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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8 11:54 PM

久住四季 -【 魔學詭術士.一】tricksters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9 05:33 PM 編輯


內容簡介:
那個魔法師邪氣地勾唇一笑說:「遊戲是吧?挺有趣的嘛——」
那以遊戲為名的預告是既大膽而唐突的。「本座在此宣佈,要從目前在場的各位同學之中選出祭品予以處刑。」當這個難以理解的預告變成事實的時候,故事的背景舞台城翠大學也隨之墜入混亂的漩渦之中。猜疑、恐怖、狂亂以加速度拓展開來。但是,美麗的女魔法師運用她巧妙的魔術手法,鮮明而諷刺地解開了謎底;而遊戲則以沒有人料想得到的方式步向終局。
這是仿照推理小說而完成的魔法師故事——tricksters登場!


作者簡介
久住四季
1982年4月1日出生於島根縣,日本輕小說家。某國立大學文學系畢業。2004年參加第11回電擊電玩大賞,雖然在第三回選考時落選,仍得以參賽作品《tricksters 魔學詭術士》出道。筆名是從作者本名變化而來。作品有《tricksters 魔學詭術士》和《ミステリクロノ》。


原日文書名:トリックスターズ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5:22 PM

  「登場人物介紹」

  佐杏冴奈……………魔學結社奧茲的魔法師,城翠大學客座教授。

  藥歌玲………………城翠大學理事長,也是城翠大學魔學系的創辦人。

  三嘉村凜凜子………城翠大學魔學系新生。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在真冰魚……………城翠大學魔學系新生,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扇谷印南……………城翠大學魔學系新生,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酒匈理惠……………城翠大學魔學系新生,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午沼千里……………城翠大學魔學系新生,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須津黎人……………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殺人課三傑之一。

  暮具總………………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殺人課三傑之一。

  久遠成美……………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殺人課三傑之一。

  手鞠阪幸二…………城翠大學醫學系新生,周的好友。

  亞歷斯特·克勞利……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魔法師。


  天乃原周……………城翠大學魔學系新生,敘事者。

       ✰

  序  章


  ~~預習課程~~

  且讓我緩緩閉上眼睛,側耳傾聽流洩而至的樂聲。

  那是——

  ✩

  ——事情發生在所有事件都已落幕兩周後的某一天。

  在事件解決之後,我真的依約去參加我答應手鞠阪會去的聯誼。對方也是城翠大學的學生,是一年級醫學系的女生們。至於聯誼地點也不必多說——當然就是距離JR宮古站三分鐘步行距離的貝克咖啡廳了。

  「咦、咦?魔學系?真的嗎?」

  在搖曳的燭光映照下,有四男四女總計八個人坐在昏暗的包廂席位。在我們彼此做完自我介紹後,坐在最左邊的女孩子就這樣問我。因為這種事沒必要隱瞞,所以我點點頭說了句:「是真的。」

  「唔哇!好厲害!」

  女孩子們看著我的眼神一下子改變了。

  雖然如此,不過那也絕對不是可以歸類在正面反應的眼神。不,說穿了其實是令人不快的。聯誼才開始五分鐘,我就已經想打退堂鼓了,不過我用盡所有自制力裝出不為所動的模樣。因為難得氣氛都已經熱絡起來了,要是在這時候大殺風景,不知道以後會遭到手鞠阪怎樣的報復。

  「所謂的魔學系,是指那個教授魔法的魔學系吧?」

  「呃……多半是吧。」

  這句話是多餘的,因為城翠大學就只有一個魔學系,所以不可能搞錯。不,基本上像魔學系這種古怪的科系,即使找遍全國,應該也只能在城翠大學找到吧。

  「怎樣?和我說的一樣,是個古怪的傢伙對吧?」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們熱絡起來的模樣令他感到滿意的關係,坐在我對面的手鞠阪一面露齒而笑,一面說:「哎,都已經推甄上醫學系了,結果卻推掉那邊跑去念魔學系的怪人,找遍全日本應該也只有這傢伙了。」

  「咦!推掉醫學系嗎……」

  「不會吧,太浪費了!」

  女孩子們用看到珍禽異獸的眼神竊竊私語著。那副模樣與店內的氣氛搭配起來,就像是女巫們在開秘密會議一樣。

  「……我說幸二,算我拜託你,別說不必要的事好嗎?」

  我在內心皺起眉頭警告手鞠阪。口無遮攔是我這個損友的缺點之一。

  「哪是不必要啊?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但也不是值得大肆宣傳的事吧!」

  手鞠阪和我大概認識快三年了,可以說是俗稱的豬朋狗友。所以一周前這傢伙找我來聯誼的時候,我就已經一眼看穿他的居心是「拿我當聊天的話題炒熱氣氛」。所以不如就拒絕掉他也好,不過——

  (反正最近也沒什麼機會理手鞠阪……就乖乖地配合他去負責搞笑吧。)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突然起了這樣的佛心,不過以結果面言是失敗的。我一旦偶爾想拿出幹勁做點事,最後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順帶一提,包含手鞠阪在內,其他的男性成員全都是醫學系的人。也就是說,現在在這裡的人之中,只有我一個是貨真價實的圈外人。

  「那、那——」另一個女孩子上半身往前探,讓我有股不好的預感。「用魔法給我們看看?」

  ……啊,受不了,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人這樣說。我該怎麼做呢?不過也沒辦法了。既然是因為這樣的狀況而使大家掃興,應該就不算是我的錯了吧。不好的是魔學不夠普及的日本社會,甚至使得同一所大學內的人都會產生這樣的誤解。也就是說,這是政治的錯。就是這樣。

  「我要先聲明一件事,不是魔法,其實應該要叫做魔學或法術比較正確……」

  魔學在國際社會上是一門公認的學問,而法術就是它的實踐。在這種狀況下,它當然也擁有「世界共通的正式名稱」。像「魔法」與「魔法師」之類的字眼,在現今已經是不切實際、很少出現在現實生活中的字彙了。而日本更是各先進國家中少數幾個不重視魔學的國家之一,所以會去注意到它的稱呼的人也寥寥無幾。

  因為要我裝裝樣子我也沒辦法,所以我往嚷著「人家想看、人家想看」的女生們,與在一邊起哄著「表演、表演」的男生們看了一圈,坦白地說出結論:

  「——我不會。」

  場面整個僵住。

  「呃?」好半晌後,才有一個女孩子反問了一聲。

  「我不會用法術。」

  「……………」

  大家開始露出懷疑的眼神。

  我也不禁反省起是不是自己解釋得太簡略了,所以我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呢,我不會使用法術。不只是我,包含教授、助教以及其他學生在內,我們繫上

  沒有一個人會使用法術。因為在現今這個世界上,能夠實地演術的真正法術師,只有七個人而已。」

  其實在魔學系中是有例外存在的,不過還是別說了。而且在這種時候提起老師的名字,老師本身應該也不會高興吧。

  ……不,以那個人的個性來說,可能會高興。

  聽了我的話,一個女生開了口:

  「對了,我曾經在新聞還是什麼上面看過,說現在的法術師已經快絕種了,有個叫世界什麼的組織在保護他們所有人。」

  快絕種?又不是野生動物,還有奧茲也不是叫「世界什麼的」的詭異組織。

  不過現實中卻是這類型的誤會多不勝數。就連同一所大學內,都有像山一樣多的人以為魔學系的學生會使用「魔法」。這又不是西方風格的魔法學校奇幻小說,也不可能會有那麼剛好的事。

  魔學確實是一門學問。既然是學問,就是容許世人去學習的知識與文化。只不過世界雖大,但真正能夠把魔學原本所擁有的神秘與奇跡演術出來的人——卻也寥寥無幾。

  「呃……要打比方的話,就像教育系的學生不見得會是老師,文學系的學生不見得會是小說家,對吧?同樣的,魔學系的學生也不見得會是法術師。魔學系的學生也和到處都有的普通大學生一樣的啦……嗯,魔學系是研究魔學的。如果想當法術師,就不該上大學,得去上專業學校才對。」

  「當然,這世界上根本也找不到什麼法術師專業學校就是了。」我再加上這一句。

  「——」

  大家都默不作聲。

  我本來是打算用插科打諢的方式把這件事交代過去的,但很顯然是失敗了,包廂中飄散著有點涼颼颼的空氣。在這場聯誼主辦者手鞠阪的猛瞪之下,我縮了縮脖子。

  「不、不過呢——」不知道是不是要試著轉變氣氛,一個女生露出明朗的笑容開口道:

  「不久以前有部電影的故事,就是描述魔女騎著掃帚飛翔在天空中的對不對?我也好想像她那樣呢。」

  「啊……對啊,真好!人類是因為有夢想而偉大的嘛,嗯、嗯!」

  手鞠阪馬上同意地點頭。

  「啊,不過……」明明應該就此鳴金收兵的我,偏偏又多起嘴來:「那種事大多數都是不可能實現的喔。」

  「咦?」場面又僵住了。「不可能?」

  「對,不可能。這就叫做『不可能的課題』。像剛剛那個騎著掃帚在空中飛行的例子也是。老實說吧,在現代魔學中,那種事還未曾有過任何成功的例子。」

  「是、是這樣的嗎?」

  「嗯。」這是真的,在現代還沒有確認到任何一個法術師可以實現「飛行」這件事。

  「另外像是與動物交談、把鉛變成黃金之類的——世人基於『魔法』這個字眼想像出來的事,大多數都不可能實現。以現實面言,魔學也不可能無所不能,而且效率也不是很好……大致上說來,反而會因為施行步驟相當繁雜,所以做不出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如果要追求便利性,與其用掃帚飛行,去搭乘飛機的頭等艙應該還更加舒適——我想起了老師不久前對我說過的這番話。雖然一個法術師說這種話簡直是豈有此理,然而老師本身在抽煙時也是要用打火機點火,在移動時會搭乘電車或計程車,在閒暇時會打電玩的。

  「……那個,請問?」又一個女孩子小心翌一翼地開口問道:「究竟魔法能派上哪些用場呢?」

  「這個……」我轉過頭去:「我也不太清楚。」

  老實說,直到不久以前,我也是那樣想的。「魔法師」和「魔法」又救不到母親,那這兩種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呢?那時候的我,甚至有一種根深柢固的認命感。

  不過最近,我可以自覺到在我心中的那個感覺,正在逐漸變化成某種不同的心理。當然,我終究是追不上、也無意追上那個人的「達觀」,不過這樣的心境倒也不壞。我透過那件事,唯一得到的答案——也許就是這份心境吧。

  「——啊,對了。」手鞠阪唐突地提議:「喂,周,來說說那件事的經過吧。」

  「那件事?」有個女生歪起頭。

  「咦,你不知道嗎?就是開學不久後,在魔學系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

  「啊,我知道!我有聽過一些傳聞喔。」

  「哎,那是什麼事?」

  女生們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感覺事態好像要開始往奇妙的方向發展了。

  「說啦,周,快說。」手鞠阪用眼神向我示意。

  「……嗯。」這是手鞠阪在用他的方式給我洗雪前恥的機會吧,但是我有所遲疑。

  從那件事看起來可以算是解決了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大概兩個禮拜,然而我至今依然未能把那件事整理出有條理的全貌。要我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就代表我必須把所有相關情報整理得有條不紊才行。這是一件非常費力的工程,老實說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麻煩的事了。

  再加上還有一件更叫人頭痛的事,那就是必須說出事件的真相——這件事之所以叫人頭痛,就是因為事件的真相已經永遠被封存在法術師的密室中了。

  但是——

  所有人都以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看來是沒辦法打混過去了。手鞠阪也真是夠了,多此一舉嘛。

  沒辦法,就把事件的真相做點手腳,用真話摻雜假話的方式交代事件的經過吧。就像老師那樣,就像個詐欺專家一樣——

  (真是的……)

  我做好了決定。

  「——好啦,我說就是了。」

  這一句話使得貝克店內一角開出了小小的歡呼花朵。我一面思考著應該從何說起,一面緩緩張開嘴巴……

  話說——

  那是與私立城翠大學的新學年一起揭幕,把魔學系的新生及所有相關人士(雖然這不是我願意的,不過我也在內)都牽連進去的法術師殺人遊戲。它是包含密室與殺人、法術與魔術手法、偵探與犯人、搜查與推理、命運與因緣、偶然與必然、愛情與友情、主義與主張……還有其他諸多要素的一大世紀性事件。如果是老師,應該會準備好這類煽情狗血的字眼來形容吧。

  然而我只想把它整理成一個簡單的結論而已,即使這樣做是有些硬來的。

  那就是——

  在那場遊戲中沒有贏家。

  那個事件是一群叫做法術師的詐欺專家們顛覆世界,甚至把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故事——

  ✩✿✿✿✿✰✩✿✿✿✿✰

  第一堂  課魔學系入學說明會

  1.

  好了。

  如果要把事情的經過交代得一清二楚,我想,最好還是從我成功進入魔學系,並且前去參加它的說明會那天的事開始說起。我就是在那一天遇上了法術師。現在回想起來,我的名字應該是在那時候,就被登記在這個故事的登場人物名單上了吧。

  「……」

  那是在四月的第一個星期二,早上八點四十五分時的事。

  在我前往位於我親愛學舍中的魔學系,準備上課的途中,我差點面臨極為突然,而且沒有道理可言的死亡。

  死因——內臟受重壓導致的窒息身亡。

  凶器——上學時的交通巔峰人潮。

  「……好難過。」

  每當有節奏的顛簸規律地襲來時,我就身不由主地置身在來自四面八方的強大壓力中搖擺著。從校園生活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呻吟。

  在早上的交通巔峰時間,市內各電鐵的乘車率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就跟字面上的意義一樣,那是一種水洩不通的狀態,甚至令人擔心起不知道車廂會不會因此擠破。

  私立城翠大學也與早稻田、慶應、明治等學校一樣,名列於市內私立名校之中,而它的入學考試也極為嚴格,水準可以與最難考的國立大學相提並論,是一所道地的名校。它的校園座落於宮古,大約正好位於橫貫東京都的JR總武線中間路段,所以車內自然塞滿了許多準備前往都心的通勤通學乘客。

  出身於其他縣市一個地方性都市的我,還不太習慣過於人山人海的狀況。不管面朝哪個方向,全都是人、人、人——而且還像波濤般湧來。老實說,眼前這樣的狀況,令我感覺到難以忍受的苦痛。

  我看明天還是早點出門搭電車好了,不,乾脆搬到宮古好了。但是在現在這個時期,真能找到合適的房子嗎?我現在所住的公寓,也才剛搬進去沒多久而已——

  「……下一站是宮古,宮古站就要到了……」

  人擠人的車廂內播放著到站通知,中斷了我漫無目的的思考,準備往門邊擠去。

  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喂,那邊的年輕人,我有事想問一下。」

  在這種就連轉動身體都相當困難的窘境下,突然有人從背後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開始以為那可能是色狼,因為當時是在擠成一團的車廂內,再加上聽說最近似乎有不少色狼,已經惡劣到下手的對象不分男女了。不過再仔細想想,如果是色狼,也沒道理會找我說話,因此我不得不承認,我這時候的見解並不正確。

  我回頭一看,出聲的人是位年輕的女性。她很高,比起周圍的人高出半個頭,擁有充滿知性的端莊面容,唇上抹著紅色口紅,蓬鬆的髮型——乍看之下像是個模特兒。自她左耳垂下的鏈型耳墜也更加強了那種印象。這樣一個人在早班電車的車廂之中,顯得更是格格不入。

  「——呃,有什麼事嗎?」

  我懷著幾分戒心回問她。

  「唔——」她馬上傲慢無禮地點了點頭:「我要去城翠大學,可是我不知道該在哪站下車。說一下吧?」她用的是像男性一樣的口氣。

  「……下一站就是了。」我這樣回答。

  「下一站?哦,是嗎?嗯,那倒正好。」

  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笑道,拍著我的肩膀。真不知道她是怎樣在水洩不通的車廂內辦到這一點的。

  看來似乎不是色狼,但說不定是新型的傳教手法,所以我在心中戒備著。

  「嗯?」

  她回看著我,視線直盯在我身上。因為她比我高,所以變成她高高在上俯視著我的狀況。

  「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她露出笑容:「不覺得很奇怪嗎?為什麼本小姐會問哪一站比較靠近大學?」

  「啊?」

  「哼哼,那種事啊,稍微想一想就馬上知道了。這是所謂的最初級推理啦。」

  我瞠圓了眼睛——因為她的態度很沒有禮貌——而她在我眼前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那是因為本小姐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誰是城翠大學的學生。距離大學開始上課的時間還剩十五分鐘,然後在開往行經大學附近車站的電車上,有個很明顯一看就知道是學生的人,思考到這裡以後,結論就只有一個了。怎麼樣,沒錯吧——天乃原周。」

  「……咦?」

  冷不防來了這麼一句,讓我抬起頭看著她,而她只是輕聲哼笑著。

  這時電車已經漸漸放慢了速度,滑入車站內,最後顛了一下,車子停了下來。

  本以為要歷經千辛萬苦才能下車,不過她居然一聲「讓路」就用力把人牆推開,硬是一路擠到門邊。雖然這是毫無公德心可言的行為,不過也讓我慶幸著幸好我可以跟在她身後走出去。

  「呼,得救了,真是要感謝你。」

  當我下了車站到月台上後,便這樣對她說。之前因為擠在人群中,所以看不到她的打扮,這時候才看到她一身春裝大衣,還套著同款式手套的造型。除了臉以外,她沒有再露出絲毫肌膚,給人一種極度冷硬之感的裝扮。

  她突然拿出煙盒,用打火機點著了火。

  「我本來聽說日本的年輕人冷漠無禮,不過看起來倒也不見得嘛。」

  「……啊?」

  「然後呢?接下來要怎麼前往大學才好?」

  「呃,要去大學的話,一般都是搭地下鐵過去。」

  「地下鐵嗎?」她噴了一口煙:「……哼,還是別使用那種主要的交通方式吧。因為接下來可以定的路線相當有限,也不知道追兵會在哪裡埋伏著呢。」

  「啥?」追兵?

  「對啊,啊不,那是我這邊的事。是個小遊戲啦,別在意。對了——謝謝幫忙羅,我叫寫樂法子。」

  「喔,寫樂啊。」

  好怪的姓名啊——我當然是沒有說出口,倒不如說是不能說出口。因為我還沒有樂觀到認為,在這時候說出這種不妥當的言論可以沒事的程度;更何況我也不是那種會因為好奇心,而自己往麻煩事中跳的個性。所以我只說了聲「這樣啊」就點點頭沒再說下去了。

  不,還有件更加重要的事!

  「那個,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她「嗯?」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馬上又哼笑了開來,朝我丟來某樣東西。我反射性地接住一看——那是我的錢包。

  「沒了那個,在出站時會有麻煩的吧?」

  她抽著煙,用若無其事的口氣這樣說道。因為我的定期票與學生證都在裡面,所以看過這個,確實是可以知道我的名字,還有我是城翠大學學生的事。不過在這種時侯,那已經不重要了,問題並不在那裡——

  「那個,這是……」

  「對啦,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了。就這樣羅,有緣還會再見面的。」

  我還來不及再問,她已經把香煙叼在口中,雙手往大衣的口袋一插,瀟灑地轉過身去了。在她左耳上的銀鏈耳墜躍動著。

  我呆楞楞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沉思起來。我的錢包放在包包最底下,所以應該不可能會不小心掉出來。也就是說,這個錢包是被她有企圖地從書包中取走。簡面言之,就是——

  「………………扒手?」

  這就是我與「法術師」——佐杏冴奈老師的第一次接觸。

 ✩✿✿✿✿✰✩✿✿✿✿✰

  2.

  法術師。

  在談到魔學相關的話題時,就絕對無法無視這個存在。說「魔學始於法術師,終於法術師」應該不算過分。

  魔學擁有與人類史同樣源遠流長的歷史,它是一門去研究、分析、應用諸如占星、鏈金、靈學等非科學現象的學問。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魔學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並且得到高度評價的一門學問。而法術師就是位於魔學這個學問體系頂點的一種存在。

  ——「法術師」既不是職業也不是資格或稱號。要說的話,它是「才能」之名才對。就像是跑得快、擅長料理、可以瞬間完成好幾十位數的心算之類的才能——它也是這類的個人才能之一,是能夠若無其事地無視宇宙物理法則,演術可以實現各式各樣超常現象的「法術」,一種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閱一下世界史的課本,就可以知道他們曾經對歷史造成多大的影響。以耶穌基督、釋迦牟尼、穆罕默德這三個世界三大宗教之祖為首,拿破侖、聖女貞德、南丁格爾、亞道夫·希特勒,還有日本國內的聖德太子與織田信長,光是隨便找找,就可以確認到有這麼多法術師存在的事實。

  其實法術師之中,也存在著各式各樣的人。

  其中有調停多達數國大戰的救世英雄;也有以獨裁者身份擴大戰端,製造出多不勝數死難者的人。有人如同滋潤乾涸大地的甘霖,也有人在說笑中使城市化為焦土。有人令他人領會到生命的喜樂,也有人帶領他人走向死亡的愉悅……

  這些法術師有時候分享著幸福與希望,有時候散佈著不幸與絕望,其中一部分甚至直接被視為神或惡魔本身,受到人們的崇拜與畏怖。他們總是不斷使用智慧與法術成為世界的推手,他們是利用自己的才智與超凡魅力做為指引萬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間一切有相無相的事物全都成為他們的配角——他們是顛覆世界,甚至把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上的世紀性魔術師。

  但是——

  時移世易,法術師的數量也隨著時代變遷而減少,據說現在全世界也只剩下六位而已了。

  「……所以羅,今年報考魔學系的人才會那麼多。」

  在抵達地下鐵大學東門站的月台後,我混在人群中走上樓梯,同時腦袋中思考著這樣的事。

  一走到地面上,眼前就是大學園區東門了。我順著絡繹不絕像是民族大遷徙般的人潮,走向魔學系大樓。

  城翠大學宮古園區雖然是位於寸土寸金的東京二十三區內,卻擁有相當大面積的校地。原本它的各個園區是分散在東京市內各地,不過好像是在數年前創辦魔學系的同時,也把各園區統一搬遷至宮古,才變成現在的規模。文、教育、綜合科學、理、工、魔六科系各自擁有一棟系大樓,每棟大樓的外形設計都極具現代感(由於醫學系有附設醫院,因此只有這棟大樓位於東京西郊的三鷹市)。它們彼此之間鋪設了石板路相通,由綠地及行道樹組成了開放空間型的園區,與其說它是「大學」,倒不如說更有種「公園」般的氣氛。

  然後從上空鳥瞰園區時,會看到各科系大樓排成一個圓形——在圓心的位置上矗立著一座堂皇莊嚴的白色時鐘塔。它好像是從哪個主題公園中搬遷過來改建而成的,同時也就此成為城翠大學的象徵。

  我看看時鐘塔確認時間,已經快要九點了。

  今天的新生要各自前往自己的科系大樓,參加講解專題研究與取得學分之類的入學說明會才行。雖然實際上並沒有真正上課,不過說明會上好像還會決定專題研究分組之類的重要事項,所以似乎不能遲到。

  我以有些急促的腳步向校園南方走去,接著在一條不陡的坡道上方看到一棟建築物,那就是城翠大學魔學系,是絕對無法在其他大學找到相似科系的極罕見科系。

  魔學也就是所謂的非科學。是一門以極認真態度去研究人會自己飛、和動物說話、把鉛變成黃金等等違背常理之事的學問。因此魔學具有在科學越發達的先進國家,就越難以融入社會的特性。靠著高度經濟成長而擠身先進國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實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學根據」、「不科學」等理由徹底摒棄魔學這種存在。

  城翠大學魔學系就是在這樣的日本中,以魔學的研究、教育為目標,在新世紀揭幕的同時創辦,是日本唯一的魔學研究機構。

  不過這個科系歷史雖短,但是每年報考的人數卻相當多,甚至大出意料之外,在圈內得到了「很難考」的評價。在現在這個流行趨勢莫名其妙的時代,這應該可以算是其中一個典型了吧。根據我的分析,這一定是因為有太多人吃飽了撐著。

  「…………?」

  我看到了魔學系的正門。

  有一大堆人擠在那裡。

  我本來以為可能是櫃檯設置在那裡,不過馬上就知道自己錯了。即使我並不想看到,眼中也立刻映入了——一群並排在正門前的黑西裝男子,而且全都是外國人。他們以嚴肅的眼神監視著週遭,簡直就像是黑社會一樣。至於他們的行為,怎麼看都像是在一一檢視每一個要進入魔學系大樓的人。在大學校園中出現這樣一大群令人望而生畏的黑衣人,是一種相當不尋常的光景。

  (…………是有什麼活動嗎?)

  在觀察了一陣子以後,我導出了這樣的結論。因為我曾經聽說過,大學這種地方可以說是怪人的巢穴,就某種意義面言,每天都像過節一樣熱鬧。

  但是——

  在看到他們胸口的牌子以後,我馬上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是的,在那個牌子上,刻著六芒星形狀的紋章。

  (……是奧茲啊,真是驚人,第一次親眼見到。)

  ——在先進國家中,英國是最知名、也是唯一的魔學強國。名為奧茲的魔學結社,總社就設置在它的首都倫敦。奧茲的正式名稱是,簡寫成「OZ」——直譯似乎是「天頂的結社」之意。由它既不叫組織,也不叫機構或協會,卻叫結社這點看來,雖不禁令人覺得有點時代錯誤,不過總面言之,全世界共有數十個國家加盟這個魔學結社,甚至連聯合國常任理事國都不能忽視它的發言。目前整個世界上已確認存在的法術師僅有六位,他們被稱為「全人類的遺產」,全都置身於這個魔學結社之下,受到徹底管理。

  一個人是不是擁有法術師的才能,是完全受到先天左右的。因此時至今日,法術師在歷史上的重要性,甚至遠遠凌駕於一國總統之上。他們是種光存在就足以名留青史,確實是名副其實的「遺產」。

  但——

  這個奧茲在今年年初所發表的一份報告,令各個加盟國引發軒然大波。

  事情是這樣的,那六位法術師之一要離開奧茲總部,長期居留在非加盟國日本。而且還答應了招聘那位法術師前去的日本大學方面的請求,暫時留在那間大學中擔任客座教授一職。

  對魔學幾乎漠不關心的日本媒體,並沒有針對這個消息大作文章。然而確實存在於日本各地的狂熱魔學迷,卻勢必不可能放過這個消息。

  因此本學年度報考魔學系的人數突然大增。不分男女老幼的考生紛紛殺到,據說報考時的報名表數量之多,甚至高達往年的百倍。當然,這頗有誇大其詞的嫌疑。

  這些黑衣人多半是奧茲派來護衛法術師的特務人員吧。

  雖然不情願,不過我也接受了他們的檢視。反正我沒有攜帶什麼危險物品,所以當然是順利過關了。

  我通過自動門進入大樓內。

  魔學系大樓是由七層的研究樓層與三層的教室樓層,銜接在一起組成的L型建築物。以磚塊鋪設而成的外觀有種古色古香的味道(不愧是魔學系),至於內部裝潢則相當現代化,風貌和用來開設公司行號的智慧型辦公大樓也差不了多少。在走廊天花板的角落處有著監視器的鏡頭虎視眈眈地駐守著,保安系統也是最新型的。

  「記得是二樓的大講堂吧。」

  我一進正門後,就爬上在旁邊的樓梯,進入走廊。幸好各處都貼著說明,所以倒不至於會迷路。而走廊盡頭處就是說明會會場——大講堂。我走到它前面,伸手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

  果然,在那個寬廣的空間中,已經擠滿了一大堆人。

  與其說大講堂是個「房間」,倒不如說它是「大廳」還比較正確。連桌帶椅型的座位行列,以中央、左、右三列呈扇形向後排去,所有座位加起來大約可容兩百人入座,現在已經有一半以上的座位上塞進了和我一樣的新生。房間本身是一層一層高起的階梯型,越前面的地勢越低,在最前列座位前方的空間中,安放著講台與桌子。一旁有十幾個應該是講師的人排排坐在折疊椅上交談著。至於學生方面,有人正與朋友交頭接耳,有人走走停停尋找還空著的座位,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大講堂中鬧哄哄地。

  而這裡果然也有黑衣人的身影。他們以等距離站在牆邊,把場內護衛得固若金湯,充滿了壓迫感。

  時間早已到九點了,然而怎麼看說明會都不像已經開始的樣子。(幸好大學方面也不是那麼準時。)

  我暫時鬆了一口氣,尋找還空著的座位。雖然人多得令我有點不安,不過總算是在大廳前方佔到了一個座位。

  這時候講堂中響起了「嗡~~」的吵耳聲音,原來是講台上的麥克風開關打開了。來自學生們的低微喧嚷聲浪逐漸散去。

  「——那麼,我想開始本學年度的魔學系新生入學說明會了。」

  我看到講台上站著一個身穿套裝的女性.

  她的長相就和她那柔和的聲音一樣優雅,看起來大概是三十歲出頭吧。一頭及肩黑髮,身穿兩件式的灰色套裝。胸前口袋中的鋼筆金光閃閃,表現出含蓄內斂的品味。

  我見過這位女性。因為在昨天的開學典禮中,也是她站在講堂的講台上向所有新生致辭。

  「各位新生,恭喜你們入學。歡迎來到城翠大學魔學系,我叫藥歌玲,就任城翠大學理事長一職。」

  講台上女性的視線往學生掃了一圈,眼角瞇出細紋,笑著緩緩說道,場內起了不小聲浪。

  ——城翠大學理事長藥歌玲。至少在對魔學感興趣的日本人之中,無人不曉這個名字。

  她的本名是「藥歌·玲·洛亞」。其中的「洛亞」,是她英國籍的姓,也代表她本人是出身於歐洲名門「洛亞家族」的一員。至於洛亞家族這個名字在日本的知名度雖低,然而在國外——尤其是在歐洲諸國的財政界可以說是如雷貫耳。

  十五世紀的文藝復興時代——是個在歐洲綻放出眾多文化、藝術花朵的時期——也是可以看到義大利的梅迪奇家族、法國的路希家族、德國的羅森巴拉德家族等,擁有莫大財富的家族紛紛以金融力量做為後盾,掌握政權,統治整個城市之現象的時期,他們也是全世界金融資本家先驅的典型。而這些名門世家甚至出現過多位教宗,所以從這裡應該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經濟足以對政治造成多大的效果了吧。

  ——英國的洛亞家族也是這類型的歐洲名門世家之一。

  從十五世紀中葉起,洛亞家族就開始逐漸掌握國內經濟;到了十八世紀之後,更搭上與工業革命一起興起的資本主義浪潮,一躍而成為國內經濟界的明星。同時向國外發展的事業也推動得極為成功,得以取得爆炸性的大躍進。直到現代,洛亞家族在英國依然保有不動如山的地位,旗下有著化工、電子、重工、通訊、運輸等眾多企業,是執歐洲財政界牛耳的一大集團。

  但是——

  洛亞家族固然是世界上屈指可數的企業母體,然而它在背地裡還同時擁有另一張面容,那就是據說他們也是對魔學造詣極深的一族。事實上,在洛亞家族的歷史中,除了有眾多企業家現身於世之外,層出不窮的魔學者數量也不遜於前者。

  在她——藥歌玲體內應該也流著那種血統吧。

  身為英日混血兒,在英國成長的她,十六歲時以歸國子女的身份來到日本,進入城翠大學附設高中就讀。畢業後則直接進入城翠大學教育系就讀。

  不過可能是由於她的出身的緣故,有志於魔學研究的她,在從城翠大學教育系畢業之後,就去了魔學研究最發達的英國,進入劍橋大學魔學系研究所就讀。

  她把繼承自名門之血的天才因子毫不保留地發揮出來,在總計三年的時間中跳級修完了碩士與博士課程。之後又以令人驚異的速度出人頭地,僅僅只花了三年就攀升到教授的地位。在那段期間中,她不但勤於研究,同時還執掌教鞭。

  兩年後,她回到日本,在她的母校城翠大學教育系擔任教授一職。再過兩年之後,就當上了教育系的系主任。

  同年,她參與城翠大學理事長的選舉,最後順利地當選,隨即大刀闊斧地改革校內組織。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腦中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在構思著某個大計劃了……不,在魔學發達的英國出生,更在魔學造詣極深的環境中長大的她,更有可能是在目睹到另一個母國日本對魔學無知至極的模樣時,那個構想的種子就已經深植於她這塊土壤之中了吧。然後那顆種子吸收了名叫才能的水分,沐浴著名叫努力的陽光,終於開出燦爛的花朵。

  在她當選理事長三年後,她就完成了這項偉業。也就是創立了國內第一所魔學研究機構——這間城翠大學的魔學系。經過這件事之後,藥歌玲真正成為了國內魔學研究先驅般的存在。

  還有這次之所以能夠從奧茲請來法術師,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根據我自作主張的胡亂猜測,我想這次的事八成也是在她的推動下,透過洛亞家族進行各種政治上的安排,才得以實現的吧。

  「在這個魔學系隨著新世紀的揭幕而創立以來,已過了匆匆數年。雖然這個科系的歷史尚淺,不過請放心,本系的所有講師,都會全力協助各位度過一段明朗健全的學生生活,我也打算以本系一名教授的身份盡一份心力。各位同學,今後就讓我們彼此都多多指教了。」

  藥歌理事長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會場響起掌聲。她那對於年僅十幾歲的年輕人也不失禮數的態度,只有令人讚歎足以形容了。可能是因為她的童年與少女時期都是在英國的上流社會中度過,所以自然而然養成了重視禮節的態度。

  藥歌理事長從講台上退開。

  接著上台站在麥克風前面的是,身穿白衣的中老年男性。怎麼說呢,他的氣質和理事長完全不同,總之和理事長一比,他就相形見絀了。

  「……呃,好的,那麼我想說明會也該開始了。各位同學,請打開你們手邊的說明書……」

  學生們紛紛打開自己的包包,拿出在開學典禮時發下來的入學須知。

  選擇專題研究時要注意的事項、通識學分與專門學分的不同、畢業所須的必修學分說明、申請旁聽的審核期間、從計中(註:即計算機中心)的各終端機登人大學伺服器的方法、修完學分後做電腦登記的手續、使用圖書館的說明、使用校舍時的注意事項等等……

  聽著這些接二連三的說明,有學生忙著做筆記,也有學生只是呆坐著聽過了就算。說明會大概進行了一個小時左右,然後——

  「……呃,我想說明到這裡也該結束了……接下來要介紹各個專題研究與負責的講師……」

  會場開始出現微微的人聲。在漫長而無趣的說明結束後,緊張感鬆懈了下來!應該也是有這樣的原因在內吧。不過學生們感興趣及關心的視線,卻很明顯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一個方向上,也就是並排在講台旁邊的講師們身上。

  (——在那些人之中,到底哪一個才是傳說中的法術師呢?)

  和全世界僅存六位的真正法術師面對面,這才是今天真正的主戲。從學生們身上散發出熱烈的興奮之情。

  「……好的,呃,那麼首先就麻煩鏈金術科的老師開始……」

  但是那樣的期待卻落空了,台上開始以非常平淡無奇的方式介紹起講師與各個專題研究。講師走上講台自我介紹,同時介紹自己負責的專題研究概況。

  魔學系有四個學科。分別是隱秘學科、神智學科、鏈金學科、魔學史科。各學科之下,又像枝葉般細分成各種課程,新生要從它們之中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專題研究,加入專屬研究組。

  簡單地說,就跟高中所說的分班制度一樣。然後現在正在做自我介縉的講師之中,會有一個成為自己的指導老師。

  那位來這裡當老師的法術師似乎也要負責一個專題研究的樣子。在這裡的每一個學生,肯定都想參加那個專題研究吧。所以大家都眼如銅鈐般的把視線集中在講台上,生怕自己看漏了那位法術師的長相。

  但是——

  「——好,魔學史科的專題研究與講師的介紹到此結束。」

  講師與專題研究的介紹,就在這種像是背叛了會場中所有人期待般的狀況下結束了。最重要的法術師到底是哪位,完全沒有透出一絲端倪。

  在學生之中開始隱隱湧起了不滿的聲浪。

  「——好了,各位同學,經過這麼久的說明,大家也都累了吧?」藥歌理事長再次站上講台:「接下來原本應該是要開始依各個專題研究做分組的動作了……不過其實魔學史科還有一位從校外請來的指導老師。依照原訂計劃,這位講師應該也是要上台介紹她的專題研究,但是現在看來,她要晚點才能到了——」

  藥歌理事長以有些不好意思的口氣說著。

  聽了這個消息,學生們議論紛紛的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

  大廳前方的門突然「碰」地一聲打開,一個黑衣人衝進來。他一走近理事長,理事長就把頭傾過去聽他說話後,以驚訝的表情直起頭……

  「……那麼,她是已經到了?」

  並用了英語回問。由於這個突發的意外事件已經使會場內安靜下來了,因此坐在比較偏大廳前方位置上的我,也可以聽得到這句話。

  「那麼佐杏老師現在在哪裡?」

  理事長以心急的模樣說道,而門也在同一時間再次打開。

  「哎呀,抱歉抱歉,我來得有點遲了是吧?」

  一位女性在會場現身,那是一位語氣像男人般的年輕女性。她的身材修長,充滿了威勢,有著像模特兒般精鏈出來的勻稱骨架與時尚打扮。還有從左耳晃蕩地垂下一條銀光閃閃的鏈型耳墜,直至前胸——

  我看著她,瞠圓了眼睛。

  「東京比倫敦還雜亂,路真難找,害我還迷路了,真是的。」

  「佐、佐杏小姐……!」

  雖然語氣聽起來是氣呼呼地,然而實際上她卻是笑嘻嘻地——簡直像在炫耀她的遲到般——表現出張牙舞爪的桀傲態度,使得理應溫和的理事長連忙以慌亂的態度走向她,甚至慌亂得在說話時混雜著英語發音。

  「您、您的任性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居然甩掉護衛的特務人員,一個人前來大學……」

  「哼哼,任性是吧?我是任性了沒錯,不過人類原本就是任性的吧。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屬於誰的呢?是只屬於自己的吧。雖然說要把它出讓給別人也是個人自由……不過很不湊巧的,本小姐可不記得曾經、或曾經有意把自己的人生轉讓給別人。所以請由得我任性吧!」她雙手大開,顧左右而言他般的滔滔不絕說道。

  「請對您的立場更多點自覺……!如果您出了什麼事,並不是我一個人可以負得起的責任。最壞的狀況,是可能會發展成與各國政府間的深刻外交問題——」

  「哼,我對政治那種無聊的東西沒興趣。那種東西給想搞的人自己去搞就好了,與我無關。」

  「小姐……!」

  「哎,別那麼生氣了啦。」從她身上看不到一丁點反省的影子,而且還嘴角一扯,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別怕,就算真發生了什麼事,我佐杏冴奈好歹也可以保護自己。記得好像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求人不如求我』是吧?」

  求人不如求我?是求人不如求己才對吧?

  「哎,你擔心也是白擔心啦,再怎麼樣我也算是個法術師嘛。」

  她輕鬆地說道。

  終於連理事長也說不出話來了。

  ——法術師。

  原本吵鬧的場內整個靜了下來。

  只是這一句話,就壓過了所有人的聲勢。

  (……她說她是法術師?)

  我揉揉眼睛。但是不管重看多少次,剛剛出現在會場中的那個女性,確實就是我今早在電車中遇上的那個女人沒錯。這個人就是法術師?

  「……對了。」

  令數百名觀眾全都馬上閉嘴,集眾人視線於一身的超凡者,從她大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個小盒子,自顧自地說道:「在這裡可以抽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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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突如其來的發展使得職員不知所措,而學生則以半好玩的心態起哄著,會場內亂成一團,像是處於正在打果汁的果汁機中一樣——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恢復秩序,在亂糟糟的狀況下結束了說明會。

  雖然如此,不過我總算還是把發下來的單子,依序填好三個想要選修的專題研究,並檢查過一遍。在單子被收回去時,時間正好是十二點。

  因為會場中的人不約而同地準備離開,所以大廳大門那裡的狀況顯得十分慘烈。奧茲的護衛們在整理場內,因此場內依然呈現出一片喧鬧的氣氛。

  但是那種喧鬧的氣氛絕對不只是因為人多的關係,真正的原因反而是出在從先前起就在講台邊一再反覆的爭論。

  「請等一下,我們的事情還沒有談完。」

  「那真遺憾,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佐杏老師!我有義務要保護您,您必須接受我的保護!」

  「所以我都說過沒那種必要了啊,我好歹可以保護自己。」

  在爭論的是藥歌理事長和女法術師,她們兩人的訴求完全是平行線。更正確地說,其實是女法術師持續模糊焦點,而理事長在對牛彈琴的狀態。

  不過總之是與我沒什麼關係的事,而且會場大致上算空了下來,所以我想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於是站起身來。

  這時候卻發生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嗯?」

  原本在和理事長爭論的女法術師不經意地往我這邊一看,馬上露出訝異的表情,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喔喔」叫了出來。不但如此,她甚至無視於還在說話的理事長,往我這邊走了過來。

  「嗨嗨,又見面啦。怎麼,來念魔學系的嗎?」她大聲說道。

  「……嗯,是啦。」來自週遭的視線令我相當不自在,我小聲地回答:「真巧呢,『佐杏』老師。」

  她登時睜圓了眼睛。

  「喂喂,別生氣嘛。」她咯咯笑著舉起了雙手說道:「OK,是我輸了,原諒我。畢竟所謂的法術師是一種天生的詐欺專家,也就是騙子,說謊就跟呼吸一樣不費力氣嘛。」

  「是喔……不過我並沒有生氣就是了。」

  我這樣一說,她的雙手就往口袋一插哼笑著。

  「那就來重新做個自我介紹好了。我的本名是佐杏冴奈,這次是真的了。」

  「瞭解。該叫您佐杏老師吧?」

  「對……老師嗎?嗯,也是啦。」

  佐杏老師這樣咕噥著。她那呵呵笑得別具深意的樣子,讓人心底毛毛的。

  「請問,怎麼了嗎?」

  「噢,沒什麼,只是覺得挺好聽的。老師……思,佐杏老師啊。」

  「…………」畢竟對方是教授的身份,而我是因為她也是專題研究的講師才這樣稱呼她的,不過看起來老師似乎非常中意這個稱呼。也好啦,如果這點小事就能夠讓她開心起來,那我也樂得輕鬆。

  「不過話說回來了,真的好巧喔,嚇到我了。」

  「說是這樣說,不過看起來倒不像是有嚇到耶?」

  「是嗎?因為我這個人不太會表達感情。」

  「的確。嗯,是有那樣的感覺。」我得到這樣一個聽起來挺失禮的評價。「不過,巧合是吧?要我說的話,我倒有種生米煮成熟飯的感覺呢。」

  「啊?」

  生米煮成熟飯?

  不吃就不是男人?

  「……那個,您的意思是不是指必然的結果?」

  「嗯,就是那個意思。」老師馬上答道。「也就是該發生的事就是會發生的意思——哼哼,日語是種自由性高卻缺乏邏輯的語言。有趣歸有趣,但是挺困難的。」

  「哦……」

  就算她說我與法術師相遇的事是一種必然的結果,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件事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呢?

  「哎,只是囉嗦而已啦,別放在心上。」

  「這是指說說而已的意思吧?」

  「哎,不說那個了。」老師突然改變話題:「喂,有沒有閒啊?」.

  「啊?」

  「我是在問,有時間嗎?我餓了,想找個地方吃飯,可是我對這裡不熟。喂,要是知道什麼好店家的話,介紹一下吧。」

  「這個是無所謂,可是——」

  「佐杏老師!」話還沒說完就被甩掉的藥歌理事長,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走過來:「請等一下,我們的事情還沒有談完。」

  「啊啊,很煩耶。」老師甩甩手:「好啦好啦,明天我會乖乖聽你說,所以今天就算了吧。」

  「不行,我希望現在就當場與您取得共識。」

  對於理事長充滿了責任感的態度,老師嘟囔了一聲:

  「你這樣說也沒用啊,因為我要和這傢伙一起去吃飯了。」

  「咦?」老師這句話令我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因為我原本還以為只要告訴她店家的地點就可以了。

  「如果再繼續討論下去,說不定我會餓昏,這樣不是本末倒置了嗎?你的職責是保護法術師吧?思?」老師這樣強詞奪理地放話。

  理事長以堅定的視線回望著老師。

  我則在煩惱著要不要對老師的藉口插嘴表示意見。

  「——好吧。」理事長的宣言徹底表現出她的頑固:「我也跟兩位一起去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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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從大學東門站搭地下鐵回到宮古站,接著再走三分鐘左右——這段路程我們是搭理事長安排的黑色賓士(!)過去的。然後我們來到一條小路,進入一間悄立於櫛比鱗次店家之林的咖啡廳。只是突然向她們介紹這樣一間店,可能稍微會有使我的人格遭受到懷疑的危險性。雖然我並不是沒有想到過這點,不過……總之現在後悔也太晚了。

  在門側合葉擠出的嘰吱聲中,我推開了木紋大門——裡面已經如同夜晚般深陷在一片漆黑之中了。

  相較於小小的入口,店內的空間相當廣大,光吧檯前面應該就足以並排坐上三十個人。室內連一扇窗子都沒有,唯一的光源是設置在各個桌子上的燭台,因此店內即使在白天也相當昏暗。在搖曳的燭光下,裝飾在牆上的文藝復興時代彩色玻璃,以及在角落處伸展枝葉的觀葉植物陰影也隨之飄搖不定,使得店內洋溢著一種奇詭神秘的味道。至於正在吧檯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壺之類的東西,更是宛如女巫的黑巫術了。

  但是這樣晦暗曖昧的風格,在部分學生中卻反而是一種賣點(說這是叫風格云云),所以據說這間店甚至受歡迎到一年到頭都不缺客人的程度……說真的,在大學這種地方真的有很多吃飽了撐著的人。

  那位曾經活躍於十九世紀的名偵探所生活的倫敦,就是一座佇立在濃霧中的城市,再加上即使在白天也顯得昏暗的小巷,在在成為煽動人們心中不安的犯罪溫床。而貝克咖啡廳的內部裝潢,似乎就是特地依照那種氣氛設計的。

  「這……又是一間獨特的店呢。」

  老師的低語聲讓我突然後悔起來,以為這樣的怪店讓法術師都要為之卻步了。我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

  然後——我發現我錯了,老師愉快地笑著。理事長也好奇地打量著店內裝潢,並沒有什麼猶疑不安的模樣。

  「這家店還挺不錯的嘛,介紹得好呢,嗯?」老師輕輕頂我一下。

  「呃,還好啦,因為我有朋友在這裡打工。」

  我在安心的同時這樣回答,隨即——

  「啊,周!」

  一個吵鬧的傢伙從吧檯那邊跑過來。

  「啊啊……幸二你在啊。」

  從高中時認識,今年和我一樣進入城翠大學就讀醫學系的手鞠阪幸二,才一來到我身邊就伸手箍住我的脖子。

  「喂,這誰啊?把這兩位美女介紹給我!」

  我這位長得一臉精悍之氣的損友在高中曾經練過游泳,練出了一身結實的體魄,因此他的臂力非同小可。我被他搖得前俯後仰,皺著眉頭簡潔答道:「是老師和理事長。」

  「……老師和理事長?」手鞠阪眉頭皺了一下,不過他馬上就做出自己的結論:「唔——居然可以認識這樣的美女,魔學系真是叫人羨慕到不行啊。」遇上不瞭解的事時,手鞠阪的作風就是把它丟到一邊不再追問。

  「我話說在前頭,是巧合啦。」不,據老師說應該是必然的結果?不過不管是哪邊都好:「可以先放開我嗎……會痛啦。」

  「才這樣就鬼叫什麼啊,以前耐力沒這麼差的吧?」

  我的譴責被手鞠阪一笑置之。由於他同時還用力拍著我的背,害我忍不住嗆咳起來。

  「呵呵呵,店叫人愉快,店員也讓人挺愉快的呢。」

  看著我們的互動,老師笑了。

  手鞠阪猛然回神,用力推開我,一個大轉身面向老師和理事長。

  「失禮了,兩位客人嗎?」他露出職業笑容問道,變化之大讓人驚歎。

  「基本上是……不過也給這傢伙一個位子好嗎?」

  老師指著被推去撞牆,額頭狠撞上牆壁而痛得蹲坐著的我,忍笑說道。

  「明白了,是三位客人吧?請跟我來。」

  手鞠阪帶著老師和理事長往裡面走去,我撫著疼痛不已的額頭跟在他們身後。看到美女就會有點昏頭這一點,是我這位損友的諸多缺點之一。

  老師、理事長和我被帶到四人座的圓桌旁。老師點了烤三明治、義大利餃子和特調咖啡;理事長點了梅汁沙拉與蒸餾咖啡;我則只點了藍山咖啡。

  「你們感情不錯嘛。」老師目送著手鞠阪回去吧檯這樣說道。

  「請問您是從什麼地方觀察出這個結論的?」

  老師笑了笑,沒有理會我的反問,從大衣的口袋中掏出香煙叼在口中。香煙盒的標籤上有著「Cocaine(古柯鹼?)」的字樣。雖然我對香煙不熟,不過那似乎是沒有在日本見過的品牌,多半是英國制的香煙吧。

  「我可以抽煙嗎?」老師問我和理事長。

  「我是無所謂……」

  理事長說著瞥了我一眼。身為理事長,應該是不希望看到有人在未成年的我面前抽煙吧。

  「我也無所謂。」可是我還是這樣回答了。我本身雖然不抽煙,不過也不準備對別人抽煙有意見,因為要吸毒或是要縮短壽命也都是個人的自由。

  老師開心地用打火機點了煙,一點星火在黑暗中亮起。老師就著煙深吸了一口,接著瞇起眼睛,以極為享受的模樣吐出煙霧。

  「…………」

  當場面像這樣平靜下來時,我開始出現一種怪異的感覺。

  在我眼前的,是整個世界上僅僅只能找到六位,甚至被譽為「全人類的遺產」的法術師之一;至於另一位,則是成功招聘那位法術師前來的國內魔學界傳奇性開拓者。

  ——話說在這樣的場面中,為什麼會插進一個像是走錯地方的我呢?

