的手,朝出入口方向邁開步伐。

  「那個老師真是沒禮貌耶。什麼分數、病死,還是騎摩托車衝撞校舍,他難道沒有其他的記憶方法嗎?」

  被豐花拖行到走廊上,京介突然陷入思考。當自己不在的時候,自己的存在會以什麼樣的說法留下來?是極度缺錢、愚蠢的矯正術者,還是有名的不良學生?但先決條件應該是要有人記住自己吧?

  因為那是怎樣都無所謂的疑問,所以他馬上就把它拋在腦後。但為什麼會想到這種事情,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離開辦公室後,豐花開始申訴已經到了飢餓的界限,因而決定去吃晚餐。豐花也沒和京介商量,就逕自朝學生餐廳走去。

  學生餐廳若依照平常的作息,是與下午六點的放學時間同時關閉。但這幾天聽說因為文化祭前的特別考量,所以開放到將近八點鐘。現在的時間是七點,座位區裡大概還有二十名左右的學生,正在邊商量事情邊吃飯。

  但是,廚房的燈光卻已經熄滅。當豐花拚命揮手呼喚時,一名正在清洗碗盤的大叔似乎很為難地答道「烹調工作在五分鐘前就結束咯」。

  「自由特務真是可悲啊。」

  緊握著學生餐廳免費餐券的豐花,以虛弱無力的聲音嘟囔著。

  「靠著不明確的情報三番兩次來回奔走,卻沒有半點收穫。心想即使如此吃過飯後還是要繼續努力,卻只因為五分鐘之差而連幸福的休息都無法得到。不過沒關係的,因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即使就這樣虛弱而死,我感覺自己也會帶著微笑的。」

  「你從早上開始就到處吃個不停吧,少吃頓晚餐應該死不了的。」

  當京介這麼說時,豐花淚眼汪汪地怒罵回去。

  「京介大笨蛋!這不是熱量問題,而是心情問題啊。吃飯是人生中最高級的報酬啊。」

  豐花的肚子像是與怒罵聲輪唱般,發出十分驚人的聲音,讓前來擺放餐具的學生嚇到打翻盤子。豐花以如同野狗般的氣勢衝去撿拾盤子。但當她知道沒有任何吃剩的東西時,又把盤子朝學生的方向丟去。

  正在計算營業額的阿姨大概是可憐豐花這副樣子,而將賣剩的飯團免費讓給她。雖然每個飯團的米飯都是乾巴巴的,但份量卻有五人份。豐花浮現出燦爛的微笑,只將其中的一人份交給京介。因為以秒為單位變換心情,所以才會馬上肚子餓吧?在京介的指摘下,豐花的個性還是沒有改變。

  選定空位子坐下後,從窗邊的座位上,有個朝他們揮手的男學生。在餐具旁攤開大張道林紙的,是三年級的風紀委員長谷。他的座位上沒有其他學生,長谷似乎是獨自吃飯。

  雖然京介打算裝作沒看到,但豐花卻很爽快地揮手回應。因為肚子餓的關係,豐花的腦袋才會變得怪怪的吧?京介心想即使只有自己,也要換到其他的座位,但他的襯衫下擺卻被豐花緊緊抓住。

  「太幸運了,京介。」

  「應該和危機搞反了吧?」

  「你仔細看看風紀委員長的餐盤。是九月的學生餐廳新菜單,橫綱蛋包飯喔。而且他好像還沒有動手的樣子。」

  「你想說什麼?」

  「我從進入新學期後,就一直想吃那個了。」

  豐花踹了京介的膝蓋內側一腳,催促他前往長谷的座位。京介覺得真是可悲,竟然非得和風紀委員長面對面吃飯。明明不是自己的選擇,但京介還是勉為其難走向窗邊座位。

  「風紀委員也工作到這麼晚,真是辛苦啊。」

  聽見豐花說的話,長谷的眼鏡發出亮光,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警戒委員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吧?」

  「托你的福,我們可以坐在你前面嗎?」

  豐花隔著桌子,在長谷的對面坐下。在無可奈何之下,京介也只好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浮現出滿臉笑容的豐花,視線完全被長谷的餐盤抓住。

  「你很在意這個?」

  似乎是誤解豐花的視線,長谷用手掌比著餐桌上的道林紙。

  「這是風紀委員會代代相傳的特製校內地圖。雖然附帶商業機密而有規定不能給部外人士觀看,□因為你們兄妹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就讓你們瞧瞧吧。」

  「思,太厲害了。哎呀,這是什麼?有灰色圓形記號的地方是一條京介的午睡地點。你調查得真仔細耶。」

  豐花開心地這麼說,還扯著京介的手臂。雖然京介打從心底覺得無所謂,但眼睛還是盯著道林紙。整個紙面上畫著虹原高中的簡圖,圖上還紀錄各式各樣的符號及顏色。

  欄外也記載著範例說明。例如被塗黑的區塊是不良學生經常用來抽菸的地方,體育館裡就是全黑的。紫色是容易拿來打架的場所,紅色則似乎是用來表示三年級大型不良集團的勢力範圍。

  就如同豐花所說的,在頂樓、校舍的角落及校園外圍,整齊紀錄著灰色的圓形記號。風紀委員還真閒啊,京介心中發出這樣的感想。

  「那麼,這張地圖要用來做什麼?是要在文化祭上展示嗎?」

  「不會拿來這麼做的,我不是說過這是商業機密嗎?」

  面對提問的豐花,長谷塗著紫色的色鉛筆回答。雖說是簡圖,但長谷還是在通行走廊附近塗上顏色。

  「因為新發現打架的區域,所以我正在追加紀錄。」

  「思。先將這種東西做好,這樣無論何時都可以逮住學生啊。你真的是很喜歡風紀委員的工作嘛。」

  「應該說喜歡嗎…這已經是我的人生本質了。」

  嘴角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笑容的長谷,說出令人驚悚的話。

  「從國中時期開始,我就一心專注於風紀委員。我打算在大學攻讀法律,從事維護世界秩序的工作。」

  「哎呀,真是糟糕。真不知道日本會變得容易居住,還是住不下去呢。對吧,京介?」

  雖然被豐花徵詢意見,但京介卻無視於此。他心裡只想到某個不知名的遠方。

  當長谷踏入社會時,京介的減薪和貸款也都結束了。不但應該存夠可以獨立生活的資金,超過十八歲的術者,也可以一個人負責區域工作。向本家提出申請後,遷移到某個海外分局,離開日本繼續矯正術者的工作。他心想這是不算太壞的計畫。

  最好是安靜又氣候穩定的城市。只要人口不多,土地閉塞的情形也會很少吧。天空一整年都是藍藍的,自己只要一整天看著那些就可以了。即使就這樣睡著了,也不會有人埋怨與阻撓。

  遠離機場及車站,通往市區的道路因為是鄉間而十分複雜。從日本跑來尋找京介的人全都會迷路,沒有人能夠到達。他要的就是這樣的小城市。

  城市裡只要有水和一點點食物,還有一台香菸的自動販賣機就足夠了。住在當地的沉默老爺爺,會為香菸補貨及兌換零錢。但當說出想抽的品牌時,大概會說需要訂貨吧。

  但是老爺爺不會說日語。

  而且京介也不會說外國話。

  打一開始,對於不會說外國話的術者申請,本家會許可嗎?雖然無論去哪個國家,念誦的咒語都是日語,但並非就算不會和當地人交談也沒關係才對吧?

  光是要被丟到英語會話教室,京介大概只要一天就會大受挫折。而且這件事還會被副家長嘲笑。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有股悲哀的氣氛。面對形狀歪斜的飯團,京介歎出沈重的氣息。

  「你怎麼了?從剛剛開始就帶著灰暗的表情及茫然的眼神。」

  坐在旁邊座位的豐花,驚訝地盯著京介。長谷也歪著頭看著他這邊。京介回答「沒什麼」後,甩了甩頭。他可以想見積極夢想未來的行為,對自己而言是不太適合的。

  「喂喂,能不能也讓我幫你塗顏色啊?」

  重新面對長谷的豐花,露出豪爽的笑容這麼說著。在色鉛筆散佈的前方,有裝盛橫綱蛋包飯的餐盤。但長谷卻將手肘抵在兩者中間。

  京介可以預料到那是利用提出幫忙作業來讓對方輕匆大意,趁著將手伸向色鉛筆時,一口氣也把手伸向蛋包飯的作戰。這不算自由特務,而是扒手。與其說是扒手,應該已經算是強盜吧?京介心想怎樣都無所謂,將身體靠到椅子的靠背上。

  「雖然你有這份美意,但已經沒有需要上色的地方羅。」

  「可是,這張地圖在整體上黃色不太夠,我認為配色平衡方面不好。」

  「哎呀,這並不需要平衡啊。」

  無視於爭論不休的豐花等兩人,京介望著地圖上的範例。曲線代表二年級的不良集團A和B的對抗最前線。星星記號則是有偷拍癖奸的一年級男生拍攝焦點。彷彿只要將記號連結起來就會形成某個星座般,有許多星星散佈在地圖之中。

  在按照順序遠望的期間,京介察覺也有使用頻率很低的記號。紅色的叉記號是發生死亡事故的地點。在地圖中使用那個記號的地方,只有一處。

  那就在剛剛長谷塗上顏色的通行走廊附近。叉記號似乎是以前就劃上的,新塗上的紫色框框從上面將記號的一半塗滿了。

  「哦,那個啊?」

  因為聽見長谷的出聲搭話,京介抬起頭來。原來在他無意識間,將手指放在紅色的叉記號上。

  「那裡是好幾年前,一名生病的學生發病的地方啊。」

  大概是誤會京介有興趣的關係,長谷用食指推著眼鏡說明。雖然豐花以十分驚人的氣勢將手伸向蛋包飯,但正要開始述說的長谷似乎沒有發現。

  「病情發作時,那名學生只有一個人,因為那裡是很難引起注意的地方。所以才延遲救援,被發現時他就已經死了。校園裡面曾出現病死者的,就只有那麼一個人喔。」

  「那個人該不會是前年的三年級生吧?」

  豐花打斷長谷的話開口說道。因為她說話時嘴裡還塞滿食物的關係,所以很難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結果讓眼睛眨個不停的長谷,慢了幾秒之後才點點頭。

  「明明是入學前發生的事,你們兄妹倆倒還滿清楚嘛。沒錯,是在前年秋天。」

  「你有沒有聽說過在那一年有打算跳樓自殺的學生?」

  「如果聽過,就會馬上紀錄在地圖裡了。」

  「說得也是啊。」

  舔了舔殘留在嘴唇上的番茄醬,豐花低微地隨聲附和。雖然臉頰上也留下紅色的線條,但她本人卻好像沒察覺到。京介打了個呵欠,將餐巾紙丟過去。

  笠岡這個姓氏沒出現在任何地方。若說除了姓氏以外可以當特徵的,就只有企圖跳樓自殺的過去。但是,看過那一幕情景的人卻是極其少數。對於將昨晚的校外人上當作笠岡來追查,京介覺得會陷入瓶頸。他甚王覺得把這條情報視為並不可靠反而比較輕鬆。

  但要是這麼想,從傍晚到現在所花的時間就全都浪費了。因為是悲哀的自由特務工作,所以就是無可奈何。他想正嘟著嘴唇的豐花,恐怕也跟自己的想法近似吧?

  「說到在事故那年發生的事……」

  長谷調整了眼鏡框在鼻樑上的位置,以調查事件般的感覺開了口。

  「大概就是有一名三年級學生退學的事吧。」

  「退學?」

  把餐巾紙弄掉在地上的豐花,挑起了單邊眉毛。長谷回看豐花點了點頭。

  「雖然在我們學校是司空見慣,但幾乎都是不良學生。因為前年出事的是一名認真的學生,所以我只是因為身為風紀委員,覺得在意才記住的。」

  「那個人姓什麼?」

  豐花將身體探在餐桌上,提出詢問。幾枝色鉛筆在地圖上滾動,勾勒出好幾道鮮明的軌跡。

  「該不會是叫笠岡吧?」

  「是叫什麼呢……雖然我也有是這個姓氏的印象,但如果沒確認過去的風紀委員日誌,就不知道詳細的情況。」

  「那就快點去確認啦,馬上就去!」

  「這種事無所謂啦,豐花同學,你從剛剛開始就口齒不清地說些什麼啊?還有,你的臉上沾到類似番茄醬的東西喔。你是怎樣在那種地方沾上的?」

  長谷這麼說完後,終於將目光投向自己的餐盤。說到番茄醬,應該就會聯想到蛋包飯吧?京介心想,他真是個可憐的傢伙。

  雖說這是理所當然,這名中輟生並非是畢業生。在畢業生名冊上找不到的名字,在過去的風紀委員日誌中找到了。前年中輟的女學生名字,似乎是叫笠岡理保。

  「目前住址不明喔。」

  長谷用右手推起眼鏡,再瞄了一眼左手拿著的便條紙說道。

  大概是被強迫往返學生餐廳及後門附近的電話亭之間,長谷的額頭上微微滲出汗水。

  被豐花搶走食物,還遭到驅使的長谷,臉上有種對人生感到疲累的表情。

  長谷一年級時,笠岡理保是虹原高中三年級的學生。因此在長谷的學長姊之中,或許會有知道笠岡理保通訊地址的人。於是如此推測的豐花,就命令長谷前去收集情報。而這段期間,京介和豐花在學生餐廳座位喝著免費的茶水。這完全是一段輕鬆的時光。對於總是對自己頤指氣使的妹妹,京介算是有點明白她的心情了。