  在這之前,因為形勢比人強,我也只是一直順其自然而已;但是直到我和這兩位與我天差地遠的人物面對面地坐著時,我的理智才終於恢復了條理,這讓我又開始坐立難安了起來。

  「怎麼了?」

  「啊……沒有。」

  我和老師的眼睛對上。隨便盯著對方看的事令我感到心虛,所以我連忙找個藉口搪塞過去:「老師……是日本人吧?」

  「怎麼?沒頭沒腳的。」

  她要說的多半是沒頭沒腦吧。

  「不是,因為我完全沒想到來自英國的法術師會是日本人,所以挺意外的……」雖然這絕不是一個好藉口,然而這也的確是我感到疑問的地方。

  這使得我回想起老師先前在會場自我介紹時的情況。當時沒有先徵求藥歌理事長同意就突然點著煙、走上講台的法術師,掃視過在她上台後就恢復寂靜的會場,傲然自得地報上名號:

  「佐杏冴奈,來自英國,是法術師,請多指教。」

  以自我介紹來說,這是一種不太禮貌的介紹方式,然而對於好奇得雙眼發光的學生們來說,也無關緊要了。

  (——日本人?)

  這位自稱是法術師的女性外表怎麼看都只像是日本人,議論紛紛的聲浪向外擴散開去。法術師之一是日本人這件事,應該是會場中沒人知道的事實吧。

  「哦?不過——」老師把原本位於桌子角落的煙灰缸拉到自己手邊,將煙灰彈落缸中,同時說道:「為什麼會以為我是日本人呢?」

  「咦?」

  「我可不記得我有自我介紹說我是日本人喔。」

  「…………」

  這倒也是真的。不過從眼睛頭髮的顏色、長相、還有「佐杏冴奈」這個名字、流暢的日語會話(雖然某些用辭遣字有問題)來推測,我——還有當時在會場的大家恐怕也是——自然而然就這樣認定了。唯一不符合一般日本女性特色的矛盾點,就只有她那高挑修長的身材了。然而這應該也在可容許的誤差範圍之內吧,因為又不是沒有高挑修長的日本女性存在。

  老師哼笑著:「頭髮可以染、眼睛有隱形眼鏡可以戴、臉可以整形、名字要取多少個假名都可以,日語也可以訓練得出來。光靠這些就斷定我是日本人會不會想得太簡單了一點?反倒是要對身高這個否定性要素動手腳還困難得多了吧?」

  「呃,這個……」被她這樣一說,確實是這樣沒錯。我不得不表示同意:「既然老師不是日本人,那究竟是哪國人呢?」

  「喂喂~」老師兩手一攤:「我可也沒有說過一句我不是日本人的話喔。」

  「……那,既然如此,老師果然是日本人嗎?」

  「這個嘛,我不能把我的隱私告訴沒有跟我一起睡過的人。」

  「…………」

  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勾起嘴角,露出像是衷心感到有趣的不懷好意笑容。我被耍了——這時候我才為時已晚地察覺到這件事。把話題帶向那種方向的我,只好沉默是金了。

  「——老師。」理事長像是要重整局面般的切斷了導火線:「我要跟您談談關於今天早上的事。」

  「嗯?什麼事?」

  「請不要裝傻。就是您甩掉奧茲的護衛,一個人前來大學的事。」

  老師對理事長的質問視若無睹,噴出了一口煙。

  原來如此。老師今早所說的「追兵」,就是指那些黑衣人了。一面甩掉他們的追蹤一面前往大學——那就是老師口中所說的「遊戲」了吧……對了,說起那些黑衣人,他們現在正一板一眼地在店外站崗。

  「是什麼原因使您要那樣做呢?」

  「哼,我認為我只是在行使我理所當然的權力而已。」老師說道:「盧梭說過『人生而自由』,不覺得這句話真是太棒了嗎?我愛死這句話了。也就是說,本小姐隨時都有享受自由的權利,至於那些甚至特地跑來日本侵害我權利的煩悶護衛,在我心目中當然就是多餘的。然後我就去執行我的想法了,只是這樣而已。」

  理事長歎了口氣:

  「……老師,『為保障法術師安全,需隨時有護衛隨行』,這是奧茲應允我招聘您前來時開出的絕對條件。如果不能遵守,招聘合約將即刻終止,法術師則要馬上回去英國的奧茲總部,這是奧茲評議會給我的命令……」

  「所以?」

  「所以——」理事長說道:「既然您本身也想逃離奧茲總部的束縛,那麼希望您能夠多少犧牲一下自己的自由。」

  (束縛?)

  我皺起眉頭看著老師。

  老師默然不語。

  理事長繼續說道:「在魔學系中已經準備好了與奧茲總部相比,也毫不遜色的一流設備。如果這個環境多少能夠令您感到滿意,還請您同意接受護衛的保護好嗎?只要您能夠對這件事睜隻眼閉只眼,奧茲再說什麼我都不予理會,我不會再次讓您回到那樣的地方——」

  「哼!」老師像是打斷理事長話頭般哼了一聲:「真行啊,把別人說得像物品似的。」

  「不、不是!我絕對沒有那樣的意思……!」

  理事長驚惶失措。而一面看著她,一面反芻她話中意思的我,驀地想起一件事。

  ——這麼一提,在不久前好像在電視上看過一則新聞,不知道是哪裡的人權團體,針對以保護稀有法術師之名、行徹底控制之實的奧茲,發出猛烈的抨擊。說是保護「全人類的遺產」這句話講得好聽,但奧茲只是想獨佔法術師罷了;實際上奧茲也並不是保護法術師,只是無視法術師的人權,束縛著他們而已——這樣。

  然而最後卻發現那個人權團體本身其實也另有目的。事實上他們是為了魔學研究,而企圖把法術師據為已有,於是這件事就以不了了之的形式落幕,不過這件事卻也對輿論造成很大的影響。現在似乎有好幾個組織及團體,為了保障法術師的人權、普及魔學、進而促使整個魔學得到更大的發展,主張應該也要由奧茲以外的團體保護法術師,並且在各界強力推動此事。奧茲之所以會同意老師客居日本,應該也是緣自於這類政治背景,在背後起作用的關係吧。

  說來也是啦,就算是應當受到保護的「全人類的遺產」,但是一天到晚被許多人監視著,整天繃得緊緊地,應該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吧。對於厭惡人群的我來說,光是想像那種隨時都被人監看著的狀況,就毛骨悚然了起來。

  「還有,請你別搞錯了。」老師雙腿換了個姿勢,眼中隱隱漾著危險的光芒:「我可沒有被奧茲豢養的打算。一旦讓我不爽,我隨時都會走人。」

  氣勢被壓倒的理事長作聲不得。

  手鞠阪正好在這時候把我們點的東西送來了。

  總之,會談就此中斷,我們分別收下了自己的食物。

  老師熄了煙,以愉悅的表情開始用餐。我啜著咖啡,同時有些呆楞地看著她。排列在小小桌面上的各色料理被她風捲殘雲般的掃光,真是壯觀。

  「……嗯,好吧,那就這樣吧。」用完餐後,老師一面喝著餐後咖啡一面提議:「我們來玩個遊戲,然後彼此提出一個要求當賭注。」

  「啊?遊戲嗎?」

  「對。條件就是輸家要乖乖答應贏家的要求,怎麼樣?」

  「這太突然了,我……」

  理事長困惑地說著。

  ——遊戲嗎?

  「將棋、圍棋、黑白棋、麻將、大富翁……什麼樣的遊戲都可以。對了,我最喜歡的是西洋棋,最擅長的也是西洋棋。」老師得意地說著。

  「……可是這裡既沒有棋盤也沒有棋子。」

  「就算沒有那種東西也沒差,反正在腦袋中下就好了吧?」

  老師把這話說得非常理所當然。下暗棋啊,如果是認真比試,就得要有相當強的實力才比得起來就是了——

  「那個,很抱歉,這有點……」

  「怎麼?你做不到啊?」

  理事長恭順地垂下頭。

  「唔,好吧,那來玩問答怎麼樣?」

  「問答嗎?」

  「對,我出問題,你……不過嘛,由你來回答也沒什麼意思。好,由周來回答。」

  「啊?」突然被拖進渾水中的我叫了一聲:「我嗎?」

  「對。首先我出問題,然後理事長你來猜這傢伙會不會答對。怎麼樣,夠好玩吧?」

  理事長沉吟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好,我可以接受這個做法。」如果在自己提議玩的比試中輸掉,老師也將不得不配合理事長的合理要求。而理事長在這個比試中贏得勝利的機率並不算太低,這些計較想必都已經在她的腦中轉過一遍了。

  「喂,怎麼樣?」老師看著我。

  「…………」

  總覺得我又陷入形勢比人強的狀況中了,老實說我一向很不會應付這類型的情況。要我做出足以影響整個事態方向的決定——對我來說,是種太過於沉重的負擔。

  但是我又沒有敢在這種狀況下提出異議的勇氣。因此最後我還是不得不屈服,以悶悶的表情點點頭答道:「……好,我答應。」

  「好!那就來吧——南無三!」

  「……見招拆招。」

  對了,還是解釋一下,老師原本要說的其實應該是「作麼生」(註:作麼生原為北宋俗語,意為「如何、怎麼樣」,後來成為禪林用語。日文中「南無三」與「作麼生」音近,都是佛學用語)才對。

  「這裡有個杯子。」

  老師突然拿起一個空杯子。貝克所用的餐具似乎全都是採用義大利琺琅彩陶製作,老師手中的那個杯子也不例外,不過倒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就是了。

  「如果我現在放開這個杯子,這個杯子會怎麼樣?」

  老師手中的杯子位於桌面範圍之外。如果老師放手,杯子應該會依循萬有引力的規則往下掉,然後撞上堅硬的地板——

  「應該會破掉吧?」

  我說的只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老師卻馬上做出同意的動作。

  「對,就是這樣,正確答案。」

  「那個,這就是問題嗎?」

  「別性急啦,問題從現在才開始——那麼,要怎麼做才能使這個杯子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

  「『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嗎?」我反芻著老師的怪問題。

  「對。而且說不可以採用拿線把手和杯子綁在一起,或是在地板上鋪墊子之類的小把戲喔。總之這個問題的大前提就是在杯子離開我的手以後,會從這個高度掉落到地板上。」

  「杯子也限定使用老師正拿在手中的那種杯子嗎?」

  「對。」

  「……這樣啊。」

  ——我第一個想到的方法,就是使用耐摔材質做成的杯子,不過現在看來是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了。

  老師看向藥歌理事長。

  「好了,理事長,你要猜哪邊?這傢伙是答得出來呢,還是答不出來?」

  「這個啊……」理事長沉吟了一會才開口:「我猜答不出來。」

  老師「嗯嗯」地附和了兩聲以後,說了聲「我想也是」,然後又轉回我的方向:「那,周,說說看吧?」

  「啊啊,呃——」我連忙思考著。因為條件是不能夠換掉杯子,也不能使用直接干涉的物理性小把戲以避免杯子掉到地上,因此怎麼看杯子都非破不可。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個方法了。只好採取不屬於那些方法的非科學方法,但是——

  我偷看了一下老師的眼睛。

  「怎麼了?」

  「……沒有。」

  理事長是猜我答不出來。所以要是我答錯了這個問題,就等於老師要輸掉這場遊戲了……

  但是老師對那種事似乎絲毫也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既然如此,我現在就也把全副精神都放到解答上吧。

  「——我想應該是只能使用法術了吧。」我說出我的答案。

  「哦?使用什麼樣的法術?」

  「既然大前提是杯子一定要從空中掉到地板上,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使用讓杯子可以慢慢往下掉的法術就行了吧。」

  在解說法術時,為了舉出淺顯易懂的例子,通常會使用「音樂」做類比。這兩者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共通之處,然而也有句名言是這樣說的——「魔學即音樂」。事實上,據說這兩種學問體系極為相似。

  人類有一種叫做「聽覺範圍」的東西。人類實際上只是把振動感覺成「聲音」,它就是指人類可以感覺到的頻率範圍,可以說是代表人類體能極限的一個字眼。不過世界上偶爾(而且是以數千萬分之一的機率)會誕生可以感覺到常人聽覺範圍以外的「聲音」,甚至還可以發出那種「聲音」的人——也就是超越人體極限的超凡者。

  換句話說,那就是法術師了。

  然後他們所聽到、發出的這些個「聲音」——雖然無法被常人感覺到,卻的確是一種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振動」——它們會對這個世界本身發生作用,最後產生現象,這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法術。

  「正是如此。」老師對我的回答勾起嘴角:「正確答案。」

  我安下心來。

  但是老師馬上又搖了搖頭。

  「只是要加上『終究是理論罷了』的條件才能算正確答案。」

  「咦?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依那樣做的話,確實是可以在不破壞大前提的條件下保住杯子不破吧。不過那也得要那個方法真的可行才算數。」

  「那也就是說?」

  「對,沒錯。法術無法實現讓杯子可以慢慢往下掉這件事。」

  「呃……」我已經沒興致揣摩上意了:「那個,對不起,我聽不太懂……」

  「聽過一個叫做『不可能的課題』的魔學用語嗎?」在一旁的理事長說道。看來她似乎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可能的課題?」

  「是的,這個用語是指無法在現代魔學中實現的案例。魔學並非如同超能力般的突變性力量,而是一門貨真價實的學問,因此存在著規則與理論,而且是魔學者們在數千年的研究中印證出來的,法術師則是忠實地遵循這些規則演術法術。聽過『魔學即音樂』這句話吧?」

  「嗯,算是知道。」

  理事長點點頭。

  「法術師可以發出人們感覺不到的『聲音』,靠著給予世界『振動』而實現各式各樣的現象。但是並不是胡亂發出『聲音』就可以了,因為那只不過是一種噪音罷了。想要實現特定的現象,需要把『聲音』建立體系,予以控制,像寫作一首樂曲般完成它。而寫作樂曲的工作——亦即研究法術的理論與規則,把法術式做成術譜的工程,就是魔學者的工作了,法術師則是把經由這個過程而完成的法術演術出來。因此在法術之中,可行的事與不可行的事分得一清二楚。讓杯子慢慢往下掉——也就是在不直接干涉物體的情況下操作物體的現象,是分類在一種叫做『念動』的法術類型中,然而『念動』卻是『不可能的課題』。」

  「那麼……」

  「對,懂了吧?」老師又開口:「既然唯一可以達成條件的法術不可能實現,這個問題就已經無解了。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密室推理,別說是鑰匙了,甚至就連門本身都不存在。也就是說,根本沒有方法可以使杯子落地而不破掉,這才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總有種上當的感覺,所以一語不發。

  「怎麼了,一副噤若寒蟲的樣子。」正確答案是噤若寒蟬,可惜還是偏了一點。

  「沒有,我是在想——原來即使是魔學,也還是有辦不到的事啊。」

  「啥?這種事是理所當然的吧?」老師不耐煩地說道:「喂喂,日本人該不會全都是這副德性吧?以為魔學是什麼無所不能的學問、法術師是什麼無所不能的人?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傳說了耶。」

  「不,是沒有那麼誇張啦……」

  不過我還是坦白承認,人們心目中的印象確實頗接近那樣。

  「我說,什麼事都有分寸,並非只要是非科學的事就可以全部靠魔學去實現,就像科學上的事也不是全都可以靠科學去解決一樣。」

  「哦……」

  「聽好,魔學是比其他任何一門學問都還要實際而且有邏輯的學問。法術師既不會飛翔在半空中、也不會和動物說話、更不能把鉛變成黃金、甚至連自由操縱水與火都極為困難。既然要來念魔學系,就先把這個大前提好好塞進腦子裡吧!」

  「……是。」

  魔學並不是什麼事都可以隨心所欲的便利之物,而是靠數不清的人們流血流汗,在反覆失敗與測試的歷史之下支撐起來的一門學問——這就是我從老師那裡學到的第一堂課內容。

  「哎,雖然東拉西扯了一堆……不過杯子掉到地上會破掉就對了。這是沒得妥協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說著老師的右手突然毫無徵兆地放開杯子,突然到我和理事長甚至來不及出聲阻止,杯子就這樣毫不留情地直向地板撞去——

  (——會摔破……!)

  當我這樣想的一瞬間,我似乎聽到「繃」地一聲,杯子也在貼近地面的地方抖動著停了下來。原本掛在老師耳朵上的鏈墜,這時候正連在杯子的把手與老師的右手上(什麼時候弄的?》阻止了杯子掉落,簡直就像是變魔術一樣。我訝異得心口直跳。

  「總面言之——」理事長像是在責備老師的惡作劇般開口說道:「這場遊戲是我贏了吧。」

  「是這樣沒錯。」老師爽快地承認了。

  「那麼您可以答應接受護衛保護的事了吧。」

  「嗯,我會遵守規則,因為遊戲就是要遵守規則才好玩嘛。」

  理事長眼角瞇起細紋微微一笑,低下頭來:「謝謝您,老師。」

  然後——

  我們就離開那家店了,理事長與正準備掉轉車頭的黑衣護衛們交談。

  「老師……那個,對不起。」我向老師道歉。

  「嗯?對不起什麼?」

  「都是因為我答錯了的關係。」

  「那也沒什麼好道歉的吧。」老師把雙手插入口袋:「反正在我出那個問題的時候,我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了。」

  「咦?」這是在說老師是故意輸掉那場遊戲的嗎?到底是為什麼?

  「老師,讓您久等了。」

  我回頭往理事長出聲的方向一看,看到黑色的賓士已經停在狹窄的路面上了。過往行人紛紛轉過頭去看著它,這也難怪啦。

  「對了,這位同學呢?如果這位同學願意,也可以一起搭我們的車子回家……」

  「啊,不,不必費心了。」我推辭了理事長的提議。要是搭這種車回公寓,真不知道會被附近鄰居傳成什麼樣子。

  「——啊啊,對了,我有件事要拜託你。」在彎身進入後座前,老師回頭望向理事長。

  「什麼事?」

  「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啦。」老師說著指向我:「明天會發表專題研究的分組對吧?把這傢伙加入我那組。」

  「啊?」

  理事長和我手足無措了起來。

  「不,可是這件事……」

  「怎麼,不行嗎?」老師沉下臉,一臉不高興。

  「倒也不是那樣,只是希望加入老師專題研究的學生太多了,所以我們要採取公平抽籤的方式來做決定……只把一個人當特例是不太……」

  老師收回原本要進入車門的動作,站直身子:「也就是說不行羅?」

  「不,那個……」

  「哼,原來是這樣,我都已經答應你們那邊的要求,可是你們卻根本沒打算接受我的要求嗎?你們真是挺行的嘛,嗯?」

  老師之所以會答應護衛隨行是因為輸了遊戲,並不是什麼條件交換——不過理事長也不敢把這話說出口吧。要是說出那種話,老師肯定會馬上甩掉護衛再次逃之夭夭。

  「……好吧。」

  最後理事長還是屈服了。應該是考慮到如果靠這種程度的條件就可以留下老師,算是很劃算了吧。

  「對對,一開始這樣說就好了嘛。」

  老師滿意地說道。然後我才注意到,她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輸掉遊戲的吧?為了把自己的目的當成強制性的交換條件,逼使對方不得不答應?

  「……為什麼非要這位同學不可呢?」

  理事長這樣說,而我也有同感……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老師一笑,在車門即將關上前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因為那就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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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5:24 PM

  第二課法術師殺人遊戲

  1

  在我年方五歲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件事。

  發生那件事的時候,我才剛懂事,它伴隨著強烈的衝擊烙印在我腦中,而且至今仍然盤根錯節地札根在我的意識深處。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個事件,就是「崩壞」。

  我的故鄉松江市是鋪展於島根縣肉道湖沿岸的小城市,有十六萬人口。在它周圍有著豐沛的湖光山色、青郁群森,還留下不少諸如松江城之類的歷史性建築物,飄散著悠閒平靜的風情。由於它是這樣一個安穩的地方,因此發生在這裡的大案子本身就非常罕見,當時還被當成全國性的新聞在電視、報紙等傳播媒體上大肆報導。

  在那天白天時,我與母親一起去超級市場買晚餐的材料,半路上順便去了附近的銀行一趟。

  事情是發生在我們一起坐在銀行大廳的長椅上,依序等著櫃檯叫號的時候。銀行內那股忙著下班的忙碌氣氛,突然被刺耳的哀叫聲劃破。

  (……怎麼了?)我抬起頭來,然後看到幾個男人舉著獵槍站在櫃檯前面。他們一面把槍口對準銀行職員出言威嚇,一面對銀行大廳內的顧客們投以凌厲的視線。

  銀行內的空氣繃得緊緊地。原本人們的不安與緊張感應該會在一瞬間提升到沸點,接著炸開。但是在炸開前的那一瞬間,簡直可以說是巧妙至極的時間點上,一個男人先開了口。

  ——不准叫!所有人都把雙手放到頭上趴下!

  那個聲音一點也不歇斯底里,而是一種極力表現出冷靜的聲音。那個空洞的聲響使得熱氣從人們腦中消失無蹤,代之以一股惡寒緩緩滑下背脊……

  人們像木頭人一樣依照搶匪的指示動了起來。

  我也聽母親的話有樣學樣。

  我偷偷往搶匪們的方向看了一下,他們手中的巨大槍械(——我猜多半是散彈鎗)在我心目中留下格外凶狠的印象。

  「別怕。」母親以像是抱著我的姿勢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經由背部感到母親微微顫抖著。「別怕……上次媽媽念過故事書,對不對?在這種時候啊,會有魔法師用魔法來救人喔。」

  「魔法師?」

  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為了驅逐我的不安而用來哄小孩的話語吧。母親根本不可能真心期待會有魔法師來救人。但是,在那句話中的不可思議魔力,卻溫暖了我年幼的心,同時喚起了強大的勇氣。

  「真的嗎?」

  「真的,魔法師會用魔法教訓壞蛋解救我們,所以別伯。」

  母親像是在說服我般一直重覆這樣的話,多半也是在說服她自己吧。

  我不出聲地點點頭。

  魔法師。

  會來救人。

  我只把這句話放在口中一次又一次地咀嚼著。

  ——事情在六個小時後結束。

 ✩✿✿✿✿✰✩✿✿✿✿✰

  2

  對了,說到「事情」,第二天在大學也出了點事。

  這天的行程是這樣的——在上午九點發表專題研究分組名單,之後就要馬上移動到各指導老師的研究室上第一堂課。

  要是像昨天一樣碰上交通巔峰時間我可敬謝不敏,因此我在早上七點三十分就已經來到大學了。清晨的校園一個人都沒有,顯得安詳平靜,令人感覺舒暢極了。我在沒有任何人打擾又充滿綠意的校園中慢慢散步,一路上還可以聽到鳥語啁啾,甚至連帶著沁膚涼意的空氣都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但是——

  在我抵達魔學系大樓正面大門的那一瞬間,我的小小幸福就被趕跑了。因為那裡和昨天一樣,有一大群身穿黑衣的奧茲特務人員等待著。看來今天似乎也是要檢查出入大樓的人。

  「…………」

  我不情不願地接受了搜身才進入魔學系大樓,但是這樣還沒有結束。在會場,也就是大講堂中,一樣已經有一群黑衣人等候著了。

  「…………」

  我盡量不把那些纏繞到我身上的視線放在心上,找了個合適的位子坐下。當然,大廳內沒有任何其他學生。雖然我也考慮過要不要先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走走,但是那種緊迫盯人式的壓迫感壓得我不敢輕舉妄動。

  結果我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到其他學生開始陸續到來,在這段期間中,我乾耗著時間,陷入連打個瞌睡都不敢的窘境中。

  然後——

  在即將九點的時候,會場中已經坐滿了人。昨天看起來還有著緊張感的新生們,畢竟也已經習慣這裡的氣氛了,場內籠罩著比昨天更加熱鬧的喧嚷聲。指導老師與藥歌理事長並排坐在講台旁的折疊椅上,今天佐杏老師也規規矩矩地一開始就列席其中。

  到了九點整的時候,前方的白板上貼出了寫著分組名單的紙張。大家紛紛去從其中找出自己的名字。

  「嗚哇……」

  在找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因為我真的被分到佐杏老師的專題研究——「西洋魔學史」中了。

  「——那麼,已經確認自己所屬專題研究組的學生,請去指導老師身邊集合。」

  理事長在講台上用麥克風做出指示。講師們已經紛紛四散到會場內各處,等著自己的學生過去。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往自己所屬的講師處移動,我也擠身在那樣的人潮中跟著移動。

  「哼哼,所以我說過的吧,這就是必然。」

  等著我過去的佐杏老師才一照面就跟我這樣說,同時笑嘻嘻地坐下。她把長長的腿往桌上一放,那是怎麼看都不像大學教授會有的粗魯動作。

  「……是啊,托您的福。」是啊,在背後動過那樣的手腳,當然會變成必然的吧。

  這時候已經有五個其他學生集合過來了,全都是女生。可能是因為我和老師突然交換起莫名其妙的對話,使得她們忍不住推測起我們關係的緣故吧,她們遠遠圍著我和老師露出怪異的表情。我擔心要是造成什麼莫名其妙的誤會就傷腦筋了,所以與老師拉開一點距離,等待其他學生到齊。

  但是過了大概五分鐘以後,也看不到有其他學生要往老師這邊走來的跡象。

  (……咦?難道老師的專題研究只收了這些學生而已嗎?)

  我著急了起來,因為這樣等於就我一個人被丟進五個女生之中。如果是手鞠阪應該會喜極而泣吧,但是我很不擅長應付這種狀況。在張貼在白板的名單上,西洋魔學史專題研究一欄確實沒有列入太多名字。然而希望選修老師專題研究的人明明應該蜂擁而至的,再怎麼說也不太可能就這點人入選——

  「——啊啊,這樣我的六個學生就全都到齊了。」

  「…………」嗚啊!真的就我一個人待在一群女生中了嗎?

  「好了,那我們也該去研究室了吧?」

  與心情黯淡低落的我正好相反,老師意氣風發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跟我來,我的學生們!」

  就在這個時候——

  「——?」我抬起頭來。在會場中的大多數人也都表現出同樣的反應。

  因為突然有種沙沙的微弱雜音在整個會場中響起。

  我一開始時還以為原因是出在講台上的麥克風開關被打開,所以才製造出這種雜音。但是當我把眼睛轉向講台上以後,看到站在那個麥克風前面的理事長也正因為突如其來的不明聲音而感到詫異,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而且麥克風上的指示燈實際上也是熄滅的,也就是說開關並沒有打開。

  那麼,這個雜音到底是——?

  事情就發生在場內開始揚起低聲議論的聲浪時。

  那個雜音突然——變成人的聲音了。

  「……各位親愛的同學。」

  場內瞬間極不自然地安靜下來。

  「恭喜各位進入城翠大學魔學系就讀。

  本座打從心底歡迎各位新生入學。

  各位年輕人,別忘了你們每一個人的小小肩膀上,都扛著偉大魔學的未來,希望各位能夠日日勤學不怠。」

  ……可能是經過變聲器或氦氣改變過聲音的關係,那個聲音尖銳得很不自然,甚至分不出男女老少。像是機械合成音般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就這樣迴盪在整個大廳中。

  我再一次往講台上做確認,麥克風的開關果然還是關著的。

  「搞啥啊?」

  在我旁邊的老師這樣說著,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這該不會是迎新會之類的活動吧?

  但是看到以理事長為首的教職員們困惑的表情,我馬上知道這個推測是錯誤的。

  那麼這個廣播是怎麼回事?是什麼人,從什麼地方播放出來的呢?

  場內開始籠罩在某種像是惡劣玩笑般,脫離現實的荒謬感中。

  接著那個來歷不明的聲音無視於大家的困惑,做出以下的發言:

  「……接著,本座今天想向各位報告一件事。

  本座為了祝賀各位的無量前途,也為了促使這一天早日到來,因此想要推薦各位去參加一場遊戲。對於信奉魔學,為魔學挺身而出的各位來說,這是最足以配得上各位的遊戲了。」

  ——遊戲?

  場內的喧嚷聲擴大了。雖然教職員們四處奔走呼暍,試圖讓這片混亂平靜下來,然而也只造成了火上加油的效果而已。

  ——那個聲音說遊戲?

  質疑的話聲喚來新的話聲,新的話聲喚來疑問,場內開始吵吵鬧鬧了起來。遊戲這個字眼所具有的娛樂調性,使得人們雖然心懷戒心,卻又讓人在心底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真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雖然不知道,不過似乎有某種有趣的事要開始了。是遊戲,似乎要開始遊戲了,到底是什麼樣的遊戲呢?

  但是——

  在會場中的每一個人都馬上明白,這並不是一個可以用輕鬆的心態去鬧著玩的休閒活動。

  「請放心,遊戲內容很簡單。就是——」

  從廣播中傳出的聲音接下來所說的話,完全超出了我們這邊的理解範圍之外。

  「就是本座在此宣佈,本座,要從現在在場的各位同學之中選出祭品予以處刑。

  ……重複一次。

  ——本座在此宣佈,本座,要從現在在場的各位同學之中選出祭品予以處刑。」

  ……整個會場中的人都僵住了。

  ——那傢伙在說什麼?

  ——處刑?誰要給誰處刑?

  ——所謂的處刑,也就是……呃,殺人的意思吧?

  ——殺人?

  ——有人要殺我們?

  在會場內的喧嘩聲逐漸染上不安與困惑之情時,那個聲音終於開始展露出感情的色彩。那是一種強忍著笑意般的冰冷愉悅之色——

  丁……好了,各位明智的同學。

  運用你們的推理猜猜誰是那只可憐的小羔羊。

  同時也運用你們的推理猜猜本座到底是誰。

  遊戲會一直持續到這兩個謎題水落石出為止。

  本座隨時陪伴在各位身邊。

  當一切都大白於天日之下時,應該就是本座在各位面前現身的時候了……」

  在機械般無機的聲音中,可以開始感覺到某人的惡意。

  同時本座這個自稱,也開始令人感受到這個真面目不明的存在所帶來的壓力。

  ……然後播出古怪廣播的那個人,終於公佈了自己的名字。

  「——本座乃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手中掌握著所有真相,在密室之門後等待著各位同學的到來。

  那麼從現在起,遊戲開始了……」

  ……在說完以上的最後一句話以後,廣播聲又回到開頭部分,從「——各位親愛的同學——」開始重複播放著相同的內容。

  動搖與不安的喧嘩聲越來越大,就像傳染病般從一個人身上傳到另一個人身上去,在一眨眼間就把會場中的所有人打落混亂的漩渦。祭品?處刑?在爭論著這些太過於缺乏現實感的字彙聲中,我陷入眼中望出去的情景變得無力扭曲的錯覺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在惡作劇嗎!?請關掉它!快!」

  藥歌理事長打開麥克風的開關,以嚴峻的口氣大叫著,像是想要壓過還在播放中的無感情廣播。慘叫聲般的吼叫聲直穿大廳。

  我在這種茫茫然的狀態下轉頭仰望著身邊的老師,望著身為超凡者的法術師的臉。然後——

  「哦?遊戲是吧?」

  說著老師嘴角一勾,笑了。

  就像是在訴說這個異常狀態只能令她感到享受般、就像是打從心底嘲笑著惶惶不安亂成一團的人類們般,令我這個在一邊看的人幾乎都打了個寒顫的——像是她並不屬於這個俗世的笑容,就這樣浮現在老師臉上。

  「呼呼呼……來日本是正確的哪,原來這裡也有人想得出這麼有趣的事嘛。」老師咯咯笑出聲音來。

  「老、老師……?」

  老師沒有理會像小媳婦般畏縮起來的我,反而以危險的表情瞇起眼睛低語起來:

  「……對對,就是這樣,這就是我在追求的,我才不在乎世界會變得怎麼樣呢。別人要活要死都是他家的事,只要自己爽就夠了,這才是人類的本性。我啊,只要自己爽就夠了。」


 ✩✿✿✿✿✰✩✿✿✿✿✰

  3

  古怪廣播的真面目是一卷卡式錄音帶。

  在講師們馬上展開調查之下,很快找到了原因。大講堂的廣播儀器本身——似乎是裝在講台裡面的——輸入端,被接上附類比式時鐘的卡式錄音機,那個沙沙的聲音就是錄音時的雜音。

  錄音機的計時器設定在九點十分,一到了那個時刻,錄音帶就會播放。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那個古怪的廣播,本來就是設置成挑准了新生與講師們都齊聚在大講堂的時候,自動播放出來。

  秘密一揭開以後,說穿了其實也只是個很廉價的機關,原本不知所措的講師們也突然態度強硬起來,開始顯露出怒意。平時行為舉止溫和鎮定的藥歌理事長也大發雷霆,憤慨激動地主張馬上報警。

  教職員一方最後取得共識,認為這肯定是惡質的惡作劇。事態總算是往收拾善後的方向進行了,學生們在表面上也已經恢復平靜。不過我想那個詭異的殺人預告(對,居然偏偏還是殺人預告)之聲,終究不可能從大家的記憶中抹消。

  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原本的行程多少受到耽擱,不過之後我們還是照預定計劃去上第一堂課了。

  新生們紛紛跟著自己的講師前往研究室。

  我和另外五個女生也在老師的帶領下,從講堂大樓移動到研究大樓。在那之前,還穿插了老師對想要跟去研究室的那些黑衣人說「別跟來」,然後就這樣把他們趕走的一幕。

  我們在研究大樓搭電梯來到四樓。

  「喔,就是這裡了。」

  那是一條在兩側井然有序地並立著好幾扇門的走廊。老師在其中一扇門前停下,門旁的名牌板上,以日文橫寫著「西洋魔學史研究室·佐杏冴奈」的字樣,其下還有用英文拼寫出來的同義字句。

  「……嗯?啊咧?」握著門上喇叭鎖的老師叫了兩聲。喇叭鎖發出了「喀喳喀喳」的聲音,然而它本身卻完全轉不動,看來似乎是上鎖了。

  老師嘖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往後退開一步。

  正當我在心裡嘀咕著她到底想幹嘛時,法術師打開她的尊口,說出令人目瞪口呆的話:

  「既然這樣就沒辦法了,踹開它!」

  「——」所有人都啞口無言。

  ……該怎麼說好呢?法術師就這樣直接訴諸暴力好嗎?既然是法術師,在這種時候就應該使用法術之類的來解決才對吧,不然好歹也該選擇要用點頭腦的方法嘛。

  當我們還呆楞在那裡時——

  「話說在前頭,我當然是開玩笑的。」老師說:「我現在去拿鑰匙,大夥兒在這裡等。」

  「咦?那、那個老師,讓我去好嗎?」

  我連忙提議。因為老師要是現在走掉,就等於要我一個人被留在五個不認識的女生之中。

  「幹什麼?這麼自搞奮勇啊?真難得。」是自告奮勇才對,不過我現在沒有去管那種事的閒情逸致了。可是老師根本不瞭解我的心情:「不必了,我去就好,所有人都待在這裡別亂跑。」

  她留下這幾句話,旋即搭著電梯下樓去了。

  必然的,就只剩下我和幾個女生留在走廊上。

  ……好尷尬。

  不出我所料,她們一面偷偷瞄著我,一面眾在一起竊竊私語,很明顯就是對我有所懷疑。

  (大家明明就都是互不相識的新生,可是她們卻已經可以親密地聊天了嗎?女生之間果然比較容易交上朋友。嚦,交朋友是件好事。四海之內皆兄弟,如果能照這個方法早點實現世界和平就好了。)

  ——我沉浸在諸如此類的胡思亂想中,打算利用逃避到個人世界中的方式度過這個場面。不過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我始料未及的事。

  「嗨,可以打擾一下嗎?」

  有一個女生居然跑來找我說話。

  「……什麼事?」我不知所措,笨拙地這樣回問。

  對方是個有著一頭長髮、杏眼桃腮的女生。雖然並不是像老師那種令人驚艷的美人,然而很容易給人一種第一印象,是那種可愛到讓人想要永遠寵著她的女生。她穿著厚棉布迷你裙,黑色與粉紅色方格相間的簡便型運動鞋,瀏海用細鐵絲髮夾別起來,與整體打扮很搭配。

  「同學和老師是早就認識的嗎?」

  她用完全合乎天真爛漫這個形容詞的開朗表情問道,這樣的表情應該足以使之前素不相識的人,也不會懷有戒心的吧。對於不擅長展露笑容的我來說,實在是非常羨慕這種人。

  不,其實這也沒什麼好羨慕的吧?

  「呃……」

  我思考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我和老師的那番交談從旁人眼中看來,很明顯就會先被歸到「認識」這個分類中吧。但是因為實際上距離我與老師相識的時間也才只過了一天而已,這樣是否足以稱之為「認識」,老實說分界是有點模糊的。也就是說,這是個受到個人主觀判斷影響極大的問題,因此要回答我是否認識老師,首先就必須從給「認識」這個字眼做出定義開始——

  「……?呃——」是因為我突然默不作聲陷入沉思中,使她心生不解的緣故吧,她收起笑容,以擔心的表情說道:「請問,怎麼了嗎?是不是我問了不該問的事?」

  「咦?啊,不是,抱歉,沒那種事。」我回過神來。不成不成,我的腦袋進入逃避現實模式了:「這個啊,嗯,至少我認為我們算是認識的吧。」

  「是、是嗎?那就好。」她的臉上掠過一抹訝異,不過隨即恢復了笑容:「不過真了不起耶,可以認識是法術師的老師,真叫人羨慕呢。」

  「會嗎?」

  「嗯,絕對是的。」

  她開朗地如此斷言。確實如此,被她這樣一說,我也開始有那種感覺了。冷靜下來想想,能夠認識全世界僅有的六位法術師之一,確實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也許是吧。不過這應該沒什麼好羨慕的,因為接下來你馬上也會認識她了。」

  我這樣一說,她就愣了一下,然後用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開心地點點頭。

  「我叫三嘉村凜凜子。同學呢?」

  我回答天乃原周,然後她好像是把我的名字反芻了兩三遍的樣子——

  「既然如此,那暱稱就叫小周周吧!」

  「……小周周?」雖然說我小時候也不是沒被這樣叫過,可是都這個年齡了,拜託還是饒了我吧:「呃,最好還是用其他稱呼好嗎?」

  「比方說呢?」

  「這個嘛,直接叫名字之類的就好了,不然就叫我『阿周』吧。」

  「阿周啊……阿周?」

  我點了點頭應允,而她——三嘉村凜凜子則笑著伸出了她的手:「嗯,瞭解。請多指教羅,阿周。」

  「啊啊……嗯,請多指教。」我回握住她的手。

  這時候電梯又上來,老師回來了,右手上拿著鑰匙圈轉啊轉的。

  「喔,怎麼怎麼?這麼快就發展出友情啦?」

  老師一面嘴裡嘀咕著青春真好什麼的,一面自顧自點著頭把鑰匙插進鎖孔中,接著向右一扭,門鎖就發出「喀喳」一聲打開了。

  研究室大概有十五塊榻榻米大。

  房間中央放著一張長桌,桌旁環繞著椅子。房間內側的地方有一個鋼製書架,以及一組成套的辦公桌與旋轉椅,牆上也掛著一個時鐘,每個用具都是嶄新而乾淨的。不過不能否認的是,整個房間也因此而給人一種缺少人味的感覺。

  老師進入室內,打開位於門旁的電燈開關。然後定到位於另一邊的窗子旁邊,抓著百葉窗的繩子把它拉開,自窗外射入的陽光照亮整個房間。

  「好,大家都坐下。」

  老師脫下外套並掛在辦公桌旁的椅子上,同時下了這樣的指示。

  包含我在內的六個人分成一邊三個,分別坐在長桌兩側。我走到面對著門最左邊的位子上坐下,凜凜子坐在我旁邊的位子上。老師往附腳輪的椅子上一坐,滑著移動到長桌最前面的位置。

  「好啦,那麼開始專題研究。」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老師身上,眼中閃著隱藏不住的好奇眼光。被譽為全人類遺產的法術師之一,即將要為我們上的是什麼樣的課程呢?

  「這個專題研究的名稱是西洋魔學史。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在接下來的半年中,大家要在每星期三的第三節課時過來學些西洋魔學的大致歷史。至於要使用哪些教材跟講義,我現在還沒想那麼多,考試和報告的事也還沒決定,就等我決定好詳細內容時再說羅。」在做完形式上的說明以後,老師又追加了幾句:「啊,不過上的課太普通就不好玩了嘛,所以我打算在課程中精心準備些有趣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敬請期待羅。」

  「是。」凜凜子元氣十足地應道,室內響起蘊含著親和感的笑聲。

  老師嘴角也含著笑容,發給所有人一張B5大小的紙。

  「那我先發下這個專題研究的學生名單給大家看看,大家各自看看自己在名單上的名字有沒有錯誤。」

  我收下名單檢查自己的名字。因為名單這種東西多半都是依日文的五十音來排列,我的姓天乃原發音是Amanohara,在日文中,開頭的A在五十音中位列第一,所以我的名字應該會排列在名單最前面——嗯?

  我重新再看了看名單……我的名字錯了。原本應該要寫成「天乃原周」的,但是在名單上卻誤植成「雨乃原周」。

  (不過念法倒都一樣是「Amanohara」啦。)

  反正念起來都一樣,所以怎麼寫都沒什麼差吧,而且可以令人聯想像到落雨靜謐之情景的名字,不是更叫人喜歡嗎?還有老師也只是叫我們看看有沒有錯誤而已,可從來沒有說過有錯誤要提出來……我這樣想著,自做主張得出了其實這樣也沒差的結論,因為我覺得要一一提出訂正也挺麻煩的。

  然後——

  「老師。」坐在我正對面的戴眼鏡女生冷靜地開了口:「我的名字寫錯了。」

  「哪裡?」老師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份名單。

  「姓的部分。『在真』變成『有實』了。」

  「你說什麼?啊啊,有夠麻煩。我這個人最討厭麻煩事了……你用說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寫,拿筆在這裡——」

  就在老師嘟囔著,身子往前探的時候——

  坐在我旁邊的凜凜子舉起手來:「老師,我的也錯了。」

  「啥?喂喂,饒了我吧。」

  遭受到意料之外奇襲的老師歎著氣,但是——

  「噯,我的也錯了耶。」

  「啊,人家的也是!」

  「那個,呃……我的也錯了。」

  剩下的三個女生也接二連三申訴起名單上的錯誤。

  老師的表情越來越無力,同時往我這邊瞪過來。

  「該不會連周的也錯了吧?」

  「呃——很遺憾。」

  在我戰戰兢兢地回答過後,老師的雙肩頹然垂下:「受不了……是誰?是哪個傢伙做出這麼不像話的名單?」

  老師一面這樣抱怨,一面叫我們在自己的名字上各自訂正,就這樣完成了新的名單。

  ×『雨乃原周』→○『天乃原周』(Amanohara Amanc)

  ×『有實冰魚』→○『在真冰魚』(Arizane Hio)

  ×『翁谷印南』→○『扇谷印南』(Ougigayaisu Inami)

  ×『佐光理惠』→○『酒匈理惠』(Sakou Rie)

  ×『冰沼千里』→○『午沼千里』(Hinuma Chisato)

  ×『美香村凜凜子』→○『三嘉村凜凜子』(Mikamura Ririko)

  「呼,花了不少時間哪……好,那接下來大家開始自我介紹吧。」

  老師收回名單,像是想要進行專題研究的樣子了,但是——

  「老師。」又被剛才那位戴眼鏡的女生打斷了。

  老師一面比對著名單上的名字,一面說道:「在真嗎,這次又怎麼了?」

  「沒有,只是有件事想先跟老師報告一下。」

  她以沉穩的語氣這樣說著。從老師叫她在真這個名字看來,她應該就是「在真冰魚」了吧。她的頭髮挽了一個高髻,身穿有著整齊折線的白色襯衫,戴著頗有品味的無框眼鏡。

  「關於自我介紹——扇谷、酒匈、午沼、三嘉村、還有我,我們五個人已經全都認識了,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省略掉自我介紹這個步驟。」

  她的這番發言讓我不知所措。

  「哦——那又是為什麼呢?」老師興致勃勃地問道。

  在真冰魚手扶著眼鏡,簡潔地答道:「因為我們五個人都是城翠大學附屬高中畢業的。」

  城翠大學——知名大學大抵皆是如此——採取的是從附屬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一貫的直升式教育制度,因此城翠大學的新生分成兩種:一種是到大學才進入城翠大學就讀的「一般考生組」,以及經由附屬校升進大學的「直升組」。

  而現在看來,這個西洋魔學史專題研究的學生,除了我以外,其他五人都是「直升組」的樣子……原來如此,難怪她們之前會親密地在一起聊天了。我本來就覺得以初相識的人而言,她們的感情也未免太好了一點,原來是因為她們本來就是朋友啊,那就有道理了。秘密一揭開以後,說穿了其實也沒什麼。

  「原來如此,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過基本上還是請自我介紹一下吧。你們之間也許是沒有自我介紹的必要,但是我和你們才第一次見面而……而且也還有另一位第一次和你們見面的同學在喔。」

  不用說,那當然就是我了。

  「對呀,冰魚,我們也得向阿周自我介紹的嘛,因為今後我們應該會在一起相處好長一段時間呀。」

  凜凜子以開玩笑般的口吻表達她同意老師的意見,緊接著——

  「嘿呀,小冰子,做人是不可以只顧自己方便的啦。」

  坐在我隔壁的隔壁——也就是凜凜子隔壁——的女生以獨特的腔調插嘴回道。只是相比於凜凜子企圖用開玩笑的方式打圓場的表現,她的語氣卻是充滿了露骨的調侃之意。

  「……我應該對你說過很多次不要那樣叫我了吧,理惠。」

  冰魚瞪著她口中所說的那個「理惠」。

  名叫理惠的那個女生——看來她就是「酒匈理惠」了——雙手交握在腦後,蹺著二郎腿晃啊晃的,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她身穿鬆垮垮的連帽運動夾克,腳踏籃球鞋,頭上戴著的帽子往下壓,遮住了她的半張小臉,在帽簷下方可以看到圓圓的眼鏡。

  冰魚與理惠——雖然她們倆都戴著眼鏡,然而給人的印象卻完全相反。相對於修長理性的冰魚,理惠給人的感覺則是吊兒啷當到有些不合時宜。

  在冰魚無言的壓力下暗湧的氣流,使得理惠露出像是輕蔑的笑容,同時轉開視線。兩人之間的氣氛更加險惡了。

  (這該不會……是我的錯吧?)

  在籠罩著一片不穩氣息的研究室內,我縮起身子這樣想著。追根究柢仔細想想,這場爭吵的原因是出自於我這個混進她們之中的外來分子,也就是說,我身上應該也是要背負起幾分責任的吧。(——要嗎?)

  怎麼辦好呢?我一個人暗自苦惱著。

  「好啦,你們倆別吵了啦。」凜凜子慌慌張張地當起了和事佬:「難得可以認識新朋友,怎麼可以吵架呢,別吵了吧?」

  凜凜子堅決地請求她們合好。

  在凜凜子一股勁的請求下,兩位當事人彷彿有些尷尬地互掃了一眼。雖然她們馬上就又別過臉去,但是從兩人的態度看來,已經不再那麼劍拔弩張了。

  「……呃,我也覺得……那樣比較好。」

  「是啊~吵架是兩敗俱傷的事。來,都向對方道個歉吧。」

  剩下的兩個女孩子也聲援凜凜子。

  「印南和千里……啐……這我哪敵得過啊。」理惠這樣咕噥著,然後嘟囔了一聲對不起。

  「我也太幼稚了。」冰魚也說了聲對不起。

  看到兩人和好,凜凜子笑開了臉。

  我也暫且鬆了一口氣,撫了撫胸口。

  然後——

  「…………老師,您在笑什麼?」

  在我身邊的法術師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個人笑嘻嘻地不知道在笑什麼。

  「沒什麼啦。我在想啊,青春真是件好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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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因為一點小風波的消弭於無形,之後課堂上的氣氛反而比一開始時要融洽多了。在所有同學都自我介紹過一次以後,正好到了十點整。因為第二即課要從九點起上九十分鐘,因此接下來還有三十分鐘的時間。

  「那麼最後我也來個自我介紹吧。」

  老師這樣一說,大家都一臉早就等你這樣說了的表情。

  她往大家身上掃視了一圈,然後張口就是這樣一句話:

  「我是來自英國的寫樂法子(Sharaku Houko),請多指教。」

  「——」大家全都呆若木雞。

  「如果這個名字不行,那叫我森屋貞子(Moriya Teiko)也是可以啦。」

  「——」還來啊?

  我翻起白眼,凜凜子跟著忍不住發出笑聲,然後——

  「……夏洛克·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莫裡亞蒂(Moriarty)?」

  說話的是娃娃臉的女生——扇谷印南,她有一頭綁成雙馬尾的黑色長髮,穿著綴有褶邊的黑色哥德風格連身裙,腳上套著厚底的靴子。她那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的小小身影,看起來就像是尊手工訂做的洋娃娃一樣。

  「什麼,印南,你說了什麼嗎?」

  聽到印南低語聲的千里,戳了戳坐在她旁邊的印南。

  「她是在說夏洛克·福爾摩斯和莫裡亞蒂啦,是英國的名偵探和犯罪王的名字。」幫忙解釋的人是理惠。不過——

  「唷喔?老師在英國是那麼厲害的人啊~~」

  「噯,不是啦,我在說什麼。是小說啦、小說,他們是推理小說中的人物。」

  「啊哈哈,你說了她也聽不懂的啦,理惠。千里根本不看小說的嘛。」

  凜凜子笑著說道,而冰魚則嘀咕著「天啊」揉了揉太陽穴。至於老師,她對自己開的玩笑鬧得課堂上沸沸揚揚的事,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知名小說《福爾摩斯》系列,可謂全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套小說——它的作者柯南·道爾以原職為軍醫的助手華生醫生當敘事者,描述了名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靠銳利觀察力與推理能力,活躍在諸多困難案件中的故事——老師說的那兩個名字,就是取這部作品登場人物名字的諧音而來。不過會用到名偵探與犯罪王就……老師該不會是喜歡推理小說吧?

  「老師,請不要鬧了!」

  打斷這場混亂,重整局面的人是冰魚。比起老師,由冰魚來主持的話,這堂課可能會進行得更順利吧。有這種想法的應該不只我一個。

  「好啦……我的名字是佐杏冴奈。雖然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不過還是說一下,我是個法術師,隸屬於魔學結社奧茲,乃創世六日之六。在理事長的請求下,從今年起在城翠大學擔任教授一職。除此之外的隱私是秘密,就這樣。」

  「老師,我有問題。」凜凜子舉起手:「『創世六日』是指什麼呢?」

  「這個啊,創世六日是法術師在奧茲內部的通稱。至於『之六』嘛,算是和車牌號碼差不多的東西吧。」老師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目前奧茲內一共有六個法術師存在,奧茲在找到第六個法術師——也就是我——的存在以後,大概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再找到新的法術師了,所以也有人認為『現在已經找到的六位法術師,會不會已經是歷史上最後一批法術師了?』不過我認為絕對不會有那種事的……哎,總之就是因為那『六個人』的數字,可以與聖經上所記載的『創世六日』掛上勾,所以他們就這樣稱呼法術師了。因為我是第六個加入奧茲的,所以就是『創世六日之六』。」

  「喔喔喔~~~原來如此。」凜凜子以欽佩的表情點點頭。

  從已經十幾年沒有再找到新的法術師這點來看,也就是說老師被承認是法術師的事,至少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知道老師年紀比我們大,不過她實際上到底有多少歲了呢?雖然我對這個問題固然有些在意,可是當然不可能把它問出口。

  「還有其他問題嗎?還有的話我會一一受理的喔。」老師環視著大家。

  「老師,我可以說幾句話嗎?」

  「在真嗎?什麼事,說吧。」

  「我要說的與其說是問題,不如說是請求。」冰魚說著手扶上眼鏡:「您能夠表演法術給我們看嗎?」

  ——室內沁出一股微微的緊張感,感覺大家的情緒一下子都緊繃了起來。

  多半是因為其實每個人,都一直把這個要求放在心中的緣故吧。在這裡的學生全是魔學系的新生,都是些希望加入由真正法術師主宰的專題研究的人,對魔學的好奇心應該比常人還強上一倍。既然法術師就在眼前了,那麼會有想要一睹法術的想法,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不過大家之所以沒有把這個要求說出口,是因為大家對法術的認識與理解也和好奇心一樣,是常人兩倍的關係吧。大家就像是虔誠信徒般尊敬著法術,這肯定就是大家不敢輕率開口的原因所在。

  (好想看法術,可是又不敢隨便開口。)

  大家的思考想必一直都像天秤般,在兩者之間搖擺不定吧。

  但是現在那個均衡被打破了——

  「表演法術給大家看,是吧?」

  「有困難嗎?」

  冰魚冷靜回問。位於眼鏡之後那對細長而清秀的眼睛,就像看著不共戴天之仇般瞪著老師。

  「哦?」說笑式的笑容從老師臉上消失——然後浮現出那個深不可測的邪氣微笑.就像是剝下了假面具的惡魔,暴露出原本掩於其下的真面目似的。光是看著就令人打從心底發寒的絕對零度微笑,和不久前播放那個古怪的廣播時,我在老師臉上看到的微笑一樣。

  (原來這裡也有人想得出這麼有趣的事嘛。)

  老師像是在嘲笑著週遭混亂般的笑容,就像她並不屬於這個俗世一樣。看著她那樣的側臉,令我心中有個想法。

  ——這個人心中一定沒有是非善惡之分。

  唯一適用於這個法術師的真理,絕對不是是非善惡,而只是個人的喜惡。喜歡或討厭、有趣或無聊,就只有這種分別而已。僅僅只會用這種單純直接的標準,去二分世界的恐怖存在。而且還是真正擁有力量,甚至可能去實現那個想法的超凡者——

  「……好吧。」老師像貓般瞇起眼睛說道:「我就如你所願表演法術好了。」

  大家紛紛屏息以待的氣息傳了過來。

  老師緩緩站起來,從大衣的口袋中掏出香煙與打火機,然後點著煙走近窗邊,像是在眺望著窗外景致般背對著我們。大家都吞了吞口水,仔細盯著老師的一舉手一投足。

  一旦要像這樣親眼目睹真正的法術時,就會讓人懶得去管什麼理論,以直覺直接領會到「魔學即音樂」這句話的意義了。

  在真正的法術已經像這樣近在眼前的時候,這種受到緊張與興奮感支配的空氣,和即將演出前的音樂廳中的氣氛相同,就像站在海嘯即將到來前的海岸邊一樣寂靜。連發出咳嗽、粗重的呼吸聲都要遲疑的靜謐——

  無聲。

  耳朵在痛。

  有種被靜電電到的感覺。

  然後——

  老師突然「哦」了一聲,像是搞清楚了什麼似的點點頭。

  「在真,你的性格挺謹慎的哪。」

  她突然這樣說道。

  「…………?」

  以冰魚為首,我們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因為沒有人知道老師是什麼意思。

  不過老師根本沒有理會我們的困惑,只是一句接一句地說下去:「——你在面對事情的時候,會極力叫自己冷靜地思考,然後盡量去取得與那件事情有關的更多情報,且堅決認定這樣做可以得到最好的結果。哼嗯,然而一旦出事時,也具備判斷力與決策力是嗎……嗯,在這個世界上只會紙上談兵的大頭症理論家還不少,不過看來你和那些人不一樣。」

  老師依舊眺望著窗外,一個人在那裡「嗯嗯」連聲點著頭。

  我赫然回神,感到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其他人似乎也都發現到了,尤其是冰魚更以一副不寒而慄的模樣把歪掉的眼鏡推回原位。

  是的,老師並不是在看著窗外,而是在看著冰魚的內心。

  「你對自己的將來感到不安,但是你絕對不願意讓周圍的人知道自己的那一面。唔,是因為沉著冷靜、謹慎小心的個性之故吧。你總是會表現出鎮定冷靜的言行舉止,所以既騙過了別人,也騙過了自己。用『在真冰魚是個總是冷靜、不會驚惶失措的人』來——」

  「……請、請適可而止!」冰魚焦躁地打斷了老師的話:「搬弄唇舌念些這樣的東西——說些無關痛癢的事,就裝得好像可以看穿別人的心一樣,根本只是不入流的詐騙手法!」

  「哼哼,你會這樣說就代表我說中了啊……不過呢,詐騙手法是吧?哼,詐騙手法這個形容很對啊。法術這玩意主要就是裝著正經八百的模樣,去搞定科學搞不清楚的事而已,那和詐騙手法又有什麼差別?法術和詐術是沒有太大差別的。所謂的法術師啊,說穿了就是登峰造極的詐欺專家啊!」

  老師咯咯笑得肩頭抖動不已。

  可能是那種太過於輕佻的態度,使得冰魚感到自己被嘲弄了吧。她的眼中滲入了冰冷侮蔑的色彩。

  「……我明白了。既然您無意認真示範,就到此為止吧。雖然號稱是全人類的遺產,不過終究也不外如是了吧,真是令人失望。」

  冰魚這樣說道。

  室內籠罩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

  不過用驚愕的風暴吹散那片沉默的人,依舊還是那個身為超凡者的法術師本人。

  「哼哼,如果我令你感到不快,那我道歉,是我不好。」

  老師乾脆地道了一聲歉,回過頭來。

  在那一瞬間,我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心臟像是受到一記重擊。冰魚也大吃一驚地瞠圓了眼睛,凜凜子則張大了嘴巴,其他人的反應也都一樣。

  一直到剛剛為止,站在窗前的人都是老師。

  ——但是老師現在已經不在那裡了。取而代之站在那裡的人,是在真冰魚。

  「…………!?」

  大家都像被勾走了魂魄一樣。

  沒有人發得出聲音,紛紛比對著坐在椅子上的冰魚與站在窗邊的冰魚。但是不管怎麼看,都只覺得這兩人分明就是同一個存在,唯一不同的只有服裝而已。

  新出現的冰魚凝視著坐在椅子上的冰魚,冰魚整個人連同椅子向後一退。

  「哼哼。」在真冰魚臉上出現本人絕不會有的邪氣微笑,回到旋轉椅那裡一屁股坐下去,同時用與本人相同的聲音說道:「在真冰魚,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五日生,十八歲。血型A,慣用手是左手,住址是東京都港區印南2-2-5。家中有雙親與妹妹,加上自己一共是四人家庭。四歲時進入城翠大學附設幼稚園就讀,之後繼續升上同樣是城翠大學附設的國小、國中、高中,於今年度進入本大學就讀……怎麼樣,還要我繼續嗎?」

  變身成冰魚外形的老師,滔滔不絕地說出應該只有本人知道的私人資料。而冰魚那副像是已經被徹底擊垮的模樣,則忠實地訴說著這番話有多少真實性。

  (——老師是真的讀取了她的心嗎……?)

  事實就像越來越強的不諧和音般侵蝕著此地,我快要分不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冰魚了。一個冰魚在椅子上,另一個冰魚也坐在椅子上。這個是本人,那個也是本人。

  現實正緩緩地從腳下崩解,出現一個大洞,令人感到自己彷彿正掉往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變成在真冰魚的老師,轉動著一對靈動的眼睛看著我們所有人。她那銳利的視線彷彿貫穿了我們的內臟,連一片細胞都無所遁形。

  我突然感到一股惡寒,而冰魚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用雙手環抱住自己。我們全都被眼前這個超越現實的情景與存在感,壓得潰不成軍。

  太過於超凡。

  太過於壓倒性。

  ——這就是法術師嗎……

  聚集了畏怖與驚愕視線於一身的法術師滿意地笑了,以戲謔般的態度張開雙手,模仿冰魚的語調開口說道:

  「好啦,各位覺得我的詐騙手法如何呢?能夠令各位感到些許滿意嗎?」

 ✩✿✿✿✿✰✩✿✿✿✿✰

  5

  佐杏老師指導的西洋魔學史的第一堂課,就以那個衝擊性的結果閉幕了。

  老師留在研究室,我們學生則離開那裡來到走廊上。

  大家都置身在一股昂揚感中,這是一望可知的事。是因為目睹到貨真價實法術的充實感,一直到現在依然源源不絕湧出的緣故吧。我直到現在都還恍若置身夢中,踩著虛浮的腳步——就像是走在月球上似的。

  「太了不起了!我差點以為真的有另一個冰魚存在呢!」

  凜凜子她們熱鬧得就像剛看完電影走出電影院時似的。

  「嗯,確實了不起。完全分不出來……實在很震撼。」

  「嘿呀,那是真貨噯!」

  大家都認同老師的厲害之處。

  但是冰魚並沒有加入她們的圈子,表情看來也不甚愉快。因為從她的立場看來,這件事等於是以諷刺的形式駁倒了她所提出的問題,想來她心裡不會覺得好過吧。

  「啊,喂,大家餓不餓?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去,好吧?」

  可能是注意到冰魚的模樣了,凜凜子以活潑的聲音提議。

  印南馬上就體會到她的用心連連點頭,但是——

  「我不去,我先回家了。」

  接著冰魚向大家道了聲再見就邁步前行,在大家還來不及叫住她以前,她的身影就已經沒入樓梯下了。

  我們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

  「冰魚還好吧?」凜凜子一臉擔心地說道。

  「她鬧彆扭而已,別管她。明天她就會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變回平時那個小冰子啦。」

  「……是啊,而且冰魚是討厭法術師的死硬派,現在還是不要去管她會比較好吧。」

  千里隨口回應著理惠的話。冰魚討厭法術師?討厭?

  「說真格的——」理惠回頭對我們說道:「怎麼樣?是不是真要找個地方吃東西?要的話,我挖到了一間不錯的店喔。」

  「哇,我想去!喏,大家一起去吧。」

  凜凜子馬上起勁地催促著大家。印南靦腆地點點頭,不過千里一臉遺憾地皺起眉頭。

  「啊~抱歉,我不去了,因為我先和別人約好了。」

  「噯?又是男朋友嗎?你自己數數看這是第幾個了。」

  「要你多管閒事!」

  千里對拿她開玩笑的理惠噘嘴嗔道。

  在這五個女生之中,午沼千里是外形最成熟的一個女孩子。她有著一頭膨鬆的褐髮,自然的化妝,身穿黑色高領衫和配色柔和的褐色系裙子。她那對彷彿將睡未睡的眼睛,在身上醞釀出一種傭懶的氣質,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有種嬌艷感。

  「這樣啊,雖然很可惜,不過既然已經約好別人,就沒辦法了。」

  「抱歉羅,凜凜子。」

  「不會,沒關係。那明天見了。」

  「嗯,掰~~」

  在目送千里離去後,這次凜凜子轉頭面向我:「那阿周呢?如果沒有其他事,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我也可以一起去嗎?」

  「當然羅。對吧,兩位?」凜凜子一回頭,在後面的兩人就點點頭。「看吧?」

  在這樣活潑的笑容邀請下,我怎麼可能拒絕得了。而且原本也就沒有什麼要拒絕的理由了。

  「好啊,我也去。」我答應與她們同行,凜凜子開心地點點頭。

  「好,既然決定好了,就快過去吧。」

  「地點在哪裡?」

  「車站前。是間裝潢得挺有意思的咖啡廳哩,名字是叫……呃……是叫什麼的?」

  (……車站前?)

  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我這個人在有不好的預感時,幾乎總是很準。

 ✩✿✿✿✿✰✩✿✿✿✿✰

  6

  「歡迎光……臨……」

  當我們走進還是一樣充滿了曖昧氣息的貝克店內時,一身侍應生打扮的手鞠阪過來招呼我們。但是手鞠阪的聲音在看清楚我身後的三個女生時,最後一個字的聲音突然萎縮掉了。

  我還以為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結果手鞠阪突然握住我的手。

  「周,我們當朋友這麼久了,我從來沒有這麼以我們是朋友的事為榮喔。」他說道。

  「……喔,是。」

  雖然囉嗦,不過我還是要再說一次,看到美女就會有點昏頭的這點,是我這位損友堆積如山的諸多缺點之一。

  「昨天的老師也好,今天也好……實在是太那個了。吾友啊,是不是因為早就猜到魔學系會有許多美女,所以才推掉醫學系入學推薦的啊?」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拜託,要找理由也找些有邏輯的理由好嗎?就像和老師在一起時會讓人有種很累的感覺一樣,現在光是和他說了這幾句話,又讓我感受到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疲憊感。我推開損友的手:「別忘了你正在工作,幸二。我們是客人。」

  「哼,我才不會忘咧——四位是嗎,這邊請。」

  手鞠阪以頗為愉快的模樣推開我,帶領著三個正感到困惑的女生入座。被推開的我又撞上牆壁,我摸摸額頭(已經懶得再說什麼了),也尾隨在他們身後走去。

  因為手鞠阪想要在女生面前表現,大方地說今天吃的全部他請,所以女生們客氣地向他道謝,同時點了義大利面和檸檬茶之類的,我也很快點了最貴的一樣東西(巴斯克維爾聖代,三二○○日圓)。手鞠阪恨恨地瞥了我一眼,同時退回吧檯後面。

  「你們感情不錯噯。」坐在我旁邊的理惠笑得很低級:「男朋友?」

  「朋友。」我馬上答道,拜託別開這種讓人噁心的玩笑了。

  順便說一下,之前在研究室自我介紹時,理惠要公開自己三圍的事,也曾經讓我大皺其眉。

  「別、別這樣啦,理惠,好丟臉的。」

  「怎麼啦?這又沒什麼好丟臉的吧。不然這樣吧,小凜子你等會也把自己的告訴小周子不就好啦。」

  「不是那種問題啦!」

  凜凜子紅著臉喊了起來,身為被一併扯進去的人,我也難免有些不痛快的感覺。不過倒不如說是為了「小周子」這個怪怪的稱呼而感到不痛快。

  理惠「嗯嗯」連聲點著頭說道:「噯,不過既然有朋友在這裡打工,那就是說小周子之前就知道這家店羅?」

  「嗯,算是啦。」

  「好厲害喔,阿周,居然能夠領先理惠的情報網,真是消息靈通呢!」

  凜凜子合掌說道,連印南都用佩服的眼神往我這邊看過來。在這種怪異的咖啡廳出入,也算是值得誇獎的事嗎?

  「對了,剛剛他說了醫學系什麼的,小周子原本是要進入醫學系的嗎?」

  不愧是理惠,聽得真清楚。我沒辦法迴避這個問題,所以只好又說了一次「嗯,算是啦。」凜凜子又嚷了起來,而印南看向我的眼神則越來越欽佩了。

  坐在我正對面的凜凜子雙肘抵在桌子上,身子往我這邊探過來,一面凝視著我一面問道:

  「那個那個,阿周是一個人住?」

  「嗯,差不多。」我抵擋不住她興致勃勃的視線,如此答道。

  「那住在什麼地方呢?」

  「呃——國分寺。啊,不,正確說來是西國分寺。」

  「西國分寺?」理惠出聲:「這住得可遠羅,搭電車來宮古要花上一個多小時吧?」

  「嗯……是那樣沒錯。」

  我住的公寓之所以會距離大學那麼遠,是有原因的。因為我是在十一月確定獲得醫學系推薦入學的資格時,就在醫學系園區的三鷹附近租好公寓了。之後我才又決定推掉醫學系進入魔學系,不過終究還是在那裡住下來了。我當時是想反正都是位於東京市內,住哪裡應該都一樣,就這樣打錯了如意算盤——那個恐怖的早晨交通顛峰人潮完全不在我原本的計算之內。一路上不必換車算是唯一不幸中的大幸——老實說我現在正處於好想趕快搬家的心理狀態之中。

  「那小周子應該就不是東京出生的羅?是打哪來的啊?」

  「呃——說了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是島根縣一個叫松江市的地方。」總覺得我好像遭受問題圍攻了耶,我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回答。

  「松江?」凜凜子似乎不知道的樣子:「那是在哪裡?」

  「呃——大約距離東京一千公里的西方深山中吧。」

  「那根本算不上解釋吧。」理惠吐槽。

  就在這時候——

  「……神在月。」

  印南突然低語了這麼一聲,所以我們一齊看向她。

  ——所謂的「神在月」,是只有島根縣使用的陰曆十月別名(正確說來是只有出雲地區)。原本的陰曆十月叫做「神無月」,是因為根據民間信仰,整個日本在這個月都沒有神存在而來。那麼這些神到哪裡去了呢?據說他們全都去了島根的出雲大社。所以即使全日本都把陰曆十月叫做「神無月」,但是只有島根因為諸神都在這個時候聚集於此地,所以叫陰曆十月「神在月」。

  「不過,真沒想到印南居然會知道這麼冷僻的知識呢。」

  「小印子她啊,對這種神秘啊、推理啊方面的事最有興趣了嘛。」

  被理惠摸摸頭的印南紅著臉,一副難為情的樣子。這麼一說,之前第一個看穿老師拿名字「寫樂法子=夏洛克·福爾摩斯」、「森屋貞子=莫裡亞蒂」來開玩笑的人也是印南,也許她對推理方面的興趣,並不只是在做表面文章。

  「啊,對了。」理惠把滑落鼻樑的眼鏡推上去說道:「說到推理我倒想起來了。結果那個廣播到底是在幹嘛的啊?」

  「啊,嗯,我也非常在意那件事耶。」

  凜凜子說道,印南也點點頭,當然我對這件事也不可能沒興趣。

  在魔學系新生與教職員齊聚一堂的大講堂突然傳來的古怪廣播——令人毛骨悚然的殺人預告。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話說那個廣播中的人自稱『亞歷斯特·克勞利』耶,說起亞歷斯特·克勞利,就是指那個亞歷斯特·克勞利了吧?」

  「八成是吧?噯,應該不會有其他克勞利了。」

  ——亞歷斯特。克勞利。

  在魔學界中,這個名字已經超越偉人的範疇,甚至被人們稱之為怪物。他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法術師,名動世界的傳奇性人物。他的功績對世界史也有著莫大的影響,甚至連高中教科書都用粗字體刊載著他的名字。

  一八九八年,英國。從小就得到天賜法術才華的克勞利,在二十三歲時從劍橋大學三一學院休學,為了親自鑽研世界各地的魔學,他廣為遊歷,隻身展開長達十年的周遊世界之旅。

  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國家,就有多少個源自於當地的魔學存在。以魔學大國英國為首的歐洲固不待言,其他像是從西元前就擁有宮廷魔學史的印度,有著在深山幽谷修道以求成仙傳說的中國,流傳著由東西洋魔學融合而成的風水學的香港,還有由原住民歷代相傳下來的獨特魔學體系的南北美諸國,有著眾多魔學遺跡出土的非洲——他在這趟漫長的旅程中,一一親身窮究世界各地的魔學。

  最後他的嘗試成功了。

  當然,想要完全學會全世界的魔學,別說是十年的光陰,就算用盡人的一生都嫌短。但是他靠著親自接觸世界各地的神秘,毫無保留地享受到幾千、幾億的睿智與技術,終於成功地將他天生的法術才能淬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然後在一九○七年,隨著新世紀的揭幕,回歸祖國的三十三歲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終於創立了魔學結社AA(Argenteum Astrum=「銀星」)。居於領導者地位的他,耗費超過二十年的時間,為偉大魔學的發展貢獻一己之力。

  有才華的年輕人,紛紛從世界各地來到AA拜克勞利為師。這些年輕人以法術演術理論研究權威的魔學者威廉·福雷斯特為首,還有在阿爾及利亞沙漠成功完成大惡魔柯榮頌召喚實驗的萊佐·楚門,製作七十八張占卜卡片「傑姆尼塔羅牌」的鏈金術師蕾蒂·梅莉榭等人——這些對近代魔學發展有著莫大貢獻的出類拔萃人士,幾乎都是出身於AA。

  在一九二九年,克勞利五十五歲的這一年,他出版了可以說是集他魔學人生之大成的巨著《魔術理論與實行》,同時自稱為「啟示錄之獸『666』」。

  所謂的「啟示錄之獸『666』」,是指在新約聖經啟示錄十三章登場的那只獸。這只獸既褻瀆神,又擁有在世人手上烙下「666」印記以操縱人們的力量。「666」這個數字是相當於組成一個人份量的存在,是一種超次元符號(註:指關於太初以來人間一切事件、活動、思想和感覺的形象記錄,也被翻作阿卡沙秘錄、阿克夏記錄等等》。克勞利會使用這個自稱,就是把它做為無人可以與自己相比的權威象徵,也是他之所以被稱為怪物的原因所在。就這樣,亞歷斯特·克勞利名副其實地成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法術師。

  只是,既然那位大法術師也是個人,就跳脫不了生物的範疇——無法阻擋大限的到來,於距今已超過半世紀以上的一九四七年時,以七十三高齡辭世。

  而他的名字之所以到現在都還廣為人知,其實足有其他理由存在。

  事實上,在他過世數年後,他所創立的AA就已經被英國政府解散了。然而AA實質上卻是以被政府接收了人材及設備的形式消失的,然後現代的魔學結社奧茲就這樣誕生了。也就是說,大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正是為魔學結社奧茲打下基礎的人物。

  打著那位克勞利的名字來招搖撞騙(而且還是在位於日本魔學金字塔頂端的城翠大學魔學系),除了厚顏無恥以外,真是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

  「噯,那個廣播是怎麼說的?」

  「記得是說要從在場的人之中挑人出來……處刑之類的。」

  在凜凜子與理惠兩人這樣一說以後,印南就從包包中拿出原子筆,並抽出一張放在桌旁的餐巾紙振筆疾書起來,不知道在寫些什麼。沒多久後她放下筆,把寫在餐巾紙上的字攤給我們看。上面寫著:

  「……各位親愛的同學。」

  「恭喜各位進入城翠大學魔學系就讀。

  本座打從心底歡迎各位新生入學。

  各位年輕人,別忘了你們每一個人的小小肩膀上,都扛著偉大魔學的未來,希望各位能夠日日勤學不怠。」

  「……接著,本座今天想向各位報告一件事。

  本座為了祝賀各位的無量前途,也為了促使這一天早日到來,因此想要推薦各位去參加一場遊戲。對於信奉魔學,為魔學挺身而出的各位來說,這是最足以配得上各位的遊戲了。」

  「請放心,遊戲內容很簡單。就是本座要從現在在場的各位同學之中選出祭品予以處刑。

  重複一次。

  本座在此宣佈,本座,要從現在在場的各位同學之中選出祭品予以處刑。」

  「好了,各位明智的同學。

  運用你們的推理猜猜誰是那只可憐的小羔羊。

  同時也運用你們的推理猜猜本座到底是誰。

  遊戲會一直持續到這兩個謎題水落石出為止。

  本座隨時陪伴在各位身邊。

  當一切都大白於天日之下時,應該就是本座在各位面前現身的時候了。」

  「本座乃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手中掌握著所有真相,在密室之門後等待著各位同學的到來。

  那麼從現在起,遊戲開始了……」

  「……我記得大概是這樣的內容吧。」

  印南把那個古怪廣播的內容全都寫出來了。

  「太強了!居然記得一清二楚呢!」凜凜子毫無保留地表現出她的欽佩,我也與她意見一致。不愧是喜愛推理的人,真是相當了不起的記憶力。

  「不過怎麼說呢,還真變成推理小說了噯……」理惠看著餐巾紙上的文章,感慨地低語。

  確實就像她所說的一樣,偏偏來了個殺人預告——而且還叫我們去推理犯人是誰——以推理小說面言,這已經是用到氾濫的老掉牙設定了。不過把這種老套的橋段用在魔學系這個舞台上,卻又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吻合感。

  「噯,搞不好這是亞歷斯特·克勞利的鬼魂干的喔。他之所以要用魔學系的人當祭品,說不定就是為了去搞個驚世大法術出來。我這個推理怎樣啊,小周子?」

  「但是那樣就不是推理小說,而是驚悚小說了。」

  我這樣一說,理惠就笑了。其實她本人也並沒有把自己那番話當真吧。

  「但是如果這不是驚悚小說而是推理小說,叫人去揪出犯人這點是還可以理解……可是這叫人揪出被害者是怎樣?是不是有點怪怪的啊?」

  理惠的指出的這點確實是個問題。

  推理犯人是誰,是推理小說的主旨,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但是叫人去推理被害人是誰就從來沒聽過了,這點倒可以說是罕見的設定吧。

  凜凜子與理惠用眼神詢問印南的意見,印南想了想才開口:

  「……呃,我想這多半是叫我們去猜,犯人要下手的目標是誰的意思吧。」

  「可是,就算就我們去猜好了,不過我們手頭上也沒有任何線索啊?」凜凜子說道。

  的確,那個廣播只說了遊戲的內容與主旨,在最重要的解謎線索上,卻沒有透露一絲端倪,完全沒有給任何提示。要我們在兇案還沒發生的狀況下推理出兇手與被害者,怎麼想都是件不可能的任務。要在事情發生前就破案——這種本末倒置的事不可能實現。所以理惠說的對,以推理小說而言,這樣的故事有問題,難以自圓其說。

  只是如果——

  如果要我列舉出能夠化解這個矛盾,使它變得可能成真的人,大概就只有可以看穿別人內心的法術師而已了。而現在,全世界僅存六位的法術師之一,人正在城翠大學——

  在那一瞬間,我導出了一個想法。

  難道就是這麼回事嗎……?犯人的目標就是那個嗎……?

  「阿周覺得呢?」

  凜凜子的這句話讓我回神:「呃?」

  「我是在說那個廣播啦。阿周覺得會是誰做的呢?」

  「……這個,會不會只是惡作劇呢?」

  我這樣一答——

  「無聊。」理惠就這樣說道。不過她雙手一伸交握在腦後說:「……噯,不過也是啦,我也覺得這是最合理的推論了。大概就是這樣吧——某個喜歡興風作浪、沾沾自喜的白癡干的。」

  「嗯——」凜凜子不太同意地沉吟著:「好無趣的結論喔。」

  這樣說雖然不太好……不過確實如此,現實就是平淡無趣的東西,但那也是真正的現實。

  就在我們已經達成「古怪廣播=只是個惡作劇」的共識時——

  「……不過,我想應該不可能是外賊干的。」

  印南謹慎地往水面投下一顆石頭。

  「噯?為什麼?」

  「……呃,那個……因為有奧茲那些護衛在的關係。那些人好像從很早的時候就到場了……如果有人一大早跑去那邊動手腳,我想會被他們抓起來。」

  這個推理讓我們一起「啊」地叫出聲音。

  後來找到的那台卡式錄音機上的計時器,只是拿類比式時鐘製作的簡陋玩意,當時間走到預設時刻就會啟動——啟動的方式就跟普通的鬧鐘一樣。也就是說那個計時器只能夠指定時間,但是不能夠指定日期。所以不可能在好幾天以前,就把錄音機安裝在那裡,否則那個古怪的廣播就會在完全不對的時間被播放出來。

  「……呃,所以犯人是在今天上午播放廣播的九點十分之前的十二個小時之內——也就是昨天晚上九點十分以後,把那台錄音機安裝在那裡。」

  「可是我記得系大樓到晚上都會上鎖耶?」凜凜子興奮得一拍手。

  這是在昨天的說明會上解說過的事。為了防盜,每一棟系大樓的所有出入口都安裝了會在晚上六點以後自動上鎖的系統。在那個時間以後有事要進入系大樓的人,得拿著自己的學生證或是員工證,去大門旁側門處的讀卡機刷卡開鎖,從側門入內。聽說這似乎是最新型的保安系統。

  保安系統一直要到第二天早上七點才會解除,系大樓也才又成為人人皆可進入的地方——而正如印南所指出的一樣,在那個時間點上,奧茲的護衛應該都已經就位完畢。關於這點,我在今天早上也已經確認過了。

  所以犯人必然是在昨晚九點後,到今早七點前這段時間內安裝好錄音機的,也就是說……

  「怎麼?那你的意思是只有與大學有關的人,才可以在犯人安裝錄音機的時間點進入魔學系羅?」

  理惠確認道,印南點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那麼,也就是說,犯人說不定就在當時聚集在會場的人之中羅?」凜凜子說道。

  正是如此,有充分的可能性。

  說明會會場因為突如其來的古怪廣播而騷動起來,而引發這場混亂的當事人——外表裝出和周圍其他人一樣困惑的表情,內心則在得意地高笑——說不定就若無其事的混在其中……如果真是這樣,就真的是所謂的「遊戲」了。

  對,很諷刺的是,那個古怪廣播的犯人本身也說過,不是嗎?

  ——本座隨時陪伴在各位身邊。

  我們對自己推理出來的結果啞口無言了一陣子。

  「不過呢——」我開口說道:「不管做出這件事的是內賊或外賊,我還是認為這絕對只是個惡作劇罷了。」

  因為我的語氣稍微強硬了些,大家似乎有些驚訝的樣子。我有點心虛,所以連忙補充說明:「呃……你們看嘛,真正打算殺人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閒情逸致去導演一場這樣的鬧劇。」

  「……嗯,說的也是。」點頭表示同意的是凜凜子,她望著我的臉嫣然一笑:「要是真的有人被殺,會讓人心裡不舒服啊。阿周說的對。」

  「噯,也是啦。那檔事若出現在小說或漫畫中是很有趣啦,但若出現在現實中,就是個大麻煩了。」

  理惠以詼諧的語氣說道,印南則用力點點頭同意她的話。

  因為這時候手鞠阪把料理送過來了,所以這個話題就到此中止了。

  我們一面用餐,一面隨口聊些瑣事。像是凜凜子與冰魚在幼稚園認識時的事、印南在國小遇上千里、理惠從大阪轉學過來時的事……

  在聊著這些事的時候,看著她們三個人吱吱喳喳和樂融融的模樣,讓我知道了她們真的是莫逆之交。能夠比自己更為自己著想的他人——有那樣的人存在會是件幸福的事吧。我真心地這樣認為。

  沒多久以後凜凜子就站起來說:「我差不多該回去了。」然後另外兩個女生也採取了同樣的動作。

  「阿周呢?」

  「我還想在這裡待一下。」

  「這樣啊?那明天見羅。啊,希望下次能去阿周家玩。」

  我表示沒問題,凜凜子開心地笑了。

  「嗚哇,幽會噯幽會!小凜子,你什麼時候變成這麼不檢點的女人了!阿姊我會傷心的!」

  理惠的玩笑使得大家又笑成一團,就這樣結束了這場午餐。

  在三個女生都回去以後,只剩我一個人的桌面突然安靜了下來。在叫手鞠阪幫我再倒了一杯咖啡過來以後,我稍微集中了精神,想要一個人再多思考一下我在剛剛的話題中想到的事。

  過了好一陣子之後,門側合葉擠出的嘰吱聲宣告了又有客人進門。不過正在專心思考的我並沒有去特別注意這件事,直到那位來客往我這邊走過來為止。

  「——咦?是周啊。」是道耳熟的聲音。

  我抬頭一看,看到老師正走到這邊來。

  「老師?」

  「唷。」

  老師舉起手在我對面坐下,然後看了看還留在桌上的餐具。

  「之前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在這裡待過?」

  「嗯,是凜凜子她們。」

  「那現在怎麼落單了?」

  「因為我有點事情想要單獨想想……」

  老師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然後向跑來收拾餐具的手鞠阪點了吉力馬扎羅咖啡。她眼光一掃,看著被放在桌子角落上的東西笑了。

  「怎麼,大家該不會是湊在這裡一起聊今天那個廣播的事吧?」

  老師拿起來的,就是先前印南默寫出古怪廣播內容的那張餐巾紙。說來得巧也是來得正巧,所以我就向老師討教看看了。

  「老師。」

  「嗯?」

  「您對那個廣播有什麼想法?」

  「有什麼……這是在徵求我的感想嗎?」老師點著了煙:「如果是,那我是覺得原來這裡也有人做得出這麼有趣的事啊,就這樣羅。」

  我回想起老師那個邪惡的微笑(嗯,這個形容真是太貼切了)。對這個人來說,善惡之類的感情毫無意義,唯一適用於她的感情只有喜歡或厭惡、有趣或無聊之類的好惡感情而已。

  「那周自己呢?有什麼想法?看起來周倒像是已經有了自己想法的樣子喔。」

  老師看著我的臉說道。正是如此。

  「我認為播放那個廣播的犯人是在向老師挑戰。」我先啜飲了一口咖啡以後,才說出自己的想法。

  「為什麼會那樣想?」老師挑起一邊的眉梢。

  「因為在那個廣播中,完全沒有提及任何關於解謎的線索。」

  要在犯罪尚未實行的狀況下同時找出兇手與被害者,怎麼想都是件不可能的事。要在事情發生前就把事情解決掉,也就只有會讀心術的法術師才有可能辦得到了。也就是說那個廣播可能是表面上故意對一般人提出無解的難題,實則暗地裡向有能力解開它的法術師、也就是老師挑戰。那個廣播根本就是犯人送給老師的「挑戰書」——這就是我導出的想法。

  犯人選擇讓老師來扮演「偵探」這個角色,完成了「名偵探VS犯罪王」的構圖。

  「哦,有理。這能夠看穿言外之意的敏銳洞察力不賴……我雖然很想這樣說啦——」老師噴了一口煙否定道:「不過錯了。」

  原本多少還有些自信的我不禁大失所望。

  「請問,您這樣說的根據是什麼呢?」

  「很簡單,因為法術沒辦法讀取人心。」

  「啥?」我忍不住冒失地叫了一聲:「請、請等一下,我聽不太懂……不能讀取?您是不是說法術不能用來讀取人心?」

  「對啊,不能。」老師並沒有推翻這個主張,斬釘截鐵地肯定道:「『讀心術』是『不可能的課題』,是現代魔學無法實現的法術。如果一個有膽向法術師挑釁的人,卻連這種常識都沒有,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常識嗎?」

  我輕輕說道,努力地花時間去理解它。

  「請問……那今天在研究室中發生的事是怎麼回事?」

  老師讀取了冰魚的心,把她的性格與其他個人資料都一一說中了,那個法術是怎麼一回事?

  「改變外貌的確是靠法術。那是叫做『偽裝』的法術,算是一種精巧的特殊化妝吧。應用有效的法術可以把自己的外表從根本……看,就像那樣。」

  老師彷彿不經意地往我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一指,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杯子原本應該是沒有花紋的白色杯子,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有著五顏六色條紋的杯子了。我才愣了一下,老師便已「啪」一聲彈響手指,杯上花紋隨即如煙霧般消散,又變回原本沒有任何花紋的白杯子。

  「『偽裝』即使被摸到或是經過科學性的調查,一時之間也不會露餡。不過這方面主要是看法術師的演術力就是了——總之改變外貌是靠這個『偽裝』除此以外的一切,都只是普通的詐術罷了,要借用冰魚的話來說,就只是不入流的詐騙手法羅。」

  「詐騙手法嗎?那您是怎麼說中冰魚的性格,以及只有本人才知道的那些事?」

  「性格只是在觀察了在真的外表和行為舉止以後,抓住某些特性捏造出來的。那傢伙也說過吧,這是種搬弄唇舌的口技,假裝成超能力者的騙子常用這種手法,只是把一些模稜兩可的事說得有模有樣而已,要讓人相信『我的心被讀取了』這檔事可是簡單得叫人吃驚呢。這是只要梢加練習,任何人都可以輕易辦到的簡單魔術手法。」

  「喔……」

  「至於出生年月日、年齡、簡歷之類的東西,只要事先看過新生檔案就會知道了。事實上,因為城翠是私立學校,所以連家庭狀況什麼的都有登記。血型只要去看前幾天做過的新生健康檢查檔案即可。至於說慣用手,那傢伙在訂正自己名字時是用左手拿筆,我就是在那時候確認的。」

  我試著整理一下情報。

  也就是說,老師有用到法術的地方,就只有「改變外貌」這一點而已。其他的似乎全都只是運用觀察力、記憶力與演技驅使的詐術。雖然這也已經是一種相當了不起的本領了,不過——

  (……這個人真的是法術師嗎?)

  我忍不住這樣猜疑了起來。

  「秘密一揭開以後就叫人大失所望了吧?不過呢,所謂的魔術手法幾乎全都是這樣的東西就是了。即使可以用法術改變外貌,也不會有可以讀取人心的把戲。大家只是看到我的外表變成在真的模樣,就一併以為我已經取得在真的記憶與人格,並且深信不疑了。因為人在驚訝時會失去冷靜誤判真相,那也是我之所以會這樣做的原因。趁著對方受到驚嚇而內心動搖的時候,趕快灌輸虛假的印象過去,這就是詐術的基本。」

  老師像是在炫耀般地說著。我很想問她為什麼要花費這些多餘的手腳,不過我還是把問題嚥了回去。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我說啊,那當然是因為比起單純改變外貌,不如讓人以為我可以讀取人心才比較厲害、比較有趣嘛。」她一定會這樣回答。

  「其實如果大家都能夠稍微冷靜點觀察,應該馬上就能看穿那種詐術了。」

  「會嗎?」

  「當然了,因為我已經給過充分的提示了耶。」

  「提示?有那種東西?」

  老師呵呵笑了出來,似乎是覺得提醒我解答有趣極了的樣子。我有種自己是正在等待福爾摩斯解說案情的可憐華生的感覺。聽好了華生,連這種事情都看不穿嗎?

  老師把煙噴向我說了一句話:「——就身高羅。」

  「身高?」老師這樣一說,我才總算察覺到:「……對喔,的確。」

  「懂啦?就是這樣。我的法術即使可以改變外貌,但還是不能改變身高。只要察覺到這點,接下來的問題應該就都可以迎刀而解了吧。」

  是的。

  在那時候,長相與聲音都和冰魚一模一樣的老師也只有身高保持原樣。當時之所以會沒有注意到這點,是因為老師馬上就往椅子上坐下的關係。一旦坐下以後,老師在身高上的落差就沒有那麼明顯了。

  如果當時就有注意到這點,應該就能看穿老師的複製其實並不完美了吧——說不定還會懷疑起老師的「讀心術」果然也只是詐術。老師自己也說過,要對身高動手腳很困難。她確實有提供過提示。

  「我本來還以為會有人指出這點呢。哎,總之這次的遊戲是我贏了。」

  「又是遊戲嗎?」

  「對啊,是個學生們是否能發覺法術師設下的魔術手法的遊戲。」

  看來老師是個重度的遊戲愛好者,對有趣的事似乎真的是喜歡到不行。

  「不過這會不會對回答的一方太不利了呢?確實身高是沒有改變,但是看到那麼完美的易容,誰還會去注意到那種小地方?」

  「才那種程度的易容,有什麼好說的。」老師嘖嘖兩聲,伸出食指向左右搖了搖:「在六位法術師之中,還有人的法術高明到可以不分性別、年齡、人種,從外貌到聲音、細小的習慣跟一切言行舉止,都完美地化身成另一個人喔。相比之下,我的易容術只算是小兒科啦。」

  「哇喔……」我有點驚訝。會有那樣的法術師存在本身當然已經值得驚訝了,不過更令我意外的是老師居然會稱讚他人。當然我可沒有蠢到會在當事人面前,把這種感想說出來的地步。

  但是——

  可以完美地化身成任何一個人——不就連完美犯罪都有可能了嗎?如果那是真的,也就難怪連老師都會對那個人評價甚高了。不過當真有這麼非同小可的人物存在嗎?

  這時候手鞠阪把老師點的吉力馬扎羅送過來了。老師在煙灰缸中拈熄香煙,拿起杯子,先優雅地享受了一下咖啡獨特的馨香之後才啜了一口。

  然後——

  「——那傢伙的名字是亞歷斯特·克勞利。」老師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咦?」亞歷斯特·克勞利?「請問,您是在說誰?」

  「就是我剛剛說的,可以完美化身成任何人的那個法術師啊。身為魔學系的學生,好歹也該聽過這個名字吧?今天廣播中的那個人也是使用這個名字。」

  「啊,是,亞歷斯特·克勞利嘛,當然聽過……聽過是聽過啦——」我在心中複習了一遍自己的知識以確認沒有出錯,然後才謹慎地開口問道:「那個……不過亞歷斯特·克勞利很久以前就已經死掉了吧?」

  老師點起了第二根香煙:「我說的是他的孫子輩。」

  「孫子輩?」

  「啟示錄之獸『666』亞歷斯特·克勞利之孫,也是現存於奧茲的法術師之一。不,應該說是曾經待過奧茲的法術師吧……那傢伙就是『六位法術師之三』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

  「……有那樣的人存在啊?」

  如果凜凜子她們也在場,想必會興致勃勃地倚著桌子向前探出身子吧。

  「克勞利三世可以用法術改變包含身高在內的整個外貌。不過這並不是那傢伙可以完美易容的原因所在——克勞利三世這傢伙啊,還可以使用看到他人『過去』的法術喔。」

  「……可以看到他人的過去?」

  「對,據說這種法術在克勞利三世出生數個月後就覺醒了,夠誇張吧?所以聽說克勞利在懂事之前,就以『不愧是繼承了大法術師血統的純種法術師』為由,納入奧茲的保護之下了。」

  老師雙腿換了個姿勢,把煙灰彈落煙灰缸中。當老師做出這樣的動作時,就代表是她想要專心講解的時候。我也放下杯子,準備聆聽老師授課。

  「看透『過去』——就代表看透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從出生到現在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經過什麼樣的人生才成為現在這個人?有著什麼樣的親人?朋友是多是少?有沒有戀人?在學校或公司過得是否順利?生活是否安定?有沒有出過車禍或生過病?那個人在那樣的狀況下採取過什麼樣的行動?聽說克勞利三世,可以看到那個人如何成為這樣一個人的過程,看盡之所以塑造出這個人的所有龐大條件。一個人的現在,是靠過去堆積而成的。因此那傢伙似乎就是靠這種能力,掌握住一個人的所有過去、也就是掌握形成那個人的成因,把那個人的現在完全納為已有。在陷入某種狀況時,那個人會如何思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這類整體個性方面的事自然不用多說,甚至連說話的方式與所有行為、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從看著對方時的視線角度到坐向椅子的方式、在床上的習慣等等——連那類瑣事都可以完全複製過去。克勞利三世之所以可以完全化身成另一個人,甚至可以說全都是靠這個可以看透別人過去的『過去視』法術也不過分。」

  「那它和那個『讀心術』是不一樣的嗎?兩者應該都是可以知悉對方所有事情的法術吧?」

  「『讀心術』終究是只能看透對方現在正在想些什麼、心境如何的術法,要正名的話,應該叫『現在視』才對。有一點千萬不要搞錯,所謂的『過去視』,絕對不是用來窺看他人心事與記憶的法術。這個法術不是用來窺看他人隨時處於變化狀態的現在,而是去確認他人已成客觀現實的過去,這就是『過去視』。」

  「原來如此。」我完全瞭解了:「可以知悉他人過去的法術……」

  這時候我突然回想起一個問題。

  「——老師,您剛剛提過,那個克勞利三世『曾經待過』奧茲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會說是曾經呢?」

  「就字面上的意思羅。克勞利三世從十幾年前就失蹤了,一直到現在。」

  「失蹤?」

  「不過基本上還是掛名在奧茲就是了。」

  我默默地等著老師繼續說下去。

  老師聳聳肩:「事情很單純,沒有任何曲折離奇的經過——『六位法術師之三』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在十幾年前的某一天,把奧茲發派的倫敦市郊大宅,連同五十個在那裡當護衛的黑衣人一起炸掉,然後就那樣失蹤了。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張大了嘴巴合不起來好一陣子。這不就是逃亡了嗎?「請問,克勞利三世為什麼要做出那種事呢?」

  「天曉得,我跟那傢伙才只見過一次面而已,我哪知道啊。」老師對那方面的動機沒什麼興趣的樣子,一面吸著煙一面雙眼上翻信口答道:「會不會是覺得那樣做很有趣呢?」

  「是喔?」

  所謂的法術師這種人種,該不會全都是像老師一樣的享樂主義者吧?凡人無法理解天才的想法,得到天賜的超凡人聖才華——可謂天才中的天才的法術師想法,我怎樣也想像不出來。

  繼承了二十世紀最高位階血統的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這位法術師十幾年前就在一樁慘劇中從奧茲消失了,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人在哪裡。然後——打著這個名字招搖撞騙的殺人預告發生在喊翠大學魔學系。

  (該不會——)

  連我自己都對自己推論出的荒唐念頭有種近似愕然的感覺,但是我不能夠一笑置之。越是覺得它不可能,這個念頭就越是在我心中,像條大蛇般昂然豎起它的巨頸。

  (……該不會就是那個克勞利三世,化身成魔學系內的某個人混進來了?)

  然後正打算找某個對象下手殺人?在易容成貌似無害的學生或大學職員的同時,雙眼中閃爍著晦暗的光芒,在學校內尋找與遊戲相配的祭品?

  (不可能吧,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

  冷靜的駁斥在我腦內掠過。

  但是我已經很清楚地知道這個主張是多麼脆弱了。常識不適用於法術師,一般人創造出的道德與倫理根本不可能束縛得了法術師。

  為什麼要那樣做?答案很簡單,因為那樣做是有趣的、是好玩的、令人痛快得不得了。

  犯人不也是說過嗎?這是場遊戲——各位同學,這是場遊戲,找出本座的真面目,本座就混在各位之中。看哪,在你身邊的朋友真是你朋友嗎?再不快點找到本座,你的好朋友就要成為祭品,沉入血海之中了喔?嘿嘿,還是說你想自己成為祭品看看呢——

  犯人在享受著,享受著這場遊戲,這場血腥的殺人遊戲。

  我咕嚕咕嚕地暍完了咖啡,然後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老師。

  「哦?天知道羅。」老師嘴角勾起笑容,避重就輕般的說道。那是面對在課堂上提出問題的學生時,故意不給予正確答案,而要學生自己找答案的老師般的表情。「不過就算是這樣好了,卻還是解釋不了『找出被害者』這個訊息,不是嗎?」

  「啊……對喔。」

  沒錯,老師不會什麼「讀心術」。我的推理落空了,因為最後還是解決不了這個疑問。

  「那除了『讀心術』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類似可以預先察覺到犯罪的法術呢?」

  「法術可不是那麼便利的東西啦,我昨天也說過了吧?」老師一下子就駁回我的問題:「而且從根本上說來呢,播放那個廣播的犯人只說了『去推理』被害者是誰吧?可根本沒有說過這個問題是不能用一般常識去推理的吧?」

  「是。但是……」

  「自己去想!」

  老師撂下這句話給我,叫來手鞠阪續杯咖啡。

  我皺起眉頭,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老師剛才說過的話上思考著,可是我卻藉此窺見到老師好像在有意無意間,把結論朝向某個方向推進似的。老師該不會是——

  「老師,您是不是知道犯人那句『猜猜誰是被害者』是什麼意思了?」

  「廢話。」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這檔事只要稍微用點腦子就能知道了吧。」

  手鞠阪拿著托盤過來收回空杯,送上新的咖啡。在這段時間中我一直思考,但是終究想不出足以說服自己的推理。

  然後老師喝了一口咖啡,雙腿換了個姿勢,忽然改談其他話題:

  「——周昨天問過我『是不是日本人』對吧?還記得嗎?」

  「咦?啊,記得。」

  「會以為我是日本人的原因,是從我眼睛頭髮的顏色、長相等條件判斷出來的吧。」

  「是的。」

  「對,這些除了是分辨人種的要素以外,也是在分辨個人身份時的重要條件。最通俗的判斷方式是指紋與聲紋,不過像是長相、齒模、眼睛的虹膜之類的,也都可以拿來當成條件。」

  我點點頭。利用這些資料來證明個人身份的保安系統,現在已經普遍為大眾所熟知了。說不定連城翠大學都有地方導入了這樣的系統。

  「那我現在問一個問題。」老師接著說道:「當那些用來辨識個人身份的條件全都失效的時候,還會有什麼方法可用來辨認他人的身份?」

  「咦?」

  我的視線落在杯底思考,答案馬上就出來了。雖然這是個特別的問題,但是和昨天的狀況相比的話,還不到讓人墜入五里霧中的程度。

  「呃……既然沒有用來辨識個人身份的條件,那就沒辦法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吧?