  「住址不明…是指她搬走了?」

  豐花將裝了茶水的紙杯放回桌上提問。長谷坐在椅子上擦著汗回答道:

  「這個嘛,得從一開始說起了……我和二、三年級時與笠岡理保同班的學生取得了聯繫。他說他知道笠岡理保在校時所住的地址。是在虹原南二丁目,好像還離學校挺近的。」

  長谷似乎是口渴了,在這裡把話頭打斷,並把手伸向紙杯。但那卻是豐花的杯子。被豐花打了一下手掌心,長谷帶著悲苦的神情,將視線移回便條紙上。

  「聽說笠岡理保在那裡和阿姨兩人相依為命。但是,大約在笠岡理保中輟,所以就錯過了詢問她的機會。他還沒說從高中退學的一個月前,她的阿姨好像去世了。房子也在那時候轉手讓人。」

  「關於新的住址,那個人沒聽說嗎?」

  他說因為她阿姨的葬禮及笠岡理保本人她高中退學之後,就沒跟她聯絡了。」

  長谷用指尖撫摸喉嚨,浮現出滲入疲累的表情。

  「他也說連她為何中輟的理由都不知道。突然想起她沒來上學時,就只有一張退學申請書寄到學校來。只是……」

  長谷大咳了一聲,然後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

  「剛剛我也提過了,病死的學生和笠岡理保好像是同班同學。根據朋友所言,在那名學生死後,笠岡理保就變得消沉到一眼就瞧得出來。」

  「跳樓自殺的事也是真的咯?」

  「雖然沒看過現場,所以什麼也不知道,但他說就算發生這種事情好像也不奇怪喔。我所問到的事情就僅止於此,可以休息一下嗎?我好像不太適合做這種工作啊……累死啦!」

  長谷從位子上起身後,就搖搖晃晃地朝開水供應區走去。豐花將視線定在紙杯上,低沉且悠長地嘀咕著。

  「我單純地推測一下……」

  用嘴巴碰觸紙杯,豐花皺起了眉頭。

  「自殺未遂或退學的原因,應該是親密的同學病死的關係。就像合唱團的那位學姊說的,笠岡理保現在即使不是虹高學生也想尋死——大概是想追隨那個人的腳步吧……」

  環視著已經少掉大部分人的學生餐廳內部,豐花壓低說話的聲音。京介也不由自主地追著豐花的視線。學生餐廳職員用缺乏熱情的動作,擦拭空下來的餐桌。雖然長谷在開水供應區前被不良集團糾纏,但職員卻看都不看一眼。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有個地方不明白。」

  豐花用雙手托住臉頰說道:

  「為什麼事發之後都已經過了兩年的現在,她才想做同樣的事?她不是一直好好活到現在嗎?」

  京介伸手拿起自己的紙杯,開口說道:

  這得去問她本人才知道吧?」

  「本人啊……」

  放開支撐腮幫子的手,豐花一把將紙杯捏爛。殘留的一點液體飛濺到桌上。

  「不知道她今天會不會也出現在校園裡?」

  「天曉得。」

  「你覺得該說什麼好?」

  豐花以近乎自言自語的音量說著:

  「面對眼前一個想死的人,我應該說些什麼?合唱團的學姊也說過,即使制止她也聽不進去……雖然我明白別人有別人的處境,但大家一起為文化祭加油時,都不喜歡身邊有人死掉吧?」

  考慮幾秒鐘後,京介也以幾近自言自語的音量回答她:

  「那就叫校外人士滾出去吧。」

  「……你真冷淡耶,京介。」

  豐花將雙臂放在桌面,把臉貼伏在其間。可以聽見從遠方傳來長谷的慘叫聲。

  京介拿起豐花的紙杯,連同自己的杯子一起捏爛,看著灰暗的窗外。

  警戒委員的工作,是到文化祭結束日為止保護校園。矯正術者的工作則是淨化負責區域的閉塞。同時擔任這兩項任務的人看到校內有人想自殺,應該如何應對?就算重新思考,所得到的答案還是沒有改變。那就是把自殺者趕到與文化祭無關的地方。

  因為這麼做,不但文化祭可以順利舉行,就算在別的地方死了,人也只是以自己的意識死去,而不會產生閉塞。

  他心想這個答案應該沒錯。

  但是他不太想採取這個手段。

  「我差不多要關門了,你們快走吧。」

  學生餐廳職員以輕蔑的口吻,從京介他們的餐桌旁經過。

  關於救人的詞彙,無論在教科書上或術書上都沒記載。京介現在確定知道的,就只有這樣的事實。

  窗外所見的月亮,比昨天還要細長。

  在淋浴時一看到左肩,正如所想的確實留下五指所造成的瘀青。要是淋上熱水就會疼痛,但如果澆上冷水又會黥痛。真是麻煩的東西,在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半個人的淋浴間,京介進行深入的思考。

  今天早上被浮游精靈咬成一條一條的無效治癒體質證明書。已經不在京介手中的證明書背面,有一條冷淡的注意事項。那就是宣告有這種體質的人,無論怎樣的治癒法都會均等無效化。也就是不管是光流脈的力量、名醫的手術,或是有中國四千年歷史的秘藥,全都無法生效的意思。

  讀到那條注意事項時,京介心想「均等無效化」這句話還真是無情。當他思考能不能換成稍微溫暖一點的詞彙時,姊姊就換說「四面楚歌,只有痛苦。雖然心裡沒有感覺到什麼溫暖,但京介現在想想這是很恰當的表現。因為即使出現瘀青,連藥布或藥膏都對他產生不了作用。

  京介從淋浴問回到第二校舍的空房間——警戒委員的待命所時,豐花已經趴在地上睡得香甜。

  右手拿著自動鉛筆,下巴前還放著翻開的筆記本。在豐花的肚子底下,兩個代替座墊的睡袋被壓扁了。雖然在他去洗澡前,豐花宣佈「今晚要不合眼地警戒校園」,但她似乎是在擬定作戰計畫的期間就睡著了。

  看看時鐘,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又笑又哭,又生氣又煩惱的,如果一整天部喧鬧不已,差不多也該累到想睡了吧。京介想著這些事情,偷偷看了豐花的筆記本。

  上面寫著「讓犯人重回現場的作戰」。就像縱火犯會重回火災現場那樣,豐花似乎是認為笠岡理保及竊賊,今天晚上或許又會出現在同樣的地方。半夜十二點時,是在第一校舍樓樓梯間。接著到早上之前,要巡視遭竊的教室及體育館等地。這樣的預定計畫就寫在筆記本裡。豐花依舊潦草難看的文字,京介沒什麼自信地整個看完了。

  雖然並不是贊同那頃作戰,但京介想了想,還是到校園走動巡視一下吧。因此他站了起來。等轉過一圈回來之後,再把豐花叫起來拿回睡袋。他心想自己若要休息,到時候再開始也沒關係。京介只帶著玲洗樹樹枝,關掉房間的電燈後走到走廊上。而豐花嘴裡正說著不太高興的夢話。

  京介首先移動到第一校舍。無論是走廊還是教室,所有的燈光都熄滅,只有顯示緊急出口的綠色燈光照亮黑暗。

  根據從執行委員長佐久間那裡聽到的話,今晚留宿在校內的學生人數大約是二十人。

  只不過,這是已經提出留宿許可書的人數。但應該還會有像昨晚的自稱攝影師那樣,未經許可就潛入的學生吧?雖然不知道那二十名學生睡在哪裡,但到處都沒有人跡。傳人耳中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及偶爾從窗外傳來的蟲鳴聲。他感覺到明明是幾乎每天生活的地方,只因為時間點不同,就有一種來到不知名場所的錯覺。

  就在走到四樓的走廊時,京介察覺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腳步聲,而停下了腳步。

  可以聽見緩慢移動腳步的乾澀聲音漸漸傳過來。當集中聽力時,耳裡也傳來微微呼吸的聲音。很接近。京介留意不讓自己的氣息被對方發覺,將視線投注四周。

  在樓梯的方向可以看見人影。一個微駝行走的影子,朝樓上慢慢移動。因為與京介的所在位置相隔數十公尺距離,所以別說是對方的長相,連服裝也完全無法判別。

  是自稱攝影師所看見的那個女人吧。但是,只是某個學生正在走動的可能性也很充分。因為不接近瞧瞧就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京介開始朝對方邁進。明明應該是聽得到他這邊的腳步聲,但人影卻也沒有停下腳步的樣子。

  「請問…」

  聽見樓梯下京介的呼喚,人影終於停了下來。延長至背部的頭髮無聲地晃動。只是在樓梯間停下腳步,對方並沒有回過頭來。

  「你在做什麼?」

  即使京介做出詢問,對方還是什麼都不回答。從背部的線條看來,讓人覺得是個女的。雖然穿著整套的高中指定運動服,但尺寸卻不合身。袖子覆蓋到指尖,褲腳也有點拖在地上。而且在褲子底下是打赤腳。

  每一次呼吸,肩膀的線條就微微地上下移動。對方還是持續沉默著。

  當京介腳踩上樓梯時,從右邊的通道響起怪異的聲音。一名穿著制服的男學生朝這邊衝過來。學生呼喊著一些不可理解的話,朝京介飛撲而去。

  就在快撞到之前,京介改變身體的姿勢,讓學生絆到腳而跌了一跤。但他馬上就站起來,對著京介亮出佈滿血絲的眼睛及右手拿著的物體。那個物體就像學校工友所使用的割草鐮刀。

  「不要刺探她!」

  學生大聲地這麼說。聽到聲音,京介就想起來了。雖然因為表情不同而沒有馬上會意過來,但他就是昨天在校門口,跑來拜託京介把木板讓出來的學生。

  「我應該警告過你們,敢插手這件事就殺了你們。我是認真的!」

  學生來回揮舞著割草鐮刀,發出怒吼。空氣被削砍的惱人聲響,傳遍了整條昏暗的走廊。

  雖然完全搞不清楚內情,但還是必須先讓對方冷靜下來。於是京介對學生說道:

  「我只是個警戒委員。」

  當京介邊說邊往樓梯間的方向瞥去,人影露出背影佇立在原處。京介將視線移回學生身上,繼續說道:

  「我是受托要在文化祭結束之前保護學校,所以我只是來回走動。」

  「那種行為就是在刺探!」

  將雙手都放在鐮刀刀柄上,學生以大於京介將近十倍的聲音回應。

  「佐久間學姊不應該僱用什麼魔女的。她想做什麼,跟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割草鐮刀似乎是疏於維護的物品,刀刃的部份生銹,到處都斑駁不堪。京介擺出無論學生如何行動都可以應付的姿勢,詢問對方:

  「你認識那個女的?」

  「我說過不要刺探吧?」

  「她是不是叫笠岡?」

  「我不知道啦!」

  學生掄起鐮刀,朝京介飛撲過來。京介在考量後續狀況後,覺得與其閃躲不如先奪下武器,於是也朝學生揮動手臂。

  就在此時,可以聽見從附近傳來類似敲打大鼓的驚人噪音。受到驚嚇的學生因為短促的尖叫而使鐮刀落地,京介也不由得停止動作。

  一回過頭,就看見從走廊的前端有個抱著大鼓的女學生慢步走來。帶著拚命三郎的表情甩動兩條下垂辮子的,是風紀委員鹽原。

  「不可以打架!不可以打架!」

  鹽原叫喊著,並持續敲擊大鼓。風紀委員應該也是為了取締而留宿在校園裡吧。因為鹽原認真的表情相當恐怖,所以京介在轉移視線時,又順便抬頭看了一眼樓梯間。然而人影已經開始朝樓上移動。

  「風紀委員要是也敢來阻擋,我照殺不誤!」

  撿起鐮刀的學生向鹽原衝過去。察覺到危機的鹽原當場停下腳步,把大鼓敲得更加響亮。京介心想就別管這種東西快點逃吧,他打算給學生來記掃堂腿讓他跌倒。

  受到身體失衡的學生牽連,京介也一起摔在地上。在想起身的京介身上,學生壓制著他並扯開喉嚨大喊「別動」。他帶著一臉只有腦充血,不知道要對誰如何攻擊的表情。看來只是嘴巴說說,事實上他根本不打算殺人。

  京介打算反壓制學生的身體。但抵抗的學生揮動鐮刀,刀尖還劃過京介的左肩。看來他果然是不打算真的刺下去,學生訝異地發出驚呼。鹽原也發出比大鼓還要大的聲音。

  順著將膽怯的學生推倒的氣勢,京介站了起來。但學生的身體卻摔在走廊上,連鐮刀也一起滑落到地面。京介避開飛奔過來的鹽原,衝上樓梯。

  肩膀的疼痛使得左側有點不方便。雖然是生銹的鐮刀,但卻比想像中還要鈍重。一想到瘀青的疼痛就這樣再加上一筆,心裡就覺得無所謂了。京介為了無視疼痛而如此自言自語,一路跑上樓梯。

  他打開頂樓的門。幾乎就在同時,從正前方的鐵絲圍籬上,一個人影把身體丟到空中。可是該說什麼予以制止,京介連判斷的時間都沒有。;

  順著風勢,可以微微聽見有東西撞上地面的鈍重聲響。一口吞下變得苦澀的氣息後,京介跑向鐵絲圍籬。而裝在空罐子裡的鮮花,則翻倒散落在水泥地上。

  在鐵絲圍籬前,放了一個踏腳凳。那是和文化祭用品一起立放在儲水槽陰影的。京介隔著鐵絲圍籬的金屬線看著下方。在位於校舍後方的昏暗地面上,倒臥著一個人形黑影。但從頂樓的距離,卻不知道更詳細的情況。