  話還沒說完,我腦中突然像被閃電劈中般靈光一閃。

  「……不會吧!」

  人如何去分辨其他人?

  當那些條件全都失效的時候,人還可以用什麼樣的方法去辨識他人的身份?

  為什麼犯人要說「猜猜誰是被害者」?

  「不會是那個意思吧……?」我愕然低語。

  「對,所謂的『猜猜誰是被害者』呢,並不要叫我們預先推理出誰會被殺害的意思,而是叫我們推理被殺害的遺體到底是屬於哪個人的意思。」老師終於說出了答案:「多半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在廣播中才會沒有透露任何提示。犯人是打算從當時在場的人之中選出下手的對象,把那個人的遺體弄成無法辨識身份的狀態。我已經大致上舉出四個可以用來辨識個人身份的條件,分別是指紋、長相、齒模、眼睛的虹膜,在這四者中,光只靠其中一種也足以辨識個人身份了。也就是說——」

  老師說到這裡時頓了一頓才又繼續下去:

  「接下來說不定會發生這樣的事:當時在場的某個人會以被砍掉所有手指、毀容到無法辨認長相、牙齒拔光、眼睛戳爛的方式遭到殺害。」

  「…………」

  老師喝光咖啡,一面還嘀咕著「嗯,日語真困難」之類的話。

  因為受到太大刺激而呆住好半晌的我,打算先用喝咖啡的方式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是因為我的杯中早巳空空如也,所以我叫來手鞠阪再點了一杯咖啡。在一旁罵這裡可不是家庭式快餐店的手鞠阪被我徹底無視,不,是我已經心情紊亂到無暇理會他了。

  「……可是,請等一下。」我總算擠了一句話出來:「讓用來辨識個人身份的條件失效,這句話做起來應該並沒有說起來那麼簡單。而且就算那些條件全都失效好了,也還是可以用遺傳基因來辨識的吧?」

  「的確。」老師爽快地接納了我的異議:「遺傳基因——DNA監定的辨識法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在表面上動手腳,再加上只要有一根頭髮、一片指甲那麼點身體組織就足以進行辨識,所以這個條件可以說是不可能失效。真要說的話,其實掌紋、骨骼、身上的痣、胎記、傷痕——還有其他堆積如山的身體特徵,也都可以用來當成辨識個人身份的條件,要舉例是舉不完的。」

  「既然如此,那老師剛剛所說的那種殺人方式果然還是沒有意義的嘛……」

  「沒錯,不過這個犯人原本就沒有想要什麼意義的吧。」老師點著香煙,勾起嘴角微笑:「這個犯人不可能是認真地想要製造一具無法辨識的屍體,而只是想要製造一具乍看之下無法辨識的屍體去讓人推理而已。所謂的遊戲呢,也就是這個意思羅。」

  這樣推想的話,那個古怪廣播中所說的一切,的確就全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老師,我們該怎麼辦?」我在戰慄中詢問道,可是——

  「沒什麼怎麼辦。」老師誇張地張開雙手,擺出一個舞台上小丑般的手勢:「而且我們也根本就不能怎麼樣吧,事情又還沒發生。就算我是法術師,也不可能去解決還沒有發生的事。」

  「是沒錯啦。」我喝著咖啡。

  老師鼻中哼了一聲,像自言自語般地低語著:

  「……要解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嗎?那需要的就不是『過去視』,而是『未來視』了。」

  「——『未來視』?」我留意到這個突然出現的字眼,抬起頭來:「有會使用那種法術的法術師嗎?」

  「不,沒有。只是個玩笑罷了。」

  這樣斬釘截鐵的否定,使得我一下子像個洩了氣的皮球。

  老師哈哈大笑,同時做出樂天的發言:

  「……好了啦,擔心這種事也起不了作用。我明天開始就要正式上課了,所以啊,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快做好心理準備吧。不過如果那傢伙真是照方纔所說,是衝著我來!哼哼,那倒也挺有趣的,索性接下挑戰說不定也不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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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5:26 PM

  第三堂課——停課——(基礎英語與第二外語)

  1

  第二天,我到大學來上基礎英語的課。

  時間正好是下午一點整,第三節課開始前十分鐘。雖然我很想說今天來上學的時間比較充裕,然而實際上我已經睡掉今天上午的兩節課——心理學與文化人類學。才第一天上課就突然「自動停課」實在是不成體統,令我產生了一點自我厭惡感。

  (至少得搬到近一點的地方,不然也許真的不妙……)

  先不說別的,光那個交通顛峰人潮就有害於身心。肯定是因為被人潮擠壓的痛苦印象在無意識間侵蝕著我,才會使得我的身體不願意起床上學。絕對是的,總之我是這樣認定了。

  我心中懷著對大學生活一開頭,就潛伏而至的陰影感到的一抹不安,走在基礎英語課堂所在的綜合科學系大樓走廊上。

  綜合科學系大樓位於校園北邊——正好與魔學系大樓隔著時鐘塔遙遙相望。一年級學生必修的基礎科目與通識科目全都是在綜科大樓(綜科是綜合科學系的簡稱)上課,所以造成了一年級學生事實上反而很少有機會到主修系大樓的矛盾現象。大概只有上專題研究課程時,才有機會前往自己的科系。

  「啊,阿周——這邊這邊。」

  在學生們正陸續到來的教室中,凜凜子在後面的座位上揮著手。冰魚、印南、理惠她們也都眾在她附近。

  「原來阿周也是在這邊上課。」我一走近,凜凜子就這樣說道:「我們一起上課耶,真棒。」

  「對啊。」

  雖然我口頭上表示同意,不過其實我並不認為和認識的人上同一堂課有什麼好,但也不是因為有什麼不妥。真要說的話,其實這種事也說不上好或不好。但是既然凜凜子覺得高興,那麼或許也算是件好事吧。

  我偷偷往冰魚那邊瞄了一下。一個人單獨坐在前排的她,正默默地把課本上的英文翻譯成日文寫在筆記本上。大概是在預習吧,而進度已經到大概十五頁的地方了。她全身上下只有拿著自動鉛筆的左手,和眼鏡後面掃著課本上英文的眼睛正迅速地活動而已。

  雖然看起來頗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然而從她和大家一起上課看來,她應該已經沒有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了吧。

  「怎麼了,阿周?」

  凜凜子以不可思議的表情抬頭看著我。我答了一聲「沒什麼」後,放下包包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就座。

  理惠屁股沾在椅子邊,一副隨時會滑下椅子的姿勢。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說道:

  「這樣就只差千里還沒到了吧……」

  「千里上午也沒來上課耶,是睡過頭了嗎?」

  我也因為睡過頭而翹掉上午的課——這話我當然說不出口,我可沒有興趣自曝其短。

  看來本校是採取把同科系的學生聚在一起上同一堂課的做法,眾在教室內的學生幾乎都是昨天在大講堂中見過的面孔。大家就和我們一樣,各自與同組的同學坐在一起,看來都已經建立起交情了。

  大家的話題中心果然還是昨天的古怪廣播,都在興致勃勃地聊著那件事……犯人到底是誰?只是個惡作劇吧?還是說真的會發生殺人案?誰會被選上當祭品?警察會出動嗎?這會被他們視為案件展開搜查嗎?

  「嘻嘻,犯人到底會是誰呢?」

  就像這樣,看來我們佐杏組的成員最先關心的到底也是這個。

  「很難說。」坐在我隔壁的凜凜子一問,我就這樣簡潔地答道:「以眼前缺乏線索的現況來說,根本不能夠肯定地說些什麼。」

  其實我昨天在貝克和老師的茶會中已經暫時推理出一個結論了,不過因為是那樣的內容,所以還是控制一下,別在這樣的場合下公開吧。

  「小周子說的對。如果想要做出更進一步的推理,就得多收集些相關情報才行。以目前的狀況來看,什麼都說不準。」

  理惠一面橫眼往我這邊看過來,一面像個偵探似的向上推了推眼鏡。印南也默默地點頭表示同意。

  「就是這樣,所以我不會公然輕率猜測犯人是誰。」

  「嗯——這樣啊。」

  雙臂環胸的凜凜子語氣雖然意猶未盡,然而表情是滿足的。看來她似乎只是在享受著聊這個話題的樂趣而已。

  「冰魚,那你呢?你覺得誰會是犯人?」凜凜子把身子探前。

  「這個嘛……」被指名的冰魚頭未抬、手未停:「是誰又有什麼差別嗎?」

  理惠像是覺得這個冷靜反應挺無趣似的,不以為然地從鼻中哼了一聲:

  「搞什麼啊,小冰子,你也太冷漠了吧。小凜子好心找你說話耶,你就不能表現得更親切點嗎?同樣身為眼鏡妹的我不能坐視這種事情,警告噯警告。紅牌一張!」

  不知道是不是後半段的玩笑話觸怒了她,冰魚的手一頓,頭也不回地低聲說道:

  「……奉勸你最好不要隨便把別人和自己引為同類。」

  「你說啥……?」

  這句說尖酸刻薄也確實挺尖酸刻薄的話,使得理惠臉色微變站起身子。可能是感受到理惠壓抑著憤怒的狀態之故,冰魚也把視線從筆記上挪開,抬起頭來。

  「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小冰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至於要如何解讀就看你自己了。還有,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那樣叫我。請你適可而止,有點學習能力吧!」

  「有理,那我也可以把它解釋成對我的挑釁羅。」

  「悉聽尊便。」

  「——你、你們倆別這樣了啦。」

  打橫插入兩人一觸即發火爆氣氛之中的,依然還是凜凜子。

  「我們都是朋友對吧?可是你們兩個為什麼老是要吵架呢?」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於感傷的關係,她語帶鼻音。啊——不對,她真的開始掉眼淚了。

  在這樣的狀況下,兩個當事人是不用多說,就連我和印南也都皮皮剉起來。這番騷動已經在教室內各處引得聽到的人開始議論紛紛,無數視線像利刺般射了過來,叫人尷尬得要死。

  急中生智破解掉這個危機的人,是一臉機伶相的理惠。

  「——噯,討厭啦小凜子!你是不是誤會什麼啦?」才剛狐疑她怎麼突然大笑,她立刻用力拍著凜凜子的背:「開玩笑的啦,開玩笑!我鬧著玩嘛,冰魚就不留情的回嘴……我們這樣鬧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吧?你居然當真了……直一是個容易被嚇到的小孩耶。」

  說著理惠向冰魚使了個眼色。

  原來如此,要把這整件事情都定位成半開玩笑鬧著玩的事啊。

  「對吧,小冰子?開玩笑的嘛?」

  「當、當然羅。」會意的冰魚生硬地配合著。

  「是這樣的嗎?」凜凜子哽咽著問道。在一旁點頭點得比剛才更凶的印南真令人感動。

  「這、這樣啊,對不起,我還以為……」

  「算啦算啦,我們也鬧得有點過火了嘛。」

  理惠甩著手,心底則應該正在跪地求饒了吧。

  「還有冰魚,對不起。」

  「沒、沒什麼好道歉的。還有——」冰魚像是想要修補局面般推正她的無框眼鏡,背對著我們這邊說道:「我也認為在沒有任何線索的現在,不可能知道犯人是誰。」

  「啊……」凜凜子變回一臉的笑容,用力點了點頭:「嗯!」

  這時候通知大家上課的鐘聲響起,同時千里也走進教室。她臉上的睡意看起來比平時更濃。

  「早……」

  「啊,早啊,千里。」回應這聲招呼的人是凜凜子。雖然現在也許已經不是適合說「早」的時刻,不過那也不重要就是了。

  千里一面向其他人打招呼,一面落坐在冰魚旁邊的位子上,同時嚷了起來:

  「哎呀,冰魚,你預習到好前面的地方了耶。佩服喔~」

  「話說在前頭,我不會借你抄喔。」

  「咦咦,為什麼啊~」

  「因為這種事就是要自己去做才有意義吧。」

  「什麼嘛,小氣鬼。」

  看著千里噘起嘴的樣子,大家都笑了。

  「噯,不過老實說吧,其實我也有想過等會要借來看的。」

  「我也是。」

  理惠一招認,凜凜子也吐了吐舌頭。

  「……我、我只想過要借不懂的地方來看而已。」

  印南吞吞吐吐地說道,還很不好意思似的縮了縮脖子。

  大家面面相覷。

  「什麼啊,搞半天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嘛。」

  理惠一聳肩,一圈笑聲就向外擴散開來。

  我邊看著她們就像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污穢的部分存在般,幸福快樂地笑著的模樣,邊心想——

  ——這五個人的感情真的很好。

  老實說我一直都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個性如此不同的五個人為什麼能夠相處得如此融洽?不過我現在彷彿有種可以理解的感覺了。

  那一定是因為這五個人在極力表現自己個性的同時,也不會讓彼此起衝突,就這樣維持住絕妙的平衡。

  她們五個人的個性就像是一片片形狀各異的拼圖片,但是彼此之間又嵌合得緊密無間,拼出一幅名為「幸福」的肖像畫。雖然有時候會因為個性太過強烈,使得彼此的稜角無法互相嵌合而卡住,但是在這種時候也馬上會有其他人挪動一下位置,拉開距離進行修補,當場維持彼此之間的關係。

  這裡是屬於她們的世界,只由獨一無二的人們構成的終極循環系統,是個封閉的圈子。所以在這幅不斷循環著的「幸福」肖像中,每一個人都無可取代,是由她們五個人完成的世界。

  那麼——

  如果在這之中少了一個人——?

  「阿周呢?是會事先做好預習的人嗎?」

  凜凜子臉上依舊殘留著開朗的笑容轉向我這邊。

  「……不是。」我搖了搖頭:「我也算是不會預習的那種人吧。」

  「是喔,那就和我一樣羅。」

  凜凜子露出令人炫目的笑容。我隨口答了一聲「是啊」,但是我終究沒有辦法露出與她相同的笑容。

  「…………」

  ——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到千里在這時候突然斂去笑容,以複雜的表情看著我。

 ✩✿✿✿✿✰✩✿✿✿✿✰

  2

  因為還是第一堂課的關係,所以在確認過旁聽生與解說課業內容事宜後,基礎英語這堂課就匆匆結束了,也就是說下一堂課起才會正式開始上課。在說明會的時候也是這樣,大學方面也太馬虎了吧。

  因為還有多餘的時間,所以我們來到了校內的咖啡座。

  如果是在下課或午休時,這裡想必會人滿為患吧,不過可能是因為這時候原本還算是上課時間的關係,所以咖啡座中沒有多少人。我們各自去櫃檯買好飲料類的東西之後,就在陽台上找了個日照良好的桌子佔地為王。

  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我們漫無邊際地聊著些瑣事,一個個話題就這樣綻放而後凋零、凋零而後綻放。

  沒多久後,話題就轉移到大學的社團活動。

  「阿周呢?有沒有什麼想參加的社團?」

  「這個嘛,沒什麼特別想參加的……」

  我在高中時也沒有加入社團。雖然手鞠阪曾經多次邀我加入游泳社,不過我都拒絕了。倒也沒有什麼特別深刻的理由,就只是沒興趣罷了。

  「我呢,要打網球。」

  我「哦」地應了一聲,同時想像著凜凜子身穿網球裝,拿著網球拍在球場上東奔西跑,靈活地接住白球並且把它打回去的模樣。我覺得那副模樣與活潑的她很相稱。

  「阿周要不要也來打網球?我高中的時候也是打網球的,很好玩唷。」

  「……唔——」

  「聽說城翠大學差不多有十個網球社團。所以我準備在今天放學後去其中一個參觀一下。如果阿周沒事,要不要一起去?」

  「看你說的,其實只是因為你不敢一個人去而已吧。」千里說道。

  「才、才沒有那種事呢,人家是想和阿週一起打網球嘛。」說著凜凜子不知道為什麼紅著臉低下了頭:「所以要是阿周今天可以跟我一起去,我會很開心的……」

  緊接著她又說了句「怎麼樣」,詢問我的意向。

  「……嗯,也好啦。」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去,但是我又拒絕不了,只好表示同意。

  「真的?說好了唷!」

  面對著露出欣喜笑容的凜凜子,我小聲強調了一下「不過我可不見得會加入喔」。

  「我會加入漫研吧。」

  一連大啖了三個蛋糕的理惠說道,讓我又想像了起來。窩在一個昏暗的小房間中,專心看上一整天的漫畫,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又哭又笑的理惠……也許是一種偏見吧,然而我覺得這樣的形象和理惠實在是相配到不行。

  「可以看古今中外的漫畫,光想都像作夢一樣過癮噯。」

  看來理惠非常喜歡漫畫,雖然我並不是老師——不過卻也有種不出所料的感覺。

  「唔……那樣說不定也不錯。」凜凜子一副心嚮往之的模樣:「要不要腳踏兩條船呢?」

  「凜凜子還真是沒主見呢。」千里苦笑著。

  「那千里你要加入哪個?」

  「人家還沒有想過耶~」千里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我,微微一笑:「和阿週一樣吧。」

  因為話題突然轉回到我身上,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默默點個頭算數。

  「那千里要不要也來打網球?」

  對於凜凜子的邀請,千里回答「我會考慮」。

  然後大家的視線移動到一旁的冰魚身上。

  受到大家無言的詢問,冰魚不知道為什麼以頗為尷尬的模樣轉開視線。大家面面相覷。

  「冰魚,你要不要加入社團呢?」

  即使凜凜子直接問了,冰魚還是沉默了好一陣子。不過就在我以為她要害羞到把視線整個挪到相反的方向去時,她雙頰微紅,像蚊子叫般的說出了「攝影社」。

  「攝影社?」四個女生全都睜圓了眼睛。

  冰魚一面偷偷拾眼看著大家的反應,一面訥訥地說道:「……我以前曾經湊巧去美術館看過風景攝影展……我覺得那真美。那時候我就有點想要自己也拍拍看了,但是因為高中的課業很忙,而且我又幾乎完全不會用相機,想拍也拍不了。可是上了大學後,空閒的時間就增加了……所以,呃,我就想說試試看好了——」冰魚以不安的模樣環視著大家,一口氣說完這番話:「會、會不會很奇怪?」

  「沒那種事的啦!」凜凜子強而有力地否定道。她雙掌合在胸前,雙眸燦然生光:「嗯,沒那種事,我覺得很棒啊。」

  「是呀~我覺得和冰魚的氣質很搭配耶,有種知性的感覺。」

  「噯,什麼事都是值得挑戰的啦,這是好事呀。」

  千里、理惠紛紛贊同,印南也點點頭表示同意。

  「加油喔,冰魚!」

  「謝、謝謝……」冰魚真的很不好意思似的垂下頭。

  然後話題的矛頭理所當然地指向最後一個人身上。

  「那印南咧,你要加入哪個社團?」

  「……等,這種事還需要問嘛。」

  一個人坐在桌邊最角落處吃著卡士達布丁(註:一種雞蛋牛奶布丁)的印南,眨著眼睛說:

  「……呃,我打算加入推理研究社。」

  不出大家所料的回答使得桌邊的笑容蔓延開來。

  沒多久後,說要去上第四節公民與道德課的凜凜子、理惠與冰魚站起身來。「我們先走了,阿周,待會見羅。」我就這樣目送揮著手的凜凜子離去。

  一到了休息時間,咖啡座的人就稍微變多了些,周圍突然開始吵鬧了起來。我個人是很想移動到其他地方去啦,但是因為事情已經發展成我得陪凜凜子去參觀社團的狀況了,所以我也不能就這樣回家。那麼我現在應該要怎麼樣打發掉這段時間呢?

  (要不要去福利社站著看白書呢?)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

  「阿周也沒課了嗎?」

  還留在桌旁的千里問道。

  「是沒有了。」

  「啊,是喔,那阿周要回去了吧。」

  「不,雖然我是很想那樣做啦……」

  「嗯?啊,對喔,阿周要陪凜凜子去參觀社團的嘛。是喔,既然這樣,正好。」千里的視線在一瞬間從我身上飄開,然後又再次盯著我看:「我有點事想談談,方便嗎?」

  「……我是無所謂。」

  雖然不到嚴肅的地步,不過她的態度很明顯不同於平時。印南應該也察覺到這點了吧。

  「呃,那個……我有想買的小說,所以先走了。」

  她留下這句話就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從我們眼前走掉了。

  「這樣好嗎?」我這樣問千里。

  「啊,是我不好……不過沒事的,印南是個腦筋很好的女孩子,所以她會體諒。話說回來了,這裡人變多了耶。怎麼樣?要不要換個地方?」

  「說的也是。嗯,務必要換個地方。」

  我們離開咖啡座,來到位於校園中央的時鐘塔。時鐘塔周圍是個叫做時鐘花園的圓形廣場,也是學生們歇息的地方。我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紙杯裝的紅茶,往並排在廣場樹叢前的其中一張長椅上坐下。眼前的成排落葉樹整齊地佇立在開始微染上金黃色澤的陽光之中,一旦到了秋天以後,褪成黃色的落葉地毯想必會把校園妝點得色彩鮮明吧。

  「反正裝模做樣也是多此一舉,我就開門見山說吧——」

  在大學校園內當然還有許多學生在我們眼前昂首闊步地走來走去,不過沒有任何一個人側耳傾聽我們的談話。千里也是看穿了這點才會選擇這個地方的吧。

  「阿周覺得凜凜子怎樣?」

  千里並沒有看著我。她雙手捧著白煙裊裊的紙杯,雙肘架在膝上——以有些前傾的姿勢直望向前方。她的視線射向位於對面方向上的一張長椅上,有一對男女坐在那裡,有說有笑地不知道在聊些什麼。因為距離的關係,這邊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不過從他們那種親密的模樣看來,一看就知道他們肯定是一對情侶。

  「覺得怎樣嗎?這很難回答耶。」我感到詞窮。並不是因為找不到答案,而是因為太清楚她是什麼意思了,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因為有各式各樣的感覺。」

  「比方說呢?」

  「比方說啊,首先,她頭髮長,染髮很容易讓髮質受損,不過她卻把頭髮保養得漂漂亮亮,我個人還挺喜歡的。第二是服裝,她的服裝多半都是方便活動,充滿了清新健康的風格。感覺她很瞭解自己的魅力所在,但是又絕對不會令人感到不快,這點也使我擁有好感。還有,她很愛笑。有句話說笑容是人際關係中的潤滑劑,我覺得那值得給予高評價。對了,還有——」

  「……我明白了,夠了。」

  千里舉起手打斷我的話。在一聲類似難以啟齒的歎息過後,她像是為了取回自己節奏般的喝了一口紅茶,然後說道:

  「雖然這種話由我口中說出,也實在是挺怪——」在這樣一句開場白之後,她一口斷定:「她啊,現在肯定對阿周有意思。」

  「……哈啊。」

  「阿周知道我說的是哪個意思吧。」

  「……這個嘛,基本上知道。」

  千里並不像是在鬧著玩的樣子,就連平時那種傭懶的感覺也都隱藏了起來。她現在給人的感覺就只是因為察覺到凜凜子心中的微妙感情,所以很自然地將那件事告訴我而已。

  「我和她認識很久了,所以自然而然就知道那種事羅,常常在她本人都還沒有察覺到的時候,我就會搶先一步有所反應了。」

  「哦。」我含混地點點頭:「那個,雖然我還是不太能理解,不過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才想問這個問題呢。」千里歎息般的吐出一口氣:「不過嘛,勉強要說的話,可能是因為之前她身邊不曾有過像阿週一樣的人吧。」

  「啊?」

  莫名其妙,像我一樣的……那是什麼樣的人啊?

  千里像是在沉思般的咕噥著,同時往我這邊看來:「怎麼說好呢?說得好聽點是達觀,說得難聽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怎麼說呢,阿周這個人啊,總是一副好像超然物外的模樣,頗有點出世的味道。像是一群人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什麼話題的時候,有種人會給人一種『哦,挺有趣的嘛,不過與我沒什麼關係就是了』的感覺,對不對?」

  「那是在指我?」

  「對,像那樣裝模做樣故作高深的人是很常見,不過阿周是本性就如此吧?以她個人的品味來說,我猜就是那樣的地方深深打動了她的吧。」

  老實說吧,我完全無法理解千里是怎麼推論出這個結果來的——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知道她的主張有著明顯的錯誤。

  是的,有錯誤。

  真正達觀的人——應該是知悉世界,從那裡明確地建立起自己的人生哲學,依循它走著人生旅程的人——多半就像是佐杏老師那樣的人吧。只遵循自我的喜惡來分辨這個世界,不受到任何事情左右,以超然的態度自行其是的法術師,任何人都無法望其項背的超凡者;這樣的人才是適合「達觀」這個字眼的人。相比之下,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一提。

  ——是的,我這個人絕對稱不上「達觀」,只能說是「認命」而已。對於自己所居住的這個世界、自己的人生旅程認命了,而這點卻以錯誤的形象投射在她的眼中。

  「凜凜子她啊~」千里一面啜飲著紅茶,一面以她獨有的傭懶語調拖長尾音說道:「雖然總是元氣十足活活潑潑,不過卻也有著迷糊傻氣的地方喔,阿周懂嗎?」

  「也許吧。」

  我認為千里的形容,確實是把她看到的人物形象忠實表現出來了。我聳聳肩啜飲著紅茶,純紅茶略帶點苦澀。

  「所以說,她這個人是不會先確定自己心情,就只憑一股勁往前衝,因此常常出差錯……哎,說得露骨點,就是所謂的『容易迷昏頭』了吧。」

  「挺客觀的研究呢。」

  不過這番話應該對本人說才對吧。不說別的,像這樣告訴我又會有什麼作用呢?

  千里並沒有理會我故作詼諧的回答。

  「她啊,在認識上一個男朋友的時候也是因為這樣才失敗的。」

  「…………」

  「很嚇人的呢~凜凜子在分手的那天晚上嚎啕大哭,我們怎麼安撫她、勸慰她都沒有用。所以只好使出最後的手段,給她喝含酒精的飲料想讓她睡覺,結果卻造成了反效果。她醉得一塌糊塗,什麼CD啦、書啦,只要是房間裡她拿得到的東西,全被她拿來亂丟。連窗子玻璃也破了,因此我們一片恐慌……差點以為會出人命呢。」

  「……是挺嚇人的。」總而言之,是我絕對不想深入參與的狀況。

  原本彷彿凝視著不遠前方的千里,很快就像是又回到現實般凝聚了眼中的焦距。

  「不過在那件事後已經過了一年多,她也差不多到了會感到寂寞的時候了吧——現在正好是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吸引她依附過去的危險時期呢。」

  這時候千里又重新轉向我,筆直地望著我開口:

  「我明白這是屬於當事人之間的問題,不是我該恬不知恥妄加插嘴的事。所以不管阿周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凜凜子,我都不會過問——但是我希望阿周絕對不要做出會傷害到她的事,拜託了。」

  她那真摯的態度令我感到畏縮,一時間啞口無言。為了找話說,我先啜了一口紅茶。

  「……你挺保護她的呢。」

  「哎,畢竟我和她是從國小就認識的朋友嘛。」

  「即使如此,會做到這個地步的還是不多吧。」

  「也許吧。」千里像是不好意思地淡淡一笑,喝光了紅茶,然後玩弄著手中的紙杯:「我呢,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我是個男人就好了~之類的,那樣一來我就可以讓凜凜子幸福了。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考慮和她分手,不,是根本難以想像會和她分手。」

  她這樣說清楚講明白,倒使得我的回答梗住了。

  「啊!」千里苦笑:「抱歉抱歉,我說了奇怪的話。」

  「嗯,不會。」我欲言又止了一下才點點頭:「……好。」

  「咦?」

  「我答應你,我不會做出會傷害凜凜子的事。」

  千里凝視著我:「真的喔?」

  「嗯,真的。」

  我這樣一說,她就像是衷心感到開心般的笑了。她那種能夠純粹為朋友——為他人而笑的一顆心,令我有些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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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在日本有句諺語是這樣說的:「傳聞過不了七十五天。」就像這句諺語所說的一樣,不管多麼引入注意的轟動性話題,總有一天也一定會退流行,被遺忘的浪潮捲去遙不可及的遠方。

  更何況是在那個話題一直以來,都處於等不到任何變化徵兆的狀況下時,這種傾向應該會更加強烈吧。

  ——以殺人預告為主題,發生在國內魔學界金字塔城翠大學的古怪廣播事件,在發生之初時,曾經吸引到眾多人們的關心。

  在入學考中取得勝利,胸中懷著不安與希望敲開大學之門的新生們,既為了突如其來的騷動感到困惑,同時又有種壓抑不住的昂揚感,頻頻討論著古怪廣播與犯人的真面目等傳聞。以理事長為首的大學教職員與相關人士,對於擾亂神聖學校秩序的罪孽深重之惡行深感憤慨,希望能夠盡快找出犯人,給予對方應有的懲罰。警方也出動搜查,連報章雜誌、新聞、談話節目之類的傳播媒體也來到學校採訪。把發生在大學這個特殊環境中,脫離常軌的殺人預告定了個「魔學系古怪廣播案」的正式名稱,透過各個媒體向全國報導。

  因為全國都已經那樣了——在案發地點的大學中當然更是不可能不成為話題。

  在「魔學系古怪廣播案」發生後數日,因為媒體的全力推波助瀾,導致不僅是魔學系,校內所有科系的學生都對這個話題聊得不亦樂乎。我上課的地方遍及不少教室,不管我去任何地方,都可以聽到大家在聊著這件事的細語聲。

  主要的話題果然還是推理犯人是誰。最有力的說法(不過終究也只是臆測之詞)是犯人是大學相關人士的說法——也就是內賊的說法——不過到底校內的哪一個人才是犯人呢?

  ——是大學職員嗎?

  ——或者是學生呢?

  ——犯人是一個人嗎?

  ——或者有共犯呢?

  老實說,學生們的旺盛想像力,已經在幾天的時間中把許多人塑造成犯人了。

  不過那個推理犯人是誰的議論也很快就降溫了。理由很簡單,因為不管怎麼推理也沒有一個確實的證據,所以最後達成的結論總是「在目前的狀況下,猜不出犯人是誰」。

  學生們關心的焦點逐漸從犯人本身轉開,沒多久後就脫離事情本質,淨剩些我接受過雜誌訪間、我被電視主播訪問過之類的衍生性話題了。

  在同一時間,媒體對這件事的熱度也逐步消退。這方面的理由也很簡單——就是並沒有發生殺人案。

  犯人並沒有抓住這個粉墨登場的大好機會(?)大家等了又等,也看不出對方有實行殺人預告的意願。雖然說在那個古怪廣播中,確實沒有預告事情會在「什麼時候」發生……那麼犯人到底會在什麼時候下手呢?明天?一周後?一個月後?一年後?沒有人可以知道。警方的搜查也找不到足以追循犯人的線索,整件事可以說是完全進入死胡同中了。

  ——就算開頭開得再好,但是沒有下文的話題爭取不到消費者。

  出生在現代社會中的人,必須靠自己取捨必要與不必要的資訊,浮沉在令人眼花撩亂的資訊洪流中。為了對應日新月異的資訊,需要永遠遺忘掉已經過時的資訊。不可能一直抓著已經過了食用期限的話題不放。「傳聞過不了七十五天」說得真的太對了,日語真巧妙。

  雖然媒體方面暫時還把注意力放在國內絕無僅有的唯一魔學系上,製作特別節目,以及採訪今年來到日本的法術師(不用多說,當然就是老師了),維持了一陣子熱度;不過在事情過了一個禮拜左右之後,幾乎所有公司都從「魔學系古怪廣播案」抽手了。

  到了那個時期之後,就連學生之間也不再提起與這件事有關的話題了。學生也有學生的日子要過,說忙也是挺忙的,尤其新生更是處於一切幾乎都要從頭摸索的狀況。上課、社團、打工、迎新會——隨著交誼圈擴大,展開愉快而熱鬧的學生生活。就這樣,已經沒有人會有閒情逸致去理會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的殺人案了。

  ——就和「生魚片」一樣,新鮮度最重要,放著不管是會腐敗的。

  (不過生魚片也保存不到七十五天就是了。)

  突然浮現的這個笑話令我有些滿意,同時我踏入魔學系大樓的電梯,抬頭望著正在跳著樓層數字的指示燈。

  今天是四月第二個禮拜的星期三,時間是下午一點整。

  今天的第三節課要上第二次的專題研究課程。距離專題研究開始的時間還有十分鐘。雖然我很想說這次我終於沒有灌水地從容抵達了——然而事實上我又把今天第二節課要上的第二外語給睡掉了。

  再加上吃早餐時因為睡過頭而手忙腳亂地打翻咖啡杯,右手手腕燙傷……真叫我恨起了自己的糊塗。

  (反正再急也不可能趕得上了,早知道在準備出門前就更加平心靜氣一點……)

  走出電梯,我摸了摸纏在右手手腕上的繃帶,還有種刺痛感。既然都已經付出了這樣的犧牲,至少希望可以從容地來上專題研究的課程。

  我敲了敲佐杏老師研究室的門,說聲「打擾了」就走進去。

  研究室中有老師、冰魚、印南在。已經坐在長桌旁的冰魚與印南,面前放著B4大小的講義用紙。

  我一面和她們三個人打招呼一面入座,她們三個人也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回應我。

  今天的研究室比起上次已經多了些人味,像是附腳輪的白板與衣架等等的用具都增設了。原本空空如也的書架也從上到下塞滿了一本又一本的厚書,而且還多到書架都塞不下的地步,在地板上疊成好機堆。辦公桌上放著銀製的煙灰缸,上面盛滿了像小山般的煙蒂,室內也已經開始染上煙味。

  「拿去。」

  老師把講義遞給我,我收下一看,似乎和冰魚與印南面前那份講義一樣。講義上畫著三十乘三十格的方格,一些格子中寫著小小的數字與文字,其下有著叫做「縱行提示」、「橫行提示」的欄位,以第一題、第二題的方式排列著,就像某種問答題。這是——

  「字謎遊戲嗎?」

  「對啊。」老師點點頭:「把與西洋魔學史有關的問題答案填在空白的欄位上,完成這個字謎遊戲吧。嘿嘿嘿,我給它命名為『西洋魔學史字謎遊戲』。」

  「…………」根本就只是把原本的名字拿來用。

  「大家可以一起討論,也可以查閱資料。要怎麼做都隨便,總之要在這次的課堂上把這個字謎遊戲完成,這就是今天的課程內容。」

  先不管名字的事,不過拿老師自己做的字謎當成課程內容,倒的確和老師在上次的專題研究中說的一樣,是她花了一番心思做出來,也確實挺有意思的樣子。不愧是老師,雖然她說過她討厭麻煩事,不過一遇上跟遊戲有關的事,似乎就不畏辛勞了。

  「對了,周。」老師看著我的右手手腕說道:「繃帶纏得亂七八糟耶。怎麼,受傷啦?」

  「呃——一點小意外。」我吞吞吐吐地說道,因為理由實在相當可恥。不料——

  「割腕自殺?」印南微歪著頭說出這種抹黑似的發言……拜託,要黑也局限在你的一身黑衣就好了啦。

  「……不是啦。」而且就算割腕自殺傷的好了,那也應該是傷在左手手腕吧。

  因為要是招致不必要的誤會就麻煩了,所以我不甘願地把我今早的迷糊行動一五一十招供了出來。結果老師笑得捧腹,印南苦笑,冰魚失笑,我徹底被狠狠羞辱了一頓。

  冰魚和印南很快就把精神放回解字謎上頭。雖然距離上課時間還有幾分鐘,不過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可做,所以我也拿出筆向字謎挑戰。

  (「縱行提示」第一題「一四三年受到波西米亞王韋賽朗斯四世寵幸,掌握莫大權力,進行復活死人實驗的宮廷法術師叫什麼名字?」——記得這件事有記載在世界史課本中。)

  中古世紀時的法術師數量之多,似乎是現代完全不能相比的,因此世界上也存在著勾結國家中樞,積極介入政治與軍事層面的法術師。魔學研究也盛行於各國,最後也做出了各式各樣的成果。那個時代在魔學史上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黃金時代。

  (因為一一四三這一年與一個叫做奇特的法術師密不可分,所以答案就是「奇特」了吧……嗯,字數和字謎上的空格數目一致。)

  我把答案寫在字謎用紙上,正準備接著解第二題的時候,研究室的門打開,理惠和千里走了進來。

  「嗨喲,真是個清爽的午後哪。」理惠舉起一隻手,嘻笑著對我們打招呼。在她旁邊的千里手掩在嘴上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依舊是那副愛困的模樣。

  「咦,凜凜子呢?她沒有和你們在一起嗎?」

  在應了她們一聲以後,冰魚問道。

  理惠與千里面面相覷。

  「什麼?她沒到這裡來嗎?」千里連連眨眼。

  牆上的時鐘正好指向一點十分,是第三節課要開始上課的時候了。

  「怎麼可能?那個小凜子居然會遲到,天要下紅雨了嘛。」理惠吹了聲口哨:「天啊,晴天霹靂!」

  「凜凜子應該是選修中國語的,既然如此,理惠、千里,你們第二節課時是與她一起去上第二外語課的吧?」冰魚指出這點。

  第二外語課是要選修除了英語以外另一種外語的課程。前些天大家曾經在一起討論過要選擇哪種外語,記得那時候凜凜子、理惠、千里說要選修中國語,冰魚和印南選修法語,而我選修的是德語。

  「這個嘛,在一起是有在一起啦。」

  理惠一面入座,一面看著千里。

  「……可是她到一半時就跑掉了耶~」

  「跑掉了?」

  千里點點頭。

  「在第二堂課結束的時侯,我們出了教室說要去吃午餐,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心不在焉地說:『我今天肚子不餓……』然後就一個人不知道上哪裡去了。我本來還以為她可能是要去找冰魚你們的呢~」

  「她可沒有來我們這邊喔。」冰魚給予否定的回答,而印南點點頭。

  「可是我們後來也都沒有再見過她了噯。」

  然後大家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像是在問我有沒有頭緒。

  但是我搖了搖頭給她們看。我把上午的課睡掉了,直到剛剛才進大學,當然沒道理會見到凜凜子。

  「要不要打個電話看看?」

  「嘿呀。」

  理惠對千里的提議表示同意,拿出手機撥號後放到耳邊,但是:「……不行,沒人接噯。」

  大家面面相覷。但是手機沒人接的話,眼前也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與她取得聯絡了。

  「……那個,等一等她就會自己到了吧?」

  「說的也是,我們在這裡手忙腳亂也於事無補。」

  結果大家就一面等待凜凜子到來,一面把心思放在今天的課程解字謎上頭。

  「對了,小周子。」理惠問我:「手怎麼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別提了。然後——

  我們所有人一面相互討論、一面一一找出字謎的答案,不過雖然我們是魔學系的學生,也並不代表我們對魔學方面的事知之甚詳。所以一遇上我們不瞭解的問題時,我們就分頭查閱老師的書籍,參考出解答。

  至於老師,她完全不給予我們任何建議,只是往附有厚厚椅墊的旋轉椅上用力一坐,跟著就一口接一口地吞雲吐霧了。

  在一一解謎的過程中,我察覺到施加在字謎中的某種機關。其他人應該也都注意到了吧。

  (只要依照順序解開這個字謎上的題目,自然就會把魔學史的基本年表放進腦袋裡了……)

  在解謎的過程中,首先就等於要我們把與自己知道的魔學相關歷史事件——諸如文化、人物、戰爭、政治等知識複習過一遍。此外為了解開難解的題目,我們要去查閱資料,透過這些過程,就這樣一步步更加深入地踏入——去瞭解當時為什麼會發生那些事情的歷史背景、人物關係等等——相關知識領域。

  隨著字謎的解開,各時代的重點毫無浪費地裝入我們腦中,把魔學從古至今的歷史井井有條地連接在一起。能夠做出這樣的問題、這樣的安排,這實在是份成功得令人感到恐怖的字謎。

  我驚歎地望向老師,老師依然煙不離手,她的表情就像吸毒者一樣恍惚。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樣做不但可以讓我們自動自發地用功,還可以讓她自己專心地抽煙羅?不知道哪個才是她設計出這個課程的真正目的。

  我們就這樣埋首在解字謎的工作中好一陣子,不過大概在我們進行到解開總計六十道題目中的二十題以後,冰魚突然抬起頭來。

  「……喂,說起凜凜子,她會不會遲到太久了?」

  時間是一點四十分,距離開始上課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十分鐘。

  「她可不是會翹課的那種人……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所以回去了呢?」

  「不過就算是這樣好了,她會連說都不說一聲嗎?」

  「再打一次電話看看好了。」

  但是凜凜子還是沒接電話,不管誰試的結果都一樣,只有電話聲反覆地空響著。

  大家的表情都隱隱罩上一層陰霾,這應該並不是特別值得擔心的事吧。今天是個春光明媚的好天氣,也許她是在和煦四月天的邀約下,在街上逛著逛著就不知不覺錯過上課時間了,也說不定她正坐在校園中的某張長椅上打著瞌睡。也許是因為在室外不容易聽見手機鈴聲,或是開成震動模式,所以本人並沒有察覺到有來電。以她有點脫線的個性來說,我認為這些都是極有可能會發生的狀況。

  但是令人不舒服的不安氣氛壓得我們誰也說不出話來。然後——

  「老師。」冰魚對老師出聲。

  「嗯?」原本迷迷糊糊坐在椅子上的老師颼地一下朝我們伸出手,打了個呵欠:「……怎麼?挺快的嘛,已經解完啦?」

  「不,不是的。是凜凜子……三嘉村還沒有來上課。」

  「哦,是所謂的翹尾了吧。」

  要說的話,也該說翹頭才對。

  「不過三嘉村看起來不像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耶。」

  「是的,她的手機也沒人接。所以我們也……就是有點擔心……」

  冰魚自己也十分明白,目前的狀況——一個大學女生在上課時晚到了些,又沒有接手機這種程度的情形,畢竟只是個還不能肯定她是否已經出事的小狀況而已,光這樣就談什麼擔心不擔心的也太莽撞了。但是雖然在理智上可以這樣勸告自己,腦中屬於本能的部分卻又響著某種警告。說起來這只是一種直覺,是完全沒有邏輯的東西,這樣的表現並不像是她會有的作風,但是胸中卻又有種難言的預感騷動著。在她那短短的幾句話中,充分表現出了她的這番心理掙扎。

  「哦……?」老師看著冰魚,然後又轉向這邊,一一看過印南、理惠、千里、我的表情之後,才說了句:「那我來幫忙找人好了。」

  「找人……老師做得到那種事嗎?」提問的人是理惠。

  「還行吧。」

  「怎麼找呢?」

  老師把手貼在唇邊:「哼哼,我可是法術師喔。要調查東西和找人,當然都是靠法術羅。」

  難以想像這是曾經主張踹破門的人所說的話。

  老師轉過身朝向辦公桌伸出手,從一堆裝訂得古色古香的舊書中拿出一本新書,那是大開本的市內地圖集。老師啪啦啪啦地翻著那本地圖集,在某一頁上停下動作,然後用力按住它不讓書合上,就那樣把它放到長桌上面。我探頭一看,打開的那頁是「宮古」的地圖,在跨頁的地圖上滿滿地標示著以大學為首的宮古詳細地理位置。

  「有沒有人身上有與三嘉村有關的東西?」老師問:「三嘉村的頭髮或指甲……應該沒有吧?那三嘉村用過的筆啦、三嘉村的照片啦,什麼都好。」

  「我有和凜凜子一起拍的大頭貼。」

  千里從包包中拿出萬用手冊,從貼著密密麻麻貼紙的地方撕下其中一張。那張貼紙上的凜凜子在正中央,其他四個人在狹窄的邊框位置上環繞成一圈笑著。

  「可以,拿來吧。」老師收下貼紙。

  地圖集與大頭貼,這些到底要怎麼用呢?在大家都靜觀事態發展的時候,老師把手伸向自己的左耳邊,就像是隨意撥了撥頭髮似的把鏈型耳墜拿了下來。看來那個耳墜的構造和項鏈相同,可以簡單地戴上拿下。

  在銀鏈耳墜的尾端,綴著一顆六角柱型的水晶體。老師用右手手指捏著鏈墜的一端,另一端則垂在地圖上晃動著。水晶柱在宮古市區上空劃動著圓形的軌跡。

  看來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

  「好。」老師往我們掃視了一圈,開始講解:「我現在要做的是一種叫做『探查』的法術。魔學可以簡單地分成三個系統:隱秘學、神智學、鏈金學。因為這三個系統也成為魔學系的科目名稱,所以聽了應該就明白了吧。」

  大家點點頭。這也是應該的,因為我們已經在字謎遊戲中預習過老師解說的事了。

  ——研究諸如魔法陣與魔器的正確使用方式、儀式及典禮的正確進行方式等等法術演術作法的,是隱秘學。

  ——研究如何幹涉精神、心靈、靈魂等沒有實體的超自然根源與其結構的,是神智學。

  ——研究、控制、管理森羅萬象基本物質之變化與反應的,是鏈金學。

  魔學是由這三門學問構成的。所有魔學研究都歸屬在這三個系統之中,法術當然也不例外。因此法術師所擅長的法術,似乎也會自然而然地偏重於三者之一。老師之所以可以改變外貌卻不能改變身高,也許就是因為有擅長與不擅長之分的關係。

  老師一面確認大家的反應一面繼續解說:

  「『探查』是屬於隱秘學系統的法術。它是藉由利用目標的『媒介』,來找出目標本身所在位置而成立的法術,用占卜(註:Dowsing,另外也叫「卜棒探物」或「卜杖法」,是一種用來探測地下水脈或地下礦脈的傳統方法)來解釋可能會比較容易讓人瞭解吧。至於『媒介』,像是目標身體組織的一部分、目標的照片、持有物、親手寫的字,總之只要是和目標有關係的東西就全都可以……大家知道兩個同一頻率的音叉是可以產生共振現象的吧?就是那種一個音叉響起時,在另一個地方的音叉也會自動響起來的現象,原理和那個一樣。頭髮和指甲是不用多說了,至於簽名和照片,則可以當成用來描繪出當事人形象的同位分身,而我們把這種分身稱為所謂的『媒介』羅。」

  老師用原本空著的左手,握住有凜凜子在上頭的貼紙。

  「關於這個法術的起源眾說紛紜,不過目前最有力的說法是,它是在西元前五世紀左右由巴比倫隱秘學者梅爾維·雨果建立基本理論,日後散佈到全世界……此外應用這個法術理論,改編出令遠方對像陷入生病或受傷等不幸處境中的法術——也就是『詛咒』,更是多得堆積如山,所以法術師極不願意留下指紋或親筆手跡之類的東西,因為會有被當成法術媒介的危險性。當然了,『詛咒』是可以用『結界』彈回去,不過最了解法術之可怕程度的不是別人,就是法術師,所以會想要極力摒除不安要素也是人之常情羅。法術師流傳到後世的親筆手跡或照片之所以會少到令人訝異的地步,原因就在這裡。」

  老師深吸了一口氣瞇起眼睛。

  緩緩佈滿室內的嚴肅氣氛,使得不知道是誰發出了吞口水的聲音。

  演術開始了。

  我們眼看著諸般雜念從老師的表情上消失,逐漸澄澈,甚至使得老師身上的氣質徹底扭轉成神聖的風貌,同時開始從她的雙唇中編織出柔和的旋律。

  獨特的音程加上時緩時急的節奏,交織出令人心曠神怡,永遠也聽不膩的不可思議旋律——

  「…………」

  大家宛如靈魂出竅般癡迷地望著那幅光景。

  在以音樂為例解說魔學的時候會有種說法,說是法術師在身為演奏者的同時,本身也是用來發「音」的樂器。因此法術師在執行演術的那個瞬間,似乎得把自己的身體從頭改造過。割捨掉使人之所以為人,但是在這時候卻不必要的多餘功能,完全轉變成演術裝置——也就是說,在這種時候的法術師要捨棄人的身份,把自己完全改造成一個用來演奏自我音色的樂器。

  ——現在的老師正是那樣。

  她的表情像是接受過強烈暗示般專注無比。僅只強化了用來奏「音」的功能,因此那具僅只為了執行演術而存在的軀體,是美麗而沒有絲毫多餘部分的。那是逼近神之領域、毫不留情地自我改造後的模樣;那是捨棄了人之身份的法術師真面目。

  即使是在現在這個瞬間,老師也在朝向世界放出一般人無法用聽覺感知到的「振動」。然後它會對世界起作用,使得超越物理科學領域的現象得以實現。

  很快地——

  在老師口中發出最後一個音的同時,那個瞬間到來了。

  原本晃蕩中的鏈墜突然像是被磁鐵吸住般不動了。定睛一看,看到鏈墜尾端的水晶柱正指在地圖的一點上。

  「——嗯?」隨即解除集中精神執行演術狀態的老師皺起了眉頭:「怎麼?三嘉村那傢伙根本就在學校嘛。」

  是的。

  水晶柱指在地圖上的那點不是其他地方,就是這個城翠大學的宮古園區。

  大家雖然還是難解困惑,不過不安的陰影倒是消散了。既然她人在大學,就代表她至少應該沒有陷入因為身體不舒服而回去了,這類令人不放心的狀況之中。搞不好她還真的是在某個春光明媚的地方打起瞌睡來呢。

  「請問,可以弄清楚她是在大學的什麼地方嗎?」冰魚問道。

  「等我一下。」

  老師一個大轉身,又在辦公桌上找了起來,這次她翻出大學校園的導覽圖攤在桌面上,然後再次演術起探查法術。晃動著的鏈墜尾端停在一點上。

  這次的結果在另一種意義上使大家困惑了。

  「……魔學系?」這樣輕輕說道的人是印南。

  就和她說的一樣,水晶柱所指的地方就是這座魔學系大樓。

  「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老師雙臂環胸回答冰魚的問題:「不過三嘉村絕對就在魔學系的某個地方,這點應該不會有錯吧。」

  「能不能知道更加準確的地點?」這樣問的人是我。

  「如果有建築物的構造圖是能知道啦……不過不好意思,我沒那種東西。」

  「這樣啊……」

  那麼凜凜子到底會在魔學系大樓的什麼地方呢?

  「噯,她應該是不會沒事閒晃到其他教室或研究室去吧。」

  「啊~會不會是在上廁所?」

  「但是無論如何也不太可能花上這麼多時間吧。」

  女生們討論著。

  這時候印南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屋頂。」

  其他三個女生一起轉頭望向她。

  「印南,你剛剛說什麼?」

  「呃,那、那個,呃……」突然集眾人視線於一身的印南語無論次了起來,擰著雙手說道:「呃,如果是屋頂,就可以好好曬曬太陽,我是在猜會不會正好適合睡午覺……」

  這個推測得到大家的同意,確實是很有可能。排除掉教室、研究室、廁所以後,那裡幾乎是唯一可能的地方了。

  「噯,有理,一定是那樣的啦。」

  「凜凜子是挺有可能做出那種事的呢~」

  大家可能是想使自己安心下來吧,紛紛支持起印南的意見。

  「老師,我想去把三嘉村帶過來,可以嗎?」

  「要去就去啊。」老師揮揮手同意了冰魚的要求,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反正我也想去散散步,就一起走一趟好啦。」

  因為就我一個人留在研究室的感覺也挺奇怪的,所以我也跟著去了。

  我們走出研究室進了電梯。在擁擠的電梯內,令我不自禁地回想起不快的回憶。我們在七樓出電梯,接下來似乎必須要爬樓梯才能走上屋頂。

  「小凜子那傢伙,如果她睡得正舒服,我要狠狠嚇她一下!」

  「啊~好主意,誰叫她遲到,該罰!」

  老師帶頭往狹窄的樓梯上走去,跟在她身後的理惠與千里則開著玩笑,印南噗哧一聲露出可愛的微笑,冰魚也只是說了句「真拿這些人沒辦法」。

  老師抵達樓梯上面的樓梯間,伸手握住通往屋頂之門的門把。門並沒有上鎖,在沉重的嘰吱聲響中打開,室外的光線射入昏暗的樓梯間。

  在打開門的同時,大家也魚貫走往屋頂上。

  「喂,小凜子!在這種地方睡覺的話!」

  理惠才一踏上屋頂就這樣嚷了起來,但是她那爽朗的聲音馬上中斷。跟在後面走出去的千里、印南、冰魚也全都鴉雀無聲,我也一樣。

  大家全都屏息以對。

  不,是連呼吸都忘了。

  橫亙在眼前的光景,奪去了我們所有的從容。

  屋頂近乎空無一物,只有地上井然有序地鋪設著白色瓷磚。那種藍白相間的清爽對比,為來訪者提供了開放式的感覺。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在藍與白之間像打出一道裂口般,多出了太過於鮮明陰慘的「紅」,使得所有的調和感被破壞得體無完膚。

  眼前景象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幅失敗的油畫。一再細心用色反覆塗抹才總算完成的校園,僅僅只是再添上了紅色的油墨;但是因為紅色是一種凶暴的顏色,所以即使只是點上一點,也會馬上渲染開來,吞噬掉整個世界。

  在屋頂一角渲染開來的紅侵蝕著我的意識,變得劇烈的呼吸連我自己都嫌吵,然而我甚至無法轉開我的視線。所以我看著,看得一清二楚,看著像是被扔掉的假人模特兒一樣浸泡在紅海中的那個。

  ……是人。

  那個手腳癱在地上,仰天倒在以圓滑曲線渲染開來的血泊中的,確實是個人沒錯。

  「……凜、凜凜子?」

  不知道是誰像呻吟般說了這樣一聲。我分辨不出是誰說的,而且那也不重要。

  ——凜凜子?

  ——那是凜凜子?

  我有種想要哄然大笑的感覺。就算是開玩笑,也該給人喘一口氣再笑的時間吧。那種像個破爛的東西怎麼可能會是凜凜子!凜凜子就像是一朵枝粗葉大的向日葵,是個滿溢著令人炫目的生命力的女孩子耶!才不會有那種不成人形的慘相。所以那個——那種東西——根本就不可能是凜凜子!不可能的……!

  但是就像是在逼我正視現實般的——

  「……凜凜子!」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狠狠痛擊著我的耳朵。

 ✩✿✿✿✿✰✩✿✿✿✿✰

  4

  尖銳的慘叫聲炸了開來。

  同時響起叩叩的腳步聲。不知道是誰已經奔向前去,奔向那個頹然倒在血海中的人影。

  是老師。

  她直直越過屋頂,腳下濺起血花,往倒臥的人影身旁一蹲,血水把她的長褲與大衣衣擺染成一片血紅,但是老師卻絲毫沒有把那種事放在心上。

  「碰」地一聲,有個人往下一倒。是印南,似乎昏過去了。千里驚叫一聲抱起她,不斷喊著她的名字。

  冰魚和理惠則跟在老師身後奔上前去。

  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做,不過馬上也隨著老師跑過去。說是這樣說,但我的腳步蹣跚無力,實際上的速度也和用走的差不多。由於我的身子搖搖欲墜地向前傾斜,所以說不定我的腳步只是為了避免僕倒才向前踏出。只是以結果而言,我還是一步一步接近血泊了。

  ——死了嗎?

  人影一點一點變大。

  那個人的臉染得一片血紅。一旁有一把小刀,銳利的銀刀上也沾滿了血。

  被切得支離破碎。

  面容被毀得血肉饃糊。

  老師的話在我腦中來來去去。

  (也就是說,將會有一具被毀容到無法辨認長相、砍掉所有手指、牙齒拔光、眼睛戳爛的屍體出現吧。)

  ——屍體?

  ——死了?

  ——已經死了嗎?

  理惠手按著嘴巴,呻吟著轉開視線。

  冰魚也只是面頰抽搐地呆站著而已。

  她們倆都沒有再靠近那個倒在地上的人,沒辦法靠近。血與死的氣味,僅僅一步之遙的距離外,就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了。這一線之隔宛如結界的魔力,阻止了她們倆前進。

  能夠不受結界妨礙,踏入那個禁地之中的,只有身為超凡者的法術師一人而已。老師蹲在那個人影旁邊彎下身子,冷靜地觀察著那個人的狀態。

  「…………嗚!」

  倒在地上的那個人看起來慘不忍睹。

  那個人的面容——原本應該屬於人臉的部分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就像是畫家拿小刀,把不滿意的畫作割得七零八落一樣。

  (——被毀容到無法辨認長相。)

  「…………!」

  意象如同閃電般掠過——黃昏——慘叫——

  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的那個——一隻手彎著、曲著膝蓋,那個絕對稱不上好看「大」字的那個是——身穿長裙、藍色毛衣,一身外出購物還沒換下來的打扮……不,不對,我甩了甩頭。倒在地上的那個人,上半身穿著長袖的毛織小外套,下半身穿著貼身的牛仔褲,全都被血水染濕了。

  然後我的視線停在那個人腳上。

  片段的意象亂七八糟地交錯飛過——散彈鎗——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是鞋子,是我見過的鞋子。一隻套在腳上,另一隻像沉入血池中的船一樣翻覆著。那是鞋跟已有些磨平,差不多該換雙新鞋的高跟鞋……不(不對!)是一雙還頗新的黑色與粉紅色方格相間的運動鞋。

  我記得,這是她的鞋子,她每天都穿這雙鞋子。穿著這雙鞋子,明媚地微笑著。

  沒有錯,是凜凜子的鞋子,是凜凜子平時所穿的那雙鞋子。

  意象如怒濤般不可遏止地沖襲而來,過去與未來交錯著——高聲大笑的兇手——

  這是(我的)(母親)(都說過不對了吧!)凜凜子!

  那個快活、天真爛漫、總是笑靨如花的凜凜子,現在正以慘不忍睹的模樣倒在我們面前。

  「——還有呼吸。」不知道是誰疾聲說了這樣一句,原來是老師。「哼,原來如此。這樣子應該不要緊,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也罷,基本上還是叫一下救護車好了。」

  我在那個聲音的牽引下拾起頭來,然後看得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老師在笑,是那邪氣的笑。是那種嘲笑惡夢般的現實,以睥睨之姿俯望著腳下凡俗的超凡笑容。

  我後退了一步。眼前這幅超越我理解範圍的光景,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法術師沒有善惡感情,只有喜歡或厭惡的好惡感情而已。這點不管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任何時候都一樣。

  然後——

  超凡者回過頭來對我們說:「開心點,她死不了的啦。」

 ✩✿✿✿✿✰✩✿✿✿✿✰

  5

  救護車在我們找到凜凜子的十五分鐘以後,把她送到最近的一間指定急救醫院——「都立宮古醫院」。

  當包含我在內的五個學生搭計程車抵達醫院時,坐上救護車早到一步的老師,正一個人待在急救室外面白色休息室的長椅上吞雲吐霧。她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的,雙臂環胸閉著眼睛。

  「……老師。」

  我一出聲叫她,老師就默默往走廊盡頭處的門一指。位於銀色門板上的「手術中」紅燈正亮著,那個不吉利的紅光再次喚回了方才目睹過的血腥記憶。

  不知道是誰抽泣了一聲,跟著傳來啜泣的聲音,原來是印南。千里馬上摟住她小小的肩膀在長椅上坐下,其他人也各自在長椅上找了個位置先坐了下來。理惠從口袋中掏出薄荷煙點著,但是只吸了兩三口就不耐煩地在煙灰缸拈熄了它。冰魚像是在祈禱般的緊握雙手抵在額前。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休息室籠罩在沉重的沉默之中。

  「…………」

  我對這種沉默有過經驗。醫院、休息室。只能夠等待、只剩下這個選項者的沉默——

  三十分鐘後,藥歌玲理事長抵達醫院了。

  穿過自動門走進來的她,馬上便朝坐在長椅上的老師走去。她的臉上完全沒有血色,嘴唇也微顫著。

  「佐杏老師……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請您解釋一下,老師。」

  理事長以勉強維持住理智的模樣逼近老師,看起來好像只要一個回答不對,她就隨時會直接昏倒的樣子。

  相比之下,老師就是不動如山了。她始終閉著眼睛,就像是化身為石像般紋風不動,銜在她口中的香煙也逐漸化為煙灰。

  「周。」老師突然緩緩叫著我的名字:「去解釋。」

  「……咦?」我拾起頭來。

  「所以說,去跟她解釋啦。」

  她一副我很忙,沒心情管那種事的態度。

  雖然不知道她在弄什麼玄虛,不過我還是依言向藥歌理事長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天啊,怎麼會這樣!」在聽我說明完之後,理事長無力地重重跌坐在長椅上。

  我則看著走廊盡頭處那扇銀色的門板,然後想像著應該已經被擔架抬進去的凜凜子模樣。

  顏面被割得一塌糊塗的她。

  這個手法和老師之前推理出來的殺害方式相同。不,正確說來,還只進行到一半而已。

  恐怕是不會錯了,那個古怪廣播的殺人預告終於進入執行階段。也就是說,被選上的受害者是凜凜子嗎……

  不,那個古怪廣播說的是「祭品」。所謂的「祭品」,一般說來是指獻給神的供品,或者是為了某種目的而付出犧牲之意。既然凜凜子是所謂的「祭品」,那麼兇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了什麼才要殺她?為什麼會選上她?是怎麼樣把她引到屋頂上去的?而最重要的是——

  (……為什麼兇手沒有殺死她?)

  這是最大的疑問。

  在上完第二節課前,凜凜子是和理惠、千里在一起。也就是說,事情是發生在午休時起,到我們第三節課上到一半,前去屋頂的這段時間中。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兇手預料之外的事?所以才使得兇手不得不中止計劃、或是改變計劃?不過,那會是什麼事呢?

  (不行,腦中一團混亂。)

  問題一個接一個湧來,我卻連一點頭緒都理不出來。在這樣的狀態下用腦不會有結果,我甩甩頭,叫自已停止思考。

  我呆靠在長椅上,任憑時間流逝。在這段時間中,太陽逐漸西斜,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動門外已垂下了夜幕,休息室中的日光燈閃了幾閃後點亮。在那不久之後,「手術中」的紅燈就熄滅了。

  銀色的門板打開,護士抬著擔架走出來。我們連忙跑上前去。

  在擔架上的人是凜凜子,臉上紮著白色的繃帶正沉睡著,所以乍看之下根本認不出是她。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醫生告訴我們她身上的傷口不深,失血也不是很嚴重,因此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因為傷口被割得錯綜複雜,所以無論如何都會留下傷痕。

  令人難以承受的報告使得有人垂下眼睛、有人雙手掩面。

  醫師有些慌張般地追加了一句「當然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然後就準備和擔架上的凜凜子一起離開了,但是——

  「等一下。」

  老師叫住了醫生。

  「她身上的傷只有臉上那些割傷而已嗎?你肯定?」老師斜倚在走廊的牆邊問道。

  醫生臉上的訝異之情一閃而逝,不過還是回答「是,我肯定」,然後就離去了。

  大家以缺乏生氣的表情回到大廳,這時候已經有好幾位男性在那裡等著。他們之中的一個人問我們:

  「——各位是城翠大學的人吧?」

  看來他們之前一直在等我們和醫生談完話的樣子。開口的人看來大概二十多歲,不過一張娃娃臉加上不高的身高(大概跟我差不多),使得身穿西裝的他看起來像是正在找工作的社會新鮮人.他的聲音頗有幾分稚嫩的感覺,和那種一板一眼的用詞遣字顯得毫不搭配。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須津黎人。」

  自稱須津的人亮出他的證件,也就是警察手冊給我們看。他的職位是警部(註:日本警察階級之一,地位約等於巡官),站在他身後的那些人是他的部下。

  「我想向各位請教一下,關於今天發生在城翠大學的傷害案的事情,方便嗎?」

  不用多說,他指的就是不久前凜凜子出的那件事吧。就在大家面面相覷的時候——

  「周,解釋。」

  老師卻突然丟下了這麼一句話。一看之下,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吞雲吐霧了。

  (為什麼是我——?)雖然我有這種想法,然而這又的確是必須要有人去做的事,而且與其任由大家七嘴八舌,只由一個人負責解說的效率確實會比較好.

  「不好意思,這位同學是?」須津警部用原子筆敲著頭。可能是因為說話的對象比他小的關係,他的口氣略顯放鬆了些。

  「我叫天乃原周,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是那位佐杏老師的專題研究生。」

  在做過自我介紹之後,我把才纔向理事長解釋過的事又重複了一遍,須津警部等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人紛紛在自己的手冊上做著筆記。當我把一連串的事情說明完畢以後,須津警部說了聲「原來如此」並點了點頭。

  「那報警的人是誰?就是天乃原同學嗎?」

  「啊,不,不是的。」

  在屋頂上找到凜凜子之後,我在老師的命令下衝到位於魔學系一樓的學生辦公室,找人幫忙叫救護車。現在回想起來,其實直接打手機報案就可以了,可是當時我已經心慌意亂到沒辦法想到這點。

  「所以我想應該是學生辦公室的人一併報警的。」

  須津警部朝他身後的部下使了個眼色,應該是在叫他部下去做確認吧。

  「不過……」警部又轉回這邊,眼神略為嚴肅了些:「各位為什麼會去屋頂?各位是怎麼知道被害人在屋頂上的?」

  「呃——所以說那是靠老師的法術……」

  我回頭望向老師,須津警部也往她那邊瞥了一眼。

  老師依舊大刺刺地坐在長椅上吞雲吐霧。平時明明整個人都像是個唯我獨尊的化身似的,可是這時候卻完全變身成一頭睡獅了。

  「因為凜凜子——不,三嘉村同學在上課時遲到了,所以老師就使用法術……」

  我再度解釋,但是一說到這裡就有種這樣應該解釋不通的感覺,因為從須津警部臉上完全看不到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有著一半的日本人在聽到「魔學」、「法術」之類的字眼時,首先會出現的表情。

  須津警部以半信半疑的表情點點頭。

  「……所以各位就是靠那個法術找到被害人三嘉村同學的,是這樣嗎?」

  「是。」

  「原來如此。」感覺他是為了使話題能夠繼續下去才會先同意,不過這也可以說是一種正確的判斷啦。

  正當須津警部張口要問出下一個問題的時候——

  「……亞歷斯特·克勞利。」

  一個並不大,但是正好打橫插入會話間空檔的低語聲,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陣漣漪:「兇手是亞歷斯特·克勞利。」

  大家都回過頭去,就連老師都睜開一隻眼睛分出一些注意力來。

  出聲的人是印南。坐在她身邊的千里手環在她肩上,把她摟在懷中。印南身子縮成一團顫抖不已,視線始終盯著醫院的冰冷地板,一張小嘴幽幽吐出懷恨般的話聲:「兇手是亞歷斯特·克勞利。」

  「……印南!」看來千里也因為這樣的印南而畏縮了一下。

  須津警部像是想要收拾局面般的故意咳了一聲:

  「那個叫亞歷斯特·克勞利的到底是什麼人?」

  大家面面相覷。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之名,在現在的魔學系中,已經很明顯具有另一種意義了。而在現在這個場合下,那另一種意義反而才是重要的。

  「……那個,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我們應該已經向警方報備過了……」

  「這位是……」

  「不好意思,我是城翠大學的理事長藥歌玲。」理事長走上前去鞠了一躬。

  「請問,你說前些日子的事是指什麼事?」

  「——警部。」湊近須津警部耳邊回答他這句反問的,是他身後的部下:「八成是那件事,就是那個叫做『魔學系古怪廣播案』的……」

  「啊啊……」警部看著理事長點點頭:「原來如此,我瞭解了。也就是說,拿過去的偉大法術師——呃,是亞歷斯特·克勞利吧——之名招搖撞騙的人,就是這個案子的兇手?」

  「不,呃,這個——」

  藥歌理事長欲言又止,然後斜眼望向老師。從理事長的模樣,可以看出她因雖然事情已經擺明在眼前,但是在沒有確切證據的狀態下,還是不知道該不該把這話說出口而掙扎著。也許就是那份躊躇不安的心情,使得她忍不住想要尋求老師的支持。

  出身於世界性魔學世家的藥歌理事長知道,亞歷斯特·克勞利絕對不是只活在過去時代中的人物。

  「——現代也是有克勞利的喔。」

  老師終於開口。在眾人的注視下,一面吐著煙圈一面說道:

  「克勞利之孫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人就在奧茲。不,目前並不在那裡就是了。」

  「……?克勞利三世?那個,請你詳細解釋一下好嗎?」須津警部要求解釋。

  不過老師無意再說任何話的樣子,所以還是由理事長接下解說的工作。克勞利之孫亞歷斯特·克勞利至今仍健在,那個克勞利在十多年前從魔學結社奧茲失蹤,至今依然下落不明。還有——那個法術師修習的是,可以化身成任何人物的究極易容法術。

  未知的新事實使得佐杏組的女生們都露出驚愕的表情。不過對魔學幾乎一無所知的須津警部和其他刑事們,看起來倒像是沒什麼太大感覺的樣子。

  「言下之意就是說,這個案子可能是那個法術師計劃的羅?」

  「這個……」

  理事長一副要反駁的樣子,不過最後她還是什麼也沒說地垂下頭去。即使是未遂,但是要叫她懷疑殺人兇手的嫌疑犯是法術師,想必是件令她難以承受的事吧。

  「原來如此,大致上的事我明白了。」須津警部合上手冊,然後像是想驅散大家身上沉重氣息般的一拍胸口:「請放心,我們一定會把兇手逮捕歸案,這個案子馬上可以解決了。」

  「…………?」我皺起了眉頭,對年齡尚輕的警部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感到詫異。這是為了讓被害者親友安心的權宜之計呢,還是因為他已經掌握到關於兇手的線索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已經把想法表現在臉上的關係——或者他只是單純想要強調自己的能力——須津警部嘴角露出笑容說:

  「別怕,兇手等於已經被逮捕了。因為通往案發現場的樓梯那裡設置著監視器。」

  理事長拾起頭看著須津警部,警部也點頭回應。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自信的根源啊。

  城翠大學的每一棟系大樓都備有最新型的保安系統,魔學系當然也不例外。設置在走廊上的監視器也是保安系統的一部分。

  「那條樓梯應該是通往屋頂的唯一途徑吧?」

  「呃,嗯,是的。」理事長點頭。

  「那麼只要把那個監視器的畫面調出來檢查,必然就可以找到兇手前往屋頂時的畫面了。」須津警部語氣堅定地一口斷定。

  大家的表情恢復些許朝氣。犯下殘酷血案的兇手馬上就可以逮住了,這份確信帶來的安心感,就像為大家體內注入了生氣一樣。

  但是——

  「——真會那麼順利嗎?」

  一個聲音如利刺般,刺穿好不容易像氣球般膨脹起來的生氣。是老師。

  須津警部又重新望向老師。

  「……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在懷疑一個會設計出殺人預告這種花招的人,會那麼不小心嗎?」老師吐了兩個煙圈出來:「最重要的是,光是這樣就會被逮到的小角色,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如果兇手真的被監視器拍到,那你們就快去抓人吧。」

  須津警部明顯地不快了起來。

  「用不著你說,我們也會那樣做……話說我們去調查監視器畫面的同仁,也差不多該有聯絡過來了,到時候我們馬上就可以——」

  一個突然響起的輕快旋律讓他閉上嘴巴,是手機鈴聲。警部說了聲「不好意思」拿出手機,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

  「喂,我是須津……久遠啊。是,基本上算已經問完了。你那邊調閱的監視器畫面紀錄怎麼樣了?」

  說著警部還以炫耀般的勝利眼神往我們這邊瞥了一眼。

  「嗯,嗯,是的。通往案發現場的那條樓梯……是……所以……咦?呃——你說什麼……」

  警部還留有幾分稚氣的臉龐逐漸緊繃了起來。可能是察覺到我們不安的視線,他轉過身子背對我們,聲音也放低了,但我們還是不可避免地聽得見他的話聲:「……請問,那是真的嗎?再怎麼說,能夠通往屋頂的途徑也只有那條樓梯了耶。既然如此,怎麼會……」

  之後須津警部不知道又與對方確認了些什麼,直到大概五分鐘以後才結束通話。回頭面對我們的他,只是臉色蒼白地喃喃低語了聽起來像是「不可能」的聲音。

  「所以?」老師像趁勝追擊般說道。現在回想起來,老師應該早就預估到這個結果了吧,也是為了這點才一直陷入沉思狀態。她從一開始就察覺到監視器的存在,一直在基於這點研究著會有著什麼樣的結果。「結果怎麼樣?監視器的畫面上有拍到兇手嗎?還是說——」

  「……監視器沒有拍到的樣子。」須津警部咬著下唇:「可惡,怎麼可能!那兇手是從什麼地方進入現場,又是從什麼地方離去的?」

  「……竟然是真正的密室殺人。」印南臉色蒼白地低語著,然後又搖搖頭更正道:「密室殺人未遂。」

  「如果兇手是法術師,製造密室根本算不了一回事吧……」理惠逐字說著。

  「那麼兇手該不會真的是——」千里接著她的話頭說下去,而接下來的那個字眼不用說出來,大家也都知道是誰了。

  前些天的想像在我的腦海中復活。克勞利三世該不會真的已經化身成某人混進魔學系之中了吧?這就代表目前正有一個兇手以魔學系為舞台,雙眸中閃著不祥的殺意,同時像玩遊戲般的享受著殺戮的樂趣嗎?

  我感到心頭像有一陣冷風颼颼吹過似的。

  ——在「殺人預告」之後是「密室」,兇手要玩過多少推理老梗以後才甘心呢?

  休息室中驟然響起一陣笑聲,是老師。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著揚聲大笑的法術師。

  「沒事沒事。」老師咯咯笑著,拈熄香煙站起身來,勾起嘴角一笑:「看來——事情真的變得有趣起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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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5:27 PM

  第四堂課以魔學觀點探討密室殺人

  1

  事情發生後隔天,星期四的第三堂課。

  「嘿喲,小周子!」

  我才剛走進基礎英語教室,就看到理惠對著我用力揮手,冰魚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不過卻找不到印南、千里、還有凜凜子的身影。

  人沒湊齊的教室一角,顯得非常空蕩。

  「怎麼怎麼?小周子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耶。這樣不行噯,一個好好的年輕人老是愁眉苦臉的像什麼話。啊,小周子,難道是因為『那個』來了?那就真的沒辦法羅。」

  理惠往放下書包入座的我背上用力一拍,然後這樣教訓著我……所以說拜託不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聲說這種玩笑話好嗎?今天說的實在太沒品了,再怎麼說,我還是擁有常人的羞恥心。

  「小冰子從今天一早起就完全不甩我,所以阿姊我正寂寞得快死啦。小周子,要安慰我啦。」

  「…………那是無所謂啦。」

  我不輕不重地回應著開玩笑般往我這邊倒過來的理惠,同時往冰魚背後瞄了一下。從她身上散放出比平時更加尖銳的帶刺氣息,就像是背對人的刺蝟一樣。

  相反的,理惠的話比平時更多了,彷彿生怕只要出現片刻沉默,她就會整個人都被沉默吞沒似的。

  躁鬱狀態的理惠和陰鬱狀態的冰魚成為鮮明的對比,我夾在這兩個人之間歎著氣,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每個人度過悲傷的方式都各有不同,我並沒有權利與資格去阻止。

  結果凜凜子在昨天始終沒有醒來,我們則各自回家去了。沒有一個人開口說些什麼。

  昨天在救護車抵達,我們也前往醫院之後,似乎有好幾輛警車依序開進魔學系,封鎖案發現場的屋頂進行仔細搜查。有不少學生都看到了,所以校園中從今早起就一直在談論著「古怪廣播的殺人預告終於下手了」的傳聞。而傳聞又是一種最不負責任的東西,會在人們口耳相傳的過程中逐漸加油添醋。所以在傳到我耳中的時候,已經荒腔走板到變成「昨天魔學系的新生被五馬分屍,死了」。

  「我聽到的傳聞被傳成這樣了:『兇手用被害者的血在牆壁上大大地寫下留言:這只不過是連續殺人案的第一個受害者罷了。』」理惠感到十分可笑似的哈哈大笑:「傳聞這玩意還真是一點都不可信噯!全是些信口開河的人。話說那個五馬分屍是怎樣?分成五塊?白癡啊,人分成五塊還能活嗎?可小凜子明明就沒死噯!」

  「理惠!」

  冰魚打斷理惠的輕浮語調,厲聲說道:「停止吧,聽了就叫人生氣!」

  理惠嘻嘻笑道:「停止?停止什麼?你是指停止當人嗎?」

  「別扯到其他地方去,我是叫你不要說廢話!」

  冰魚回過頭來,一副明顯焦躁憤慨的模樣,眉間爆出青筋。

  理惠卻以令人更加不悅的動作,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

  「噯喲,好可怕!人家真的敵不過小冰子啦,救人呀,小周子!」

  理惠又往我這邊倒過來。突然牽扯進兩人爭執之中的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只好交互看看她們兩人。不妙,眼前可沒有能夠當她們倆和事佬的人存在。

  我還以為局面會演變成殺戮戰場,不過我猜錯了,因為冰魚把頭轉了回去。

  「……算了。」

  冷冷地撂下這句話以後,她就帶著原本攤放在桌上的課本與筆記本,移動到教室最前面的座位上,像在表示恕不奉陪了。

  理惠的表情呆滯了一下,隨即——

  「……什麼嘛,本來還以為終於要恢復她的本色了,小冰子這傻瓜!」

  理惠頗為不爽地哼了一聲——然後有些寂寞似的——把書包往肩上一甩,就衝出教室了。

  「……啊。」

  我直起身子,但是因為講師在這時候從前門走進教室,使得我錯過機會,就這樣留在教室中接受點名開始上課。

  (冰魚是怎麼回事?)

  我看著她坐在最前排位子上的背影思考著。不,當然凜凜子出了那種事,我很能明白她會心情低落,所以理惠像平時那樣鬧著玩,才會令她更加生氣吧。這點我還懂。

  令我感到疑問的是,她看起來像是處於一種極度憤怒中的狀態。話說回來了,如果她真的心情低落,應該會和印南與千里一樣,沒有特地來上學的力氣吧。驅動她離開家門、搭上電車、長途跋涉來到校園的,是源自於針對某種對像發出的憤怒能量。也因為受到怒氣支配的緣故,她現在沒有餘力理會他人。所以即使理惠纏著她,她也冷淡以對。她的表現令我有這樣的想法。

  上完九十分鐘的課,教室內環繞在充滿解放感的喧嚷聲中後,冰魚站起來轉向我這邊,與我對上視線。她似乎頗尷尬,一下子轉開視線,不過隨即又往我這邊走過來。

  「……理惠呢?」

  「在開始上課前就跑出去了。」

  「喔。」冰魚說道:「我對她的態度——是不是太惡劣了一點?」

  我想不至於,可是又覺得有可能,不過我兩個答案都沒說出口。

  我雖然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最後還是一咬牙問了出來:「令你那麼憤怒的原因是什麼?」

  冰魚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不過可能是馬上就又回想起那種焦躁憤慨的心情之故,她握緊了拳頭。

  「周也看到了吧?老師昨天在醫院時的態度。」

  「……嗯。」我在內心點點頭。原來如此,謎底解開了。

  「那個人在手術結束時,對凜凜子的傷勢一點也不關心。不,不只是這樣,甚至在聽到凜凜子成為犧牲品的案件內容時,還口無遮攔地說出『有趣』什麼的!」

  「…………」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那樣的人能夠立足於教導他人的立場上……!法術師這種人,根本就是為了滿足自我慾望,可以不惜一切的下流人種……!」

  冰魚激動地厲聲說道。不過在回過神之後,她歎了一口氣:「抱歉,說這些也無濟於事吧。」

  說著她就走出了教室。

  我也不由得跟在她身後走去。

  在走出綜科大樓以後,我看著她走向校園中某處的背影——她是要去哪裡呢——(……對了!)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以前曾經隱約聽理惠與千里提過,她們說「冰魚是討厭法術師的死硬派」。

  我現在已經可以瞭解那個理由了。

  只要稍加解讀歷史也可以得知,老實說法術師這種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顧私利私慾、任意妄為的人。雖然有時候也會湊巧造成使事態朝向好方向發展的結果,不過當然也會有完全相反的狀況,引發莫大的災難,有時候還會留下使幾千萬、甚至幾億的人陷入絕望事件的記錄。

  ——不僅是法術師,凡是被世人稱為「天才」的人種,大多都只願意仰仗自己的才華,即使明知道自己所要走的路會造成多麼毀滅性的結果、會使多少人遭受池魚之殃,也會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可是追根究底,世界畢竟還是靠著那種「被選上的人」運轉;甚至可以說,那種擁有潛在破壞性激情的人才會是「天才」。如果沒有那份激情,說不定根本擁有不了天才的能力。

  但是——

  冰魚不能容忍的就是那點吧。那是一群擁有足以推動世界的能力,卻只為了私利私慾去使用它,有時候還會在歷史上留下無法抹滅之污點的人,那樣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能容忍的。然後——法術師更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老師的確不是什麼善類,即使說她是個壞蛋也不成問題。但是——

  「我啊——」冰魚維持背對著我的姿勢說道:「我是為了證明法術師根本沒有什麼存在價值,才來念魔學系的。」

  「法術師嗎?」

  「嗯。魔學對人類而言絕對是一門有益的學問,所以我才無法忍受任由法術師獨佔魔學的一切,法術師對人類面言只是種災難罷了。就是因為那些人獨佔魔學任意妄為,魔學才會在十七世紀時消滅……」

  我沒有反駁。

  冰魚說的是事實,這件事也有刊登在世界史的課本上。

  ——在十六世紀的德國,為了脫離已經腐敗的舊天主教,宗教改革運動經由路德之手發揚光大。後來這個運動擴大到全歐洲,透過此運動,原本涉足國家利益輸送中飽私囊,導致信仰徒剩空殼的基督教會,得以改善體質重獲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則有一個阻礙存在。

  那就是法術師。

  法術師從中世紀初期時起,就已經利用他們的智慧與法術參與政治,侵蝕到國家中樞。由於當時的國家與教會有密切關聯,使得教會的洗禮儀式也順勢加入眾多魔學要素,這也被視為信仰之所以腐敗墮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會為了掃除法術師,以天主的名義想出一個瘋狂的計策。

  ……那就是「狩獵女巫」。

  新教教會主張「把為了私利私慾橫行無忌的一干法術師全都視為異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連法術師這種存在本身都予以徹底否定,一一抓起來處死。「狩獵女巫」的活動藉由眾多信徒傳播到世界各地,歷經長達百年以上的時間,終於把法術師消滅殆盡。不僅如此,凡是加上魔學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獻與資料、從文化財產到遺跡的一切事物——都被徹底埋葬在黑暗之中,魔學的黑暗時代由此開始。

  然後到一六四三年(「一律死散」之年),也就是相傳為當時最後一個法術師的德國召喚法術師娜米·朱米艾裡亞遭到暗殺的這一年,魔學實際上已經被視為滅亡過一次了。

  但是——

  即使如此,仍然有倖存下來的法術師。雖然數目已經減少到只剩全盛期的數千分之一,但還是撐過了黑暗時代,聚精會神地等待著再次登上歷史舞台的日子到來。

  接著到了風暴餘波也已散去的十九世紀,終於出現一個叫伊利法斯·利末(註:EliphasLevi,一八一零~一八七五,原名為Alphonse Lonis Constant。克勞利正好在他過世的那一年出生,曾經自稱是他的轉世)的法術師帶頭興起魔學復興運動。這個復興運動擴張到他的祖國英國全土,進行著各式各樣的研究。英國之所以直到現代依舊是魔學大國,在魔學方面具有主動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利末以十九世紀最偉大的大法術師之身名留青史,而他的成就又交棒給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大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

  魔學滅亡的背景有著濃厚的政治色彩,所以也不能說原因全都是出在法術師身上。不過部分法術師經年累月累積下來的橫行肆虐,是導致這個後果的原因之一,也是個不容否認的事實。

  ——冰魚問我是否知道「不可能的課題」這個辭彙。

  我點點頭,老師以前曾經使用過這個辭彙。

  「『不可能的課題』這個專有名詞,是指在現代魔學中被視為不可能實現的法術,其實它的原文是losttask。之所以會用到『lost』這個表現手法,原因就在這裡,意思是指『以前是可能實現的』。」

  冰魚再次背對著我向前邁步。

  「我要盡量使這個『不可能的課題』一一消失,找出不是法術師也可以實現法術的方法,我要證明對魔學面言,法術師並不是必要的。」

  毅然做出異想天開般宣言的她,背影卻顯得如此堂皇。她在說的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她自己應該是最清楚這點的人吧。然而她依然這樣把話說個分明,那是要同時兼具對自己的自信與對魔學的熱情才辦得到。

  「…………」

  她沒有停下腳步。在走出綜科大樓周邊之後,我們穿過時鐘花園,直往校園南邊的方向走去。我這才終於察覺到她是要到什麼地方去。

  她是打算去跟法術師對決。

 ✩✿✿✿✿✰✩✿✿✿✿✰

  2

  在打開研究室門的瞬間,一股阿摩尼亞的異臭便撲鼻而來,冰魚和我都忍不住後退一步。

  「唷,怎麼一起來啦?」

  「嗚嗯,請問……您是在做什麼呢?」

  老師以快活的語氣對我們打招呼,不過我們卻沒有那種餘力。

  室內亂成一團。

  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拿進來的燒杯,與長頸玻璃瓶之類的實驗器具成排地擺放在長桌上,裡面還有紫色或群青色的液體咕嘟咕嘟冒著泡泡。地板上到處都是用途不明的機械,它們的插頭還插在牆邊的插座上,奏出嗡嗡……的詭異運轉聲。還有一本本攤開的書籍在辦公桌上堆成小山。老師本身則是白衣加口罩的打扮。

  「稍微做點鏈金系法術的實驗,我想做放大器。」

  「啊?」

  我先把追問的事丟到一邊,現在更重要的應該是設法解決這股臭味吧。

  老師關掉地板上那些機械,然後打開所有窗子與抽風機。

  我們一直到十五分鐘以後,才終於能夠走進研究室。

  我們盯著地面,步步為營地往裡面走去,落坐在長桌旁的椅子上。

  老師則往旋轉椅上坐下,脫掉口罩點起煙,以一臉享受的模樣吞雲吐霧起來,同時拿開燒杯上的蓋子,用鑷子從混濁的液體底下,夾出一小塊乒乓球大小,看起來就像還未切割過的藍寶石原石的透明礦物。

  「這就是拿來當放大器的材料……話說回來了,知道放大器是什麼吧?」

  「呃,基本上算是知道。」

  我回答了之後,坐在我旁邊的冰魚也默默點頭。這也是已經在字謎中預習過的東西了。

  專門用來演術法術的工具,也就是器材(instrumnet)——簡稱「魔器」。魔器種類眾多,像是杖、劍、鏡子、寶石、水晶球、卡片、黑髑髏等等都是。就像音樂要隨演奏內容而改變樂器一樣,在魔學中,施行法術時所需要的魔器,也會視演術內容而有所不同。

  而「放大器」的原文則是amplifier,在英文字典也可以查到它的意思——顧名思義,就是一種用來放大的輔助裝置了。在音樂的領域中,用來放大音量的器材也是叫做這個名字,只是在魔學中,它是用來放大經由演術而得到的法術效果本身。順帶一提,無論是魔器還是放大器,它們的製造技術都是被歸類到鏈金學系統。

  「接下來只要把這玩意調整一下形狀,刻上放大回路的魔方陣,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不過在這種程度的研究室提煉出來的東西,效果也很有限就是了。」

  「是挺小的耶。」我直率地說道。因為就算是音響器材中的放大器,也差不多是有電冰箱那麼大的巨大機械。

  「因為這是用在個人單獨演術上的類型嘛,用在實驗上的傢伙可是更大喔。不過那種東西帶不進來吧?」

  「啊,既然如此,那別用放大器不就好了?」

  「是沒錯啦。」老師翹起二郎腿:「不過就算是法術師,如果不仰賴外在條件放大輸出功率,終究也是做不出什麼大事的啊。」

  「咦,是那樣的嗎?」

  「對啊,要不然自己去試試不用放大器來演術,然後看看能做出多少事吧。」

  「那難道說……」我問道:「只要有能無限放大的放大器,不管什麼法術都可以演術嗎?」

  「理論上是。」

  「理論上?」

  「因為放大率越高,法術師本身也需要具備越高的演術力才行,這和演奏樂器一樣。比方把吉他接上放大器來演奏,音量放大後,會出現原本難以比擬的巨大魄力。但是些微的雜音與一點走音也都會被一起放大,所以只要有一點失誤,就立刻會破壞掉曲調XX吧?法術也是一樣,放大器的放大率越高,演術者就越需要具備纖細正確的演術力才行。」

  「原來如此。」也就是所謂的高風險高報酬羅,這樣確實不錯。

  對了,魔學誤解中最常見的,就是一種叫做「魔力」的概念。不知道為什麼,不瞭解魔學的人常常會以為施行法術會需要用到——常人不具備的某種特殊能量——魔力,然而實際上在魔學中,並不存在「魔力」這個用法。

  在法術的演術中,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才華,並不是比別人多擁有些什麼或少擁有些什麼的問題。問題在於是否具備感知聽覺範圍外之「音」的才能——就只是這麼單純而已。因此放大器所放大的並非魔力,而是法術效果本身。

  「要在奧茲做這類實驗的時候,得經過層層申請才行。再加上審核時間有夠久,有時候一旦被評議會的老頭們認定有危險性還得中止,麻煩得叫人受不了……就這點面言,這裡真是個好地方,棒極了!」老師這樣說。

  的確,所以就索性放手大幹了嗎?不過,我還是認為這類實驗,應該要在鏈金學科的專門實驗室進行。這裡是每週都會有學生來參加專題研究的地方,真希望老師也能為學生們的人身安全著想一下。

  老師把剛做好的放大器材料放在淺底盤子上。

  「好了,說說今天的來意吧,有什麼事嗎?」

  「呃,那個……」

  「我今天前來,是希望老師能夠為昨天的態度道歉。道歉的對象當然是凜凜子。」

  冰魚突如其來的拘謹話聲讓我吃了一驚。這麼直接啊?

  而老師卻不解地歪著頭。

  「我做了什麼嗎?」

  「您笑了。」

  冰魚用一成不變的冷靜語氣接話,然而我知道她的冷靜只是一種演技。在她那張幾乎面無表情的面具底下,有著足以燒熔厚重巖盤的激情岩漿,正翻騰如沸。

  「凜凜子遭遇到那樣的慘劇,老師卻只在乎案件本身……甚至還大笑著說什麼事情很有趣,實在有失體統。不,身為一個人,這種行為是可恥的。」

  「啊哈,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老師雙手環抱在胸前——然後笑了:「在真真是為朋友著想呢。」

  我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在那瞬間——

  果然,冰魚爆發了。她猛然踢開椅子站起身來,拳頭敲向長桌。

  「我——」她的聲音發顫:「唾棄你,老師!」

  「…………」老師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回望著冰魚,一副叫她有話就全說出來的模樣。

  「為什麼?為什麼您笑得出來?為什麼您能夠說得出『有趣』這種話?凜凜子……她都已經那麼慘了……到底有什麼有趣的呢?傷害我們很好玩嗎?玩弄、嘲笑、傷害我們就令您那麼愉快嗎?法術師連體諒他人傷痛的良心都沒有了嗎……!」

  雙肩顫抖著俯視老師的冰魚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像是從五臟六腑中擠出的悲痛之聲,在研究室中迴盪了好一陣子後才消散。

  「我可沒有那種意思喔。」老師叼著香煙聳聳肩:「我說的『有趣』,是指事情的謎底,並不是指三嘉村遇害的事。」

  「……一、一樣的!光是在那種場合下還能哈哈大笑的表現,就叫人不得不懷疑起您是否毫無神經可言!」

  「可是三嘉村又不是真的被殺害,只是受點小傷而已,醫生也說過她沒有生命危險,所以應該是你太過於神經質了一點吧?」

  「只是受點小傷而已……?您是怎麼聽別人說話的……?凜凜子被毀容毀得那麼慘,連醫生都說不可能完全治好了耶……?您不懂這是件多麼殘酷、多麼令人絕望的事嗎……?」

  在慷慨激昂的話聲中,冰魚眼角隱隱浮現出淚光。她伸手抹去它,但是卻怎麼抹也抹不完,最後她終於緊咬著下唇頹然坐回椅子上。

  「哼嗯……」老師頓了一會兒說道:「在真真的是很為朋友著想呢。」

  她說的話和先前沒什麼兩樣,不過聽起來似乎多出了一點溫柔的味道。

  冰魚好像也感覺到了,她——雖然表情依舊那麼嚴肅!抬起了頭來。

  「當我們發現三嘉村倒在屋頂上的時候,我應該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這樣不要緊,沒什麼好擔心的』。」

  老師承受著冰魚的注視,把椅子轉過去背對我們,在辦公桌上的煙灰紅中拈熄香煙。

  我想起了我們在屋頂上找到凜凜子時的事……記得老師確實是說過那樣的話。

  「那是……什麼意思呢?」

  「所以說——」老師回過頭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羅。三嘉村的傷不要緊,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那種傷勢可以完全治好。」

  冰魚露出難以想像會出現在她身上的目瞪口呆表情,她雙頰上的淚痕依舊未乾。那種表情就像是一個小孩子被推落大樓,望著逐漸接近中的地面,以為自己已經沒救,就要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突然被鬧鐘聲以及母親輕輕從夢中搖醒似的,感情的指針在困惑中以最大的幅度劇烈擺動。我也不是不瞭解那種心情。

  (可是,到底要怎麼做?)

  醫生說過,凜凜子的傷不可能完全治好。一如所述,這可是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狀態。那要怎麼治好那些傷呢?

  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問自明瞭。

  「——是要用法術嗎?」我問道。

  「當然了,我可是法術師喔。」不出我所料,老師一口承認。

  「但、但是!」太過於突如其來的救贖使得冰魚難掩困惑之色:「……不應該會有那種事,不可能。即使是在控制物質反應的鏈金系法術中,控制活體反應——治療疾病與傷害也是最高難度的法術。在現代魔學中幾乎都被歸類到『不可能的課題』之中。」

  「愛信不信隨便你羅。」老師說道:「不過三嘉村的傷勢會完全痊癒,這是絕對的。要我用我的法術師生命發誓都可以。」

  「………」

  老師都這樣放話了,所以連冰魚也提不出異議了。而且說到底,老師放話的內容是凜凜子的傷可以治好,在盼望此事成真的心情之下,她應該完全不會有想要去找理由否定的心態吧。

  ——我突然有個念頭。老師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能夠不當一回事的嘻笑呢?正因為她在屋頂的時侯就看穿了凜凜子不會有生命危險,也知道她的傷一定可以治好,所以在那之後才能夠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事情的謎底上頭?當然了,這也有可能只是我把老師想得太美好了。

  冰魚略微——即使她已經相信老師真能把凜凜子的傷完全治好,不過顯然依舊認定老師的態度有失莊重,所以畢竟只是「略微」——放鬆了嚴肅的表情。

  「凜凜子的傷真的治得好吧?您會幫忙治療吧?」

  「是啊,不然我寫張誓約書給你好嗎?」

  「……不,不必了。」

  冰魚總算得回平時的冷靜。在鎮定下來以後,她像是在反省著剛才的發言,直朝著老師鞠了一躬。

  「老師,我剛剛說得太過分了些……我很抱歉。」

  「我沒放在心上。因為要比失禮,我們是彼此彼此嘛。」

  老師爽朗的態度使得冰魚身上的嚴峻氣息又消退了一點。

  「好啦。」老師站起來:「我要去個地方……怎麼樣?如果有興趣,也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冰魚和我面面相覷。

  「要去的地方是哪裡?」

  「屋頂。」我一問,老師就露齒一笑,十足名偵探風範:「我剛好心血來潮,正想去現場搜證一番呢。」

 ✩✿✿✿✿✰✩✿✿✿✿✰

  3

  在通往屋頂的樓梯前,拉有「禁止進入」字樣的黃色膠帶。應該是警方用來阻止一般人進入的吧。

  「嘿咻!」

  但是老師不當一回事地鑽了過去。

  冰魚和我再次面面相覷起來。

  「怎麼了?快過來啊。」

  「老師,您要進入這裡的事,有先得到警方的同意嗎?」

  對於冰魚的問題,老師理所當然地搖搖頭。

  「誰管他那麼多。好了,走了啦。」

  老師對我們非議的視線視若無睹,自顧自往樓梯上走去。

  冰魚的表情呆住了,不過她隨即也豁出去了似的歎了一口氣,然後從膠帶之間鑽過去。我也跟在她後面——當我這樣做的時候,驀然有個東西掠過我的視野範圍之內,所以我的視線便朝向它射去。

  那個東西是設置在走廊天花板上的監視器,它那圓形的鏡頭始終盯著樓梯前附近的走廊不放。從監視器的位置來考量,要走上屋頂而不被它拍到應該不可能;但是攻擊凜凜子的兇手卻並沒有被它拍到……

  我一面粗略地觀察著監視器,一面跟在老師與冰魚後面走去。

  屋頂上已經有三位先客在了,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子就是昨天負責在醫院向我們問話的須津黎人警部,因此另外兩位應該也都是刑警吧。

  他們正以深思的表情在討論著。

  「……那就是說,監視器果然沒有拍到兇手的身影羅?」

  「是的,久遠。我也檢查過兩遍了,所以我想不會看漏。再加上我的部下也確認過次數,錄影帶都已經快被我們看到刮傷了。」

  「哼哼,因為實際上的記錄媒體並不是錄影帶而是影像檔,所以不管看多少次都不會有刮傷這種事的喔,須津。」

  「……那真是抱歉了,暮具兄,畢竟我是舊時代的人嘛。」

  「你們倆夠了喔,我們殺人課三傑自己人要好好相處啦。」

  「那個,久遠,我之前就很想說了,可以請你不要使用那種奇怪的稱呼嗎?」

  「沒錯。雖然我無意和須津一個鼻孔出氣,不過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我與他算是意見一致。」

  「為什麼啊?聽起來不是很威風嗎?」

  「……會很威風嗎?」

  「……天知道。」

  須津警部像臉皮抽筋般的苦笑著,另一位男性則聳聳肩。

  老師快步往他們三人的方向走去。

  發現到此事的須津警部瞠圓了眼睛,另外兩人也轉頭望向這邊。

  「你、你在做什麼!這裡是禁止外人進入的耶!」

  「沒什麼,只是來做點現場搜證。啊,對了,我會自己動手,所以你們不用理我,繼續聊你們的就好。」

  老師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說道。

  「不,就算你叫我們不用理你……」

  可能是因為老師表現得太處之泰然了,須津警部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旁邊的女性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問道:

  「須津啊,這位是?」

  「啊、啊啊,呃,是在被書者參加的專題研究中擔任講師——」

  「我叫佐杏冴奈,請多指教。」

  「……佐杏?」在聽見老師名字的時候,那位女性臉上掠過一抹訝異,然後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請問,您該不會就是那位從奧茲來的……?」

  「是我沒錯。」老師給予肯定的答案。

  「果然!那麼您就是真正的法術師羅!」她整張臉亮了起來,拿出自己的警察手冊:「——抱歉還沒有自我介紹過,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久遠成美,歡迎您來到日本。能夠見到真正的法術師是我的榮幸!」

  接著久遠成美警部還害羞地問老師願不願意跟她握個手。

  她看起來和須津警部歲數差不多,還很年輕,臉上幾乎未施脂粉,全身上下洋溢著一股勃發的生氣,使得她看起來充滿了魅力。她是個健康型的美人,一頭俏麗的短髮與她極其相稱。

  老師一答應與她握手,久遠警部就雀躍萬分。老師也馬上打蛇隨棍上:

  「對了,我也想看一下現場,沒關係吧?」

  「是,當然沒關係,請盡量搜證!」

  「呃,喂,久遠!」須津警部拉住久遠警部:「不行啦,怎麼可以讓無關的外人進入現場!更何況目前她也是嫌疑犯之一——」

  須津警部說到這裡連忙剎車,把剩下的話嚥回口中。老師在前半段案發時間內,確實是沒有不在場證明,不過我也一樣就是了。

  久遠警部歎了好大一口氣,豎起食指。

  「聽好了,須津。這一位呢,乃是全世界僅存的六位法術師之一——甚至被尊稱為『全人類的遺產』喔。既然在事情發生時有這樣了不起的人物在場,豈能不請她協助調查呢?」

  「但、但是警方也有警方的面子要顧吧……而且這個案子基本上是歸我指揮的——」

  「面子?面子是什麼?什麼面子!」久遠警部的聲音中蘊含著怒意:「我們應該做的事是不惜一切努力去破案,那才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的驕傲吧!至於最後破案的人是誰,應該並不是重點吧?靠面子是破不了案的,不是嗎?」

  久遠警部步步進逼,須津警部畏縮後退。這時候另一位男性也像趁勝追擊般的支援久遠警部的論點:

  「久遠說的對,須津。而且英國的倫敦警察廳也有過正式向奧茲的法術師請求協助,結果破了好幾件懸案的前例喔。」

  須津警部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又後退一步。

  (喔喔……)

  原來也有那種好心的法術師存在啊,有點意外。看來因為待在老師身邊的緣故,使得我的腦子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植入「法術師=旁若無人」這個公式,一直到現在才驚覺到那是個誤解。

  那位男性斜眼看了須津警部一眼,然後面向老師自我介紹:「——抱歉還沒有自我介紹過,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暮具總,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他的年齡應該也和另外兩人差不多吧,長得相當英俊。頭髮上了發雕再隨手抓過,有種粗野的風格,而穿戴在他身上的無框眼鏡與西裝卻營造出優雅的氣質。雖然這樣說對須津警部很失禮,然而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簡直是高下立判。

  不過——

  除了須津警部以外,另外兩位警部的魔學知識倒是相當叫人意外。在日本人之中,對魔學有如此瞭解的人相當少見。果然因為是年輕人的關係嗎?