  只要馬上施展治癒術,應該可以得救吧。還是她已經當場死亡了?因為珍惜思考的時間,所以京介也利用腳凳爬上鐵絲圍籬。要是直接跳到地面上,就會演變成追隨自殺的狀況,所以他拿起玲洗樹樹枝念出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使環繞星辰之氣運用自如,垂直微風從地面至天,強度三。羽翼啊,乘風飛舞!」

  從地表上產生出輕度的上升氣流,鐵絲圍籬為之震動。蹬著腳邊的地面,京介跳進空氣的漩渦。利用風力調整自由落體速度的這項法術,花不到十秒就可以平安降落地面。

  當他雙腳接觸到地面,解除法術力量時,首先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大概是那一帶雜草成長茂盛的關係,還響起二重、三重唱的蟲鳴。

  在長到膝蓋高度的野草另一側,倒臥著一個俯臥的人影。被拋出來的四肢全都扭曲到奇怪的方向。不但指尖完全停止動作,甚至連抽搐都沒有。

  長髮披散在地面上。從頭部中心流出的液體,往乾涸的土壤靜靜地滲入。京介握起玲洗樹樹枝,朝人影定近一步。他心裡想的不是恐懼及焦躁,卻只是大事不妙而已。無論怎麼看,她都是當場死亡了。

  在人影的背部出現白色的光芒。那是比打火機的火光還要小、還要微弱的光芒。雖然是與大城市有點距離的虹原市,但卻不曾聽過有螢火蟲棲息的傳言。就算是一隻迷途的螢火蟲飛來,季節也不對。京介皺起眉頭,停下了腳步。

  微微閃耀的光芒,沒多久就擴散到人影全身。當一根根的頭髮都被白色包覆時,人影的頭部有了動作。人影用雙手撐在地面,緩緩地爬起來。

  破裂的額頭,在轉眼間癒合。扭曲的關節恢復原樣,人影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每當受傷的部份治癒時,光芒就會消失。京介依舊停步不前,目光被眼前的光景所吸引。

  拾起頭來的人影,默默地回看京介。無論她的臉上或身上都已經沒有傷口,令人無法想像在短短幾十秒之前,她還是個撞到地面的人。

  對方果然是個女人。年紀看起來比京介梢大。雖然長相清秀,但臉上浮現出的膽怯及哀愁神色卻過於濃厚。當接近觀察時,給人與其說是留長髮,不如說是毫不理會任其生長的感覺。

  「……血。」

  女子看著京介,喃喃說道。雖然有種叫「細如蚊蚋」的形容聲音方式,但她的聲音卻正是如此。不過,那不是在夏天大肆飛來飛去的蚊子,而是在秋天一開始就失去力量,即將死去的蚊子。

  對方觀看京介的左肩。看到滲血的襯衫,京介也終於想起傷口的事。但一想到,傷口就開始傳來疼痛,還帶著討人厭的熱度。他心想因為那柄因生銹造成刀口缺角的鐮刀,所以細菌或許已經侵入體內。

  女子朝他這邊走近。女子將包覆長袖運動服的右手臂無聲地舉起。在她的指尖上還殘留僅有的一點白色光芒。

  指尖伸向京介的左肩。她好像沒有攻擊之意,只是讓手指接觸到肩膀。白色的光珠滑落到肩膀上的傷口。

  光是這樣的動作,傷口就治好了。從被劃開的襯衫底下窺視皮膚,出血狀況已經停止。雖然還留下傷口及被石田抓到的瘀青,但顏色變淡了。如果不是無效治癒體質,也許就能完全治好。京介將視線移回女子身上。放下手臂的女子像是轉移視線地低下頭。她的指尖已經看不見光芒了。

  從校舍跳下來,卻毫髮無傷地站起來的女學生。和從頂樓跳下來,不靠藥物或光流脈治癒術,就能讓傷勢復原的女子。雖然思考共通點很充分,但京介打算向不知是否為笠岡理保的對方發問。

  「抱歉,」

  女子這邊先開口了:

  「擅自碰觸你的身體,真是抱歉。」

  「不……」

  「因為力量擅自發揮作用,我的傷勢也自行痊癒了。」

  女子仍舊低著頭說道。

  可以聽見從校舍的方向,傳來腳步聲及爭吵不休的聲音。也看見好像是利用樓梯下樓來的鹽原及男學生的身影。當鹽原他們察覺到京介時,兩人像是在比賽似地跑過來。

  「我又死不成了。」

  女子這麼說道。

  面對雜亂的人類氣息,在野草底下的小蟲異口同聲地停止鳴叫。因為找不到回應女子的話,所以京介也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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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4 05:19 PM

  第五章  期盼下半夜的下弦月

  當遠峰秋一造訪位於本家後方的垃圾場時,已經有人先來了。

  夜空下,在不可燃垃圾放置場前,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蹲坐著。男子讓陰沉的空氣飄散開來,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而在可燃垃圾裡面挖寶的野貓,似乎很為難般地看著男子。

  男子是本家內醫務室的專屬醫師一條尚。遠峰把一路推到這裡的手推車停好,從旁偷看一條尚的臉龐詢問道:

  「一條醫生,你在做什麼?」

  抬起頭來的尚驚人地抽吸著鼻涕。眼神好像很不高興地充滿血絲,嘴唇上有一根沒有點燃的香菸正有氣無力地叼著。

  「我在想打火機是不是掉了?」

  「如果不介意,就請用我的吧。」

  遠峰從西裝口袋取出打火機,遞到尚的面前。垃圾場的週遭在一瞬間充滿亮光。對可燃垃圾絕望的野貓,移動到手推車的旁邊蜷曲著身體睡覺。

  吐出煙霧的尚,抬頭看著遠峰問道:

  「這種大半夜你還在工作?」

  「因為浮游精靈的事件,石田可是幹勁十足哦。」

  遠峰拿起放置在手推車上的空水槽回答。他將水槽丟到不可燃垃圾放置場後,輕拍著手掌。

  「聽說他為了搜索,還讓專門部門製作簡易道具。我正在等他的報告。」

  「是嗎?家長真是辛苦啊。」

  「我的工作頂多只有知情而已啦。光是留意報告書及部屬的動態,一天就過去了。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些報告書所寫的到底是不是事實。即使有想做的事,但我也很難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遠峰自己也取出香菸點燃後,蹲坐在尚的旁邊。

  「一條醫生你也在加班嗎?真難得耶,竟然這麼晚還待在本家。」

  「我不想回家啊,因為好寂寞。」

  「那真是傷腦筋啊。」

  仰望飄浮在頭頂上的細長月亮,遠峰在歎氣的同時點了點頭。

  「是被小孩討厭了?」

  「小孩很喜歡我的。」

  「是房貸很吃緊嗎?」

  「這種事就推給長男處理。」

  「那麼是老婆跑了?」

  尚沒有回答。取代回應的是香菸的煙灰一點一滴地掉落在地。野貓像是嘲笑般地發出叫聲。

  「總之,請你打起精神來吧。」

  遠峰平靜地吐出煙霧說道:

  「因為在世界上,還有很多人擁有更糟糕的回憶。」

  尚將香菸捻熄在地上,露出可怕的表情面對遠峰。

  「你家裡都有什麼人?」

  「老婆和小精靈總是在家裡搞得天翻地覆。」

  「這樣好,這樣好。從今晚開始我就去住你家吧。要是沒人待在同一個屋簷下,我會因為寂寞而睡不著的,從我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如此。」

  「你住在醫務室不就得了?有傷患就醫,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傷患啦。最近這一陣子每天都很和平,這點你應該是最清楚吧?」

  從本家的方向響起堅硬的皮鞋聲,副家長石田慢步走來。因為腳步聲而抖動背部站起來的野貓,逃往某個地方去了。

  「家長,結果出來了。」

  停下腳步的石田,互看比較蹲坐在垃圾場前的遠峰與尚,在眉宇間刻下皺紋。

  「您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在討論想舉行住宿大會的話題,石田你也要加入嗎?」

  「不用了。」

  立即回答的石田看著手中的文件,大聲念出來:

  「限定以市內為範圍進行的浮游精靈搜索,出現反應了,」

  「果然還在啊。」

  遠峰站起來,將香菸踩熄後點點頭。

  「那麼,反應只有一個?」

  「以目前來說是確是如此,接下來我會前往那個地點。只是……」

  石田瞥了尚一眼後,朝遠峰走近一步。尚則像是對遠峰他們的對話沒什麼興趣似地,打了一個大呵欠。

  「只是在那個地點的附近有個令人在意,異欲浮游精靈的生物反應。讓道具開發課進行分析後,發現似乎是一名拜咒能力者。」

  「拜咒能力者啊……」

  遠峰歪著頭喃喃說著。尚則打了一個噴嚏。

  所謂的拜咒能力者,就是自古代日本就存在,擁有特殊能力之人的總稱。而光流脈使者的祖先巫女也包含在內。能力者因為天生具備的力量,可以引發各式各樣的奇跡。這些奇跡對其他人及世界而言,是為善還是行惡,全操之在能力者的手裡。

  遠峰移開對準本家建築物的視線,瞇起了眼睛,

  「該不會是具幻屋吧?那傢伙的屍體不是還沒找到嗎?」

  「力量種類好像和具幻屋不一樣。為了慎重起見,我先到那個地方進行調查,要借用幾名護衛隊員。」

  「我又只能等報告了。」

  「副家長也經常工作到大半夜啊。」

  插嘴的尚伸了一個大懶腰,站了起來。

  「你該不會也不想回家吧?」

  「我和一條醫生不一樣。」

  「既然如此,我就給你一個忠告,要是過勞死我可不管喔,反正給術者遺族的死亡慰問金,都會因為葬葬費用全花光的啦。」

  石田目光銳利地盯著尚,說道:

  「我和那種程度的術者訓練方式不同。再加上,我也不是像令公子那樣的無效治癒體質。」

  遠峰站在打算回嘴的尚與石田之間,揮手說道:「那麼加油吧」,石田皺起臉部後,朝本家的方向邁開腳步。

  面對石田像牆壁般的背影,遠峰出聲問道:

  「我忘了問你,出現反應的地點在哪裡?」

  停下腳步的石田,帶著比剛剛更痛苦的表情回過頭答道:

  「就是既散漫腦筋又差的縣立虹原高中。」

  沿著組合式牆壁排列了數塊三合板。用來采光的窗戶也被木板蓋住,甚至還是從上方覆蓋厚重黑布幕的徹底封閉狀態。

  這是為了防寒、防噪音、強化外牆,及完全隔絕來自外部的視線所下的工夫吧。可是,實際踏人那個空間時,壓迫感卻遠比安心感及安全戚更早出現。京介覺得氧氣也很稀少,面對天花板上的老舊日光燈,稍微輕咳了一下。

  「幼稚園的時候,我也曾像這樣把家裡的置物櫃當作秘密基地來玩喔。」

  站在京介身旁的豐花,環顧著四周歎口氣。聽到這句話,拿著割草鐮刀的男學生浮現出類似不好意思的笑容。

  「秘密基地?感覺有點神秘,真不錯啊。」

  「現在不是該笑的時候吧?」

  看見豐花瞪著自己,男學生說了句「說得也是啊」之後垂下肩膀。他的動作讓人有氧氣又開始減少的感覺。

  位於校園角落的體育用品倉庫的面積,大約是三公尺見方。在初春時全毀,但卻沒有重新建造,所以無論是外觀、大小及建材的廉價感,部和之前沒什麼兩樣。

  在用品雜亂塞入,原本就十分狹窄的這個地方,現在有包括京介在內的五個人。因一連串騷動而驚醒,從待命所直奔過來的豐花,揮著割單鐮刀的男學生及一直跟到這裡的鹽原。還有,非虹原高中學生的那名女子。

  回到倉庫之後,女子一直在運動軟墊上抱住膝蓋。即使是過了凌晨一點鐘的時間,倉庫裡面卻沒有寒冷的感覺。而將額頭埋進穿著運動褲膝蓋上的女子肩頭正微微地顫抖。

  軟墊上似乎是用來取代被單,有好幾塊黑色布冪糾結在一起。雖然在那旁邊還放著好幾罐瓶裝礦泉水及零食包裝袋,但卻沒人動用過的樣子。在倉庫的角落,髒掉的女用襯衫及裙子被揉成一團。那大概是女子穿過的衣服吧。

  「即使如此……」

  豐花擅自抓起零食袋,斜眼瞟著男學生說道:

  「也就是說,從教室及戲劇社偷取物品的…浦川,就是你咯。我還在想你連執行委員的工作都不做,到底在幹什麼,原來是在做這種事啊。」

  「不需要用,這種事。來形容吧,豐凱薩琳?」

  將割草鐮刀丟在地上,男學生出口回嘴。聽起來那名學生是豐花的同班同學,也是文化祭執行委員。京介將插在腳尖斜前數公分的鐮刀拔起,丟到倉庫的角落。

  「我可是把昏倒在學校後面的她負責保護到羅。因為她說不想讓醫院、警察、校方或任何人知道,所以我只是照她的意思去做。」

  「連運動服也借給她?」

  「沒錯,是很光明正大的助人行為吧。」

  「思,要這麼說也沒錯啦……」

  打開零食包裝袋的豐花大概是站累了,就在女子的面前坐下。但女子肩膀的顫抖卻稍微增強了。

  花咬著零食,抬頭看著浦川問道:

  「那麼,浦川。你是幾時發現這個人的?」

  「應該是…昨天中午過後吧。」

  「後來你就一直陪在她身邊?」

  「當然了,要是被人看見就傷腦筋了,所以昨晚我也在倉庫外面守了一整夜。」

  「那麼,你也知道昨晚的事件吧?」

  再度站起來的豐花,將零食包裝袋塞進京介的手中。豐花則將空下來的手指向浦川的鼻尖,並加強眼裡的光芒。

  「這個人去了校舍那邊,還被好幾個人看到。你應該知道現在這件事正引起騷動吧?」

  「……我知道啊。」

  浦川以鬧彆扭似的聲音回應,盯著自己腳下。

  「我也知道佐久間學姊僱用你們雙胞胎的事。於是,我想要是藏匿她的事情曝光的話會很傷腦筋……」

  「所以才會將恐嚇信丟進情報箱裡吧?」

  「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

  「那是沒什麼關係啦。」

  豐花從京介手中取走零食袋,將裡面的東西全倒進嘴巴裡。

  「割傷京介的事…算了,現在就先別管了。問題在於,為什麼你沒阻止這個人在外頭四處亂晃!」

  京介感覺到視線傳來,隔著肩膀轉向背後。雖然和站在正後方的鹽原四目相對,但鹽原卻慌張地從京介身上移開目光。大概是鹽原相當中意的關係,她仍舊維持將大鼓綁在身上的模樣。或者是她還緊張到不曉得該「放下來」。

  站在低下頭的浦川面前,豐花交疊著雙臂說道:

  「剛剛你自己也說過吧,要是被人看見就傷腦筋了。明知如此,為什麼又讓她跑到外面?」

  「因為她說她想到外面去一下。而我當然有阻止過她。」

  浦川抬起頭,放大說話的聲音。京介看著坐在軟墊上的女子。但那女子除了顫抖肩膀之外,完全沒有想行動的意思。自從在校舍後面交談過極少的幾句話之後,她就再也沒開過口。

  「最先開始說不想讓人知道的是她自己,所以我才會阻止她啊。我也告訴過她在文化祭前會有學生留宿在學校,要是在半夜裡到處晃就慘了。但是因為她說還是想出去走走……畢竟她在白天時候得一直壓抑氣息不能動彈。」

  「那麼,昨晚是怎麼回事?散過步之後,這個人有乖乖回到這裡嗎?」

  聽到豐花的詢問,浦川又把視線往下移。

  「她昨晚不是也和今晚一樣,從頂樓上跳下來?」

  「這麼說來……」

  從京介的後方,鹽原有所顧忌地露臉說道:

  「我在這個人掉下來的地方……通行走廊的附近,在白天的時候發現了血跡。原來那不是打架的痕跡啊。」

  響起摩擦運動服的聲音。女子在環抱膝蓋的手臂中施力,把臉埋得比剛剛更深了。

  昨晚她也是縱身躍下低,但卻被從自己身上發出的白色光芒所拯救吧。在太陽升起至西下的期間,她只思考著下一次死亡的事。京介回想那段時間自己正在做些什麼。

  「……就連我在昨晚的那個時間點,也察覺到她好像怪怪的。」

  仍舊低著頭的浦川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著:

  「剛開始我以為她只是因為什麼理由,所以才不回家。但藏匿在這裡一段時間後,就自己認定她馬上就會消失……不過,昨晚從頂樓掉下來卻還活著,就連我也覺得很奇怪。老實說,是很恐怖!」

  「那麼,為什麼你沒有馬上找人商量?」

  面對提問的豐花,浦川抬起頭來。

  「那是……想到找人聊過之後,萬一引起新聞媒體騷動的話,該怎麼辦……像是我藏匿她也會犯什麼罪之類的事,我想了很多。」

  「所以,浦川你就想在這個人的事在校園傳開之前,讓她完成自殺之後消失嗎?你認為這個人待在倉庫的事,也會隨著屍體一起消失在某處咯?」

  浦川沉默下來,倉庫裡面恢復到令人窒息的寂靜。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正虛弱地不停閃爍著。

  京介想起昨天浦川為了找木板,而焦頭爛額的表情。撿到流浪狗的孩子認蔚只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也能設法做些什麼,因而振奮精神。他心想藏匿女子的浦川心境,是不是很接近那種感覺?

  「喂……」

  開口說話的浦川,吞嚥一下口水後說道:

  「你們認為她是什麼人?」

  「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京介才會被你割傷不是嗎?」

  浦川又低下頭,豐花則長歎一口氣。豐花只花幾秒鐘的時間看著京介的眼睛,傳遞出想確認什麼的視線。京介因為大致明白她想說的事,所以只微微點頭。

  「浦川,你一直沒睡吧?」

  豐花將零食袋塞進同班同學的手中,用手指著倉庫的大門。

  「剩下的事我們會想辦法處理,所以你可以先回去了。」

  「可是…」

  「沒問題啦,因為我們就是因此才被僱用為警戒委員的。行竊的事我們也會巧妙地瞞騙過去。但相對的,你不能洩漏到今天為止所發生的事喔。」

  「可是……」

  「明天就是準備的最後一天,如果沒有執行委員會很傷腦筋吧。啊,已經又過一天了,應該是今天啦!」

  豐花挺直背脊,脊椎的關節發出驚人的聲響。

  浦川也對京介投以尋求判斷的眼神。但京介卻移動一小步,挪開三合板把門打開。

  雖然浦川有十秒左右的時間毫無動靜,但沒多久就以小跑步離開倉庫。京介用手抵住仍舊敞開的門板,對身後的鹽原說道:

  「你也回去吧。」

  「我不回去。」

  抱著大鼓的鹽原,目光筆直地回看京介。大概是過於鼓足幹勁的關係,鹽原的臉頰泛著紅潮。

  「身為風紀委員,我要見證到最後一刻。」

  「這個事件和校規無關吧?」

  「有關!這個人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學校相關人士以外者要進入校園,必須先到辦公室辦理手續。」

  「我知道啦。」

  往前踏出一步的豐花,強行將鹽原推出倉庫外面。

  「但是這件事就先留到明天,你也早點回去睡覺比較好喔,因為已經很晚了。」

  橫眉豎眼的鹽原,用大鼓將豐花的肚子頂回去。

  「我每天晚上到兩點為止部在聽電台的虹原深夜廣播,所以這種時間算不了什麼。」

  「哎呀…糟糕!既然如此你現在得馬上回去,免得錯過節目了。」

  說出這種話的豐花,再度推擠鹽原。雖然鹽原還想回嘴,但在豐花卻齜牙咧嘴地說出「睡眠不足是美容的大敵,要是因此而失戀我可不管咯」之後,她就不知為何突然默不作聲。那句話的意思京介雖然並不是很瞭解,但卻具有很厲害的威力,好像會讓人誤以為是新咒語。

  豐花將門關好,並從內側用三合板及木棒斜頂著,使其無法打開。然後她轉向坐在軟墊上的女子,露出淺淺的微笑說道:

  「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耶,不過沒事了。」

  女子沒有回答。她肩膀上的顫抖也沒有停止,凌亂的頭髮在她的背上慢慢地敞開。

  豐花坐在軟墊前面。因為手被拉住,所以京介也被迫坐在她旁邊。豐花雖然做了自我介紹,但女子卻沒有反應。

  朝軟墊的方向貼近到只有幾公分的距離,豐花開口說:

  「你從頂樓跳下之後變成怎麼樣,我從京介那裡聽說了。」

  在女子的手臂下,傳出呼吸紊亂的聲音。

  「不過,我不覺得你很奇怪,要是你有什麼困難,我們也可以協助你。因為我們是警戒委員。」

  京介心想,與其說因為是警戒委員,他比較想說因為是術者。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職銜名稱發揮效用的關係,女子的呼吸聲平靜下來。

  女子從環抱的雙膝之間,露出一小部份缺乏生氣的臉。豐花點頭回應並問道:

  「你的名字叫笠岡理保吧?」

  「你為什麼會知道?」

  女子以微小的聲音反問。

  「我們兩個昨天晚上,針對在校園裡到處晃的你做了一些調查。」

  豐花用一隻手指著自己的臉,另一隻手使勁拍打京介的背部。雖然感覺很痛,但京介還是沈默不語。為了不讓沉重的空氣牽引,豐花做出必要以上舉動的行為,讓人覺得可以理解。

  「然後,就聽到你長得很像笠岡的傳言。也知道你是前年的三年級生,還在中途退學的事。你這樣回到學校…」

  在詢問為什麼的豐花之前,笠岡先開口了:

  「當我發覺時,已經在高中附近了。」

  笠岡將臉埋進雙膝之間這麼說。但原本就很細微的聲音卻變得更難聽聞。

  「因為沒辦法再繼續走下去而暈倒,結果,就被剛剛那位學生救了。」

  「你是要去某個地方的途中吧?」

  「我只是在找一幢高大的建築物。不管是哪裡都沒關係。而這附近最高的建築,應該就是學校了。雖然到車站那邊也有更高的建築物或鐵塔,但我不想去那種人潮眾多的地方。」

  「高大的建築物嗎……」

  「可以縱身跳下去的場所。」

  大概是頭也在痛吧,笠岡按壓著額頭說話。

  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又再度閃爍。抬頭看著發黑的燈管,京介心想,或許是快要壽終正寢了。

  「前年笠岡學姊也做過同樣的事,我們也聽說傳聞了。」

  應該是考量到不要在笠岡的腦海裡產生不良的影響,豐花以比剛剛還小的聲音說道:

  「也包括同班同學病死的事。該不會這就是原因……」

  「是我殺的!」

  笠岡打斷豐花的話,開口說道。

  抬起頭來的笠岡,看著京介的眼睛。她微微舉起自己的右手掌,臉部表情扭曲。

  「你見識過我的力量吧?不管是什麼樣的傷勢或疾病,都可以在一瞬間治好。相反地,我也能讓任何傷勢或病情一瞬間加重,甚至瀕臨死亡。我就是用那種方法殺死他的。」

  笠岡讓手掌滑落到軟墊上,肩頭重複著紊亂的呼吸。

  「據說這是一種拜咒能力,叫做臨轉力。」

  「拜咒能力啊……」

  豐花看著京介。京介想起了夏天時所發生的事件。

  在光流脈使者以外,被歸類為拜咒能力者的人在這世上有多少,京介並不清楚。但是接二連三碰到時還是讓他不得不感受到,一種彷彿毫無根據因緣的心境。

  笠岡像是要甩開自己嘴裡所說的話一般,用力地搖頭。

  「我不知道那種稱呼。對我來說那是不需要的力量。從我懂事時就擁有,但卻沒辦法妥善控制它。已經出現好幾個明明不想殺,卻因此而死的人了!」用雙手覆蓋臉龐的笠岡,全身不斷抽搐著。豐花在自己的膝蓋上緊握雙手,對笠岡問道:

  「可是,你讓生病的同學死掉,並不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

  笠岡以混雜哽咽的聲音回答:

  「我是奉命殺死他的。他說反正他早晚都會死,所以最適合當實驗品。之後又要我從頂樓跳下來,說是要調查力量對能力者本身是否有用。他說即使失敗摔死了,也會被視作伴隨自殺而不會覺得奇怪。結果出來之後,這回又要我退學。他說因為你擁有很不錯的力量,所以用不著去什麼學校了,要活用那股力量。」

  「等一下!」

  豐花站起來,偷偷看著笠岡的臉。

  「你是被誰命令的?是誰說出這種話?」

  「安西……」

  「安西啟克。他繼承父親的腳步,正在進行拜咒能力者的研究,是我的同班同學,我把自己的事全都告訴他了。」

  笠岡用力抓住運動服,肩頭顫抖著。

  「這不是能對普通人說的事,在我腦海的某處明明很明白,是我不好,全都怪我!」

  「這絕對不是你的錯。」

  豐花放大音量說道:

  「錯的只有那個叫安西的傢伙!」

  「不是的。跟普通人相比我是個怪胎,連安西都這麼說。他說我無法得到研究者之外的任何人理解。」

  「才沒這回事!也會有人願意去理解的。我以前的朋友她……」

  「那並不是真正的瞭解!」

  笠岡迅速地說道:

  「那只是不食人間煙火,卻陶醉在自以為理解當中的偽善者!」

  豐花閉上嘴,吐出沉重的氣息。日光燈的閃爍開始縮短間距。

  「那麼……」

  對著日光燈咋舌,豐花向笠岡問道:

  「那個叫安西的傢伙現在怎樣了?」

  「他一定正在找我。」

  「你該不會是從他身邊逃出來的吧?」

  笠岡無言地抬起頭。失去血色的臉龐變得像紙一般地純白。

  日光燈熄滅了。倉庫裡面又陷入黑暗。在昏暗中,豐花抓住京介的手臂說道:

  「該怎麼辦?是不是要向本家報告比較好……光是藏身在這間倉庫裡,實在是太危險了。」

  即使沒有燈光,豐花的眼眸還是綻放出強烈的光芒。

  拜咒能力者及其研究者。區區一名矯正術者在處置上是個大問題。雖然連笠岡自己都無法有效控制的能力很危險,但那個叫做安西的研究者,擁有何種程度的力量也還不清楚。在無法完全應付的情形下,這所學校也有受到傷害的可能性。

  當京介拿起玲洗樹樹枝站起來時,聽見外面傳來的巨大聲響。受到驚嚇的笠岡有了動作,但那股反作用力卻使得覆蓋在窗戶上的板子和黑布幕全都掉下來。微弱的光線照進倉庫裡,豐花站起來開,像是要保護笠岡般站在前面。