  不知道哪本雜誌曾經做過一項調查,日本國內對魔學的理解程度,在年輕的族群中擁有壓倒性的高水準。這應該和網路及手機的普及現象一樣,重點就在於是否具備接受新事物的彈性思考,而年輕人接受新事物的彈性比較高。雖然日本向來不重視魔學,然而魔學在日本應該也遲早有一天——就像網路和手機一樣——會浸透社會,成為日常生活中人人皆可談論使用的一部分。

  最後被他們倆駁倒的須津警部無話可說,縮了起來。昨天的那種威嚴,如今已經連影子都不剩了。感覺像是已經可以看出這三位警部之間的關係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

  須津黎人。

  暮貝總。

  久遠成美。

  ——不,我什麼都不會說,這類需要前提性知識的吐槽就交給印南吧。

  名正言順得到現場搜證許可的老師在屋頂上繞了一圈,同時像是在俯瞰整個現場般,開始觀察起來。

  屋頂上只有一小問用來當成出入口的獨立樓梯間存在,除此以外的地方都空蕩蕩,只能任憑風吹雨打。為了預防有人不小心摔下去,在屋頂周圍用水泥建造了一圈矮牆,不過高度僅只到我的膝頭而已,所以頭向前探就可以輕易看到地面。

  老師繞著屋頂的四個角落走來走去,還蹲在那些地方不知道專心地觀察些什麼,不料沒多久後她卻突然彈起身子跳上矮牆往下張望,讓我這個在一邊看的人都差點嚇死。

  由於魔學系大樓是七層高的大樓,因此屋頂上的風很強。老師佇立在比任何人都更高的地方,髮絲與大衣迎風翻飛,那副威風凜凜的模樣真的很酷,絕無灌水,恍如貨真價實的名偵探。當然,因為我可不想遭遇一陣狂風吹過後,在沒有救命繩之下進行一場高空彈跳——之類的狀況,所以我並沒有跟著照做就是了。

  「嗯……」

  老師雙臂環抱在胸前唸唸有詞地回來這邊,然後向久遠警部發問:

  「科學監證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沒。」久遠警部搖頭:「現場完全找不到任何疑似兇手留下來的指紋、毛髮等證物。」

  「凶器呢?」

  「幾乎可以確定就是掉落在被害人身旁那把刀長約二十公分的小刀了。傷口形狀與刀刃一致,刀身上也沒有找到兇手的指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小刀刀柄部分有沾上被害人右手食指的指紋——」

  「哦?」

  「搜查本部認為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只是在被害人碰巧摸到它的時候沾上的,應該沒什麼可疑。」

  我回想起那把掉在凜凜子身邊染滿血跡的小刀,那就是凶器。但是,如此一來!

  「喂,周!」老師突然叫我。

  「什麼事?」

  「來整理現狀,把事情的問題點一一列舉出來。」

  雖然被出了個唐突的題目,然而我並不是很意外,因為這已經是老師第三次特別授課了,什麼事總是會有習慣的一天。

  「呃——這個啊。」

  我一面以含糊不清的開場白爭取時間,一面拚命用腦。我能夠順利扮演好華生這個角色嗎?

  「——昨天午後,在這個地點,發生了我們的同學三嘉村凜凜子被不明人士毀容的案件。綜合同專題研究組的酒匈理惠、午沼千里的證詞,以及我們前去找她的行動來推算,事情是發生在第二節課結束後到第三節課上到一半時的這段時間中——也就是大概從中午十二點二十分到下午一點四十分之間。」

  我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緩緩地繼續說:

  「唯一可通往屋頂的樓梯上安裝著監視器。目前我還沒有看過那段影片,所以不能說些什麼,不過根據警方的說法,影片中並沒有拍到兇手的身影。」

  「……沒錯,監視器只拍到被害人前往屋頂而已。在那前後——至少在案發時間內沒有任何其他人出入屋頂。」

  須津警部有些不悅地說道,言下之意是在主張自己並未出錯吧。

  「呃——那麼就在此斷定錄下來的片子中並沒有拍到兇手。既然如此,那就和昨天印南也說過的一樣,在案發當時,這個屋頂處於密室狀態。這就是第一個問題點。」

  我看看老師,她示意我繼續說下去,所以我歇口氣以後又開口了:

  「接下來我要調動一下事情順序……大約在一個星期前,魔學系就已經出過一件事了,那就是有人在廣播中做出殺人預告,不過在那個廣播中有個無理取鬧的要求——明明沒有提供任何提示,卻要人『猜猜被害者是誰』。我不瞭解這個要求的用意——不過根據老師的說法,這句話要傳達的訊息並不是『在兇殺案發生前猜中被害者是誰』,而是『在兇殺案後猜出遺體是屬於什麼人的』。照這樣解釋,確實就全都可以解釋得通了。至於要怎麼樣使受害人的遺體難以辨識,那就是需要使指紋、長相、齒模、眼睛的虹膜這四種辨識條件全都失效。而昨天我們找到凜凜子時,這四種手法已經有一種用在她的身上了。也就是說,凜凜子是被那個做出古怪廣播的人攻擊,被兇手選為執行殺人預告的對象……」

  我豎起第二根手指說道:

  「這是第二個問題點。不幸中的大幸是,凜凜子沒有被殺死,目前在醫院中休養。不過,為什麼兇手都已經特地製造好密室狀況了,卻沒有殺死她呢?還有——」

  我繼續豎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個問題點。為什麼兇手要把會成為線索的凶器留在現場?」

  我放下手做個總結:

  「當然其他還有堆積如山的瑣碎疑問,不過我認為最大的問題就是這三點……完畢。」

  「——嗯。」老師點點頭:「算有六十分了吧。沒有先照前後順序說,再加上有些部分講得太簡略,會讓人有幾個聽不太懂的地方。」

  挺嚴格的評價。不過還是給了個及格邊緣的分數,代表老師是手下留情了吧。

  「密室之謎啊……」須津警部開口:「請原諒我的孤陋寡聞。那個,如果使用法術,會不會就有方法可以不經由樓梯來到屋頂呢?」

  「須津!」久遠警部一把抓住他肩頭,但是須津警部並沒有住口。

  「聽說那個播放古怪廣播的人自稱是克勞利,而克勞利又是存在於現實中的法術師,現在則聽說失蹤了。所以如果兇手真是克勞利本人,就有可能是使用法術進入這個屋頂的吧?」

  (不對——)我這樣想,在場的所有人應該也都是這樣想的吧。

  須津警部在懷疑的對象完全不是克勞利。對於那種根本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像是鬼故事中的鬼一樣虛無的存在,他根本沒有任何懷疑。

  他懷疑的人是老師,並把方向帶到眼前的法術師,正是使用法術製造出密室的兇手上面。

  我看了老師一眼,寒毛豎了起來。因為老師已經露出那個勾起嘴角的邪氣笑容。

  「……有什麼好笑的?」須津警部有些不太舒服地問道。

  老師沒有回答他。

  「在真。」

  「有。」

  這次找上冰魚做為授課的對象了。

  「你來說說有沒有什麼法術,可以在不被樓梯上監視器拍到的狀況下,在這個屋頂上傷及他人吧。」

  冰魚沉思了一下。

  「沒有。」一口斷定。

  「……哎呀,真遺憾,不過就是這麼回事了。」老師聳聳肩。

  須津警部一臉不能接受的表情,視線挪到冰魚身上,要求她詳細解釋。冰魚以一貫的冷靜有條不紊地作答:

  「——魔學絕對不是無所不能。對於魔學不太瞭解的人,常常會從字面上去解讀,把『魔學』這個字眼著重在魔這個字所代表的神秘力量上,誤解成『魔學無所不能』。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它具有和科學相同的本質,是非常實際而有邏輯的。比方說,如果能夠飛行,那麼要進入這個屋頂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是『飛行』在隱秘系法術中是屬於最高難度的法術,到現今已經成為『不可能的課題』——在現代魔學中,還未曾有過任何成功的例子。要用遙控方式操作小刀在遠距離外作案的方法叫『念動』,這是同屬於隱秘系與神智系兩個系統的復合法術,實行難度甚至比『飛行』還要高,也同樣是『不可能的課題』。如果使用『催眠』或『暗示』之類的法術混淆他人的神智,使對方看不到自己、或是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雖然可行,然而這兩者都不可能躲過攝影器材的拍攝。使用『詛咒』固然可以在某些條件下殺傷位於遠方的目標,但是要像這個案子一樣,準確地傷及諸如臉部之類的特定部位則不可能,更何況還要達到只傷不死的程度——因此以結論面言,沒有法術能在不被樓梯監視器拍到的條件下,殺傷位於這個屋頂上的人。」

  「嗯,有九十分喔。」

  老師做出評分,是比我高上不少的分數。

  須津警部說不出話來了。

  「那麼兇手果然並非法術師,而更可能是使用某些物理性魔術手法的普通人嗎……」

  這樣低語的人是暮具警部,他推推眼鏡的那個動作跟冰魚有種相似的味道。

  「那、那麼……」須津警部靠近屋頂邊緣說道:「假設一下,兇手會不會是用繩子從那邊的教育系大樓屋頂過來這邊呢?」

  教育系大樓建立在鄰近魔學系大樓的西側。由於教育系的學生比較多,建築物規模也比較大,所以以高度來說,那邊大概比這邊高出三層樓。如果要從其他地方移動到這個屋頂上,確實是只可能從教育系大樓那邊著手了吧。但是——

  「哼,那要怎麼在這邊搭上繩子?」

  「這個嘛,假設一下,像是綁在箭尾上,用弩弓什麼的射過來——」

  「不可能。」暮具警部馬上否定:「那邊與這邊的距離粗略估算也有五十公尺。你想想,在這樣的距離下,有什麼樣的箭可以在射過來後依然保有刺入水泥建築物中的威力?更何況依據你的推理,箭上還要繫著繩子吧?光是這點就會讓箭速大減了,以物理性觀點面言是不可能的。」

  「嗚……」

  是的。

  雖說鄰近,但兩棟大樓間也隔著一段不算短、並不是可以輕易從半空中往來的距離。

  「就是說啊。而且如果真是使用這種魔術手法,那麼在現場某處應該會留下箭痕。就算箭沒有射入水泥中,而只是射落在這邊的屋頂地面上好了,同時箭也沒有直接綁著繩子,而是綁著更輕的東西——比方說先把釣魚線綁在加上滑輪的箭上,然後線尾再繫住繩子,等到釣魚線掉落到這邊的屋頂上之後,再把釣魚線和繩子交換過來,把繩子拉到這邊,再用附在繩子上的勾爪勾住這邊的矮牆……啊啊,還是不行,因為要承載一個人的重量,所以應該會有勾爪的痕跡留下來。而且從教育系過來魔學系這邊是『下來』,所以還有可能,但是回去時是『上去』耶。要在這麼嚴苛的條件下在這種高度移動,根本無法想像吧。還有啊,只要調閱教育系的監視器紀錄,一樣可以馬上找出嫌疑犯,所以這樣做怎麼想都還是沒有意義嘛。」

  「那、那這樣呢?搭直升機直接降落在屋頂上?」

  「這個也有難度吧。這裡的屋頂本身並不是很大,我想矮牆和樓梯間應該會妨礙直升機著陸。如果兇手不只一個人,那麼一個人盤旋在屋頂上空,一個人降落到屋頂上倒也是有可能……但是那樣一來應該會有人目擊到滯留在魔學系上空的直升機,至少我們應該也會聽到螺旋槳發出的聲響。」

  接連遭受久遠警部與冰魚反駁的須津警部不再說話了。

  我在屋頂上繞了幾圈。大致上觀察了一下,並沒有找到什麼像是佈置過某些機關的可疑痕跡。說真的,兇手到底是如何來到屋頂,又是如何離去的呢——這根本就是「魔學系屋頂密室奇案」了。

  「周。」

  聽到有人叫,我一回頭就看到老師站在屋頂上的另一邊。我連忙跑了過去。

  「什麼事?」

  「周可以沿著這個爬上爬下嗎?」

  我戰戰兢兢地往老師所指的方向探頭望去,那是釘在大樓外牆上的水管,也的確是一路從屋頂銜接到地面上,不過……

  我搔著臉頰:「我想應該有點困難吧……」

  「是嗎?不過對我來說只算是小意思喔。」

  「…………」

  這個人真的是法術師嗎?

  「還是想點比較符合常識的可能性比較好吧……」

  「常識是吧?」

  一道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起,是須津警部的手機。

  「喂,我須津……嗯,是。好的……這樣啊,瞭解。我馬上過去那邊,到時候再說。好,就這樣。」

  須津警部結束了短短的通話後對我們說:「是醫院打來的,說被害者已經清醒過來了。」

 ✩✿✿✿✿✰✩✿✿✿✿✰

  4

  老師、冰魚與我三個人一起搭上警部他們的車子,來到都立宮古醫院的外科大樓。

  由於處在殺人未遂案件受害人的微妙立場上,因此凜凜子似乎被安排住在六樓的個人病房。

  須津警部在走廊上帶頭走著,停在一扇門前敲了敲門,不過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了聲「打擾了」,然後不等房內有所回應就逕自推開了門。

  一張床擺在空曠的病房中,她就在那裡。

  在淺藍色的病人服上披著一件針織外套,白皙的手腕上插著點滴的管子。臉依舊纏在繃帶之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從察覺到我們進來後揮著手的動作來看,那果然是她沒錯。

  「凜凜子!」冰魚從須津警部身邊穿過,跑向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凜凜子。「你真是的!害人家擔心死了……!」

  冰魚抓住凜凜子的手跌坐在床邊。那不是平時那個冷靜的她,而足赤裸裸地展露自我感情,衷心為好友的無事而開心的一個女孩子。凜凜子也滿懷感謝與親暱之情般緊緊抱住了她的背。

  「感覺如何,三嘉村?」

  老師走近過去問她。

  凜凜子用點頭的方式表示她很好,然後就望著我。

  我舉手「嗨」了一聲,她也舉起手回應著我。

  ——這時候我才總算注意到。對喔,凜凜子是不是因為臉上的傷,所以不能說話啊?

  她拿起放在床邊餐具架上的素描本與麥克筆,唰唰地寫了些什麼,然後把本子亮給我們看。

  『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上面寫著這樣幾個字。原來如此,筆談啊。

  我搖了搖頭:「總之你沒事最重要。」

  用力點點頭之後,凜凜子又拿起筆,寫了『謝謝』。

  「呃……」須津警部既客氣,又像是故意般的咳了一聲,然後拿出手冊做過自我介紹之後,馬上問道:「恕我冒昧,你可願意談談這件事情的經過嗎?」

  凜凜子點點頭。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連兇手的長相都沒看到嗎?」

  『我在屋頂上等人』、『眼前突然一片黑暗』、『醒來時就已經在醫院了』。

  「……這樣啊。」須津警部在手冊上做著筆記:「你所說的『等人』是在等哪一位呢?」

  凜凜子拿著筆的手停了下來,然後往我這邊瞄了一眼做為答案。眾人的視線也隨之紛紛集中在我身上。

  「咦?」因為出其不意,我呆叫了一聲。

  『我在家裡收到一封信』,凜凜子有些遲疑地寫著,『信上叫我午休時去屋頂』。

  「……署名是我?」

  「原來如此。」老師雙臂環抱在胸前:「原來兇手就是周啊。」

  「……請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不,完全算不上是玩笑。我轉向須津警部那邊:「呃……我真的不知道那封信的事,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裡。」

  須津警部把我的話也寫進手冊中,嗯嗯地像是表示同意般的點點頭,不過實際上應該是半信半疑吧。因為地址這種東西是只要有心調查,就能查到的東西。

  「你說你在那邊等著,那大概等了多久?」

  『大概一小時』、『我有看時鐘塔確認過時間』凜凜子看了看老師又加上兩句——『對不起,老師』、『我翹掉專題研究了』。

  「哼哼,我才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呢。大學並不是義務教育,愛不愛上課是學生的自由嘛。而且——」老師看著我不懷好意地笑著:「至少這也代表了對你來說,被這傢伙叫去比上我的專題研究更重要,是吧?」

  總覺得是種別有用心的措辭。

  「那你還有沒有注意到其他的事呢?就算再小的小事都可以。」

  須津警部接下來又向她問了好幾個瑣碎的問題,不過他的一番嘗試還是以徒勞無功告終。

  只是——

  凜凜子在最後做出了這樣的證詞:

  『當我抵達屋頂的時候』、『屋頂上沒有任何人』。

  「你確定嗎?」

  須津警部一做確認,凜凜子就像是自信有些動搖般加上『應該吧』三個字。

  但是屋頂上是那樣一個空蕩蕩,任憑風吹雨打的空地,只要轉個一圈,應該馬上就可以分辨出有沒有其他人在場。更何況她在那上面待了一個小時,所以這個證詞應該可以說是毫無置疑餘地的吧。

  不過如此一來,屋頂密室之謎就更加難解了。兇手到底是怎樣前往屋頂、怎樣消失的呢?還有兇手既然已經專程用信件把凜凜子叫過去了(而且還是使用我的名義),卻又為什麼沒有殺死她呢?

  大家都陷入一片沉默。

  「唔,既然如此,那果然只剩下那個可能性了嗎……」在我身後的暮具警部嘀咕了起來。

  「什麼?你想到什麼關於密室的可能性了嗎?」

  「不,久遠,不是那個。」暮具警部壓低聲音,大概是怕刺激到凜凜子吧。「我在想的是,兇手之所以沒有殺死被害者,而且還把凶器遺留在現場,並非故意安排,而是最後不得不那樣做的結果?」

  「……你也這樣想?」

  「是的,因為不這樣想,就完全沒辦法說得通了。」

  「什麼?你們在說的是什麼事?」須津警部插入兩人的交談之中。

  「也就是說呢——」久遠警部手叉著腰說道:「兇手原本打算殺死被害者,同時也打算帶走凶器。但是在傷害被害者到一半時,遭受到某種阻礙,使得兇手不得不離開屋頂。才會既來不及殺死被害者,又把凶器留在屋頂上啦。」

  「有理。所以造成雖然已經把屋頂佈置成密室,但是最後演變成殺人未遂的現象吧。不過,到底會是什麼樣的阻礙呢?」

  「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不過我猜就是發現者等人吧。」暮具警部說道:「如果佐杏老師沒有使用法術,被害者應該會更晚才被人發現。對兇手來說,有其他人來到屋頂上的事,應該是在計算之外。」

  「那就是說……」須津警部倒抽了一口氣:「直到發現者他們在屋頂上找到被害者的不久之前,兇手都還待在屋頂上羅?」

  「就是這麼回事。」

  我聽著警部們的交談,為之膽戰心驚。

  直到我們抵達屋頂的不久之前,兇手都還在那裡?那麼如果我們晚到了些,凜凜子不就——

  這時候,病房的門被猛然打開。

  一看之下,是印南、理惠、千里她們。她們三個人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副收到凜凜子已清醒的消息後——是冰魚剛剛在車中打電話告訴她們的——就一路狂奔而來的模樣。

  她們奔近床邊,眼角含淚地為凜凜子沒事而開心著。在知道了連凜凜子臉上的傷都可以靠老師的法術完全治好以後,她們更加歡天喜地了,平時的笑容也一一回到她們臉上。我放下心來,果然她們五個人是少不了其中任何一個的。

  警部們似乎也覺得這時候最好先不要打擾她們,所以說了聲「過兩天再來」就離開病房。老師也說「要繼續實驗」,就回去研究室了。

  她們一直待到淮許訪客探病時限的晚上七點時為止。在這段時間中,她們不斷聊著各種事,就像是要治癒這件事帶來的創傷般、就像是要填補上這段分離時間的空缺般,是幸福而快樂的。

  當我們走出醫院外面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天空正開始眨起星光。

  「噯,真的是太好了。」

  「是呀,而且臉上的傷也會治好。法術師果然偉大呢。」

  我們朝著地下鐵車站走去,理惠與千里兩人聊著天,看起來像樂得踩在雲端上一樣。也難怪,因為已經確定最好的好朋友會沒事了嘛。

  這時候我發現印南並沒有加入她們的圈子之中,她一個人面容肅穆地垂首走著。在病房中時,她明明也和大家一樣歡天喜地的,到底是怎麼了呢?

  「……?印南,怎麼了嗎?」

  冰魚注意到她的狀況,對她問道。理惠、千里也轉過頭來。

  印南停下腳步,大家也配合她停了下來。

  「噯,你是怎麼啦,印南?」

  「有哪裡不舒服嗎?」

  「……手。」印南輕聲說了句話。

  大家面面相覷。

  「……抓住兇手!」這次印南清晰地把話說了出來。她抬起頭,一一看向大家的眼睛:「靠我們自己,抓住兇手。」

  那是難以想像會從平時溫順的她口中出現的有力宣言。

  理惠與千里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噯,就算這樣說我們也……是吧?」

  「嗯~這是有點……」

  「我說,印南。」冰魚彎下身子平視著印南:「那種事是警察的工作喔。你是明知道那點,依然這樣決定的嗎?」

  印南點點頭,她的眼神堅決,沒有絲毫動搖。

  過了好一陣子以後——

  「好吧。」冰魚點點頭:「算我一個。」

  「等、等一下,冰魚!」

  千里連忙叫道。也難怪她會慌亂了,因為平時的冰魚怎麼看都不像會採取這種行動的人。

  但是——

  她可是個會責備老師有失禮數,要求老師向凜凜子道歉,把法術師罵個狗血淋頭的人。對於曾經目睹過她那一面的我來說,她這時候的行動是可以理解的。

  「你來真的嗎,小冰子?」

  「對。」

  不知道是不是冰魚義無反顧的回答刺激到她的關係,理惠用鼻音崞笑了兩聲:「……我知道了。好吧,我也參一腳好啦,怎麼說這也是為了小凜子嘛。」

  「連理惠都……討厭啦——」千里手叉著腰:「那好吧,我也參加。反正光是無所事事地在一邊等著破案感覺也挺差的,而且那個刑警看起來又不怎麼可靠的樣子~」

  雖然這樣想對須津警部很失禮,不過千里所說的肯定是他。

  「阿周呢?」冰魚看著我。

  我聳聳肩,那是答應加入的意思。我可沒膽子敢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參加。

  「痛快!那就請小周子多多指教啦!」

  理惠重重往我背上一拍,害得我有點嗆到。

  ——就這樣,為了逮捕發生在魔學系的殺人遊戲兇手,我們佐杏組開始展開搜查與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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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5:28 PM

  第五堂課課外研討·佐杏組的搜查與推理

  1

  次日,星期五。

  我們佐杏組諸人於下午三點整在大學內的總務大樓會合。

  總務大樓建立在綜科大樓與時鐘花園中間的位置上。一如其名,是處理城翠大學相關事務的中樞。

  昨天在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我們在地下鐵的車廂內討論過,想要抓到兇手,我們首先應該從何著手,有哪些事是我們可以做的。

  「——那你說說我們在這種時候首先要做些什麼吧,小印子。」

  理惠這樣問印南。因為印南最熟悉與推理方面相關的事,所以第一個要參考的,當然就是她的意見羅。

  「……呃……我覺得我們首先還是去仔細確認一下,監視器是不是真的沒有拍到兇手會比較好。」印南想了想後答道。

  「說的也是,那就把這個排進第一個行程吧。」冰魚贊成:「而且在親眼看過錄下來的片子以後,說不定可以發現到一些事。」

  「噯,不過呢,那種東西是我們可以隨隨便便就拿出來看的嗎?我們要去找誰要片子看啊?」

  「最快的方法。」千里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去找重量級的人物羅。」

  說起在案發地點的魔學系中最有力的人士,那也不用多說——

  「——藥歌理事長?」

  當然就是她了。

  所以我們就去拜訪統治包含魔學系在內,所有科系的城翠大學首腦,藥歌玲理事長了。

  到大學的網站一查,馬上就可以知道理事長的辦公室在總務大樓。順帶一提,因為理事長也是出色的魔學者,所以也是魔學系神智學科。占星研究室的人。當她沒有以理事長身份辦公時,有時候似乎也會去那邊進行研究。以我們的觀點看來,她是個與我們相當接近的人呢。

  我們在總務處的對外窗口申請會面理事長,實際去進行交涉的人是冰魚。她以一貫的穩重態度表示我們是魔學系的學生,交代我們希望與理事長見面的理由,最後還看似不經心地強調了一下我們是法術師主持的專題研究學生。

  畢竟是大學職員,法術師的名號對櫃檯阿姨似乎也有效的樣子,她往裡面走去,用電話轉達我們的要求。

  然後我們等了十五分鐘。

  在看到搭著電梯出現在入口處的人物時,我們才為時已晚地因為緊張而僵直了身子。

  「大家好。」

  理事長彬彬有禮地微笑說道。

  「抱歉在百忙之中還勞駕您跑一趟,我們——」

  我們的代表冰魚正準備說出要求時,理事長已經優雅地拾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不用了,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各位想把傷害到朋友的兇手抓起來,所以想看看監視器錄下來的片子。是這樣沒錯吧?」

  「是的……希望您幫幫我們。」

  冰魚低頭鞠躬,我們其他人也都紛紛傚法。

  「各位都是學生。」但是理事長雖然有禮,卻也是嚴肅的:「我能夠理解大家關心朋友的心情,還有憎恨兇手的心情。當然在這一點上,我也是一樣的。然而逮捕兇手應該是警方的工作,大家的本分應該是在學業上,不是嗎?」

  「不,沒有錯。我也知道您會這樣說,但是——」冰魚的態度不亢不卑,她直直回望著理事長說道:「我們並不是那種看到朋友遭遇不幸,還能夠心平氣和專心學業的投機主義者。」

  理事長沉默了,正面接下冰魚的視線好一會,又一一看向我們其他人的臉,就像是在確認冰魚所說的話擁有多少真實性一樣。

  不久後理事長忽然放柔了表情點點頭。

  「……好吧。如果這樣做能夠令大家比較釋懷,我就幫大家這個忙吧。」在我們興高采烈地面面相覷的動作中,理事長繼續說道:「但是,我能夠幫的,就只有讓大家看看監視器錄下來的影片而已。我要先聲明,除此之外,我不太可能再提供更多協助,可以吧?」

  「是,這樣已經很足夠了。真的非常感謝您!」

  冰魚再次鞠了一躬,我們其他人也依然又跟著做了一次。

  然後在藥歌理事長的帶領下,朝向魔學系大樓走去。

  理事長在一樓的事務課與職員說了幾句,然後我們被帶到事務室內的一台電腦前。那是一台平淡無奇的直立式桌上型電腦,不過根據職員的說明,監視器所拍下的所有片子似乎都是用影片檔的方式保存在這台電腦中。

  「那我先走了。各位自己隨意閱覽吧,我已經跟職員交代過了。」

  說著藥歌理事長就走出了事務室。

  我們在向理事長道過謝以後,就連忙在電腦前占好位置,開始進行檢查。

  「案發時間是前天中午十二點二十分到下午一點四十分之間——」

  冰魚用滑鼠操作著游標,從檔案夾中歸納出符合條件的檔案,點選、打開。專用的播放器出現,在螢幕上播放起影片。

  ——出現在畫面上的是無人的走廊,鏡頭取景是從斜上方往下看的角度。目前畫面上還空無一人。

  冰魚拉動播放器上的時間條,將之調到中午十二點二十分的地方,那是我們預估中的案發時間起點。過了一陣子之後,大家一起叫了起來。

  「凜凜子!」

  凜凜子突然出現在畫面上。應該是搭電梯來到七樓的她,並沒有注意到監視器,只是往周圍看了一圈以後就上去屋頂了——完全沒有預料到她之後所要面對的悲慘命運。

  「…………」

  好了。

  接下來就是問題所在了。

  在這之後,凜凜子在屋頂上遭受到某人攻擊、受傷。但是當我們趕到屋頂上的時候,兇手已經不在那裡了。所以就算這個時候兇手已經躲在屋頂上好了,但是接下來這個監視器的畫面上應該也會拍到兇手從屋頂下來的身影……

  之後我們一直目不轉睛地緊盯著畫面不放,生怕看漏了任何不起眼的小狀況。

  但是——

  「嗚啊……噯,是我們耶!」

  當播放器上面的時刻顯示在一點四十分的時候,畫面上出現了我們朝向屋頂走去的身影。在那之前,並沒有人從屋頂上走下來。連一隻小貓都沒有。

  冰魚把播放器按停,我們所有人都精疲力盡似的歎著氣。因為整整盯著畫面不放一個多小時,會這樣也是難免的。

  「……還真的是密室殺人呢。」難掩驚愕之情的印南低語著,然後追加道:「呃,不是密室殺人,是密室殺人未遂。」

  「兇手並沒有被拍到耶~喂,冰魚,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我們應該不可能會有看漏的地方。」

  「……噯,我說啊。」理惠出其不意地說道:「會不會在我們到屋頂上的時候,兇手其實還待在那裡啊?」

  我感到背上嗖地一下爬過一道寒意。當我們走到屋頂上的時候,兇手還在那裡?

  「什麼意思?」冰魚催促她講下去。

  「比方說,兇手可能是躲在通往屋頂的出入口上面,等到我們這些發現者離開之後才走?」

  理惠指的是那間突出於屋頂之上的樓梯間。

  「如果兇手像這樣,整個人趴在那上面,我想我們可能就會沒有注意到了吧。」

  「……也許吧,不過還是不可能。」冰魚緩緩搖頭:「在那之後,警察馬上就抵達現場了。兇手沒有可能一直躲在那裡。就算兇手是趁著我們離開屋頂,與警察到來前的一小段時間中從屋頂上脫身好了,應該還是會被監視器拍到吧?」

  「嗯啊,有理。」

  理惠雙臂環抱在胸前嘟囔著。

  走投無路了,我腦海中浮現出這句話。

  「……警察?」

  這時候突然從印南口中輕輕冒出這麼一聲,輕得讓人以為會不會是聽錯了。接著她抬起頭來,一臉想到什麼的表情,開始操作起滑鼠。

  「怎、怎麼了,印南?」

  她沒有回應千里的叫喚,自顧自地把時刻調到案發時間更後面的時間,播放影片。出現在畫面上的,是匆匆忙忙往來於樓梯與走廊之間的警務人員。他們在樓梯前拉起「禁止進入」的黃色膠帶,穿著西裝的刑警與穿著制服的警察穿過那裡。

  「如果說……」印南輕聲細語般說道:「如果說兇手是打扮成警察的模樣呢?」

  「——嗯?兇手是警察……啊……啊啊!」理惠一擊掌:「對喔,有道理!不愧是小印子!」

  「咦~什麼意思啊?」

  「噯,所以說呢,如果兇手打扮成警察模樣,至少要離開屋頂就不成問題了吧。是吧?」

  印南點了點頭:「……兇手躲在樓梯間上面,在那裡等著我們離開。當我們離開以後,就找機會混進來到現場的警方人員之中。」

  「啊啊,對、對!這樣就算通過監視器前面,也不會受到別人懷疑了吧!」千里拍著自己的胸口。

  不過冰魚似乎對這個推理不太信服的樣子。

  「……兇手真會使用這麼單純的魔術手法嗎?因為只要調閱錄下來的片子檢查,馬上就可以查出來有哪些人上過屋頂、又有哪些人從屋頂上下來過了喔。」

  「噯,那我們馬上就來檢查一下不就好了?如果上去和下來的警察數目不一樣,就可以證明兇手用的確實是這個魔術手法羅。」

  說著理惠已經抓著滑鼠操作起來了,她對這個推理似乎深信不疑。

  大家的視線再次回到螢幕上,數著在畫面中走上與走下屋頂的人數。因為有同一個人多次走上瘧下的狀況存在,所以是件相當費事的工作。而最後的結果——

  「上去的是十二個人,下來的是十二個人……數目一致。」

  ——印南的推理被否定了,她失望地垂下雙肩。

  「嗯~不過這樣的話,說真的,兇手到底是怎麼離開屋頂的呢?」

  千里說道,可是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昨天須津警部一口咬定「監視器沒有拍到兇手」,警方應該也已經在這裡檢查過好幾天的片子了吧。既然警方都這樣斷定了,那麼即使再怎麼清查這些錄下來的片子,或許也都是徒勞無功的吧。

  但是——

  「基本上還是也檢查一下案發時間前的片子,如何?」

  「也好,不過我想希望應該不大。」

  她們就像是不知道什麼叫放棄一樣,開始播放起新的檔案。

  「……抱歉,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嗎?」

  略感疲憊的我,在得到大家的同意之後來到走廊上。

  然後我在那裡遇上突然從樓梯上走下來的藥歌理事長。理事長略顯驚訝地「哎呀」了一聲,我則輕輕點頭回應。

  「怎麼樣?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很遺憾的,還沒有。」

  「……這樣啊。」理事長的面容凝重了起來:「發生這種事真是叫人痛心,希望警方能夠早日破案就好了。」

  「是啊。」我驀然想到一件事:「對了,原來您還待在魔學系大樓啊。」

  「嗯,因為我去研究室待了一會。」

  理事長微笑著答道,依然是那麼優雅端莊。真希望手鞠阪也來見習一下。

  「那個——」理事長憂心忡忡地問道:「關於這次的事,佐杏老師有沒有說些什麼呢?有沒有……呃,給她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呢?」

  「不好的印象?」

  理事長大概是怕千辛萬苦招聘而來的法術師會因為這件事而不悅,索性就此回國去了吧。但這是杞人憂天了。老師別說沒有不悅,甚至還對案件之謎大笑出聲,口無遮攔地說「有趣」,使得我因此被牽扯進老師與冰魚的一場小爭執中.所以以我的立場來說,反倒是希望老師多少能夠對這件事有著一些負面印象。

  我說出自己的想法。

  「……有趣,是嗎?」理事長以複雜的表情低語著,往大堂的沙發上坐下:「要不要也一起坐坐?」

  我依言在她旁邊坐下。

  「她——佐杏老師絕對不是什麼壞人。」

  「是喔。」

  「只是有些……太過於忠實於自己的慾望罷了。」

  「……呃,那種人不就是所謂的『壞蛋』了嗎?」

  「也許是吧。」理事長苦笑:「但是請不要責怪她。也許很難令人發現,但她是一位非常傑出的人物。」

  「喔……」

  ……藥歌理事長為什麼會對老師這麼執著呢?不,我當然知道以老師法術師的身份來說,這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還是感覺有點怪怪的。

  可能是我把疑問形諸於外了,理事長看著我微笑。

  「同學知道她在被證明是法術師以前——也就是正式加入奧茲以前,是做什麼的嗎?」

  「啊,不,一無所知。」

  「——是小偷。」

  「啥?」

  「不,應該叫做『怪盜』比較合適吧,不過意思是一樣的。」

  我搭不上話了,而理事長也轉變成惡作劇式的微笑。

  「呵呵,嚇到了吧?是啊,我第一次聽見時也嚇到了。周遊世界各地博物館,偷出『路克索的法櫃』、『羅塞塔石碑摹本』、『亞度帕基亞的神獸鏡』等,既是魔器也是知名歷史文化財產的小偷,真面目就是法術師。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叫人意外了,不過當我聽說要以赦免長達三百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做為交換條件,把那個小偷正式以法術師身份迎入奧茲時,就更加意外了。」

  (……小偷?)

  我的臉抽搐著。但是一想起諸如說明會首日發生的一些事,就感到很有說服力。

  ……原來老師其實並非名偵探福爾摩斯,而是怪盜亞森羅蘋嗎?感覺會令冰魚氣憤的題材又增加了。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十幾年前我剛進入劍橋大學就讀的時候,地點則是在她的法術師認證儀式宴會會場。我是與奧茲有深切關聯的洛亞家族的人,所以也得以出席……不過因為事前就聽說過『這次的法術師以前是小偷』,所以一開始時對她並沒有太好的印象,但是——」

  理事長的心思像是已飛回那時候般繼續說著:

  「當時在會場上出了一點爭執。一個負責送葡萄酒的侍者撞到出席宴會的法術師,把玻璃杯中的酒打翻到對方身上。那位法術師就是——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大人——『六位法術師之三』。」

  「……克勞利三世?」

  「是的。克勞利大人大發雷霆……想要把那個年輕的侍者置於死地。」

  「咦?」我瞠圓了眼睛:「呃,所謂的置於死地,是指要殺人的意思對吧?就只為了那點小事而已?」

  再怎麼說心眼也太小了吧?

  理事長頗為遺憾地垂下眼睛。

  「……但凡是法術師,或多或少都會有那種傾向。也許那就是要帶著常人所無的特殊才華降生,所要付出的代價吧。」

  「…………」

  「總之克勞利大人完全不顧別人的勸阻,準備對那個侍者下手。而唯一能夠與克勞利大人對等交涉的其他法術師,不巧又都沒有出席宴會。眼看著一個年輕人的性命,就要這樣豈有此理地被剝奪,每一個人都因深深感受到自己的無力而閉上眼睛時——克勞利大人的冷血謀殺以完全出乎意料的形式被制止了。」

  理事長的雙眼中閃爍著少女般的光輝,流露出崇敬無比的眼神。

  「那個侍者已經嚇得腳軟跌坐在地上,而克勞利大人伸向他的手,卻被發出耀目金黃色光輝的結界彈了回去。那是只布在侍者周圍的極小規模結界,很明顯是法術造成的。而當時在場的人之中,能夠演術法術的人,除了克勞利大人之外,就只有一個人有這種能力。我們回頭一看,就看到她——佐杏老師雙臂環抱在胸前站在那裡,然後只說了一聲『住手』。」

  「…………」

  「那時候我對老師的觀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可以把她當時的模樣記得一清二楚。那時候我就發誓,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與她一起為魔學的發展貢獻一份心力。」

  原來如此。在那個宴會會場上,當時還很年輕的理事長心中對老師萌生的那份熱情,就是這個城翠大學魔學系的緣起——也就是所謂的「原點」了吧。這樣一想,也許老師根本就是注定會來到這個魔學系。

  ——必然。

  老師說過的這個字眼在我腦海中反覆迴盪著。

  「那麼,那場宴會後來怎麼樣了?」

  「嗯,這個啊……克勞利大人只說了一句『好得很』就離開會場,然後就那樣從奧茲消失了蹤影。」

  ……啊?

  「消失了蹤影?那個,您的意思該不會是指……」我回想著從老師那裡聽來的說法:「把屋子連同護衛一起炸掉以後,就失蹤的那件事……?」

  理事長點點頭,我感到眼前一花,看來老師在解釋時把最重要的部分省略了。克勞利三世是在被老師阻止殺人以後才從奧茲消失?這代表了什麼意思?這樣說來,這次的事該不會是——

  「是的。我一開始——在聽到那個古怪廣播時——就是那樣想的。」理事長看到我的模樣,會意地點點頭:「這件事或許是克勞利三世為了向佐杏老師報仇而設計的。」

  「…………」

  報仇。

  就因為自己的行動受到阻礙、就因為要解決掉看不順眼的人時遭受到妨凝,所以懷恨在心。以殺人動機而言太不合常理,但是把這個動機放在法術師身上,卻又非常合乎法術師的特性。

  「但是——」理事長說道:「當三嘉村同學在屋頂上遭到傷害以後,我的這個懷疑就自然消失了。」

  「那是因為即使使用法術,要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狀況下去傷害到在屋頂上的人,也是不可能的緣故吧。」

  「是的,就是那樣。」

  既然用法術不可能犯下這種案子,那犯案的就不是法術師了。會這樣想是很自然的吧。

  「但是這樣一來,兇手到底是怎樣往來於屋頂之上的呢?」

  「佐杏老師有沒有說些什麼呢?她至少也會有一、兩個推理吧?」

  「呃——老師是問過我能不能藉由外壁上的水管爬上爬下。」

  「哎,這……還真是很有佐杏老師風格的大膽推論呢。」理事長手掩著嘴角優雅一笑。

  「大膽也好什麼也好……不過如果真是那樣做,那亞歷斯特·克勞利可就是個相當刁蠻潑辣的人了吧。」

  「啊?這是說還是懷疑克勞利大人就是兇手羅?」

  「不,那倒也不見得。只是我覺得要破解這個密室之謎,與其朝物理性魔術手法的方向去破解,還不如從法術方面去設想比較自然。」

  「但是魔學是一門非常實際的學問喔。既然在理論上可行的法術都已經不符合條件了,那麼我認為佐杏老師的推理還更加具有研討的價值。」

  理事長這樣忠告。魔學是一門實際而有邏輯的學問,可行與不可行的事壁壘分明,這話理事長在說明會那天就說過了。沒有法術可以讓人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狀態下,去殺傷位於屋頂上的人——既然已經確定了這個結論,那麼這整件事也許就真的是個絕對不可能的課題了。

  但是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更有機會存在著某種可能性的吧?一個足以用來突破那個盲點的可能性。我是這樣認為的。

  理事長站了起來。

  「……不知不覺就聊了這麼久呢,我也差不多該回總務大樓了。這是一段很有意義的時間,謝謝。」

  「不,這是我該說的話。」我鞠了一躬。

  「啊,話說回來——」理事長有些慌張似的以手掩口:「真不好意思,還沒請教過同學的名字呢。」

  「啊!」真的耶,該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對吧。我向理事長道過歉,自我介紹:「我叫天乃原周。」

  「天乃原周同學?」理事長微笑:「挺不錯的名字呢。」


 ✩✿✿✿✿✰✩✿✿✿✿✰

  2

  結果我們並沒有從監視器錄下來的片子上得到任何線索。

  將近兩個鐘頭的工作以徒勞無功收場,造成的精神疲勞也很大,大家在幾分失意感中走出事務室。

  「——噯,那接下來該怎麼辦?」理惠扭頭過來大聲說道,像是要驅走消沉的氣氛般。

  「要不要去屋頂上呢?有個公式是兇手通常都會再回現場去的嘛。」

  千里這樣提議。雖然屋頂上已經經過警方的徹底搜查——但是這也是少數幾件我們有能力去做的事了,反正在這邊發呆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印南,你說呢?」

  「……咦?」

  冰魚向印南做確認。

  「什、什麼?」

  「就是啊,我們要不要去屋頂上一趟呢?」

  「啊……嗯,好啊。」

  印南連連點了好幾次頭,使得冰魚表情訝異。

  「怎麼了嗎?有什麼令你在意的事?」

  「呃,不,沒事。」

  印南慌張地搖手。

  我們搭電梯前往七樓,再從那裡爬樓梯上屋頂。樓梯前當然還是拉著「禁止進入」的膠帶,但是我們當成沒看到。反正我和冰魚已經無視過它一次了,而且那時候也等於已經得到了警部們的同意(雖然那是因為和老師在一起的緣故就是了)。

  走上屋頂後,我們各自進行調查。不過說是說調查,然而我們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麼像樣的事,只是在屋頂上四處徘徊著觀察現場而已。兇手是怎麼來到屋頂的呢?雖然這件事已經被推理出幾個可能性,卻也全都被昨天的現場搜證推翻了。

  我回想起警部們在醫院時商議的內容,就是兇手一直在我們到來前,都還待在這裡的那件事。那就是說,兇手是在察覺到我們接近的一瞬間,就像一股煙般從這裡消失羅?

  到底是怎麼做的?真會有那種把戲存在嗎?

  「嗯~要出入屋頂啊~~真的是只能走那條樓梯嗎?」

  「不然還有其他途徑嗎?」

  千里的發言令冰魚有些感興趣的樣子。

  「因為啊~已經只剩下這個可能性了吧?一定是有梯子或是類似那種東西的密道存在的啦,肯定是。」

  「但是藥歌理事長完全沒提及過那樣的事,而且大致上調查了一下,在屋頂上也找不到類似那樣的東西存在啊?」

  「不過理事長說不定也會有不知道的事吧?或許有某種絕對不會被發現的機關存在呢?」

  「……說的也是。在這麼無懈可擊的密室狀況下,把那種可能性也列入選項也許會比較妥當吧。」

  「唔——密道嗎?」理惠手架在下巴上:「在推理小說中,密道既是一種公式,不過同時也是最後手段噯——不過要說的話,就那個了吧,眼前最有可能形成密道的,就是利用這個大樓外牆上的水管爬上爬下了吧?」

  (……老師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戰戰兢兢地把頭探出矮牆外,再次觀察起水管。

  魔學系大樓的外牆並不是完全平坦。在各研究室的窗戶上有水泥制的雨溝簷,水管就是直直地從上而下銜接著它們搭建起來的。在大樓周圍有好幾根這樣的水管存在,其中也有粗到可容雙手交握的,看起來就相當牢固。也就是說,如果真要攀著水管爬上爬下,倒也並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而且一路上還有雨溝簷可供踏足休息。

  但是——

  從常識面來推想,這依然是個可能性極小的推理。

  理惠的說法使得千里嘴中唔唔有聲,而冰魚也毫不留情地歎著氣。

  「那個……」我也加入她們三人的議論之中:「法術真的是不可能的嗎?」

  「這個可能性應該在昨天就被否定了吧。靠法術不可能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狀況下,殺傷在這裡的人。不,如果只是殺傷或許還有可能,但是那種手法是絕對不可能的。」

  「怎麼了?難道有什麼理由足以使阿周認為兇手用的是法術嗎?」千里幫我說話。

  「不,與其說是理由……」但是我吞吞吐吐了起來:「不如說是直覺吧。」

  「直覺?」冰魚很明顯想罵人的樣子,眼神凌厲。

  「呃——嗯,抱歉。」

  「……在這種時候最好正經點。」

  她口氣很沖地說道,我又重複了一次「抱歉」。

  「好了好了,小冰子,你也不必這麼凶吧。」像是看不下去的理惠打橫插進我和冰魚之間:「而且話說回來了,小冰子你也沒資格怪別人吧?誰叫你自己什麼都不說,只會給別人的推理潑冷水而已。」

  冰魚面帶怒容轉向理惠。

  「那你又怎麼樣了,理惠?你該不會真的蠢到以為兇手會爬水管吧?」

  「是的話又怎樣?」

  「不怎麼樣。只是程度會低到這個地步,也挺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就是了。」

  「哈!隨便你怎麼說啦。因為再怎麼樣,也比某個什麼都想不到,卻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好上一百倍嘛!」

  「你們倆別這樣了啦!」

  在氣氛開始變僵時,千里連忙出面打圓場。但是兩位當事人都別過臉去,在那之後就沒有再說過話了。

  ……話說回來了,完全沒有加入對話的印南怎麼了呢?她有沒有在觀察現場時浮現什麼新的推理呢?

  我找著印南,發現她沿著屋頂邊緣的矮牆移動。不過她看起來也不像是在觀察什麼的樣子,只給人一種六神無主般的印象,像是在同一個地方漫無目的兜著圈子而已。話說她從剛剛起就一直怪怪的了,到底是怎麼了呢……?

  ——最後我們在現場搜證方面,也沒有得到令人振奮的結果。

  這一天我們就此放棄搜查,各自回家去了。

  明天是星期六,學校放假,所以我們約好下午一點在見克聚會,舉辦推理會議。

  搭地下鐵到宮古站以後,我就和大家分開,一個人魂不守舍地走在站前的馬路上,漫無目的地散步著。不過因為感覺到肚子餓了,所以決定先找個地方用餐之後再回去。

  話說這裡不愧是最靠近大學的車站,站前並列著許多瞄準學生這個顧客群而開設的飲食店。我猶豫了半天不知道該去哪一間,最後還是選擇最熟悉的地方落腳。那也不用多說,當然就是貝克了。雖然店內的氛圍曖昧不正經,但是好在料理的味道還算不錯。

  因為正好是晚餐時間了,所以貝克店內的人還不少。

  (看樣子要排隊了吧——)我這樣想著。

  「歡迎光臨!」照舊又是手鞠阪從裡面走了出來:「……怎麼,是周啊。」

  「幸二……還真的是每次來你都在咧。」我有幾分楞住:「你該不會是以打工的名義在這裡住下來了吧?」

  「哪有可能會有那種事啊,反過來才對吧?是有人專挑我來打工的時候上門吧。」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開開玩笑都不配合。

  「……臭傢伙!」

  手鞠阪瞪著我,不過因為察覺到來自櫃檯後面的銳利視線,所以馬上縮回原本已伸出的手。視線的主人是店長,那惡狠狠的眼神像是在說(在這麼忙的時候還玩什麼——)這樣的話。

  「……嘖,有人運氣就是不錯,可撿回一條命啦,周。」

  在狠狠撂下這種話以後,手鞠阪切換成營業模式帶我入座。我有些疑惑地歪著頭,我不用排隊嗎?不過那個疑問也馬上就消除了。

  「咦,老師?」

  「嗯?啊啊,是周啊。」

  手鞠阪帶我前去的座位上已經坐著老師了,看來手鞠阪可能以為我和老師是約好的吧。

  「幹什麼呆站在那裡?坐下來又不會怎樣。」

  「啊,是,那打擾了。」

  既然老師都這樣說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在老師對面的位子上坐下來,向手鞠阪點了蒸餾咖啡和拿坡裡茄汁義大利面。

  「我說啊——」在手鞠阪走回吧檯後面以後,老師緩緩開口:「別隨便去現場啦。」

  「咦?」

  「所以我是在說,不要去現場啦。大家都去過案發現場了吧?在真、扇谷、酒匈、午沼她們也都一起去了。」

  「啊,呃——那個……是的,我們是去過了。去是去過了,不過……」我回問:「請問,您怎麼會知道的呢?」

  「因為我布下了『結界』啊。」

  「結界?」

  「是我昨天去屋頂時布下的。」

  「昨天……?」

  是指我和冰魚也一起跟去現場搜證的那次吧,那時候在屋頂上布下了結界?

  這樣一提,記得老師當時確實曾經蹲在屋頂四個角落,像是在專心調查些什麼似的。原來那並不是在調查些什麼,只是用來布下結界的動作嗎?

  「可是我們上了屋頂也沒發生什麼事啊。」

  「我布的那個雖說是『結界』,不過並不是像地雷一樣會阻止或攻擊外敵入侵的類型。要在那麼大的面積布下那麼強力的結界,必須要有能夠放大百倍的放大器才可能辦得到。我布下的呢,只是簡單的類型,會在有人入侵結界內的時候通知演術者那是誰而已,算是所謂的驚笛吧。」

  ……我猜那應該是警笛的意思吧,不過我也沒什麼自信就是了。

  「喔……不過為什麼要布下那種東西呢?」

  「喂喂,別問這種問題好嗎?當然是用來抓兇手的啊。」老師若無其事地答道:「其實我是很想馬上把人抓起來,但是沒有足以證明那傢伙殺人未遂的證據,所以只好設下陷阱等對方自投羅網了。」

  「…………?」

  我不解地歪著頭。老師的言下之意彷彿是「只要有證據就隨時可以把兇手抓起來」似的。千里也說過「兇手會回現場」的話,那就是說兇手果然待在我們身邊嗎……咦?不對,等一下,這番話中最大的重點在於——

  「呃……」我半信半疑地問道:「難道老師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當然。」

  因為老師的態度太過於平靜,使得我一時之間領會不了她話中的意思。

  衝擊在三秒後到來。

  「…………咦?請、請等一下!您知道?您知道兇手是誰?您剛剛這樣說了嗎?」

  「是說了啊?」

  「那屋頂的密室之謎也是?」

  「對啊,已經解開了。」

  我說不出話來了。

  老師倒像是頗感意外似的挑起一邊的眉毛:「怎麼?周,還不知道謎底嗎?」

  「這、這個,別說是我了,我想根本就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啊?怎麼?是這樣的喔?」

  我渾身寒毛直豎,然後到現在才為時已晚的察覺到,老師昨天到底是為了什麼去現場搜證。老師真正的目的其實就是去布下那個結界吧?既然如此,就代表老師在去屋頂以前,便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有句老話是這樣說的:『當消去所有可能性之後,剩下的那個可能性即使再令人感到難以置信,也必然就是真相』。」

  這句話不是別人說的,就是福爾摩斯的知名台詞。老師也是用消去法找出案件真相的嗎?所以才會沒有證據?

  在我的心緒還亂成一團的時候,老師開口了:

  「喂,不問問我嗎?」

  「問什麼?」

  「案件的真相羅。」說著老師點著自己的太陽穴:「這件事的一切已經都在這裡面了喔。」

  這件事的真相已經在眼前的法術師腦袋裡了,但是我並不打算問。因為——

  「如果我問了,您就會告訴我嗎?」

  「怎麼可能,自己去想!」

  我就知道她會這樣說,所以才沒問。老師絕對不會直接說出答案,她只會叫人自己想辦法解決,這就是她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作風。

  我不自覺地想像著老師說起那種話時的神態。

  ——不管使用任何鑰匙都打不開的密室,那毫無疑問就是老師的腦袋了吧?所有的解答都與混沌一起被塞進法術師的密室,就算狂敲猛搖也紋風不動。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只能夠依靠法術師偶爾大發慈悲丟出來的寥寥情報,一點一點地建立假設,一步一腳印地揭開事實全貌罷了。

  「兇手是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嗎?」我試著撼動一下那間密室,說不定可以抖落一點東西下來。

  「為什麼會這樣想?」

  「沒有,因為根據我之前從藥歌理事長那邊聽來的事……」

  我把從理事長那邊聽來的事也向老師說了一遍。老師加入奧茲時發生的事、克勞利三世的冷血謀殺、與老師的衝突、還有克勞利三世就此從奧茲消失的事。

  「所以我在猜這次的事,會不會是因為克勞利三世來找老師報仇而做的。」

  「原來如此,是從動機的方向來推出兇手的啊。不過……」老師雙臂環抱在胸前,一臉怪異的表情:「在那場宴會上出過那種事?」

  「……那個,您不記得了嗎?」

  我本來還以為之前談起克勞利三世的事時,老師是故意不提起這件事的,不過現在看來,她似乎是根本就忘了這回事。

  「理事長還說,就是因為老師那時候的英姿,使得她決定總有一天要聘請老師來魔學系的喔。」

  老師沉默了好一會,像是正在回顧往事。

  「啊啊!」她總算一擊掌:「對喔對喔,是有過這回事。因為是件太無聊的事,所以我早忘光了。」

  「…………」看來老師連記憶都會放在有趣或不有趣的天秤上來評估。

  「哦……在那場宴會中,理事長也在場啊?」

  「應該是的。因為理事長是洛亞家族的人,她是靠那個關係進去,這是她自己說的。」

  「洛亞家族?是那個洛亞家族嗎?『歐洲大六角』之一?」

  老師「喔~」了一聲:「這個有趣。」

  「大六角?和五角大廈有關聯嗎?」我聯想到這個。

  「只有『角』字是一樣的吧?別讓我做這種無聊的吐槽!」老師生氣了,失策。「所謂的『歐洲大六角』是指君臨於歐洲財經界的六大企業集團——背後的六個名門世家的通稱。像是義大利的梅迪奇家族、法國的路希家族、德國的羅森巴拉德家族之類的。甚至有種說法是這樣:幸好他們現在互有不合,不然要是他們團結起來以集團政策大軍壓境,因為不景氣而衰弱化的亞洲經濟就只有等著崩潰的份了。」

  「聽起來真是可怕。」老實說因為事情的規模大得太離譜了,反倒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其中洛亞家族在奧茲的面子最大嘛,那就難怪——啊,我想起來了!藥歌玲、洛亞……『藥歌·玲·洛亞』是嗎?嗯,她當時確實在場,有來向我打招呼。對了,記得那時候克勞利那傢伙還跑來插嘴。」

  「喔喔?」兩位法術師與藥歌理事長,簡直就是夢幻陣容了嘛。「三位說了些什麼?」

  「我可什麼都沒說,而克勞利那傢伙對還是個少女的理事長說了些什麼『好名字』之類的場面話而已,真是個裝模做樣的討厭鬼!」

  說著老師啜飲起咖啡。看來聊起克勞利三世的往事會令她心情欠佳的樣子,看她的態度就知道了。

  因為手鞠阪把料理送過來了,所以我們的交談暫時中斷。

  拿坡裡茄汁義大利面的盤子與蒸餾咖啡的杯子被整齊地排放在桌面上,我合掌說了聲「開動了」以後,就拿起一併送上的叉子捲起義大利面送進口中。

  「對了,周,明天有空嗎?」

  「呃,明天啊?」因為和大家約在貝克開的推理會議是從下午一點開始,所以在那之前應該是沒問題的:「上午有空。」

  「那陪我去醫院一下。」

  「是要去探望凜凜子嗎?」

  「哎,也可以算是啦……我只是要去完成我答應過在真的事而已。」

  「咦?那就是說……」

  「對啊。」老師把咖啡一飲而盡:「也差不多該讓三嘉村的臉復原了嘛。」

 ✩✿✿✿✿✰✩✿✿✿✿✰

  3

  因此在次日,也就是星期六的上午十點,我去了研究室,在那裡與老師會合,一起前往都立宮古醫院。

  「——阿周!」

  我們才一進入病房,坐在床上看書的凜凜子就抬起頭來。

  「咦?你已經可以說話了喔?」明明兩天前都還要靠筆談的。

  「嗯,還不能大聲說話,但是正常說話已經沒問題了。」

  雖然臉上纏著繃帶,然而她那開朗的話聲和出事前沒什麼兩樣,令我安心下來。

  凜凜子合上她原本在看的文庫版小說,請我和老師坐下。順帶一提,她在看的那本小說書名是《四個簽名》……總覺得挺刻意的。

  「還專程來探我的病……謝謝。」

  「嗯,啊!」我點了點頭以後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抱歉兩手空空的就跑來了。」

  凜凜子搖頭:「別把那種事放在心上。因為只要阿周過來,我就很開心了。」

  「……你這樣說我就安心了,下次絕對會帶禮物來。」

  我一許下承諾,凜凜子就開心地點點頭:「那我就等著嘍。」

  「你看起來還不錯喔,三嘉村。這樣就好。」在我旁邊的老師說道。

  「是,托大家的福,也謝謝老師專程來探病。」

  凜凜子禮貌的致意,換來老師「嗯」一聲傲慢無禮地點點頭。真是個不懂得謙虛的人。

  不過老師今天的態度就算再自大,也是值得原諒的吧,因為她帶來了對凜凜子而言,最佳的禮物。

  「那個,凜凜子,其實我們今天是來——」

  我正要說明,老師卻打斷了我:

  「好啦,反正都看過三嘉村,三嘉村精神也不錯的樣子,一直待在這裡也沒用,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啊?」因為老師突然說出這種話,我不知所措起來:「老、老師?」

  「那個,請多留一下嘛,老師。您才剛到而已吧?」

  凜凜子開口留人,但是老師卻故意端出一臉困擾的表情。

  「其實我也是很想多留一下啦,不過怎麼說我也是個大學教授的身份嘛,很忙的耶。」

  絕對是謊言。我先前到研究室的時候,她明明就對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搬進去的電視機和遊樂器在玩RPG(註:角色扮演遊戲)!

  「所以說羅,我的工作可是堆積如山呢。抱歉啦,三嘉村。」

  「不、不敢當。」凜凜子不好意思地說:「真的很感謝老師在百忙之中還專程過來探病。」

  「嗯。啊,不過你可以放心,我會把周留給你的。」

  「老師……」

  「就這樣,我先回去了——嘿嘿嘿,祝兩位順利羅。」

  老師的最後一句話是湊在我耳邊小聲說的。她往我肩頭一拍,跟著就走出病房了。

  我怔怔地目送著她的背影,心中思付著。

  我該不會是……不,我根本就是被老師陷害了吧?

  「老師的工作也真辛苦呢。」

  凜凜子直率直丫心地這樣說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最後只好不痛不癢地回了聲:「說的也是。」

  「阿周,要不要喝些什麼?不過這裡只有沖泡式的咖啡和紅茶就是了。」

  「呃,那咖啡……啊!不、不用了,我來就好。」

  我站起來制止把手伸向餐具架上水壺的凜凜子。雖然我怎麼也當不了足以成為社會楷模的那種人,但是也無意成為要住院患者幫我倒茶的冷血動物。

  「謝謝,我也是咖啡就好。」

  「瞭解,有杯子之類的嗎?」

  「嗯,在那邊的櫃子裡……啊!」

  凜凜子在指著牆邊的櫃子時把話吞了回去。

  「怎麼了?」

  「那個,阿周,還是我來好了。」

  「怎麼了?是在這裡面吧。」

  「啊!等一下、等一下!」凜凜子連忙叫住正往櫃子走去的我,有些臉紅地小聲說道:「因為櫃子裡放了內衣之類的,所以……」

  「……啊,嗯,原來如此。」

  我舉起雙手離開櫃子,繞到右邊面對著入口,聽到在我身後的櫃子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然後我在得到凜凜子的允許後,才又回頭走到床邊,把沖泡式咖啡包撕開倒入準備好的紙杯中,再拿起水壺往杯中注入熱水。

  「凜凜子,你要多少奶精和砂糖?」

  「啊,奶精不必了,砂糖放兩條好嗎?」她微笑著說道:「嘿嘿,我口味偏甜嘛。」

  我依言把放了兩條糖包的咖啡拿給她,我自己則是喝無糖的。

  她好像怕燙,所以拚命地吹著咖啡,然後一面喝著咖啡一面用愣愣的表情問我:

  「阿周的右手怎麼了?」

  凜凜子在說的是我右手手腕上纏著繃帶的事。對了,這件事還沒向她解釋過。因為這是我在她出事那天受的傷,所以一直都沒有機會告訴她。反正這是因為怕遲到一時不小心燙傷的,並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理由,所以我就說了。

  「呃,這個啊,不小心燙到了。」不過我還是避重就輕了。

  「要不要緊啊?」

  「沒事的啦,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看起來也是,那就好。」

  凜凜子微笑著,津津有味地喝著溫度總算已經適合入口的咖啡。

  ……這顛倒過來了吧?怎麼變成凜凜子在擔心我了?

  「凜凜子,與其擔心我,你更應該保重自己才對。大家都很擔心你的。」

  「大家?真的?」

  「真的。冰魚、印南、理惠、千里,大家都是。」

  若非如此,她們就不會想要親手逮捕兇手了吧。

  凜凜子低下頭,一臉認真的表情,同時抬眼望著我這邊。

  「阿周也是?」

  「咦?」

  「阿周也會擔心我嗎?」

  「這……當然。」

  我一這樣回答,凜凜子就笑顏逐開,即使隔著繃帶也可以明白到這點。她改用雙手捧起紙杯喝著咖啡:「這樣啊。嘻嘻,謝啦。」

  「……嗯。」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也啜飲著咖啡。

  「阿周為什麼會來念魔學系呢?」凜凜子問我。

  「這個,總之有很多原因羅。」

  「阿周原本應該是要念醫學系的吧?那會推掉那邊來念魔學系,就代表阿周很喜歡魔學羅?」

  「還好啦。那你呢,你為什麼會來念魔學系?」

  「完全沒有為什麼。」她微微苦笑著搖搖手:「只是因為大家——冰魚、印南、理惠、千里——都說要念魔學系,所以我也跟著來了。我並不像大家一樣有著『想在魔學系做這個』的目的,只是不想和大家分開而已。」

  自窗口射入的陽光照在凜凜子的身子上,使得她整個人顯得好小、好虛幻,甚至令我湧出一種想法,她看起來就像彷彿即將溶入光中消散,或是像人魚公主一樣化為泡沫似的。

  「我的父母呢,在我國小時就離婚了。」

  「…………」我用沉默回應她突如其來的告白。

  凜凜子悠悠地說著:「那是在我四年級的時候……那時候我因為這個原因,自閉了一陣子,有好幾天都窩在家裡不去上學。因為我爸爸媽媽只要一見面就吵架,我很怕看到他們倆那樣,所以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坐著,一動也不動。」

  昏暗的房間與精神外殼——年幼的她可以說是被困在雙重密室之中。連著好幾天徘徊在思考的迷宮中原地踏步,想必很痛苦吧。

  「就在那時候呢,大家來我家了。」

  「大家?」

  「嗯,冰魚、印南、理惠、千里她們。」

  「喔喔……」我回想起聽說她們從國小起就是好朋友那件事:「那時候她們也是很擔心吧。」

  「那個啊,她們神經啦!」凜凜子掩嘴溫柔一笑:「她們綁架了我喔。」

  「綁架?」

  凜凜子對著反問的我點點頭,繼續說道:「她們才一進我房間,就拉著我出門。我問她們話,她們也不回答我,就那樣帶著我搭電車到橫濱去了——是橫濱喔,橫濱——到了那裡,大家才開口說話。說『凜凜子被我們綁架了』,我嚇了一跳,問她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但是她們都不告訴我為什麼,甚至還打公共電話到我家說『你女兒在我手中』、『想要回女兒就準備一億日圓』之類的瘋言瘋語。我那時候連什麼是什麼都搞不清楚了。」

  「耶……」一般是把這種綁架叫做自導自演。至於當時還年幼的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也可以理解。一定是因為不能放著憂鬱的好友不管吧。

  「嗯,對。」凜凜子從我的表情看出我的想法:「她們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因為她們想,要是我被綁架,我爸媽就不會再吵架,也不會再鬧離婚了。」

  「我也猜八成是這樣。」

  為了不來上學的凜凜子,年幼的冰魚、印南、理惠、千里想必是絞盡了腦汁拚命想辦法的吧,然後她們決定自導自演一出綁架案。在沒有父母庇護的遠方,她們五個人心中是怎麼想的呢?那必然是一段充滿了刺激波折,卻又無可比擬的幸福時間吧。

  「結果那樁綁架案本身呢,也在我們晚上在街上遊蕩時,被警察叫住,然後被帶到附近的派出所以後就結束了。因為那時候我們也已經差不多知道怕了,所以緊張感一解除就異口同聲哇哇大哭出來。後來回家以後,大家都被父母親罵得好慘。」

  「…………」

  「不過那時候真是快樂啊。在分不清東西南北的城市中,就只有我們手牽著手走在一起。雖然周圍都是些不認識的大人,但是我們卻有種非常安心的感覺,只要我們像這樣在一起,就絕對沒問題的。」

  凜凜子在說這番話時眼神有些迷濛,像在看著遠方。然後才又像是回到現實般看著我。

  「……我父母後來還是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就離婚了。我跟著媽媽,與爸爸分開,一家人各奔東西……不過那時候我已經可以照舊去上學了。」

  「……嗯。」

  「之後我一直都跟她們在一起。所以當她們說要來念魔學系的時候,我也理所當然地跑來念魔學系了。我怕跟她們分開——所以我就來魔學系了。」

  凜凜子說完,暍了咖啡。

  我看著那樣的她——在自己也沒發現到的時候——已經開始說起話來:「……我也有過單親家庭的童年。」

  凜凜子拾起頭,以柔和的眼神對著我點點頭:「這樣啊。」

  「嗯。」我像是受到鼓勵般,生硬而結巴地繼續說下去:「呃,因為在我小時候就過去了。不過跟那個沒關係……啊,不,倒也不是沒關係的啦。」

  看到我前言不對後語的樣子,凜凜子噗哧一笑。

  我暍了口咖啡才又開口:

  「——中槍。」

  「咦?」

  「我母親中槍,在我五歲的時候。」

  「——」凜凜子像呼吸都停止般地沉默了下來。

  「我之前提過我老家吧,在島根縣松江市。因為算是個窮鄉僻壤,所以很少出什麼大事,不過那時候很轟動喔。」

  「…………」

  「……是搶劫銀行,搶匪大概五個人吧,全都戴著只有在眼睛嘴巴開洞的頭套,拿著很大把的散彈鎗,指著銀行職員說『交出錢來』。銀行裡的人全都變成人質,被命令趴在大廳的地板上。當時我和母親也在場。」

  意象如同閃電般掠過——黃昏——慘叫——

  我的聲音斷了一下才接上:

  「我的母親在那段時間中一直這樣告訴我——『魔法師會來救人的』、『所以別怕』。」

  「……魔法師?」

  「對,魔法師。那時候我看的故事書上有魔法師登場,會去幫忙有困難的人,就是那種給小孩子看的書上會出現的典型魔法師,所以我猜母親才會用這樣的話來安撫我吧。」

  「這樣啊。」

  「嗯,不過實際上並沒有魔法師來救人就是了。」我說道:「警方很快就趕到,包圍在建築物周圍。不過因為搶匪手上有槍又有人質,警方也不敢輕舉妄動,雙方僵持了好幾個小時。警匪雙方不斷重複著招降與開條件的動作,但是一直談不攏……後來搶匪這邊急了,他們的首領說了『如果拿槍指著人質,警方也會識相點了』這種話。」

  「該不會……」

  「嗯。他們從人質中選上我的母親,拿槍頂在她背後,叫她站到自動門前面去。即使如此,為了使我安心,母親還是笑著對我說,只要她不反抗就不會有事——可是,就算是這樣,母親還是中槍了。」

  片段的意象亂七八糟地交錯飛過——散彈鎗——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實際上搶匪原本也只是打算裝裝樣子,逼警方快下決定吧。所以搶匪們自己也慌了,警方趁著這個機會一面繼續招降一面從後門攻堅,就這樣把搶匪一網打盡,破了這個案子。」

  也許是因為那時候的事,從此就一直擱在我心裡的關係吧。我這樣表示。

  「結果魔法師並沒有來救我的母親。為什麼魔法師沒有來救人呢?當時我一直想著這個問題。當然現在回想起來,那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也許就是因為我心中有了這樣一個疙瘩,所以我才會推掉醫學系的推薦入學,來念魔學系的吧……所以,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是為什麼來魔學系。」

  「……阿周。」

  「嗯,那個,抱歉,我果然還是不該提這種事吧。」

  看到低下頭去的凜凜子,我後悔了起來。自己也搞不清楚幹什麼要說這些。明明就很清楚這並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但是——

  凜凜子默默地搖搖頭。

  「……對不起,因為我腦筋不好,所以不知道在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她微微抬起視線:「但是,阿周連這樣的事都肯告訴我,讓我有種好開心的感覺——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了吧。但是,那個……我真的是這樣想的。」

  「…………」

  「對了,我現在可以打從心底慶幸自己有來念魔學系了喔。」凜凜子恢復成一貫的開朗模樣說道:「因為這樣我才會和阿周變成朋友嘛。」

 ✩✿✿✿✿✰✩✿✿✿✿✰

  4

  當我搭地下鐵回到車站前的時候,已經是一點過幾分了。我連忙趕往推理會議會場的所在地貝克。

  我才一穿過入口進去裡面時,手鞠阪就咻一下衝了過來。

  「喂,周!怎麼這麼晚才到!」

  「我有點事嘛。怎麼?發生什麼事了?」

  手鞠阪看起來有些慌亂的樣子。不過因為他有小題大作的壞毛病,所以眼前還沒有杞人憂天的必要。事實上這時候店內也絲毫沒有什麼令人擔憂的狀況正在進行中的跡象。

  手鞠阪壓低聲音迅速說道:

  「笨蛋,不是那麼悠哉的時候了好嗎!周的那些女生朋友不知道在吵什麼吵得好厲害,快去制止她們啦!」

  「吵?她們在吵架嗎?為什麼?」

  「我哪知道啊,總之快過去啦!」

  在手鞠阪的帶位下,我往店內唯一的包廂走去。

  手鞠阪說的並不是假話。冰魚、印南、理惠、千里四個人都已經眾在包廂中,你一口我一語的不知道在爭論些什麼。

  「我說噯,你腦袋正常嗎,印南?我絕對不會同意那種可笑的推理!」

  「對、對不起,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是啥意思才會得出這麼不像話的想法?拜託也教教我,讓我學一下吧!」

  「理惠,你說得太過分了!」

  「是啊,印南只是在談可能性而已吧?在現今的狀況下,我認為即使是再小的可能性,也都有拿出來討論的價值。」

  「會有那種可能性才怪!還是說千里跟小冰子,你們都覺得她剛才的推理合理嗎?」

  「這、這個~其實我也覺得她剛才的推理有點那個啦。因為,如果印南說中了,那凜凜子就已經……」

  「但是在她剛才的推理中找不到矛盾。以邏輯性而言,不得不承認是合理的——」

  「小冰子!」

  「大、大家冷靜點啦。」我忍不住插口,因為她們看起來好像快扭打起來的樣子。這本來明明應該只是個大家拿出各自推理來討論的會議而已,為什麼會演變成這麼火爆的局面呢?

  我盡可能放緩語氣,以避免刺激到大家正處於敏感狀態下的神經:「到底是怎麼了呢?」

  「誰知道!」理惠賭氣地放話,「碰」地一聲粗魯坐回椅子上。另外三個人也臉色難看地默不作聲,先前被理惠抨擊的印南垂下頭噙著眼淚。

  最後是一道彷彿疲憊不堪的歎息聲打破了這片沉默,是千里。

  「……印南她啊,提出了一個推理。我們對這個推理意見分岐,所以說話的聲音就大了點。」

  「什麼樣的推理?」

  「——現在在醫院的凜凜子,並不是真正的凜凜子。」

  「咦?」

  理惠「哼」一聲嗤之以鼻,印南一顫,身子僵住。

  千里擺出像是在斥責理惠般的態度:

  「……別這樣,理惠。事情又還沒有肯定是那樣的吧?」

  「抱歉,我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你們在說的到底是什麼?」

  「如果這樣設想,屋頂密室的魔術手法就全都可以解開了。」接續解釋下去的是冰魚:「監視器只有拍到上屋頂的凜凜子。如果坦然接受這個結果,就代表只有凜凜子一個人去過屋頂而已。但因為凜凜子是被害者,所以應該還會有另一個曾經去過屋頂的加害者存在才對——然而矛盾就是從這個推理中誕生的。可是,如果凜凜子既是被害者、同時也是加害者,矛盾就會自然消失了。」

  「……有道理。」如果用這個推理解釋,屋頂密室之謎就迎刀而解了。「兇手完美地化身成凜凜子,大搖大擺經過監視器前面走上屋頂。然後在屋頂上割爛自己的臉,並等待被人發現——在這個案例中,當然就是我們——就那樣被抬出現場。」

  「是的,這也可以完美地解釋殺人案為何會以未遂的形式收場。兇手不是沒有殺死被害者,而是不能殺死,因為兇手本身就是被害者。當然,如果這個推理為真,那兇手自然就是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了——」

  我也點點頭。這個推理確實可以把案情之謎、兇手、還有其他一切問題都解釋得通,全都說得通了。

  但是——

  (但是,那真正的凜凜子到底在哪裡呢?)

  「所以那是錯誤的啦!」原本默不作聲的理惠以很沖的口氣大聲說道:「事情不可能那樣!如果那是真的,小凜子就——」

  是的。

  如果兇手(克勞利三世?)化身成凜凜子——然後直到現在都化身成凜凜子待在醫院——那真正的凜凜子到底在什麼地方呢?如果真正的凜凜子被找到,這個魔術手法就會馬上露餡。所以要使用這個魔術手法的絕對條件,就是得將她藏好。也就是說——

  (——如果兇手真是採用這個魔術手法,那真正的凜凜子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

  大家都明白這點,所以才會這樣感情用事。

  我看向印南。她在最裡面的位子上縮成一團,放在膝頭上的雙手緊握著拳頭,拚命忍著眼淚。原來她昨天之所以會不太對勁,是因為她那時候就已經做出這個推理了啊。

  「總而言之,現在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兇手用的是這個魔術手法吧?全都是臆測啦!兇手為何要自己割爛自己的臉?白癡嗎?搞笑啊?兇手不惜動用這種魔術手法也要搞出這麼個密室的意義何在?」

  「如果兇手動用的真是這個魔術手法,那麼兇手必定就是克勞利三世——那可是個法術師喔,從那個古怪廣播的風格來看,也難保對方不會採取這種做法。」

  理惠猛然站起,而冰魚冷靜地反駁她,雙方互不相讓。

  「你的邏輯真叫人目瞪口呆呀。因為是法術師?所以又怎樣了?你只是在把說不通的事統統推到法術師身上而已吧!只是想讓自己的推理合理化而已!」

  「但是這個推理,甚至還可以一併解釋凶器上的指紋問題。凶器上面為什麼只有被害者凜凜子的指紋?這點也可以用凜凜子——不,化身成凜凜子的兇手,既是被害者也是加害者的觀點輕易解釋——」

  「……去!你有完沒完啊!」理惠終於怒不可遏地往桌子一捶:「你現在是怎樣!所以我都說過事情不可能是那樣了!你還越說越起勁是怎樣!你、你就那麼希望小凜子死嗎……」

  「別再說了……!」

  突然,一道淒厲的叫聲劃破空氣,打斷理惠激昂的話聲。在剎那的寂靜過後,洩出經過壓抑般的哽咽聲。

  是印南。

  她雙頰上滿是淚水,抽抽噎噎泣不成聲地說道:

  「……拜託,不要再吵了……是我不對,都是因為我……做出這種推理……所以,不、不要再、再吵了……」

  理惠呆站著,像被利箭穿胸般的閉上嘴巴,跟著咬緊了牙關,冰魚也神色黯然地垂下頭去。千里輕撫著印南的背安慰她,但是印南依舊淚流不止,只是一再喃喃說著「對不起」。大家像是身心都被撕裂般憔悴不堪。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三嘉村凜凜子、在真冰魚、扇谷印南、酒匈理惠、午沼千里——這五個人原本應該直一的是感情很好的好朋友,但是她們的關係現在卻因為一個事件而輕易崩壞了。因為好友受傷而造成的精神衝擊、自己無能為力的焦躁感,還有最重要的,就是五個人中缺了一角的缺陷。這一切都侵蝕著她們,令她們發生衝突,逐漸到達崩潰邊緣。在她們五個人之中,少了任何一個人都會使她們的世界不完整.所以連想要停止爭論都無能為力。她們的世界正在龜裂,逐漸碎去……

  我回想起不久前在醫院與凜凜子的互動。在凜凜子訴說著與她們之間無可取代的回憶時,眼神是無比的溫柔,那個凜凜子會是冒牌貨?

  在像是要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沉默中!|

  「哪,阿周,拜託。」千里抬起頭對我說道:「去確認一下。」

  「咦?」

  「去醫院見見凜凜子,親自確認一下那個凜凜子是不是本人好嗎?」

  「我嗎?但是……」

  「現在的我們怎麼樣也不可能平心靜氣地與她交談,所以只好拜託阿周了。好不好?」

  我環視著她們,但是她們沒有一個人開口。

  「……好吧。」我歎著氣說道:「如果這樣可以讓大家心裡好過些,我試試看就是了。」

 ✩✿✿✿✿✰✩✿✿✿✿✰

  5

  ——說是那樣說,但是我對那個提議實在是非常提不起勁來。因為總覺得把「大家的代表」這種重責大任擺到我身上來,是某種錯誤似的。

  首先,我到底該怎麼開口才好呢?你真的是三嘉村凜凜子嗎?是的話就拿出證據來——我能說這種話嗎?但是克勞利三世會使用「過去視」的法術。也就是說,就連真正的凜凜子才知道的事,克勞利三世也可以無所不知,所以這個問題毫無意義。那麼要怎麼做才能看穿她是本人還是冒牌貨?

  因為我在思考著這樣的事,所以雖然來到上午已經去過的都立宮古醫院,卻沒辦法下定決心走進病房。我一直在一樓大廳中來來去去,在長椅上坐下又站起,來來回回繼續想了大約有十五分鐘(這時候的我看起來很明顯就是個可疑人物),最後還是找不到答案。

  所以我前去病房的心態與其說是終於下定決心,倒不如說有一半是豁出去了。因此當我發現凜凜子不在病房中的時候,老實說我鬆了一口氣。

  ——是的,凜凜子並不在病房中,病床也是空的。

  所以我心想,這樣我也有了向大家交代的藉口。對我來說,這樣的重責大任果然還是太過於沉重了,我擔當不起。反正過一段時間後,她們也會恢復冷靜了吧,到時候我再和大家一起過來應該也不遲。

  但是正當我慌慌張張地準備離開那裡時——

  「咦?阿周?」

  我又是驚訝又是心虛地回頭一看,看到凜凜子正在走廊上往這邊過來。

  「呃,嗯,好久不見。」我心虛之下竟然亂說話:「那個,對不起,我又來了。」

  「不會,不管阿周來多少次我都歡迎。」不過搖著頭的她看起來有些呆滯。這也難怪了,因為很少有人會在一天內來探病好幾次嘛。

  「怎麼了嗎?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倒也不是那樣……」

  凜凜子邀請行跡明顯可疑的我進病房。

  她請我坐在椅子上,準備了兩人份的咖啡。因為上午時才用過的,所以這時候紙杯和咖啡包全在餐具架上。我一直沉浸在應該如何對她開口的思緒中,甚至沒有心思幫她忙。

  不過我還是說了聲「謝謝」表達最低限度的禮貌,收下溫熱的紙杯。

  我一面啜飲著咖啡,一面偷偷往凜凜子那邊看去,卻看不出她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實在叫人難以想像現在在我眼前的凜凜子其實並不是凜凜子,而是設計了這個殺人遊戲的兇手。

  我們倆的視線突然對上。

  「嗯?」她孩子氣地歪了歪頭。

  「沒有,那個……」我鼓起餘勇,板著臉抬起頭,一咬牙問了出口:「呃,對了,你剛才到哪裡去了?」

  ——不,這是首先先從與事情本質沒有任何關聯的其他話題著手,然後逐漸朝向目標刨根問底的問法,也就是接近所謂戰略性後退的問話方式。就是這樣沒錯,絕對是這樣,絕對不是因為怕得不敢問,要笑我孬種就笑吧。

  但是這個只能算是前哨戰的問題卻惹來她出乎意料的反應,使得我有種「咦?」的感覺。

  「呃,那個……有點事嘛。」凜凜子回答得吞吞吐吐。

  「有點事?什麼事?」眼看著有點苗頭的樣子,我打鐵趁熱繼續追問。沒想到這麼快就挖到金礦了。

  「不、不說不行嗎?」

  「如果可以,還是希望你說一下。」

  「…………」

  「…………」

  「……了啦。」

  「咦?」

  我一回問,她就用蚊子叫般的聲音又答了一次:

  「所以說,人家去廁所了啦……」

  「…………」

  啊啊。

  我這個人怎麼會這麼無可救藥呢?如果這裡有地洞,真想鑽進去,然後直接把它當成我的墳墓。不,還要勞駕別人動手也太不知恥了。如果是老師,應該會說「自己的墳墓自己挖」吧。

  「……真的很對不起,問了奇怪的事。」

  雖然我試著亡羊補牢,不過畢竟是為時已晚了。因為我太過於輕率的發問,使得我與凜凜子之間開始醞釀出一種微妙的氣氛。

  我在內心抱著頭。不行,我實在想不出可以突破這種窘境的方法。首先要想辦法打破的,就是這股微妙的氣氛。

  「那個……」我絞盡原本就不多的腦汁,總算擠出一個問題:「你什麼時候出院呢?」

  「呃,聽說如果在明天的檢查中得到醫生同意,就可以出院了。」

  「這樣啊,那就好。」

  「嗯,但是……」凜凜子的神情驟然黯淡了下來。

  「怎麼了嗎?」

  「……我的臉還沒治好。」

  「啊……」

  ——不想在別人面前展露那張滿佈傷痕的臉。即使不是十幾歲的女孩子,也必然會有著那樣的心情吧。雖然老師說過可以完全治好,事實上我今天上午原本也是為了治療,才和老師一起到這裡來的。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會不會像我這樣大搖大擺一再跑來病房看她的人,才是最令凜凜子心中不快的存在呢?

  我把心中的想法問了出來。

  「不會,我說過完全沒那種事的吧。」凜凜子連忙搖頭:「阿周肯來,我超開心的呢!」

  「這樣?那就好。不過如果真的會不舒服,還是要好好說出來比較好。」

  「嗯,謝謝,不過真的不要緊,因為阿周對我很好嘛。而且——」凜凜子神情微微黯淡了下來:「那個,我現在不太想一個人待著。」

  「為什麼?」

  「……我會怕。」

  「怕?」

  「我怕……兇手不知道會不會……跑來殺我……」

  她雙手環抱著自己縮成一團。

  我忍不住有一種感覺,眼前正在畏懼著兇手陰影的凜凜子彷彿是個孩子。那時候——當銀行搶匪闖入銀行中的時候,我應該也像現在的她一樣發著抖吧。而那時候母親應該是為了給我增添勇氣,才會緊緊抱住我吧。

  「……別怕。」我伸出手放在凜凜子頭上說道:「因為在這種時候,似乎會有魔法師來救人的喔。」

  是的,這次一定沒問題。因為會使用魔法的人——現實世界中的法術師就在附近了。

  「……阿周也會來救我嗎?」

  「……嗯,我會努力的。」

  因為我才一點頭,她就抱住了我,讓我嚇了一跳。

  「絕對喔……要是阿周忘掉,我會生氣喔。」

  「不會忘的,因為我是記憶力比較好的那種人。」

  我拍著她的背如此承諾,她淚眼汪汪地抬頭看我,總算展露出她一貫開朗的笑容。當然,這中間還隔著一層繃帶,但是她眼中的光輝如此表明。

  這時候我已經無法認為眼前的她是冒牌貨了。她是凜凜子本人,至少我這樣相信。我心中這樣認定了。

  之後我們天南地北聊了大概三十分鐘,我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差不多該走了。」

  「嗯,要再來喔。」

  「知道了,回頭見。」

  我轉向門的方向。

  一切都是在那時候發生。

  從我身後傳來「喀咚」的聲音,同時凜凜子彷彿輕輕驚叫了一聲。

  就在我反射性要回過頭去的一瞬間——

  我的頸際傳來強烈的衝擊。

  (咦——?)

  我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感到眼冒金星,全身在剎那間像是飄往半空中,隨即「碰」地一下,似乎撞上了硬物。我幾乎像是事不關己般,想著自己應該是倒地了吧。只是挨了一下而已,但就這麼一下,便足以讓我連站都站不起來。

  慘叫聲,我可以聽見凜凜子的慘叫聲。那是已經搞清楚狀況,因為恐懼而爆發出的真正慘叫聲,而且其中還混雜著腳步聲。我感受著從臉頰上傳來的冰冷觸感,心底發寒。

  ——房間中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承諾。)

  我答應過她的。

  (答應過。)

  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所以說現在可不是在這種地方睡覺的時候。快起來,站起來!別趴在地上,站起來!

  我的腦袋中像是有把錘子在亂敲似的,還伴隨著眼前景象失去焦距亂晃的暈眩。

  我伸出手,把力量注入發顫的膝蓋。

  然而就像是在打擊那份意志般,我的後腦傳來第二下衝擊。

  沉重的痛楚直貫腦髓,我的膝蓋無力地彎下。

  意識逐漸稀薄,遮在眼前的白霧正在擴大。

  ……又是這樣嗎?我又——

  在我已經無法做出有條理思考的腦袋一角,傳來了這樣的念頭。

  我聽到兇手壓低了聲音發出的譏笑聲,那是有些耳熟的聲音……

 ✩✿✿✿✿✰✩✿✿✿✿✰

  6

  然後當我醒來時,人在白色病房的床上。

  「沒事吧?」

  須津警部探頭看著我。

  我緩緩坐直身子,頸際傳來一陣陣刺痛,但現在可不是在這種地方睡覺的時候,我得去救凜凜子才行!

  「啊!等、等一下!」

  我無視於須津警部的阻止跑出房間。看來我是在同一層樓的其他房間中的樣子,我馬上就認出凜凜子的病房。

  我衝進房中,裡面有許多人,其中也有暮具警部和久遠警部。而在電視劇中曾經看過,身穿藍衣的刑事監定專家也在場。但是,到處都找不到凜凜子的身影。

  代之以躺在床上的,是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

  「凜凜……子……?」

  我強忍住快要嘔吐出來的感覺走近床邊,然後我的思考停止了。

  ——那具屍體幾乎已經不成人形。

  首先是手指頭一根不留,從第二指節附近被殘酷地切除。

  接著是臉,原本包住傷口的白色繃帶全被拆開,皮膚被切割得零零碎碎。

  還有牙齒,從曝露於外的牙齦可以看到牙齒被連根拔起的痕跡。

  最後是眼睛,在雙眼的地方毫不留情地開了兩個像是裝滿了污濁的昏暗大洞。

  ……被砍掉所有手指、毀容無法辨認長相、牙齒拔光、眼睛戳爛的屍體。被破壞得體無完膚慘不忍睹的屍體。飽受暴力摧殘、蹂躪的屍體。被剝奪了人之所以為人的一切之後,所留下的殘渣般的屍體。屍體、屍體、屍體——

  啪擦,自照相機閃光燈中亮起的閃光深深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一閃又一閃。

  我腳一軟,坐倒在地上。

  暮具警部和久遠警部帶我離開房間,把我安置在走廊的長椅上。追過來的須津警部對我說:

  「……是來量體溫的護士在病房中發現有人倒在地上,還有床上的遺體。才一個小時前的事而已。」

  「有沒有看到兇手?」

  我在無言中搖搖頭。好想吐,屍體的畫面沉澱在眼球深處。

  「可以麻煩說明一下發生了什麼狀況嗎?」

  我宛如事不關己般的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但是我也不太記得自己說過些什麼,只記得沒完沒了的思心感。

  又過了一陣子之後,冰魚、印南、理惠、千里四個人到了。當我目睹到她們蒼白的表情時,在那一瞬間我真想索性自殺算了。

  「……對不起。」

  我只說了這三個字,也只能說出這三個字。

  印南哭了。理惠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受到刺激,對她破口大罵。冰魚從旁甩了理惠一巴掌,千里連忙擠入兩人之間,但是她白費力氣了,因為冰魚與理惠兩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毫無收斂跡象。阻止不了,已經沒有人可以冷靜得下來,只能無能為力地坐視著彼此之間的關係逐漸決裂。

  有某種決定性的東西已經結束了,大家都可以在心底的某個地方切實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然後……

  又過了五分鐘以後,法術師在醫院中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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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5:31 PM

  第六堂課魔術師的答辯

  1

  凜凜子遇害後的第二天是個雨天。

  雨勢並不大,但是天空望出去淨是灰濛濛地一片,就像整個世界都被封閉在雨中一樣,城市的街景也失去了所有色彩。

  那一天,我從一太早就一直待在貝克中。

  我不想見任何人。

  但是一個人窩在陰濕鬱悶的小房間中,卻又令人極不舒服,像是連肺都快要發霉了似的。

  手鞠阪今天沒來打工的樣子,沒看到他的人影。

  大概到了中午的時候,門發出的吱嘎聲顯示有客人進門了,那個人在我面前坐下。雖然我沒有看到對方的臉,但也馬上就知道那是誰。皮製手套與春裝大衣,自左耳垂下的鏈型耳墜。

  「唷,在這裡幹什麼啊?」老師說道。

  「……在喝咖啡啊,看不出來嗎?」

  「哼,挺囂張的嘛。」

  老師笑得才囂張。她向店長點了特調咖啡,點起香煙,然後突然開口:

  「我說,昨天是被人從身後打昏的吧?」

  應該是從昨天問我事情經過的警部那裡打聽到的吧。老師好像進過案發現場,和警察做過各種調查的樣子。我一語不發。

  「而且聽說還是在要離開房間時從背後遭受攻擊。照這樣說的話呢,犯人事先就已經潛入室內了。那麼在那間病房中,有什麼地方是可以藏住一個人的呢?」

  因為老師所說的話,我的腦袋裡自動思考起昨天那件事。如果說那間病房中有什麼地方可以藏起一個人,應該就只有櫃子了吧。那裡面的空間別說是藏一個人了,就算藏兩個人也不成問題。當我正要離開房間的時候,首先是響起了某種聲音,那多半就是櫃子門打開的聲音。也就是說,兇手事先就已經潛入房間中躲起來,然後抓准我要離去的那個時間從櫃子中跑出來攻擊我。凜凜子就是看到櫃子門突然自己打開,才會輕輕發出驚呼吧。而兇手在打昏我之後,就好整以暇地料理凜凜子……

  這樣一來前因後果就全都對得上了。但是凜凜子應是一直都待在病房中,就連櫃子也是由她使用的,兇手是怎麼找機會躲進那裡面去的呢?