  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好像是從距離倉庫稍遠的地方傳來。

  聲音停止了。可以聽見微微的人類說話聲及腳步聲。豐花壓著嗓子喃喃說道:

  「是不是安西那傢伙來了……」

  京介推開門板,對豐花說: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我也要去。」

  「或許只是鹽原引起的騷動,所以你留在這裡吧。」

  當他往豐花背後的笠岡看去時,笠岡正看著京介的玲洗樹樹枝。似乎是現在才頭一次注意到這根木杖的存在。

  笠岡慢慢地從軟墊上站起來低吟著:

  「光流脈使者……」

  「你知道?」

  面對瞪大眼睛提出尋問的豐花,笠岡微微點頭。

  「安西說過……光流脈使者的力量及特徵。」

  「什麼……他連我們這邊的事也全都調查過了?」

  豐花皺起臉發出低呼。

  「真不愧是研究者啊,和一看見玲洗樹樹枝,就說是魔女的本校學生就是不一樣!」

  豐花對著低頭的笠岡,浮現出笑容。

  「沒問題啦!雖然京介外表看來是沒什麼幹勁,但他就算囂張,也是個潛在精神力很高的術者……」

  「快逃!」

  笠岡尖銳的聲音,讓豐花安靜下來。

  「安西最近打算拿研究結果來做買賣。現在他利用捕獲的浮游精靈,來尋找能力高的光流脈使者。所以快逃!」

  豐花感覺不安地看著京介。京介也回望著她。就在此時——

  體育用品倉庫的門板,受到外側的強大壓力而被破壞了。

  「又是你?」

  站在倉庫外的魁梧男人一看見京介,就以厭惡的表情說道。

  從正上方灑落的月光,在男人的眉宇之間刻劃出厚重的陰影/有著類似牆壁體型的男人,是副家長石田。石田的身後有三名護衛隊員緊跟著。甚至在他背後,鹽原友子臉上還浮現出懷疑的神色,不停的左右移動。

  「一…一條同學,這些大叔是誰啊?」

  鹽原看著京介的臉,揮動大鼓鼓棒問道:

  「在這種大半夜裡帶著這麼恐怖的表情,是有什麼要事嗎?他們是一條同學的朋友嗎?」

  京介因為不打算回答,所以選擇沉默。石田為何會出現在高中的校園裡,連京介自己都不清楚。

  「你退下吧。拜咒能力者就在這裡?」

  京介被石田抓住手臂,丟往倉庫外面。石田蜷起巨大的身軀,進入倉庫內部。在打算跟上他背影的京介面前,鹽原切入其中。

  「一條同學,請你回答我,這些人是……」

  「這跟你無關,快回去。」

  「為什麼?那位大叔不是誘拐小孩的人嗎?既然如此我也要挺身而戰。」

  「這和你無關。」

  京介再次說明後,鹽原只在一瞬間露出膽怯的表情。

  「你最好不要違逆副家長喔。」

  面對打算採取行動的京介,其中一名護衛隊員對他耳語。背對著昏暗校園的護衛隊員表情,帶著微妙的認真。

  「因為據說在深夜加班中的副家長,比白天的時候恐怖五倍。」

  真的是就算知道,也不會覺得高興的情報。

  被石田從倉庫裡揪出來的豐花發出慘叫。雖然豐花和倉庫內的其他物品一起摔落到地面,但卻因為撞上京介的腳,而總算停下來。

  沒多久,石田抓著笠岡的手腕從倉庫裡走出來。似乎還沒有掌握到內情的笠岡,眼珠子轉動得非常厲害。

  「等一下,不要對她亂來啦!」

  站起來的豐花跑近石田的身邊,抬頭瞪著在遙遠上空的對方臉龐。

  「這個人從研究者那邊逃出來,已經累壞了!」

  「事情經過我已經大致聽說了。這個女人很危險,關於她的處置,會在本家進行檢討。過來!」

  被石田抓住手腕,笠岡的表情扭曲。

  「我都說不要這樣了,我會謹慎保護她的!」

  豐花橫眉豎眼地用雙手抓住石田的手臂。石田則鬱悶地瞇起眼睛。

  「你別妨礙我,我會以妨礙任務完成判你減薪的。」

  「你有好好聽我說話嗎?她什麼壞事都沒做啊,都是那個叫安西的傢伙搞的鬼……」

  「在被普通人命令的狀態下,這個女人使用過她的能力吧?」

  用剩下來的手撥開豐花,石田開口說道。對背部摔向地面而發出呻吟的豐花,京介幫助她站起來。

  似乎是豐花的指甲抓過的關係,石田的手背上留下了小小的傷痕。石田對著傷口哼出鼻息,然後凝視著京介和豐花說:

  「濫用拜咒能力的人很危險。即使是對光流脈使者而言,也足以成為敵人。這種事你們應該瞭解吧?打從一開始,姑且不論因必要而被人看見使用力量的情況,膽敢對一般人全盤托出就很不尋常了,會變成這樣也是她自己造的孽。」

  「你這種說法會不會太過分了?」

  無視於大吼大叫的豐花,石田把笠岡交給護衛隊員後開始邁開步伐。

  豐花用力拉著京介的手臂,在耳邊迅速說道:

  「你帶著笠岡快跑,去後門旁的電話亭那裡。聽懂了嗎?」

  連回應的時間都沒有。豐花就跑近鹽原身邊,並從茫然的鹽原手中搶走大鼓的鼓棒。

  校園裡面激烈的噪音傳遍四周。受到聲音驚嚇的石田及護衛隊員停下了腳步。京介拔足疾奔,從護衛隊員手中帶回笠岡。

  從緊鄰的背後,怒罵聲及腳步聲追了過來。京介抓起笠岡的手腕拔腿就跑。

  在校園中央,田徑隊製作的巨大迷宮的牆壁,像城堡般地延展開來。在打算迂迴奔跑的京介身邊,豐花並排著吶喊:

  「我要直接突破迷宮咯,跟著我!」

  雖然京介想詢問要是被追上或是迷路該怎麼辦,但豐花的側臉卻十分充滿自信。豐花從裙子的口袋裡取出紀錄「捷徑地圖」的紙張,笑了一會兒。京介也想起情報箱裡被丟人這樣的東西。

  「雖然我也想請本家保護笠岡學姊,但是那個大叔太粗魯了,根本不值得托付。」

  豐花在錯綜複雜的道路前面奔跑,並說道:

  「不過,如果是那個天真的家長,或許拜託他之後會設法幫忙。我們就聯絡看看吧!」

  離開迷宮後,京介等人就朝後門的方向加快腳步。雖然笠岡有好幾次差點摔倒,京介也停下腳步,但石田他們似乎是迷失在迷宮裡,根本沒有追上來。

  後門也有所謂的夜間時段,因此正處於上鎖狀態。在被鎖上的大門側邊,有個電話亭。那四周並沒有學生的身影,連蟲叫的聲音也聽不見。

  「去躲在花圃的暗處!」

  豐花朝電話亭跑去。京介押著笠岡的背後,讓她坐在花圃後方。雖然附近有室外照明的光線散佈,但還是很微弱。細長的月光則似乎還無法仰賴。

  花圃裡面開著無數的黃色小花,和供奉在頂樓的鮮花很相似。在石階的角落散落著好像忘記拿走的鏟子及割草鐮刀。但這邊的割草鐮刀和用品倉庫裡的不一樣,還是新的。

  「……你們要把我怎麼樣?」

  笠岡看著京介的眼睛說道:

  「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那個本家,是你們的組織吧?安西曾經說過,光流脈使者組織的首領,會為了自己而亳不在乎毀掉他人。」

  「光主……他已經不存在了。」

  京介混雜著歎息回答她。看來那個叫安西的研究者,似乎連這麼細微的事綴已經調查過了。

  「只要明白你不會成為本家的敵人,我想應該不會對你做什麼壞事。」

  「被殺掉也沒關係。如果能殺掉我,我希望能這麼做……喂!」

  伸長手臂的笠岡,碰觸京介的玲洗樹樹枝。

  「光流脈使者的力量很強吧?」

  「視術者而定。」

  「把我的腦袋粉碎掉吧。」

  「你在胡說什麼?」

  「要確實不讓我的能力發揮作用,就只能這麼做。但不管是昨天還是今晚都無法順利進行。雖然我從前年秋天就知道了,可是我卻沒有尋找地點的時間。安西一定馬上就會來的……所以,」

  「剛剛你也這麼說過吧?」

  京介從笠岡手中挪開玲洗樹樹枝說道:

  「對於敵人之外的人,我沒辦法這麼做。」

  當隔著花圃看著電話亭時,豐花正對著話筒大聲呼喊些什麼。

  「安西會怎麼樣?」

  低下頭的笠岡,從一頭長髮之中提出詢問:

  「他們發現安西之後,會殺了他嗎?」

  「我不知道。」

  「安西成為研究者,並不是為了圖謀什麼大事。因為他是拜咒能力者,或者並非如此而只是個普通人,無論身在哪個立場,他都只認為自己是多餘的,如此而已。」

  笠岡抬起頭。在她的臉上,第一次表現出強烈的情感。

  「他站在研究者這個居中點,把能力者當作物品般對待,並販售給他人。無論什麼事都想愚弄,輕蔑。唯有做出這樣的事,安西才能讓自己安心。」

  「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我沒辦法不當能力者,但我認為安西還有其他的生存方式。因此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比較好。我們不可以只想著寂寞。」

  「你現在也很喜歡安西吧?」

  風吹了起來,花朵發出沙沙的聲響。雖然京介的聲音應該已經傳到了,但笠岡卻只是吐出沉重的氣息,不做任何回答。

  笠岡是意識清醒的,或者只是心靈早已崩潰,京介沒辦法做出判斷。但即使是其中一方,也好像不能用石田所說的「很不尋常」那句話來解決。想讓對方全盤瞭解自己的對象,京介也曾經擁有過。

  一個殺氣騰騰的金屬聲響起。那正好是掛下話筒的豐花,丟出什麼臨走前的嗆聲,從電話亭走出來的時候。

  「真不敢相信!那個家長竟然在打盹室裡呼呼大睡。」

  在京介的旁邊大動作地蹲坐下來,豐花說道:

  「代替出來接電話的人,又只會說請遵從副家長指示。啊,我也好想快點變得位高權重啊……」

  如此感歎的豐花,突然看著京介和笠岡的臉,歪著頭詢問「你們怎麼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

  京介不自覺地握住玲洗樹樹枝,對豐花問道。豐花整理著翻出來的裙子口袋說道:

  「為了不讓副家長逮到,所以只能住本家移動羅。趁著迷宮還能絆住他們的現在……」

  突然頭頂上插入一道陰影。京介心想是不是像用品倉庫的日光燈那樣,連室外照明也熄滅了,而抬起頭。

  是石田。他比想像中還要早到達。大概是在迷宮裡相當努力的關係,石田的額頭上浮現出看到會討厭的血管。在京介的身邊,豐花發出像是遇見棕熊般的呻吟。

  石田揪住京介和豐花的衣領,將他們一起推送到花圃前面。護衛隊員衝過來,從兩側抓住笠岡的手臂。但笠岡只是目光低垂,沒有展現想反抗的樣子。

  「要想出人頭地,就不要忤逆上司!」

  對著京介兄妹倆這麼說完,石田向護衛隊員做出移動的指示。正當壓制住打算追上去的豐花,京介要開口說話時,背後傳來一聲狗叫聲。

  一回過頭,就看見一名帶著白狗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裡。脖子上戴著似乎是堅固項圈的狗,一看見京介就很高興的搖搖尾巴,還叫了兩聲。年輕男子的嘴角也笑開了。

  他是今天早上在校門口遇見的男人。是因為帶狗散步才進校園裡吧?京介沒有回答在背後發出「是誰?」疑問的豐花,眉頭深鎖。

  男子從京介的身上栘開視線,看著笠岡的方向。

  「給母校帶來麻煩不好吧?」

  笠岡的表情扭曲。停下腳步的石田瞪著男子問道:

  「你想幹什麼?」

  「這所高中真是不可思議耶。」

  男子也沒轉頭看向石田,面對笠岡繼續說著:

  「明明是不怎麼樣的普通高中,卻聚集了不管是你,或是這些人之類的不平凡傢伙。讓我有股是不是會發生什麼事的預感。」

  晚風吹動男子的秋裝上衣。狗兒也興高采烈地繼續吠叫。

  「前年的文化祭,你是沒辦法參加吧?而我也因為每年都蹺掉,所以從沒認真看過。雖然我有想過難得你都逃到這裡,就等到文化祭當天再帶你回去,但現在這種情勢已經沒辦法了。你還是放棄吧。」

  「回答我的問題!」

  聲音粗暴的石田,對著男子追問。

  男子屈身彎向狗兒,將手搭在項圈上,似乎是想解開鎖圈的樣子。狗用前腳抓著地面,看起來像是在乞求快點讓我自由。

  京介回想起今天早上在公園裡,從類似人魚的浮游精靈那裡所聽到的話。浮游精靈的定義是什麼?他記得,是擁有和實際存在的生物極為接近的外表——

  「笠岡。」

  男子抬起頭。笠岡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一起回去吧。」

  頃圈解開了。狗比京介對石田的呼喚還要早一步衝了出去。它繞過石田,跳到護衛隊員前方。狗的牙齒延伸到和中型犬不相稱的長度。

  隊員沒有應戰的時間,狗一口咬住三個人的手腳。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響起,獲得解放的笠岡就跌坐到地上。

  京介和豐花幾乎在同時想奔向笠岡。但是,如同能震動週遭空氣般咋著舌的石田,卻撞倒京介他們開始行動。京介頭部撞到地面,意識在一瞬間中斷。當他張開眼睛時,正好是石田朝狗衝去的時候。

  石田瞄準還在對倒地不起的隊員進行攻擊的狗兒身體,一把抓住。狗的身體懸在半空中。接著狗連續好幾次被摔向地面,然而它只有不停哀號的聲音和普通狗沒兩樣。

  石田最後把狗丟向電話亭的外牆。在玻璃牆面發出碎裂聲的同時,也聽見人的慘叫聲。就在電話亭的後方,也不知道到底是打從何時待在那裡的鹽原,跌了個四腳朝天。

  掉落到地面的狗兒身體,只抽搐了一下就再也無法動彈。男子以像是觀看沒有動作的電影表情,遠望著那副光景。

  在京介的身邊,臉上還沾著泥土的豐花,抬頭看著男子說道:

  「你是…安西嗎……?」

  「是笠岡說的?」

  男子浮現出近似冷笑的笑容,目光看著手中的狗用項圈。

  「是不是也該為了不讓那傢伙亂說話,玩玩他的腦袋比較奸?浮游精靈因為很囉唆,所以我讓他們安靜下來,而且光靠叫聲也足以溝通……啊,對了!下次也讓笠岡戴上頃圈吧!」

  「你別太囂張了!」

  石田早豐花一步發出怒吼。逼近男子的石田將項圈打落,一把揪起對方的前襟。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打哪來的小鬼,但對於拜咒能力者及精靈,一般人別胡亂出手!擺出一付研究者的姿態,會讓你吃苦頭的!」

  安西面對石田宏亮的聲音,只是感到吵雜地微微皺起臉。轉動脖子的安西,看著在花圃附近無法動彈的笠岡。而笠岡的肩膀顫抖著。爬起來的豐花跑到笠岡身邊,緊摟住她的肩膀。

  「沒問題的!雖然那位大叔的態度很令人生氣,但他很強的。他會打倒安西!」

  「笠岡。」

  恢復冷笑的安西說道:

  「這些人,你全都可以殺掉。」

  笠岡身體的顫抖加劇。她將前來安慰讓她冷靜下來的豐花的手揮開,豐花因而倒臥在地上。

  笠岡發出奇怪的聲音站了起來。她拿起掉落在花圃旁的割草鐮刀後,朝石田的方向跑去。豐花雖然呼喊她的名字,但笠岡卻像是完全沒聽見。

  她的樣子很明顯地相當奇怪。京介打算上前制止笠岡,但眼前卻因為被石田放開的安西倒臥,而阻礙了前進路線。石田朝著笠岡的方向衝去。

  「笠岡的腦袋裡呢…」

  站起來的安西,撫平上衣的衣角說道:

  「為了服從我的命令,已經做了點手腳。只有在那種時候,才能順利讓她使用力量。」

  笠岡發出類似野獸般的叫聲,並對準石田的胸膛揮下鐮刀。不過她纖細的右手,卻輕而易舉地被石田抓住。

  但是,右手只不過是用來牽制而已,笠岡的左手開始有動靜。她的指尖伸向石田的手背,碰觸到豐花造成的輕微抓傷。就只是這樣而已。似乎是無法理解這樣的行動,—石田加深眉宇間的皺紋。而在笠岡的指尖處生出微小的黑色光芒。

  臨轉力是種無論什麼樣的傷口或病狀,都可以在一瞬間治好,反之,無論什麼樣的傷口或病狀也都能在瞬間加重,甚工會瀕臨死亡的拜咒能力。京介對著石田說道「快逃」,笠岡的左手彷彿要抹消聲音般進出黑色的閃光,發出一陣轟隆聲響。

  從石田的手背到肩胛,傷口一直線地擴展,鮮血也直冒出來。比起閃光的轟隆聲還要大聲,石田發出駭人的驚聲尖叫。完全抹去室外照明的光線,紅和黑這兩種顏色濃稠地佈滿空中。

  在傷口到達脖子之前,石田將笠岡的身體撞飛出去。石田的巨體倒下,造成地面的震動。安西笑了出來。京介握起玲洗樹樹枝衝了出去。雖然是令人生氣的副家長,但當然不能見死不救。

  「別過來!」

  石田抬起佈滿油汗的臉龐,大聲怒吼:

  「別管我!快去阻止那個女人!」

  在停下腳步的京介身旁,笠岡移動了。拿著鐮刀的笠岡,接著要對豐花進行攻擊。雖然京介開始狂奔,但還是沒來得及趕上。

  鐮刀的尖端以豐花的頭部為目標。舉起雙手抵抗的豐花手臂被砍中,而且刀柄的部份還打中豐花的側頭部,發出鈍重的聲響。

  京介丟掉玲洗樹樹枝,跑到打算再度揮動鐮刀的笠岡面前。當他抓住她的雙臂時,笠岡發出呻吟聲,全力進行掙扎。她的表情充滿憤怒,簡直像個惡鬼。雖然對方明明是個纖弱女子,但京介還是必須竭盡全力壓制她。

  「殺了我…」

  笠岡的聲音之中,微微可以聽見話語。

  「殺了我。拜託你,殺了我…殺了我!」

  淹沒在扭曲表情裡的眼眸,滲出了淚水。

  「一條同學!」

  可以聽見鹽原的聲音傳來。在京介視野的角落,有個白色的物體在移動。在電話亭的前面,狗站了起來。

  是該放著笠岡不管,還是該轉向狗?用來判斷的短短幾秒鐘卻成了致命傷。高高躍起的狗,一口咬住京介的左肩。長長的犬齒貫穿背部,京介因而倒臥在地。

  臉色大變的鹽原看起來是想靠過來,但京介卻搖搖頭,傳達出叫她快逃的訊息。狗似乎是不滿他的行為,也伸長兩隻前腳的爪子壓制住京介的肩膀。雖然敏銳的痛覺讓京介一瞬間閉上眼,但他卻可以聽見鹽原奔跑離去的腳步聲。

  他張開眼睛,試著想用膝蓋抵住狗的腹部,但卻無法如願行動。狗牙和爪子將京介的身體刺入地面,成功扮演類似大頭針的角色。傷口越是疼痛就會不停掙扎,利牙也越會把傷口撐大。

  感覺就像是被用作昆蟲採集的蟲子,京介為了恢復冷靜而進行思考。但被拿來當作搜集昆蟲的蟲子,待遇應該會好一些吧?一想到這裡,他就冷靜下來了。當京介放棄輕舉妄動後,狗狗也像是在表示「這樣就好」般地搖尾。

  「太郎,好吃嗎?」

  走到旁邊的安西,俯視狗的背部這麼說道。狗用前腳按住京介的肩胛,將鼻尖伸進傷口。白色的毛被血濡濕,它很高興似地舔動舌頭。無論是鮮血、肌肉還是細胞,它全都想要舔舔看。

  「不枉費我從早上在校門口前,就沒讓你吃東西啦。真是太好了。」

  白狗吠了三聲。

  帶著被浮游精靈吃掉心情會不好的感想,京介移動右手的指尖。他對著掉落在地面的玲洗樹樹枝,想盡辦法去碰觸。就在被安西發覺之前,他伸手抓住了道具。

  「不過,太郎,不能讓他死喔。我們要把他和笠岡一起帶回去。只要吃到某種程度,就換成倒臥在那裡的光流脈使者吧。雖然可能會很難吃啦。」

  安西隱含笑意地這麼說,並將臉朝向倒臥在地的石田及護衛隊員方向。京介把玲洗樹樹枝拉到身邊,將木杖的尖端指向狗的頭部。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出於丑位朝未位五十,掃射。消滅前方對象!」

  光彈連續發射,穿透了狗的身體。金黃色的光芒氾濫,連京介自己的視覺都受到麻痺。雖然不知道浮游精靈的身體是因為第幾發消滅的,但當最後的光芒發射出來時,刺人京介肩膀的犬齒及爪子全都粉碎了。

  抓住玲洗樹樹枝,京介站了起來。肩膀的傷口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在撐起身體的同時,鮮血直流沾染了玲洗樹樹枝。

  「笠岡,」

  在殘留光芒餘韻的黑暗另一側,安西開口說話:

  「我告訴過你光流脈使者的弱點吧。打倒他,但別殺了他喔。」

  在安西說完話的同時,笠岡衝到京介面前。浸成紅色的鐮刀就迫在眉睫。因為肩胛的疼痛而無法如願行動,京介的腹部被劃了一刀。

  反轉手腕的笠岡,將鐮刀的刀柄推向京介的脖子。他就正面接受那樣的攻擊。奇妙的聲音伴隨著劇痛,穿透他的喉嚨。

  喉嚨被劃開了。在將摒住的呼吸意識性地吐出時,生銹的味道在氣管裡逆流。玲洗樹樹枝的顏色,因為京介吐出的鮮血而再度染紅。

  真像石蒜花的顏色。京介試著這麼喃喃自語。

  但聲音直到最後都沒有發出來。

  在校內留宿期間的熄燈時間是二十二點,起床時間是六點,而且禁止熬夜。

  文化祭執行委員會準備室的門板上垂掛著大張的日本和紙,上面記載著這樣的警語。

  抬頭看著和紙,鹽原友子咬著嘴唇。現在的時刻是凌晨一點過後。從準備室大門的另一邊,不停地傳出像是打鼾的聲音。

  鹽原敲了三次門,卻沒有回應。敲了十次門,也還是沒有回應。當敲了二十次門,也試著出聲說話時,卻有一個說出「吵死了,明天是六點起床啦」的焦躁聲音回答。

  鹽原將鼻息用力哼出,使勁地連續敲擊大鼓。當她一這麼做時,門板的另一邊一陣騷動,執行委員會長佐久間就衝到走廊上。

  「吵死啦,你在吵什麼啊?」

  「我是風紀委員鹽原。在你休息之中打擾,真是抱歉!」

  鹽原扯開不輸給佐久間的聲音,急忙地打招呼。

  「因為長谷會長想觀賞電視台的深夜節目『沖吧,虹原法律諮詢事務所』而回家去了,所以人手不夠。希望能請文化祭執行委員會協助!」

  大概是還沒睡醒吧,佐久間帶著茫然的神情看著鹽原。隔著頭髮睡亂的佐久間,可以窺見其他委員同樣帶著目瞪口呆的表情。

  「風紀委員的工作,我們可是什麼都不會喔。」

  佐久間慢慢將目光聚焦,然後說道:

  「是發現偷喝睡前酒的學生嗎?如果是舉發違反校規的,就隨你們高興去做吧!」

  鹽原逼近打算關上門的佐久間,放大說話的聲調。大鼓夾進快要關上的門板之間,木頭的框框發出吱嘎聲響。

  「後門附近有可疑人士,或許是綁架小孩的人。」

  「綁架小孩的人?」

  「還有一隻狗。雖然我想做些什麼,但只有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

  「這麼說來……」

  在流露驚訝神情的佐久間後方,一名女委員抓著頭說道:

  「剛剛我好像看到窗外有什麼閃光。」

  「沒錯,就是那個。」

  「我不是在做夢?」

  「那不是夢!」

  在將聲音隱含在嘴裡吶喊的鹽原背後,進出小小的閃光。鹽原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

  一名拿著附閃光燈即可拍相機的男學生就站在那裡。

  「你們在吵什麼?是風紀委員會向文化祭執行委員會行賄的決定性瞬間嗎?」

  男學生愉快地按下快門。

  無視於男學生,佐久問對著鹽原挑起單邊眉毛。

  「雖然我並不清楚什麼綁架小孩的人或小狗,但這種時候才應該輪到警戒委員上場吧。你去拜託那對雙胞胎吧。」

  佐久間氣勢驚人地關上門。當鹽原垂下雙肩回過頭時,拿相機的男學生說出「該回去睡覺了」之後跑著離開走廊。

  鹽原重新抱好大鼓,邊揮動鼓棒邊跑進校園。雖然偶爾會有被怒罵吵死人的情形,但卻沒有任何學生起床。

  跑累的鹽原在樓梯的中段坐下。

  「靠風紀委員的力量,人群是不會眾集的……」

  在斷斷績續的喘息中,鹽原喃喃說著。然而,應該不會有任何會回應的對象。

  「這也是沒辦法啊。」

  聽見回覆的答案,鹽原環顧著四周,但卻沒有半個人。不知到底是在何時跑進來的,在樓梯的下一階上只有一隻鴿子。

  「因為在幾分鐘前,安西在校舍裡面散播迷幻藥,所以才會沒人察覺到外面的情況啊。」

  在鴿子的嘴扭動同時,聲音也流洩出來。

  「就算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只要到了明天全都會忘記喔。光流脈使者常常會刪除或塗改他人的記憶,我就是在模仿那些動作啦。」

  鹽原發出無法成聲的驚呼,半站起身子。

  「鴿…鴿子……」

  「我不是鴿子,是浮游精靈喔。」

  鴿子飛到鹽原的旁邊,用圓圓的眼珠看著鹽原。

  「如果你也想和那個光流脈使者親近,對這種程度的事情大驚小怪可不行喔。」

  「光…光流什麼?」

  「有三個選擇,你要得到那名光流脈使者的方法,有三種選擇。」

  鴿子沒回答鹽原提出的問題,逕自說道:

  「等到那個光流脈使者犯下什麼過錯,而被組織封印所有力量的那一天;或是你找到方法,從那個光流脈使者身上去除能力:或者是已經殺掉那個光流脈使者,等待他以非能力者身份轉生。就是這三種選擇。」

  「那…那個…」

  「對於疑問,我可是有問必答喔。」

  「你在說什麼啊,我完全不明白……」

  「反正到了明天你就會遺忘。不過,可以的話你還是先記起來比較奸。」

  鴿子展開羽翼起飛,將鹽原的視野蒙上了黑影。

  散落在地面的玻璃碎片,及狗項圈。還有像是發生電池用盡般跌坐在地上,從剛剛開始就毫無動靜的笠岡理保。

  在只有極為細長的室外照明下,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和地面一體化。還是說這些單純是自己的視力有毛病?京介在視神經裡注入力量,確認週遭的情況。

  在離花圃有點距離的位置,有三名幾乎趴成一列的護衛隊員。因為偶爾還發出呻吟聲,所以應該只是失去意識而已。傷勢方面,大概很輕。

  而在數公尺遠的地面上,躺著一隻手臂從手背到腋下全都裂開的石田。因為他俯臥在地上,所以從京介的位置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他的指尖卻一直持續抽搐。雖然他還活著,但若不快點施展治癒術,應該也有可能會失血過多致死。

  在與京介相距數公尺的地方,將身體向右側轉,豐花緊閉著雙眼。從她的側頭部流出一條紅線,在額頭到左臉頰上留下軌跡。很遺憾的那並不是番茄醬,而是真正的鮮血,不過,京介做出豐花也只是昏迷的判斷。

  那一帶的土地正處於閉塞狀態。包括學校附近一帶的負責矯正術者是誰?倒臥在安西腳下的京介,在飄渺的意識中,好幾次思索著非常顯而易見的事實。但要是不想點什麼,好像就會因為緊跟在體內的劇痛及貧血,而讓現在的意識也消失掉。

  「你是一條京介吧?」

  安西的皮鞋,輕輕踢著京介的背部。

  「是這樣沒錯吧?十六歲,虹原高中一年級,是矯正術者,能使用古代術。剛剛太郎的反應……十分恰當。」

  雖然又被踢了一下,但京介還是沈默不語。安西發出聲音簡短一笑,還說道「啊,你發不出聲音來吧」。

  「你還不能死喔。因為你要是現在死了,就不能當成商品販售。回到研究所之後,我再幫你治療吧。」

  安西只說完這些話,就緩緩地邁開步伐。

  「要是太郎在的話,就可以輕易地用嗅覺分辨出來……」

  在豐花的面前,安西停下了腳步。雖然京介想要起身,但無論是腹部還是肩膀都只是發出悲鳴,根本動彈不得。懷中抱著的玲洗樹樹枝在吸收鮮血之後,顏色漸漸變深了。

  安西一把抓起豐花的頭髮,使勁地拉扯。雖然豐花的眉毛扭曲,但卻沒有清醒過來。

  「她是你妹妹?長得真像。」

  面對京介,安西如此說道:

  「即使臉長得一樣,但這丫頭好像沒什麼力量嘛,不過呢,就當作萬一你死掉時的備品一起帶定好了。」

  安西拖著豐花,朝石田的方向移動腳步。

  「如果家中有一名擁有操控古代法術潛在精神力的孩子,在二等親之內就很難出現擁有同等能力,或超越其上的光流脈使者。這是我父親從統計數據中所得到的無關緊要法則。」

  安西緩慢地前進,並如此說著。就像聰明的學生正在背誦教科書內容的那種說話方式。在他的手臂前端,豐花發出痛苦的呻吟,但安西卻完全不看她的臉。

  「我是普通人這一點,剛剛這個男人也說過了。」

  在石田身旁停下腳步的安西,俯視著碩大的背部,嘴角泛出笑意。

  「正確來說,我應該不能歸類為純粹的普通人,因為我父親是術者。但因為母親不是光流脈使者,所以我才沒有遺傳到術者的能力。」

  安西沒有對石田動手,將目光轉向護衛隊員。

  「明知道違反本家的婚姻規則,但我的父母親還是結婚了。聽說他們躲過監視職員眼睛,隱姓埋名地生活。可是,這種生活並沒有延續太久。因為就我和我母親的眼光來看,父親的力量很不尋常啊。」

  安西沒到護衛隊員那邊,開始朝笠岡定去。京介利用手肘,想盡辦法撐起上半身。

  「母親拋棄了我和父親,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對於我沒有遺傳到能力的事,母親大概是無法相信吧?而父親辭掉術者工作,躲在家裡開始進行調查自己血統的作業。他說他不想從因血緣而被他人疏離的事情上轉移目標。不過,在我看來他只是在逃避現實。」

  在笠岡面前停下腳步的安西,以平靜的眼神俯視著笠岡。

  「除了光流脈使者的血統及調查本家詳細狀況之外,父親也開始進行拜咒能力者的研究。他大概是認為異類之間是同志或夥伴吧?」

  京介想不發出聲音,試著在損傷的喉嚨上施加力量。但光是一個呼吸動作,令人快要昏倒的劇痛就侵襲而來。只能念誦一次咒語的力量應該還存在吧。京介握緊玲洗樹樹枝,隱藏氣息扭動嘴唇。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

  非常嘶啞的聲音,只能發出聲響到這個地步。京介劇烈的咳嗽,上半身再度傾倒。當他壓著喉嚨時,頸動脈像爆炸似地上下起伏。

  「你別逞強了,我們就要回去了。」

  安西看著這邊,露出笑容。他拉著笠岡的手臂讓她站起來,然後朝京介的方向走來。

  途中豐花恢復意識,發出頭髮好痛的哭鬧聲。雖然從京介的位置看不見,但豐花似乎是相當抓狂,安西隨著咋舌停下了腳步。在響起一個打中骨頭般的聲音後,豐花的哭聲變得更加劇烈。

  「你很吵耶,安靜點!備品死了我可無所謂喔。」

  安西從笠岡的手中奪下鐮刀,朝豐花的頭頂揮下。以無法成聲的聲音呼喚豐花的名字,當京介又再度站起來時,他在手臂上施力。但力量卻沒有注入手中。

  「快住手!」

  笠岡抓住安西的手。鐮刀掉落到地上,豐花也獲得解放/安西盯著笠岡,微微歎出了氣息。

  「你在做什麼?我要帶他們回研究所,如果不先讓他們安靜下來,對你來說也很困擾吧?」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在京介的眼中,映照著披頭散髮的豐花嘴角流著鮮血啜泣的身影。不知是在何時,曾經發生過當京介臉部受傷時,被豐花臭罵一頓的情形。當時她的理由,是討厭看到跟自己相同的瞼孔上有傷痕。京介想著這樣的確是很討厭,開始強行撐起身體。他不太想看見豐花哭泣的臉。但因為上半身晃動的關係,他又再度口吐鮮血。

  視神經又再次失去力量,豐花的身影也開始變得模糊。他還不能失去意識,他還沒有拯救任何人。雖然無法出聲,也找不到作戰的方法,但京介的指頭還是用力勾住玲洗樹樹枝。雖然幾乎沒有力氣,但他還是明白冰冷的觸感。

  可以聽見豐花的慘叫聲。京介拚命想喚回視神經。安西對著笠岡揮動了好幾次鐮刀。

  「我明白了,笠岡。雖然很寂寞,但既然你這麼說也沒辦法啦。我明明現在還是一樣喜歡你啊。」

  沐浴在回濺的鮮血之中,安西露出微笑。

  「因為喜歡,所以為了不讓你之後傷腦筋,現在就讓你死在這裡吧。反正像你這樣的能力者,是沒有辦法在研究所以外的地方生存的。」

  每當安西揮下鐮刀時,從笠岡的體內就會產生白色的光芒。但即使如此,安西還是沒有停手。安西的表情裡沒有惡意,只是在微笑而已。

  豐花嘴裡大喊些什麼,面向安西的方向移動。失去冷靜的豐花,連咒語都沒有念,就筆直地朝安西衝去。安西凝視著豐花,將笑容化為冷漠。

  會被殺的。京介竭盡最後的力氣,拔腿起跑。

  京介闖入豐花及安西之間,將豐花的身體撞開。對於攻擊對像換成了京介,安西似乎沒有馬上察覺。鐮刀逼近京介的眼前。自己說不定會死。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但他已經想不出其他辦法了。京介盯著刀刃,絲毫不加閃躲。

  脖子被鐮刀割到了。明明精神上是完全衰弱狀態,但為什麼出血的狀況還是這麼有氣勢?自己頸動脈噴出鮮血的光景,令京介感到不可思議。

  「笠岡,快點治療!別讓他死了!」

  可以聽見安西焦躁的聲音。安西腳下渾身是血的笠岡站了起來。她在京介整個脖子上用冰冷的手指十指緊掃。白色的光芒吞噬掉鮮血的紅色。然後出血停止了。於此同時,損傷喉嚨的疼痛也稍微舒緩了些。

  喉嚨和脖子的傷口都癒合了,但因為失血過多,使得京介的腦中央開始麻痺。雖然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就算恢復聲音,還能使用多少次法術,但京介還是撥開笠岡的手,舉起玲洗樹樹枝。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以黃土為支點,及至三里,於損傷之;人體發動,修復!」

  他在大範圍裡做威力設定,並施展治癒術。週遭一帶因此佈滿金黃色的光芒、。

  安西發出攻擊命令,笠岡展開行動。當京介亮出玲洗樹樹枝時,笠岡的動作停止了。但他不知道那是害怕,還是笠岡表現出原本意志的關係。

  那是只要使用法術,就能如笠岡所願,強行將她的頭部完全粉碎的距離。即使心中不願意,但如果考量到她是敵人,這麼做應該是很恰當的。

  但是京介卻做不到。當咒語回到喉嚨深處時,意識的界限也來臨了。玲洗樹樹枝從京介手中滑了下來。

  產生暈眩的京介肩膀,被某人的手使勁地抵住。

  「笨蛋矯正術者趕快退下!」

  是石田。跑到身邊的豐花緊緊抱住京介,並在耳邊呼喊些什麼。聽起來似乎是在呼喚名字的樣子,但大概是聽覺失去作用的關係,他幾乎沒有聽進去。

  在無聲的世界裡,石田展開行動。護衛隊員之中有兩個人逮捕了安西。剩下的一人則對著笠岡開始念誦咒語。但究竟是什麼咒語,京介也不知道。

  光芒炸裂開來。在冒出黑煙的同時,地面劇烈搖晃。豐花的手指也狠狠地陷進京介的肩膀。

  豐花對著石田控訴些什麼。一臉嚴峻表情的石田也跟著回嘴。京介則望著光芒與煙塵逐漸消退景色的另一邊。然而,笠岡的身影已經不成人形。

  「你給我記住!」

  京介突然恢復的聽覺,攔截到石田低沉的聲音。

  「如果想救人,就得具備看透對那個人而言,什麼才是最佳救贖的能力。千萬別以為半吊子的同情及善意,就可以拯救所有人!」

  雖然豐花像是在怒吼般地扭動嘴巴,但京介卻無法再聽到更多。沒多久,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位在本家七樓深處的個人房門前,兩名術者管理部的職員正在敲門。沒多久就傳來回應的聲音。兩名職員互看一眼後,將門打開。

  除了辦公桌以外什麼都沒有的房間,在一整面牆上開了一扇大窗戶。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月光散佈其中。

  「報告書做好了嗎?」

  窗邊站著一名青年。他正拿著形狀類似望遠鏡的道具,眺望著窗外。兩名職員再度互看一眼後,向青年遞交文件。

  「辛苦了!這個道具,精確度做得不太好耶。我完全看不到。」

  青年一拿到文件,就將道具放回桌上。

  「不是登錄抹消的術者,而是現任矯正術者的確認工作,因為有動態,就不會感覺無聊了吧?」

  「那個,家長……」

  一名職員十分客氣地對青年問道:

  「為什麼我們會被任命提交那所高中的報告書呢?就算我們不去做,副家長他……」

  「因為石田的報告書裡,只會寫自己的活躍行為和說部下的壞話,很難瞭解事實關係嘛。而且,你們兩個前陣子登錄抹消術者的確認工作,做得很馬虎吧?」

  青年邊翻動文件邊回答。

  「所以,這是懲罰。我可沒那麼天真哦……天真的是我的棋子吧。」

  停下手的青年,靜靜地洩漏氣息。

  「天真就意謂著脆弱啊。要是不小心處理,好像馬上就會壞掉了。」

  窗外的天空中,雲朵開始飄動。

  月亮遭到遮蔽,室內陷入了黑暗。

   ✩✿✿✿✿✰✩✿✿✿✿✰

  笑聲、掌聲、歡笑聲。世界靠這三種要素填滿,所以世界的各個角落都很和平。就像不由得讓人產生這樣的誤解般,從週遭聽到的東西就是平穩本身。

  「好閒啊……」

  從文化祭專門特別警戒委員待命所的窗戶仰望天空,一條豐花喃喃說著。

  在蔚藍天空擴展的卷積雲,豐花已經看了三小時之久。在這段期間,就只有她自己的肚子發出聲響,完全沒發生什麼會衍生出需要警戒委員出場的事件。

  三個小時之前——在九月二十五日,星期天,上午九點,第三十三屆虹高祭的第二天開始了。雖然昨天開幕的第一天見識過相當熱鬧的盛況,但今天是最後一天,肯定會更加熱鬧。大概是不需要把餘力留到明天的關係,所以無論哪個社團都在為了招攬客人、飆高營業額,還有自己的享樂使出全力。

  隔著待命所的門板,可以聽見人群歡笑的聲音。鬼屋好可怕;大阪燒的味道好奇怪;還有五分鐘戲劇社的公演就要開始了;後夜祭好像很棒喔;有來真是太好了。路過的聲音都帶著興奮氣息說出這些話。

  「大家好像都很快樂,真是太好了……」

  將手肘頂在窗框上,豐花試著發出聲音。但能回答她的人並不存在于于室內。眼前有只紅色蜻蜓悠閒地飛過。因為風的吹送,使得擺放在桌上的一百張免費餐券四處飛散。這些免費餐券,豐花連一張都還沒使用過。因為豐花昨天也是一整天待在待命所裡。

  豐花又再一次抬頭看著天空,吸吸鼻子。可以聽見從不知何處傳來管樂器的音色。似乎是管絃樂社正在舉行演奏會的樣子。和豐花的心境正好相反,他們正在演奏十分開朗的音樂。

  關於在準備日深夜校內所發生的事件,在本家副家長石田的運作下,已經瞞著學校方面處理完畢。待在校舍裡的學生記憶及事件的痕跡等,全都用法術消去及修復。

  安西被帶往本家。據說他的住所兼研究所,石田已經帶著部下前往調查了。安西的詳細研究結果,及包括「買賣」對象的情報在內的調查報告,聽說引起本家高層一陣嘩然。然而安西卻好像在這段期間,躲過監視者的注意而咬舌自盡。

  笠岡的遺體被回收到本家。對於只能想到活著就一定會車福的豐花而言,要完全理解笠岡的心情,老實說是很困難的。

  有關校內發生的行竊及傷害事件,豐花則隨便捏造一些故事之後向佐久間報告。謎樣的旅行者在校內留宿一晚,利用三合板製作木筏,前往遠方國度旅行的胡言亂語,在配合各種情理之下,變成相當龐大的故事。在豐花的腦海裡,旅行者的藍本就是京介的那個朋友,叫勝田的詭異男子。

  以佐久間來看,似乎所有事情,都可以想成是在準備日期間輕鬆解決的芝麻小事。豐花還被佐久問埋怨說「原來不是需要僱用警戒委員的事件」。甚至當她知道從準備日的最後

  一天,京介就沒來上學的事情後,還做出「果然是靠不住」的斷言。自由特務果然很悲哀啊,豐花心裡作如是想。

  豐花的鼻尖撞上被風吹來的落葉。只有葉子的一半染上秋天的色彩。即使沒有什麼人出手幫忙,自然界的樹木還是會自己添加色彩、自己凋零,然後自己發芽。

  就算被迫陷入困境仍不怨恨對方,只是持續自責的人。還有為了救人,也下令殺人的人。

  「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啊……」

  豐花將葉子丟到窗外,嘴裡嘀咕著。

  待命所的門被敲響了·當豐花打著呵欠回應後,一名女學生走了進來。下垂的髮辮,加上符合校規規定的裙長。她是風紀委員鹽原。鹽原眼中充滿緊張感,環顧著室內。

  「有什麼事嗎?」

  聽到豐花的詢問,鹽原以立正姿勢說道:

  「這些…是要給你的。」

  鹽原遞出一個塑膠提袋。接過手後,發現裡面放的是大阪燒。豐花看到那種顏色,馬上就知道是一年三班做的。

  豐花簡短道謝後,又把視線移回窗外。雖然經過了五分鐘,但鹽原離開此地的氣息卻完全沒有到來。

  「幹嘛?即使你要求跑路費,我也不會給喔。」

  豐花將整個身體轉過來如此說道。因為妨凝石田完成任務,所以減薪期延續到今年一整年。現在明明是食慾之秋,明明是郊遊踏青的季節。還有,雖然她是性急了點,但聖誕節到底該怎麼度過才好?似乎是沒聽見豐花喃喃訴說「本家的高層都是笨蛋」的自言自語,鹽原以微帶熱情的視線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一條同學,還是沒有來嗎……」

  面對垂下水手服制服肩膀的鹽原,豐花先答道「因為他不太適應學校活動」。至於他仍在本家的醫務室裡昏睡之事,就沒有告知鹽原的必要。

  「我…我不是特別擔心他缺席的理由啦。」

  明明什麼都沒問,但鹽原對著豐花以驚人的速度揮動雙手。

  「我只是因為他沒有打電話通知缺席,有點在意而已/即使是在這樣的特別日程期間,我也只是一如往常執行風紀委員的工作。」

  「你呀…」

  打斷鹽原的話,豐花問道:

  「你喜歡京介對吧?」

  鹽原大叫「啊——」的一聲倒退到走廊上。撞到拿著文化祭節目單行走的來賓背部後,鹽原用連耳根都漲紅的臉向前後左右鞠躬道歉。

  豐花放鬆臉頰的肌肉站起來,走近鹽原的背部拍拍她的肩膀。轉過頭的鹽原臉上,已經紅過了頭呈現出土黃色。

  「雖然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搞不懂的事,但也有容易明白的事,還真是有趣呢。」

  「你絕對不可以說出去喔!」

  鹽原在額頭上刻下陰氣逼近的紋路,說道:

  「不管是對他本人或其他人,都絕對不可以說喔!」

  「我不會說啦。不過,你最好也別說出來喔。」

  「咦?」

  「沒事。因為…我不會跟任何人說,所以你可以聽我唯一的請求嗎?」

  鹽原露出不安的神情。

  豐花在任命鹽原為一日留守員後,離開了待命所。她決定要在模擬餐廳買很多食物,然後拿去供奉笠岡。本家的人可能不會讓她見遺體,既然如此,只要在學校的某個地方供奉就可以。她心中是這麼想的。

  於是,豐花朝熱鬧的校園裡定去。

  京介清醒的時間是在星期天,文化祭最後一天的傍晚。

  地點是在本家內醫務室的病床上。雖然沒有被丟進住院機構算是很慶幸,但在醫務室裡的醫生只有父親尚一個人,就不是那麼值得慶幸了。

  「對喉嚨、肩膀及腹部施展的治癒術,還有輸血,一共是八萬五千圓。」

  站在病床邊的尚,這麼說著並豎起兩根指頭。

  讓他看見勝利的手勢,是想自豪些什麼?當京介正在思考時,尚又接著說道:

  「因為輸血用的血液不足,所以還提供我的血液。謝禮是兩萬圓。」

  握起拳頭將指頭凹折一會兒後,尚又再一次擺出勝利的手勢。

  「然後是到今天為止陪伴你的代價,兩萬圓。」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付,因為我還在減薪中。」

  京介從病床上起身回答。聲音毫無問題地發出來·

  將手插進白衣的口袋,尚拾起下巴。

  「我知道。無論是你還是豐花,不是都一直遲繳給家裡的生活費嗎?一群只會吃閒飯的小鬼。」

  尚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帶有繩子的紙,並丟到京介枕邊。那是一份新的無效治癒體質證明書。

  「進展到第四階段咯。」

  在鄰近的椅子上坐下,尚背對著京介。椅子的卡榫吱吱作響,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音。

  「最後階段是第七階段,所以是剛好通過折返點啦,你這個小笨瓜。」

  京介沉默不語,望著百葉窗被捲起的窗外。一整片雲朵染上紫紅的顏色。秋天的黃昏稍縱即逝,這樣的顏色不到一個小時,就會沒人黑暗之中吧。

  「在全部付清之前你可別死啊。」

  尚在椅子上撐起一隻腿,並在小腿處抓著癢說道:

  「就算付清了也別死啦,千萬別比我早死啊。」

  「我會努力的。」

  「在這幾天,我一直在思索。死掉的人就再也看不到了啊。」

  叼起一根香菸,尚用看來很廉價的打火機點火。

  「這樣不是很寂寞嗎?」

  「是啊。」

  「雖然也有就算還活著,卻見不到的人啦。」

  「老媽…她還沒回來?」

  從尚的香菸前端,煙灰一點一滴地掉落到地上。京介歎了一口氣。

  「你有試著打電話到老媽的娘家嗎?」

  「很遠耶,不是很花電話費?」

  尚抽著鼻涕開口說道。京介想著「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從病床上下來。在小邊桌上,京介的私人物品全堆在上面。吸收過血液的玲洗樹樹枝,有些部位變了顏色。

  他攤開摺好的制服,試著在口袋裡尋找。雖然沒有錢裝在裡面,但卻放進一張全新的電話卡。

  第三十三屆虹高祭。瞄了一眼表面誇張的文字後,京介把電話卡遞到尚的面前。

  「我很忙的。」

  把臉背過去的尚,鼓起到處是懶得刮掉鬍子的臉頰。

  「而且還有傷患。」

  「如果是我的話,沒問題的。」

  「得買點東西回家才行,家裡的冰箱已經唱空城計了。」

  「這種時候不用特別在意這些。」

  「還要曬棉被。」

  「太陽已經下山了。」

  「七點開始我和別人約打麻將。」

  「那就算了。」

  從打算放下手的京介那裡,尚以非常驚人的氣勢奪定電話卡。

  尚一路自言自語的離開醫務室。但他似乎是在走廊上跌倒了,巨大的聲響連醫務室裡面都聽得到。

  京介伸手去拿制服。他想應該可以回家了吧,然後換好衣服,將無效治癒體質證明書掛在脖子上。他甩動手臂,也發出聲音。儘管如此,他自己的確接近過死亡;儘管如此,

  他自己還是活著。

  他離開了醫務室。雖然在走廊上和副家長擦身而過,但石田卻沒對他說什麼。

  剛踏出本家時,京介停下腳步抬頭仰望天空。回到家之後,首先該做些什麼?冰箱是空的,棉被就算不曬也沒關係,牆壁上的大洞應該已經修好了吧。一開始思考就覺得很麻煩,連走路也變得麻煩起來。

  京介在天橋上坐下,意識不清地望著逐漸日落的市區。明明傷口已經完全治好了,但身體的正中心總覺得痛痛的。半吊子的同情。應該就是這樣吧,連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

  為他人著想。那是會招來不車的,還會被指摘是愚蠢的行為。京介自己或許也會面臨比和禮子死別更為痛苦的結局。只要在喜歡對方的情形下,無法避免的某樣東西,就一定會存在於自己生存的世界。

  因此,他不想把打從心底認為某人很重要的過去,想成是一個錯誤。不管是軟弱還是脆弱,他都想全部承認並繼續活下去。

  京介再一次抬頭看天空。天色已經晚了。他想著不知現在還來得及趕上文化祭,從天橋上站起來。

  就算不去參加也沒關係。他對熱鬧的事物還是感到很不適應。但在有點距離的地方,他默默遠望直到後夜祭最後的燈光熄滅的瞬間。他心想,要捨棄半吊子的同情,以後再做也沒關係。

  手拿著紅色花朵的幾名孩子,從京介面前跑過。而迎面吹來的風,卻比前幾天更添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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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4 05:20 PM

  後  記

  我是一個人獨居的。從大約五年前起就居住的這幢集合住宅裡,有禁止養寵物、禁止演奏樂器、禁止同居、禁止生小孩、禁止煙火」等,簡直就像是一個人獨自在寂靜之中寂寞顫抖般的規則。

  雖然是因為覺得安靜真好所選中的房間,但一聽到飼養寵物的人的話題,會產生羨慕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我從幾年前開始,就決定用擺設布偶來取代養寵物。話雖如此,但因為布偶既不用喂東西也不用散步,而且本來就不會動,所以幾乎沒有必然需要相互接觸的機會。

  我和布偶的接觸,只有每個月一次,把它們拿到陽台上撣除灰塵的時候。但自從開始從事小說家工作後,就在想等寫完長篇原稿之後,首先應該設法幫它們「清理灰塵」在我的心中,這或許就是事情告一段落的區分表現。

  我的第一個布偶,足只帶著虛無表情的兔寶寶。最近它圓滾滾的眼珠好像在訴說:

  「偶爾比截稿日還早一個星期左右完成如何?」

  所以我全神貫注地幫它撣落灰塵。

  第二隻是一隻有哲學家傾向神情的馬。最近它那澄澈的眼眸似乎說著:

  「偶爾比截稿日早一個月左右完稿如何?」

  結果我還是使勁地幫它撣灰。

  當做完這些事情後,為了解除寫作時的運動量不足,所以我外出去散步。附近的住家有許多飼養狗的家庭,所以走在路上,十之八九都會被狗狂吠。

  最近那個聲音好像在說:

  「別散什麼步了,想想短篇的小說架構如何?」

  所以我又匆匆忙忙趕回家。

  這是《打工魔法師》長篇版的第五集。

  在寫作期間,迎接了二OO四年的來臨。

  雖然寫作期間是在嚴冬,但在不知不覺問冬至和立春都過了,據說這本小說的出版是在四月。是在春天耶(註:此為日文版發行時間)!

  正因為如此,這回也得感謝許多人士的協助。

  以總是關照我的角川書店主籐先生、女井先生為首,對於編輯部各位成員、畫出插畫的原田たけひと先生,及出版相關的所有工作人員們,謹致上我由衷的謝意。

  從第一集開始就一直陪伴我的各位讀者,非常感謝你們!

  來信的讀者,謝謝你們。這些信讓我的精神十分振奮。我也有收到考生寄來的信件,一被正在努力用功的人鼓勵,讓我也產生出要更加油的心情。

  今後,我也想寫出能讓各位感受到日常生活一部分的那種小說。

  那麼,期待接下來能在長篇第六集相會的日子。

                          椎野美由貴

  附註:很高興《打工魔法師》決定要出有聲書CD了!這又是托各位聲援的福氣,真是既感謝又感激!

  我也很期待,有興趣的人請務必要到《The Sneaker》雜誌上確認情報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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