  「三嘉村也是會有離開房間的時候吧?只要沒有算錯那個時機,倒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這麼一提,當我到訪病房的時候,凜凜子並不在房間中。原來兇手是在那時候進入房中,躲進櫃子裡的嗎——不,夠了,那些都不重要了,事到如今再想也沒有意義了。

  凜凜子已經死了。

  而其他的女生們也——因為凜凜子之死的關係——絕交了。

  她們四個人八成再也不會聚在一起談笑風生了。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

  老師拖長尾音。

  「難道不對嗎?」

  「不對喔,完全不對。」

  老師一口斷定……我這時候才注意到,老師像是在生氣的樣子。

  「別鬧了,什麼來不及?這只不過是把自己疏忽大意的原因推到死人身上而已吧!」

  「……您說什麼?」

  「喔喔,生氣啦?哼,要我說多少次都行。有個人沒有悲傷的權利,真正有資格悲傷的只有她們四個人而已。死小孩,這種行為只是在把自己沒有鬥志的原因推到三嘉村身上而已,真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不要喝了點東西就裝醉!」

  我聽到自己的理智「噗滋」一聲斷線的聲音,絕不是開玩笑,我這時候是真的想一拳往老師臉上過去。但是老師的動作比我更快,她一把抓住我的前襟,毫不費勁就把我的身體拖上桌面。

  「……喂,給我聽好了,有件事我可要先說在前面。」宛如野獸般的眼睛盯著我:「不要停止思考,不要放棄思考。如果還有像那樣揮拳的力氣,就把它用到更像樣的地方去。去做所有能做的事,等做完以後再傷心!」

  「…………」我沒有回答,答不出話來。

  老師鼻中哼了一聲:「既然沒事,就陪陪我吧。」她這樣說:「我要把這個無聊的殺人遊戲破解得體無完膚。破解篇開始了!」

 ✩✿✿✿✿✰✩✿✿✿✿✰

  2

  然後在下午五點的時候,與這件案子有關的人,全都集合到城翠大學魔學系魔學史科.佐杏專題研究室。

  在魔學系新生說明會場上播放不祥殺人預告的「魔學系古怪廣播案」,以密室狀況在魔學系大樓屋頂殺傷魔學系新生的「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還有在都立宮古醫院的病房內,同一名新生遭受殺害的「魔學系學生殺人案」——這次應該是三個案子的相關人士頭一次齊眾一堂吧。

  在研究室中的人一共有十名。

  既是魔學系新生也是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同時是被害者三嘉村凜凜子好友的在真冰魚、扇谷印南、酒匈理惠、午沼千里四位,加上我天乃原週一共五名。

  警視廳搜查一課負責這一連串案件的刑警,須津黎人警部、暮具總警部、久遠成美警部,一共三名。

  城翠大學理事長兼魔學系創辦人藥歌玲理事長,一名。

  最後是既是法術師也是城翠大學魔學系客座教授的佐杏冴奈老師,一名。

  室內充斥在一片鬱結的沉默之中。

  昨天才起過嚴重衝突的四個女生們,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昨天的力氣,臉色難看得像死人一樣。就像是好友之死也同時封住了她們本身的未來一樣,彼此之間連看都不看一下。

  三位警部與藥歌理事長以頗為同情的模樣看著她們,同時等待著遲遲一語不發的法術師開口說話。

  過了正午之後,雨勢就逐漸大了起來。天空中密佈著厚重的灰黑雲層,疾風驟雨拍擊在窗上,室內被日光燈的白光照得一室皆亮。

  當被找來的所有人都到齊了以後(順帶一提,與他們聯絡的人是我),老師才轉著椅子面向這邊,慢慢地與每一個人視線交會,同時開口:

  「好啦,今天請大家過來不是為了其他事,而是因為好像沒有任何人察覺到案件真相的關係,所以我想由我來指點你們一下好了。」

  沉默的眾人像是冷不防被打中一樣,過了一會後才有人開口:

  「那、那麼老師……老師知道誰是這一連串案件的兇手嗎?」

  發問的人是藥歌理事長。身為校內的最高負責人,同時也是魔學系的生母,是最痛恨兇手的人之一。

  老師「對啊」一聲點了點頭,這時候須津警部激動了起來:

  「是、是誰?兇手到底是誰……」

  須津警部就是這回案件的負責人,所以他當然很想逮捕兇手吧。而他那副激動的模樣,也忠實訴說了搜查工作進行得並不如意的現況。

  「你認為是誰?」

  「咦?」

  「所以說,我在問你認為是誰?」

  「這、這個……」老師的反問使得須津警部畏縮了一下,不過他馬上回應:「在、在目前的階段還沒有明確的答案,不過搜查工作進行得很順利。照這樣下去,我相信近日之內必定能夠逮捕兇手。」

  「哦?那就不必我特地指點你兇手是誰了嘛。」

  「嗚……關、關於這點嘛……」

  在他旁邊的暮具警部看著同僚的狼狽模樣歎了口氣。

  「須津,我認為這可不是死要面子的時候。」

  「暮、暮貝!」

  「佐杏老師,我們警方的搜查狀況絕對稱不上樂觀,目前完全沒有絲毫有力的線索……不得不承認我們這邊的調查是觸礁了。」

  暮具警部以苦惱的表情說著。

  在他旁邊的久遠警部也與他有同感。

  「老師,既然您說您已經看破真相,希望您務必要協助我們。您要認為這是搜查本部正式對您進行委託也無妨。」

  「哼嗯。」

  老師的視線從三位警部轉移到我們身上。

  「我的學生們呢?有沒有什麼想法?大家自己進行過搜查與推理吧?」

  因為女生們都沒有要回答老師的意思,所以我當代表回答「沒有」。跟著——

  「……您真的知道兇手是誰嗎?」千里回問道。

  「所以說,我從剛剛起就說過好幾次了吧?」

  「是誰……」從她臉上滲出充滿憎恨的可怖神色,就像原本悶燒的火種燃起烈焰般,聲音也越來越大:「兇手是誰……在什麼地方……!」

  「冷靜點,難看死了。」

  老師宛如當頭一桶冷水的話聲,使得千里氣焰頓消,默不作聲。

  沉默再次降臨在室內。

  「好吧。」過了一會後,老師才開口:「雖然一下子就說出謎底並非我一貫的作風,不過既然沒人知道答案,再繼續故弄玄虛也沒意思。我先說結論吧——兇手就在我們這些人之中。」

  室內在一瞬間完全呈現真空狀態。

  「……兇手就在我們這些人之中?」

  「怎、怎麼可能,騙人的吧……」

  冰魚和理惠緩緩環顧室內——聚集於此的眾人表情,至於印南則驚駭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老師叼著香煙,拿打火機點著了它。

  「設計了把這個魔學系牽扯進來的無聊殺人遊戲,犯下『魔學系古怪廣播案』、『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魔學系學生殺人案』這三個案子的兇手就是——」

  每一個人都豎起了耳朵。

  每一個人都眼也不眨。

  每一個人都屏氣凝神。

  每一個人都期待案情真相大白。

  每一個人都渴望事情落幕。

  聚集所有案件相關人士視線於一身的法術師,在徐徐吐出一口煙後,終於說出兇手名字:

  「——就是這傢伙,天乃原周。」

 ✩✿✿✿✿✰✩✿✿✿✿✰

  3

  大家的視線咻一下集中到我這邊來。

  站在團體最後面位置上的我,在環視了大家一圈之後,後退一步。

  「……那個,請不要開玩笑了,老師。」

  我做出困惑的模樣說道。

  「玩笑?真叫人意外呢,我一向都很認真。」老師直視著我,平靜地說著:「對魔學系播放古怪廣播,在魔學系大樓屋頂攻擊三嘉村,之後又在醫院殺死她的兇手就是天乃原周,不用狡辯了。」

  「請、請等一下,您是怎麼推理出這個結果的?」我繼續與老師交談以轉開其他人的注意力,同時像是身子不穩般又後退了一步:「就算先不提古怪廣播的事好了,屋頂密室的那件事又怎麼解釋?如果我是兇手,我要怎麼做才能不被監視器拍到,前往屋頂攻擊凜凜子,之後又從屋頂離開的呢?」

  「哼,密室是吧?喂,扇谷!」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印南,像猛然回神般的抬起頭來。

  「所謂的密室,在日語中應該可以解釋成『Lockedroom』——『無人可出入的房間』吧?」

  「……是、是的……我想是可以這樣解釋。」

  印南一臉困惑地點了點頭。

  「哼嗯,對嘛。既然如此——」得到確認的老師深吸了一口煙,然後丟了一句質疑給大家:「那個屋頂有哪裡可以算是密室了?」

  大家面面相覷,老師連珠炮般的說下去:

  「不是嗎?那個屋頂有哪裡可以算是『無人可出入的房間』了?其實,在這次的事情中用到『密室』這個字眼時,我就有這個疑問了——那個屋頂明明就是個沒有任何遮蔽的開放空間,可以從鄰近大樓搭繩索過來,也可以搭直升機直接下來之類的,只要有心想幹,方法應該多得是吧?」

  「但、但是老師,即使說可以從鄰近大樓搭繩索過來,最近的教育系大樓屋頂也距離魔學系大樓屋頂五十公尺以上。要在這樣的距離下搭繩索過來,必然會需要某種裝置,可是在現場並沒有找到任何類似的痕跡。而且教育系大樓比魔學系大樓高出三層,過來魔學系大樓這邊時因為是『往下』所以還好辦,但是要離開魔學系大樓就變成『往上』。在這樣嚴苛的狀況下,要只靠一根繩索往來於兩棟大樓之間,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吧……」

  久遠警部一提出質疑,冰魚好像也已經恢復冷靜了,她推了推眼鏡開始表示自己的意見:

  「而且直接搭直升機降落的手段,也會在落地時受到矮牆和樓梯間妨礙。如果犯人不只一個,那麼一個人盤旋在屋頂上空,一個人降落到屋頂上倒也是有可能……但是完全沒有人曾經在魔學系上空目擊到直升機,或者曾經聽到螺旋槳的聲音,所以我認為實際上並不可能採用這個手法。」

  被質疑的老師毫無動搖,輕描淡寫地點點頭說了聲「說的也是」。

  「噯,既然如此。」代表大家發出心中疑問的人是理惠:「老師可以說說兇手是怎樣前去屋頂,又是怎樣離開的嗎?」

  雖然從方才起大家就已經不再直盯著我了,但是我知道大家都在悄悄注意我的反應。

  ——我是兇手嘛。

  「喂喂,到現在了還要問我那種事嗎?我應該早就把前往屋頂的方法說得一清二楚了耶。」

  「那個……你的意思該不會是『那個』吧?兇手是靠接在外牆上的水管爬上屋頂,然後再利用它爬下去……?」

  說出這幾句話的千里自己都一副半信半疑的態度,然而老師用認真的表情點點頭。

  「那個水管一路從地面連到屋頂,而且還有設置在各樓層窗口上的雨溝簷可以當立足點。只要利用它,甚至還可以爬到一半時先休息一下——既然條件本身已經這麼齊全了,接下來只要擁有一定程度的體力,再加上沒有懼高症,自然就可以從容來去於屋頂上了吧。」

  法術師繼續強調重點:

  「密室什麼的終究只是個幻覺而已。話說如果真是密室——是無人可出入的房間——那種地方應該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兇殺案吧?在發生兇殺案的那個時間點,那裡就已經不可能是密室了。」

  沒有人提出質疑,大家像是毫無保留地接受了法術師的答辯。

  「我再重複一次,密室什麼的是幻覺。和頭上長角的龍與鬼族一樣,要人們相信他們存在,他們才會存在,也就是靠幻想誕生的魔物。你們的思考被名叫『常識』的枷鎖套牢,在認定了『來去屋頂時不可能不被監視器拍到』的一瞬間,屋頂上的密室才得以完成……不過呢,給大家的思考套上『常識』的枷鎖,使屋頂密室得以完成的兇手——那不是別人,就是天乃原周本人了。這傢伙在兩次現場搜證的時候都在場,而且兩次都在有人推理出『兇手會不會是爬水管上來?』的時候,表示『以常識而言不可能』……常識?哼,真夠蠢的,為什麼非得考慮到常識不可?兇手可是個策劃出無聊的殺人遊戲,甚至還動手執行它的缺乏常識人種。既然如此,受到常識的束縛,又怎麼可能看穿兇手的行動呢?所以說是這傢伙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故意說出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話,巧妙地誤導大家的推理——使人誤入歧途。」

  老師雄辯滔滔,一發不可收拾。

  「還有,這傢伙還用了另外一個魔術手法讓大家誤入歧途。那就是在三嘉村被引去屋頂的那時候,故意不殺死她,還把凶器留下來。因為利用這個手法,可以在大家心中造成一個印象,『兇手一直在大家抵達屋頂的不久前都還在那裡,因為發現者到來才匆匆忙忙離開屋頂,所以才沒殺死三嘉村,還把凶器遺失在現場』。如此一來,因為這傢伙自己也是發現者之一,就可以成功地從嫌疑犯的名單中剔除掉了——哼哼,雖然手法有點幼稚,不過倒也不是問題,因為事情畢竟全都照著這傢伙的盤算在走。」

  大家看著我的眼神逐漸改變了,緩慢而確實地。

  ——兇手!

  「好啦,既然周是兇手,那麼要解釋醫院的事就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是這傢伙去病房殺了三嘉村,之後還打開病房中的櫃子門,做出兇手曾經躲藏在那裡的假象,然後把凶器留在現場,自己也趴在地板上,看起來像是也被犯人打昏過去的樣子。」

  「我說啊,老師。」我打斷老師的話:「我和凜凜子是在那個古怪廣播的事情以後才認識的喔。如果殺死凜凜子的人是我,那個殺人預告到底又是誰幹的好事呢?這不是矛盾了嗎?」

  「哼,這是用常識去推想才會產生的矛盾。只要拿掉常識與非常識之間的藩籬,稍微拓展一下思考範圍,那種矛盾就會輕易消滅了。比方說,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特定目標存在呢?在播放那個廣播的時候,其實根本還沒有決定好要殺誰的話呢?不管是誰都好,只要隨便找個魔學系的人殺就好,所以就先播放了那個廣播。之後因為碰巧認識了三嘉村,所以就殺死三嘉村。如果動機就只是這樣,又如何呢?」

  「……老師,我在該生氣的時候還是會生氣的喔。」我放低了聲音說道:「老師的推理全都只是臆測罷了吧?照您剛才的說法,除了我以外的人也都可以——不,因為還有醫院那件案子,所以看起來的確是只有我有可能犯下這些案子。但是,這並非基於任何具體的證據而做出的推測。光靠想像力,任何人都可以編出一套說詞來。說得極端點,要把現在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安排成兇手都是可行的吧?如果您堅持我是兇手,請您拿出證據來。」

  「哼哼,要我拿出證據來是吧?真是兇手必定會出現的固定台詞呢。」

  老師得意地冷笑著,一副就在等我說這句話的模樣。我被老師從容不迫的氣勢壓倒,忍不住又後退了一步。

  「好吧,既然周都這麼說了,我也只好順應要求,拿出關於兇手的確切證據來了。不過呢,要交出證據的人是周自己喔。」

  「……什麼意思?」

  「喂,那個右手手腕是怎麼回事啊?」

  老師若無其事的一句話震得我繃緊了身子,但是我馬上就掩飾過去。

  「這個啊,我之前也說過了吧?是被咖啡燙傷的。」

  「哦?燙傷是吧?那解開給大家看看吧。」

  沉默。

  我頭一次拒絕作答。

  「嗯?怎麼,不說話?不想給人看嗎?還是說——」老師如同一隻逮住獵物的老鷹:「還是說沒辦法給別人看呢?思?話說回來了,那個傷正是在三嘉村遇襲的那天出現的吧?也就是說兩位同學都是在同一天受的傷耶,真巧啊。」

  老師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光是這樣,就帶來一股彷彿魔獸直起身子般的壓迫感。

  我在無言中又後退了一步。

  老師望向久遠警部。

  「遺留在屋頂上的那把小刀上面,並沒有留下兇手的指紋,反而不知道為什麼留下了三嘉村的指紋,是這樣沒錯吧?」

  「呃,是的,沒錯,從凶器上驗出了被害者的指紋。但、但是……」

  「對,從凶器上驗出被害者的指紋。如果照一般想法來看,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照一般想法來看的話啦。不過,我卻是這樣想的——在三嘉村遭受兇手攻擊時,會不會下意識地拚命反抗過呢?」

  法術師明辨萬物的慧眼再次逮住了我。

  「為了使自己從嫌疑犯的名單上被剔除,兇手必須讓人以為『兇手直到被害者被發現前不久都還待在現場』,所以在削除被害者一切可供識別特徵的過程中——才會只執行到把臉割花的階段而已,因為兇手要製造出遭受阻礙才半途而廢的假象。雖然說這個過程光用想像的就有夠血腥……然而實際上這個步驟本身卻是一項需要小心翼翼進行,才能夠完成的細膩工作喔。為什麼嗎?因為要是弄死三嘉村就沒有意義了。要把人的臉割花卻不讓人死掉,這種事做起來可沒有說起來那麼容易。所以為了使三嘉村不會亂動,多半還給她灌過使她昏睡的藥吧,不過這個工作本身應該還是需要相當強的集中力,所以在進行的時候,兇手應該全身都不設防,也可能是因為對手睡著了才掉以輕心……如果三嘉村在被灌藥之後昏昏沉沉的狀況下,曾經下意識地搶過兇手的小刀反擊——」

  我——

  我按住纏著繃帶的右手手腕。

  「在兇手身上的某個地方,應該一定會有著與凶器小刀相吻合的傷痕。那就是用來揭發兇手的確切證據,也就是三嘉村在臨死前留下來的訊息!」

  室內罩在一片沉默之中。

  大家都看著我。

  在那些視線中,有著懷疑與不信任、敵意與猜疑,還有——一點期盼,等著我否定老師的揭發,等著我把那些控訴一笑置之,一種淡淡地、遙不可及的期盼。

  我——

  完全——

  背叛了那份期盼。

  「……有時候我真會有一種想法。」我歎了一口氣:「老師是不是連發生在其他地方的事情都能夠看得到呢?」

  「騙、騙人……」印南顫抖著雙唇低語著,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她的臉上完全失去血色,感情的指針在恐怖與混亂之間劇烈地來回擺動著。

  「……肯承認了嗎?」

  老師恐嚇性地輕聲說道,但是我甚至已經不再在乎了,以事到如今還問這個做什麼的表情聳了聳肩。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冰魚緊握著拳頭,用力之大甚至使得那部分的肌膚蒼白得失去血色。

  「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啦。不過,這個嘛,勉強要說的話,也許是想知道——」我豁出去似的答道:「如果你們五個人之中少了一個人,會變成怎樣?也許我是想知道這點吧。所以才挑上與我最親近的她做為祭品……」

  我看向千里。

  「對,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千里。是你告訴我她的變化,讓我可以輕而易舉地約她出來。雖然意思不太一樣,不過我畢竟還是守住承諾羅。她已經絕對不會再受到傷害了——因為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天乃原周!」

  千里的雙眼中進出凶光,染上不容置疑的殺意,但是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

  「殺人兇手……!」

  理惠激動地朝我這邊衝過來。但是早已預料會出現這個行動的我,推開距離我身後僅有半步之遙的門,衝到走廊上。

  「站住!」

  老師大叫,但是有哪個笨蛋會被叫站住就站住啊。

  我在走廊上奔跑著,衝上樓梯。

  老師以迅捷如風的速度跟在我身後,但是我不會被追上,我不會給她追得上我的時間。

  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屋頂。

  那裡是一片風雨飄搖的世界。

  我任由雨水打濕身子,仰望著有如淚傾的天空,忍不住輕輕說了一句:

  「結束了……」

  結束了。

  這樣一來,我該做的事就都做完了,凜凜子。

  好了,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大家馬上就要追上來了。在那之前,我必須完成最後一個步驟才行。

  我跑到屋頂的邊緣,踩上矮牆,望著在眼下伸展出去的校園,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屋頂上的風勢還是那麼強。

  風從我身後吹來,推著我的背心,我像是要投身於半空中似的一跳……

  ◆來自法術師的第二封挑戰書◆

  「各位親愛的讀者,

  恭喜你看完這個發生在城翠大學魔學系的故事。

  『本座』打從心底為各位新生的平安無事感到開心。

  各位年輕人,別忘了你們每一個人的小小肩膀上,都扛著偉大魔學的未來,希望各位能夠日日勤學不怠。」

  「那麼,各位究竟有沒有看穿七個魔術手法呢?」

  「為了找不出答案而感到遺憾的人也不用歎息。

  對法術師面言,過去與未來都是如同悅耳音樂般的存在。

  『本座』會暫且再側耳傾聽各位的推理一段時間。」

  「能夠全數看穿七個魔術手法的人,可以接著上下一堂補充課程。

  但是沒能看穿的人,還是建議再去複習一遍前面的六堂課。」

  「好了,各位明智的讀者。

  遊戲即將真正結束了。

  請推開密室的門,親眼確認被隱藏起來的真相吧。

  『本座』隨時陪伴在各位身邊。

  一切都即將大白於天日之下,『本座』也要在各位面前現身了。」

  「『本座』乃法術師,手中依然掌握著第七個魔術手法,在門後等待著你的到來。那麼從現在起,來終結這場遊戲吧……」

 ✩✿✿✿✿✰✩✿✿✿✿✰

 ~~補充課程~~

  1

  就這樣,發生在城翠大學魔學系,由「魔學系古怪廣播案」、「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魔學系學生殺人案」三個案子組成的殺人遊戲落幕了。

  被害者一人,加害者也一人,兩人都是魔學系的新生,而且被揭發的加害者從屋頂上跳樓自殺了。

  這個悲慘案件的結果,似乎對參與搜查的警方也造成巨大震撼,決定暫時不對外界傳媒發佈消息,因此讓全國的人都知道案件結果的時機,就變得要略往後延了。

  ——這次的案子完全是靠一位法術師破案的,但是知道這個事實的人並不多。即使是警方那邊,恐怕也只有須津黎人警部、暮具總警部、久遠成美警部三位知道而已吧。這是因為法術師本人拒絕公開破案者是自己的緣故,因此在日後的各類報導中,她的名字也未曾被人目睹過。

  佐杏冴奈。

  這就是法術師的名字。

  ——破案後的第二天,她人在魔學系大樓的屋頂上。

  「…………」

  她坐在矮牆上抽著心愛的香煙,從側臉上看不出任何對破案一事的感慨。

  昨天,在她揭發出來的兇手天乃原周從這個屋頂上跳下去以後——

  她與三位警部馬上清理現場,禁止閒雜人等出入,事後的處理全都由警方一手包辦,所以她也不知道墜落到地面上的天乃原周後來怎麼樣了。從八層樓高的地方摔落地面,應該不可能平安無事吧。天乃原周還能活著嗎?或者已經死了……

  當時在真冰魚、扇谷印南、酒匈理惠、午沼千里四個學生馬上被趕回家。殺死好友的兇手就是跟她們同一個專題研究組的學生,這個衝擊性的事實令她們打從心底氣沮神傷,今天也都沒來學校的樣子。現在還是先這樣就好,因為她們的身心應該都需要休息。

  目前還沒有報導案情的媒體過來。至於這一連串的案子今後會以什麼形式被報導出來,她是既不關心也沒有興趣。

  總而言之,這件事是結束了。

  「……算是種叫人挺失望的感覺吧。」

  她以心不在焉的表情輕輕說道,雙眼投向一無所有的天空。

  今天的天空一碧如洗,讓昨天的豪雨恍如一場夢境。屋頂上的風也僅止於微風的程度,吹得人心曠神怡。

  老師嘴上的香煙前端一顫,掉下一小段煙灰,就在這時候——

  「老師,原來您在這裡啊。」

  樓梯間的門被打開,城翠大學理事長藥歌玲出現在那裡。

  佐杏對藥歌的出現漠不關心,依舊仰望著青空。

  「老師,關於這次的事,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藥歌戰戰兢兢地走近佐杏身邊。

  佐杏把已經變短的香煙在混凝土牆上拈熄,隨即又叼起第二根點燃。

  「……老師,請問,您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不過佐杏看也沒看藥歌:「哎,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吧,因為我也玩得還算開心。」

  「聽到您這樣說,那個,雖然不應該,不過我也可以安心了——」

  「…………」

  風稍微強了些,佐杏的頭髮在空中飄揚,自她口中呼出的煙也不一會兒就被風捲走了。

  「聽說你——」佐杏突然說話:「有出席我加入奧茲時的那場宴會?」

  「咦?呃,是的……怎麼了嗎?」

  「沒有,算了,這個以後再說……那你呢?你才是有話要說吧?」

  像是被點破的藥歌抬起頭來,遲疑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卻遲遲沒有準備開口的樣子。

  「那個……老師,您認為天乃原周是為了什麼要做出那樣的事情呢?」過了好一陣子以後,她這樣說道。

  佐杏沒有回答。

  「我怎麼也想不通……不,是無法接受。我曾經和天乃原周單獨聊過一次,天乃原同學是個非常溫和的人,我實在難以相信這樣的一個人會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

  「所以?」佐杏這樣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是。」藥歌終於下定決心:「——我想說,兇手真的是天乃原周嗎?」

  「…………」

  「根據我所聽到的,天乃原周和三嘉村同學之間的交情真的很好的樣子。天乃原周真的有理由要去殺害那樣的一位朋友嗎?」

  「也就是說,你想說我的推理有誤羅。」

  「呃,那個……」

  藥歌畏縮了起來。

  「哼哼,有話想說,就說個清楚如何?」法術師看著那樣的她,深吸了一口香煙,然後一面噴出一大口煙一面說道:「——如果你要說那傢伙不是兇手,就不要用那種含糊不清的方式說,應該還有其他更加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吧。」

  「……咦?」

  「如果被小刀傷到的地方嚴重到要動用繃帶包紮,那麼傷口應該會流出不少血,但是現場完全沒有找到類似的血跡。就算那傢伙有本事把自己留在現場的血跡全都處理掉好了,但是要用傷成那樣的手爬下水管終究也不可能。更何況話說回來了,如果兇手真的被那把小刀傷到,也沒道理把那樣的凶器留在現場。」

  「那個……您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這次法術師開門見山地對困惑不已的藥歌說出結論:

  「也就是說,周的手上並沒有刀傷。」

  藥歌像是在剎那問被甩了個巴掌般楞住。

  「那、那麼……」

  「對,那傢伙並不是殺害三嘉村的兇手。」

  「怎麼會……可是,那個,天乃原同學已經認罪,還從這裡跳下去自殺——」

  「認了嗎?」

  「咦?」

  「我是問,那傢伙真的認罪了嗎?是啦,那傢伙的確是說過類似那樣的話,但是最後還是沒有給別人看最重要的證據,也就是手腕上的傷。那傢伙做的,只是逃跑而已。」

  「…………」

  佐杏一腳踩熄了掉到地上的香煙站起來,然後——

  「喂,已經可以了,出來吧。」

  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

  緊接著——

  從樓梯間上冒起一個人影。在看清楚對方後,藥歌臉上浮現出驚愕的表情。

  ……也難怪了,因為那人影就是昨天應該已經從屋頂上跳樓自殺的天乃原周——也就是我。

  「老師您還說什麼:『沒辦法給別人看嗎?』咧,沒有的東西怎麼給別人看啊。」

  我從樓梯間上跳下來,站到藥歌理事長前面一圈一圈解開纏在右手手腕上的繃帶。在我展現於外的右手手腕上,有著總算已經癒合的咖啡燙傷痕跡。

  「……天、天乃原同學?」理事長張口結舌地說道。

  「好久不見了,理事長。不過也才一天不見就是了。」

  「哼哼,嚇到了吧?」

  老師勾起嘴角,似乎對於理事長直接了當的反應感到無比愉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師?」

  「哈,你應該已經心知肚明了吧,昨天那場鬧劇全都是一場戲啦。」

  是的。

  昨天把所有相關人士全找來觀看的破案劇與兇手逃亡劇——全都是我和老師設計出來的。我來到正在颳風下雨的屋頂,踩著矮牆爬到樓梯間上面(確實就跟理惠說的一樣,只要趴在樓梯間上面,根本就不會有人會注意到我的存在)。在大家也都追上來以後,老師不露痕跡地在大家有機會探頭看下面做確認以前,就把其他人趕回去,只跟警部們解釋,說這是為了逮捕兇手所必要的手段,並且要求警方協助。在得到警部們的協助之後,把巡邏車之類的叫來,營造出逼真的『走投無路的兇手自殺現場』氣氛,就這樣完美地騙過所有人的耳目。

  老師以前曾經說過,趁著對方被嚇到而內心動搖的時候,趕快灌輸虛假的印象過去——這就是詐術的基本。大家都因為我是兇手的意外性而大吃一驚,所以完全掉入陷阱中,誤判真相了。

  順帶一提,昨天老師在貝克對我說的「沒事就陪陪我」,其實就是叫我陪她去演戲的意思。日語真的很有趣。

  「……兩位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呢?」

  藥歌理事長以委曲的表情說道。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雙手往大衣口袋中一插,邪氣地笑了。

  「那當然是為了逮住你這個真兇羅,藥歌玲——不,你也差不多可以現出真面目了吧?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

 ✩✿✿✿✿✰✩✿✿✿✿✰

  2

  老師又點起一支煙。我到最近才發覺到,老師在心情很好或心情很不好的時候——總之就是在感情起伏較大時,似乎有增加吸煙量的傾向,而現在肯定是心情很好的狀態吧。

  「……殺人遊戲是吧?你又想出了個挺異想天開的點子嘛。不過啊,這次的殺人遊戲到底是你在什麼時候想出來的呢?」

  老師維持著雙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勢吞雲吐霧,同時像是在巡視課堂般走了起來,緩緩穿過藥歌理事長旁邊。

  理事長默不作聲。她面無表情,就像感情的開關突然被關掉了一樣,簡直如同戴上了面具。

  老師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期待過會得到回答吧,她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是在我來到魔學系的時候嗎?還是在創立了這個魔學系的時候?哼哼,兩者都不是吧——你是在更早以前就已經想出這個鬧劇。恐怕是在十幾年前,也就是在慶祝我加入奧茲的那場宴會上——第一次遇到真正的藥歌玲的時候吧。」

  「…………」

  「記得那時候你挺慇勤地和藥歌玲交談過吧,說了些什麼『好名字』之類的……對,你在那個時間點就已經想好這個遊戲的大綱,所以你才會從奧茲消失——為了要取代真正的藥歌玲。」

  藥歌理事長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老師也不放在心上,繼續說下去:

  「當時藥歌玲是二十二歲——是個剛從城翠大學教育系畢業,進入劍橋大學研究所攻讀的學生。你用你擅長的法術化身成藥歌玲,竊佔了她的人生。也正好大概是從那時候起,藥歌玲就以特例在劍橋大學一路升學、晉級,回到日本後馬上當上城翠大學的理事長,突然爬上人生金字塔的頂端……但是那些華麗的經歷全都是你搞出來的吧。嗯?克勞利三世?」

  老師提出的推理叫人無比震驚——創辦日本第一所魔學研究機構的魔學系,可說是日本國內魔學先驅的偉人藥歌玲,其實是個冒牌貨,而真面目則是從奧茲失蹤的傳說中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如果這個衝擊性的事實是真的,日本魔學史就要整個改寫了。

  一陣強風吹過屋頂。

  「……既然您這樣說了。」藥歌理事長的嘴唇緩緩地動了起來,編織出流利的言辭:「那麼還請賜教,我要怎麼做,才能夠在不被樓梯上監視器拍到的狀況下,前往這個屋頂攻擊被害者,並且離開這裡呢?」

  「哼,做都做了還裝蒜——答案非常簡單明瞭,你根本就沒有踏入這個屋頂一步。既然沒來過,當然也就沒有離開的必要。就是這樣。」

  老師以她一貫的態度答道,實在有夠簡潔的。

  理事長冷靜地還擊:

  「……我沒有來過屋頂?不過,會有那樣的魔術手法存在嗎?在不過來這裡的情況下,要用那麼精細的手法切碎被害者的臉?這是什麼樣的魔術手法才能實現的奇跡呢?」

  「哼,沒有使用那種東西的必要吧。你是法術師,當然是使用法術了。」

  「法術嗎?但是那方面的可能性早已經被否決了吧?因為以『飛行』為首,可以實現這個案子殺傷手法的法術,應該全都屬於『不可能的課題』之範疇。」

  就像藥歌理事長說的一樣,老師之前也做出過這樣的結論。說是沒有法術可以使人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情況下,殺傷位於這個屋頂上的人物。

  但是——

  「你說的對,沒有法術可以使人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情況下,殺傷位於這個屋頂上的人物。這點千真萬確。但是,一開始需要的就不是那種法術。因為實際上你並沒有殺傷三嘉村——沒錯,你對屋頂上的三嘉村施行易容法術,把她變成『臉被小刀割碎』的模樣。」

  「————」

  「三嘉村臉上的傷,還有那一地的血……當我們來到這個屋頂上的時候,在我們面前的一切慘劇佈景,都是名副其實的『偽裝』。」

  老師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你採取的行動是這樣:你首先寫信把三嘉村叫來魔學系大樓的屋頂上,自己則待在距離這裡最近,同時也可以把這裡一覽無疑的地方——教育系大樓的屋頂上等著。當三嘉村到來後,你就用『催眠』的法術使她睡著,之後再用遠距離遙控演術的方式進行『偽裝』給她易容。接下來依然是用法術,將『偽裝』成上面有血漬和有三嘉村指紋的小刀丟到這邊的屋頂上。雖然兩棟大樓之間有一段距離,不過對面那邊高上三層,所以應該可行。至於你之所以要特地把凶器丟進現場,是因為你要使大家的推理誤入歧途,做出『雖然不知道用的是什麼魔術手法,但是兇手確實曾經來過屋頂』的結論。就是說沾在小刀上的三嘉村指紋,以及只傷及三嘉村臉部的『偽裝』,都是為了同一個效果而計算出來的……但是,以上的原因也只是順便,真正的原因其實不是那樣吧?對,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靠這個魔術手法不能夠殺死三嘉村。」

  藥歌理事長對老師的推理維持緘默。

  當初我聽到老師這番推理的時候,訝異地張大了嘴巴合不起來。但是用這個推理去回顧整個案子的經過,很多前因後果都可以對得上。比方說,老師一口斷定凜凜子的傷一定可以完全治好的理由。老師從一開始就已經看穿凜凜子的傷是用法術易容造成的,所以她才會一口斷定那些傷可以完美地治好。並不需要去推翻鏈金系法術治療中的「不可能的課題」,只要把被施加在凜凜子身上的易容法術解開就行了,所以也難怪老師會表現得那麼信心十足。

  「在病房中的那件事也很簡單。是你在周要離開病房的時候,從櫃子中跑出來打昏了周。」

  「為什麼我要特地去做那種事?如果我的目的是殺害三嘉村,那麼我挑她一個人在病房中的時候下手不是更好?」

  「哼,這話倒也沒錯啦。只不過,如果你的目的真的是殺害三嘉村,那才能算數。」老師以洞悉一切的態度說道:「你特地挑周在場的時候從櫃子裡跑出來的目的,是為了加強三嘉村直到不久前都還活生生地在那裡與周說話的印象,以便造成一種錯覺,讓人以為病床上的屍體是三嘉村,對吧?」

  「————」

  「哼,就是這樣了吧。要不是這樣,你就沒有故意挑這傢伙在場時現身的道理了。床上的屍體就和那個古怪廣播中所說的一樣,被砍下手指、毀容、拔掉牙齒、眼睛也戳爛,變成根本無法辨別個人身份的狀態。所以要辨認屍體的身份,就要靠現場狀況,與實際上也在場受到牽連的周來證明了。你是為了欺騙大家,讓大家以為那是三嘉村的屍體,所以才利用了這傢伙。」

  「您說那具屍體不是三嘉村同學的屍體是嗎?那麼,那到底是誰的屍體?」

  「這才真是貨真價實的蠢問題。人類的屍體並不是可以隨便在路邊撿到的,只要把可能性列出來,再一一過濾刪除,答案自然就會浮現了——不會是別人了,在醫院中的那具屍體,肯定就是真正的藥歌玲。」老師終於說出真相:「那個櫃子的大小足以塞進兩個人還有剩。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把她藏在哪裡,不過那時候你和真正的藥歌玲一起躲在櫃子裡,在攻擊過周之後,弄昏三嘉村,再把床上的三嘉村與真正藥歌玲交換過來,用前面說過的手法殺死藥歌玲。因為那具屍體的推測死亡時間與案發時間吻合的關係,代表你一直讓藥歌玲活到那個時候。想必你是剝奪了她的自由與意識,把她收藏在不見天日的密室之中吧……哼,不但加害者是冒牌貨,就連被害者也是冒牌貨嗎?雖然可以算是個挺有趣的點子,不過還是不太夠看啊。」

  老師宛如大獲全勝般的發表勝利宣言:

  「——加害者是易容成藥歌玲的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本人,被害者是偽裝成三嘉村凜凜子的正牌藥歌玲。這就是這場殺人遊戲的解答!」

  老師如利箭般的視線射向理事長.

  她木然承受了視線好一會兒。

  「……呵、呵呵呵。」

  才出其不意地——

  「呵呵呵呵呵呵……」

  就像卸下假面具般——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天大笑了起來。

  「漂亮,除了漂亮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雖然多少也有些誤差存在,但是能夠把真相破解得這麼有條理,也著實叫人意外。不愧是號稱六人之中最強的『六位法術師之六』佐杏冴奈,特地把你找來日本真是太值得了!」

  藥歌理事長說道。

  不,她已經不是藥歌玲了。

  一手操弄著魔學系三案件的真兇,消去她用來欺瞞世人耳目的假象,真面目終於大白於天日之下。

 ✩✿✿✿✿✰✩✿✿✿✿✰

  3

  ——「變身」這個字眼掠過我的腦中。

  我以前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魔術師表演一種魔術,讓籠中的獅子在一瞬間換成一個美女。而現在發生在我眼前的情景,也和那種狀況差不了多少。

  帶著微量電磁的旋風自她身上撒落——多半是解除演術的餘波——同時她的外表在一瞬間被她原本的樣貌取代了。

  原本身穿優雅套裝的三十多歲美女,居然一下子變成了大概和我同齡的年輕女孩子。她頭戴黑色的帽子,整個身子都罩在同樣屬於黑色系的斗篷之下,只要再帶著黑貓與掃帚,就完全符合人們心目中中古時代的魔女打扮了。

  她的身形不高,白髮如雪,紅寶石色的眼珠像在燃燒著一樣,有著北歐人的精緻面容,以及給人一種小惡魔般的可愛感,不過從她的眼神與舉止中卻滲透出一股妖氣。

  在以華麗的演出褪去所有虛假的外衣後,她揮開迎風飄動的斗篷,如同沐浴在舞台螢光燈下的女明星般,優雅地行了一禮。

  「——好久不見了,之六。縱使我的易容騙過如同天上繁星的人們,但很遺憾地還是騙不過你。你是從什麼時候起察覺到我的真面目呢?」她流利地說著,聲音如稚氣未脫的少女一般。

  「從這傢伙那裡聽說你出身於洛亞家的時候。」

  「原來如此。」

  法術師克勞利三世露出從她那可愛外表完全無法想像的嬌艷微笑,雙唇間可以窺見犬齒。

  「日語真是種有趣的語言。」

  「是啊,特有的。」老師把雙手往口袋一插:「在日語中,漢字有『音讀』與『訓讀』兩種念法。找遍全世界,也只有日語會有一個字有好幾種念法的特性了……哼,『藥歌·玲·洛亞』是吧?藥歌玲的『藥歌(kusuko)』這個姓氏的念法很特別,是『訓讀』加『音讀』的混合念法。如果把這個姓氏全部改成『訓讀』念法,就要把『藥歌』兩個漢字分別念成『kusuri』、『uta』。而因為名字『玲』這個漢字原本就只有『音讀』存在,所以直接使用『rei』的念法就好。然後再加上『洛亞(Roye)』,把這些念法寫成片假名,再重新排列組合以後——

   クスリ·ウタ·レイ·ロア(Kusuri uta rei Roye)

   アレイスター·クロウリー(Aleister Crowley)

  ——正好每一個發音,都可以對應到把亞歷斯特·克勞利(Aleister Crowley)這個名字,用片假名拼出來的日語發音上。哼,虧你想得出來這麼無聊的冷笑話。你對藥歌玲說的『好名字,其實就是指這件事吧。」

  「這不是冷笑話,請你好歹也說是『字謎遊戲』……而且說到這個,你也沒有對我說長道短的資格吧。」

  「現在回想起來,專題研究學生名冊上的學生名字會出錯,也是你幹的好事吧?那是在叫我要注意名字的訊息。」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克勞利則優雅地微笑著。

  這兩個人真的是一種強烈的對比。如果把毫不保留散放著體內活力的老師比擬成「太陽」,那克勞利就像是擁有在不知不覺中引入走向瘋狂之妖力的「月亮」了吧。

  「所以?你設計了這麼個無聊遊戲的目的是什麼?」

  「……會被你說成無聊還真是有些令人遺憾。雖然這樣做並不是想要賣人情給你,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而做的喔,之六。」

  「為了我?」老師眉頭微蹙。

  「正是。」克勞利像唱大戲般張開雙手,話聲也悠然如歌:「話說從頭。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化身成他人,遠赴如此偏遠的東方島國,親自創辦魔學研究機構?那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偉大魔學的未來啊——昔日,我的祖父,也是魔學之父,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大法術師亞歷斯特·克勞利一世於祖國英國創立了魔學結社AA,在那裡召集擁有才華與大志的年輕人,為復興魔學傾盡心血。但是隨著時代變遷,AA被奧茲取而代之,甚至連它的本質都受到扭曲變貌。曾經僅只以復興魔學為目標的崇高結社,已經墮落成靠著獨佔法術師而自滿的愚昧無能組織。只要奧茲身為新世紀魔學舵手的一天,魔學就沒有未來。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吧,之六。」

  我看著老師的臉,她沒有要反駁的意思。我回起老師曾經說過的話——事實上,在奧茲根本無法自由從事任何研究與實驗,所以老師才來到日本,就是為了脫離束縛得到自由。

  「魔學是一門適合擔起新世紀掌舵者重任的學問。已經受到科學侵蝕的文明社會,破壞自然環境、令生態系失常,以結果面言,正在使人類步上自滅的道路,所以需要像諾亞大洪水般使整個社會得以淨化、革命的力量,而魔學就蘊藏著那樣的力量。你應該也明白吧,之六。再不快點用魔學治療這個因為科學而爛熟腐敗的世界,人類就沒有未來了。因此我才會選上這個還沒有被奧茲魔手污染到的日本,創立用來為新世紀掌舵的全新魔學研究機構——這個魔學系。這是為了純正的魔學發展以及培育新血。而最終的目的,是把蠢到無可救藥的奧茲毀得體無完膚!」

  陳述自己理想的克勞利眼中洋溢著真摯的光輝,讓我都有點——是的,有一點點感動了。

  「但是我還不夠成熟,光靠我一個人不足以完成這樣的大業。所以我才把你找來——把創世六日中公認擁有最強實力的你找來。希望你也能支持這個計劃,共同打倒奧茲……但是你在奧茲也是個格外出眾的享樂主義者,有著獨特的嗜好,世界上的一切對你來說都只是有趣或不有趣的分別而已。這讓我有些擔心,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理解我的志向。所以我才設計了這個遊戲,希望能夠令你滿意。」

  「哼,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老師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反應給了克勞利鼓勵的關係,她用熱情到幾乎可以稱作恭敬的態度繼續勸服工作:

  「您能夠理解嗎?是的,這次的遊戲只不過是個序幕。我在此承諾,只要您肯配合我,必然會提供您更進一步的娛樂。所以請務必要把您的力量借給我……」

  「與奧茲為敵,是嗎?的確是挺有趣的樣子。」老師把香煙丟到地上,用腳跟踩熄:「不過很遺憾,我的答案是NO,我沒興趣跟你勾肩搭背。」

  可能是老師的反應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克勞利的話在剎那間噎住了……哎,老實說我也嚇到了。因為僅只用好惡感情判斷世間萬物的老師都已經說出「有趣」這兩個字了,結果到最後居然不答應,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為什麼呢?是否方便把理由告訴我呢?」

  克勞利直直回望著老師問道。

  對她的問題,老師只用一句話就交代清楚了:「因為我看你不順眼。」然後斬釘截鐵地又加了一句:「讓我看不順眼的人不管做什麼,都不會令我覺得有趣,就這樣。」

  這種說單純是很單純,說侮辱人也是很侮辱人的理由,使得大出意外的克勞利和我不約而同閉上了嘴巴。

  「你的說詞確實有幾分道理,我也不否認奧茲是阻礙了魔學的發展。但是不爽的話你自己去搞就好,我可沒興趣奉陪。」

  「……之六,難道你對魔學的未來沒有擔憂之情嗎?」

  「有是有啊,因為我畢竟也是個法術師嘛,但是這個和那個是兩回事。想毀了奧茲是吧?那很好啊,隨便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不要擅自算上我。我的人生是只屬於我自己的,之前我也這樣說過了吧?」

  「…………」

  看來!

  老師相當討厭克勞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就算說奉承話,老師這個人也絕對稱不上具有道德感,卻也不會毫無道理討厭某個人。這樣的老師會這麼討厭克勞利的理由到底何在呢?

  「是我曾經犯下什麼令你不愉快的過錯嗎?」克勞利發問了。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雖說如此,不過基本上我還是感謝你的,因為你給我準備了大學教授這個還挺不錯的環境嘛。」

  「既然如此……」

  「但是——」老師打斷克勞利的話:「到第二個案子為止我還可以原諒,不過第三個案子你就做得有點過火了。」

  「你的意思難道是……」克勞利像是在考慮如何措辭:「因為我傷了你的學生,所以不能原諒我?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看著老師,在反芻著克勞利的話時察覺到一件事。

  的確。

  一直到第二個案子——「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為止,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遭受到傷害。被害者凜凜子的傷也只是用法術造成的「偽裝」,曾經心情低落的大家在聽到老師保證「這個傷可以完全治好」以後,也全都恢復精神。但是在第三個案子——「魔學系學生殺人案」——大家失去了凜凜子,無可取代的笑容與友情被連根拔起。第三個案子徹底地破壞了大家之間的關係。

  克勞利輕聲一笑,露出略帶嘰嘲的笑容。

  「這可真是叫人意外,沒想到你居然是個人道主義者……是啊,這麼說來我倒是忘了呢,以前你也曾經救過對我無禮的蠢東西。對弱者伸出援手這種事有什麼意義呢?我完全無法理解會產生那種行動的理由。」

  「哼,你可別搞錯了。」老師勾起嘴角一笑,笑得比平時更嗜血:「這些傢伙是我的學生。那時候也一樣,是我的宴會。只有我可以自由處置我的東西。」

  「……原來如此,我理解了。不過,如果是這樣,對我來說反而也是另一種可供利用的狀況。既然如此,我就改變計劃吧,用強硬的手段來逼你協助我。」

  出其不意地——

  克勞利的嘴唇一抿,勾勒出如同新月般的弧形,一個冰冷而殘酷的笑容在她臉上擴散開來,讓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那個表情和老師那種邪氣的笑容看似頗有共通之處,但是本質上終究完全不同。如果說老師的笑容是邪惡的惡魔微笑,那克勞利就是沒有思想的人偶本身。

  周圍的空氣彷彿有著火花交進般緊繃。

  「……你在打著拿真正的三嘉村當人質的主意是吧?」老師說道。

  「這就是說你早就預料到了嗎?」

  「廢話!你之所以會選上三嘉村當被害者的冒牌貨,就是因為她和真正的藥歌玲身高、體重、血型都一致對吧?對你來說三嘉村是——不,三嘉村的身體是——還有利用價值的。比方說像這次一樣,要把屍體換成別人的狀況下時,她的身體也還可以派得上用場,所以你當然會先留下她一條小命。」

  老師在視線中注入壓力。是的,對方是擅長計算的克勞利,就像她一直把真正的藥歌玲活生生地藏在某個地方,直到案發前為止一樣,真正的凜凜子一定也還活在某個地方!

  「呵呵呵,正是如此,之六。但是你是救不了她的,因為!」

  下一個瞬間,克勞利動了。她的腳往瓷磚上輕輕一點跳了起來,踏在矮牆上。

  她想要離開屋頂!

  這裡是距離地上八層樓之高的斷崖絕壁,不過真要找方法離開,還是可以借助繩索或降落傘等工具脫身——要舉例是舉不完的。善於計算的克勞利在前來接觸老師前,應該不至於會沒有任何準備。

  但是在這個時間點,克勞利已經有了一個最大的誤算。那就是一如她必然會做好某種準備一樣,老師這邊當然也做好了同樣的準備。

  克勞利的身子躍上半空中。

  然而比她的動作更快了一瞬間,真的是只有剎那之差的時機——

  「哈!我豈會讓你逃掉!」

  老師的法術已經發動了。

 ✩✿✿✿✿✰✩✿✿✿✿✰

  4

  「…………!?」

  驚人的閃光照得人的眼睛睜不開來。

  突然從一無所有的空間中進出的金黃色閃光,一下子就暴漲開來罩住整個屋頂。原本要躍往半空中的克勞利,就這樣以毫釐之差陷身光中,於電光石火間被反彈回來,在瓷磚鋪成的地面上像個滾地葫蘆般滾了好幾圈。

  「……!『結界』!」

  直起上半身的克勞利咬住下唇。

  那陣光實際上就是一道「牆」,是閃耀著金黃色光芒的巨大光「牆」。它不動如山地擋在屋頂四周與樓梯間的入口處,使屋頂化為一個完全與外界隔離的地方。我們就像被封閉在一個形同金字塔內部的空間中。

  「這和十幾年前那時候一樣……」

  「對。」老師答道:「哼哼,我照你的希望,把屋頂上做成密室羅。」

  一切的雜念都已經從老師的表情上消失,從她體內升起神聖的氣息。儘管正在演術法術——而且還是種非同小可的大型法術——但老師在說話時連呼吸和集中力都沒受到干擾,甚至還露出意含諷刺的笑容。在演術的時候,法術師要割捨掉身為一個人的機能。然而老師現在卻可以若無其事地又說又笑,這份演術力除了令人驚異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

  這就是老師設下的陷阱,也是她曾經在奧茲的宴會會場上用來阻止克勞利行兇的「結界」。老師在之前來到屋頂上進行現場搜證的時候,就已經施術設置好這個「結界」,把它設定成隨時可以發動的一種機關。

  「克勞利,你確實無懈可擊。就算我直接過去逮你,你應該也會轉個身就逃得不見人影了吧……所以我們昨天才會演出那場猴戲。只要故意做出錯誤的解答,你一定會上勾,就可以像這樣把你引來這裡——引來陷阱之中了。」

  克勞利的紅色瞳仁中閃著對老師的敵意。不過對於一直以來處於被動狀態下的我們來說,這就是表示我們終於扭轉局勢,拿到主動權的絕佳證據。

  「……形勢逆轉了。好了,說吧,真正的三嘉村在哪裡?」

  老師逼近她。

  克勞利沒有回答,反而站了起來,緩緩舉起左手。我朝向她所指的方向確認,老師也全神戒備地往那邊望去。

  那個方向上矗立著一座時鐘塔,與這邊遙遙相望。鐘面上的指針顯示現在是兩點十七分。

  「——?」

  我驀然發覺到那裡有某個東西存在,連忙瞇起眼睛凝視鐘面。比較長的分針這時候正斜指向右下方——正好指在三跟四這兩個數字的中間,不過這不重要,問題是在分針的前端。那裡吊著某樣東西……

  ——我屏住呼吸。

  是她沒錯。她的雙手被繩索綁著,繩索的另一端做成繩圈掛在分針上。但是如果分針照這樣繼續往下栘,繩圈必然會滑落下來,將她重重地摔落地上。

  「凜凜子!」我大叫。明知道她不可能聽得到,可是我還是叫著。她似乎是昏迷過去了,無力地掛在那裡。

  「的確。」克勞利輕輕嗤聲一笑:「被你說中了,之六,她真的是有利用價值。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一面維持這邊的結界一面救她吧?呵呵,好了,你可沒有多少猶豫的時間了唷,我勸你還是快點過去救她比較好喔,如何呢?」

  我看著老師。

  老師的表情一如平時。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舉起一無所有的右手,叫了我的名字一聲。

  「在這裡有個杯子。」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咦?」

  「如果我放開手,這個杯子會怎麼樣?」

  「這個……」我答道:「應該會破掉吧?」

  「沒錯,正確答案。那麼,要怎麼做才能使這個杯子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

  「這個——」

  「怎麼樣?法術有可能辦得到那種事嗎?」

  這個題目應該早已經有結論了。杯子一旦掉到地板上,根本沒有方法使它不破掉。這就是老師在貝克為我上課時做出的解答。

  但是——

  即使是這樣,我現在也不可能安於那樣的答案了——

  「可能的。」我說出我的答案。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擺動著她的頭——上下擺動:「好,這就對了……聽好,魔學是比其他任何學問都更加實際、有邏輯的一門學問。反過來說,也就等於即使是再怎麼亂七八糟的邏輯,只要能夠把解答捏在手中——掌握住它的原理——就絕非不可能實現的了.所以說,接下來就看使用的人自己了,把解答拿出來給我看看吧。」

  「可別說做不到啊!」老師又追加了這麼一句。

  這是老師給我出的最後一道考題,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而克勞利這次真的發出嘲笑聲了:

  「你該不會是要把救人的事交給那位學生去辦吧?」

  「哼,我的學生可是很優秀的喔,再怎麼說也是我教出來的嘛。而且,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

  克勞利沉默了。接下來她頭一次盯著我,我也回望著她,我們的視線在一瞬間交會。

  「周,拿著它!」

  老師拿下她左耳上的鏈型耳墜扔向我。我用雙手接住,攤開手心一看,發現耳墜前端的水晶柱內側雕刻著好幾層複雜的花紋,會依據觀看的角度像稜鏡般改變色澤。

  「那是——」克勞利挑起一邊的眉毛:「無限放大器『勒默西埃的水晶』。它擁有現代已失傳的矛盾回路,是理論上號稱具有無限放大率的究極放大器。即使是在魔學全盛期的中世紀時,也僅僅只能製造出兩個的夢幻魔器……但是這樣好嗎?對你來說,那應該是最後的王牌。一旦沒有了它,別說是和我交手了,你就連要維持這個巨大的結界都會有困難了吧?」

  「你可別太小看我了。像你這種貨色,有這玩意就足夠了!」

  老師把香煙一丟,從口袋中拿出寶石。我對那個寶石有印象,那是老師之前在研究室中做出來的放大器。

  看到老師是認真的,克勞利臉上的從容也消失了。她從斗篷下取出鑲著寶石的戒指,把它套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然後她又取出另一個隱現銀輝——形似細長鋼筆般的東西出來。我對那個東西也有印象,那是(克勞利易容的)藥歌理事長總是插在胸口口袋中的東西。她卡嘰卡嘰地轉著那東西的一端,隨即從那東西中開始發出類似耳鳴般的嗡嗡聲。克勞利宛如抓著劍柄般拿著它一揚,咻地一下朝腳下揮出一道閃光。

  在那一瞬間,響起了硬物遭到刮搔的聲音——

  「…………!?」

  ——混凝土的磁磚上多出大概兩公尺長的裂痕。

  不、不對。

  這不是裂痕,是消失。克勞利腳邊的混凝土地板上,在被看不見的劍掃過去的一瞬間,地面就不留任何痕跡地消失了,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東西存在於那裡似的。

  「哼——超次元抹消魔器『帕拉塞爾蘇斯的魔劍』(註:Paracelsus,一四九三~一五四一,原名為PhilippusAureolusTheophrastus,瑞士鏈金學家和醫生。反對權威,曾經因為允許理髮匠與手術師聽他講課而遭到驅逐)嗎?利用干涉定義萬象存在的超次元符號,來消滅目標的非凡魔具;你倒是隨身帶著挺危險的東西嘛。還有我記得那玩意應該因為太危險,所以被奧茲封印起來了吧。」

  「因為我覺得讓它待在那裡堆灰塵有些浪費了,所以在脫會時就擅自借用嘍。」

  「……嘖,原來是你拿走的啊,我的目標本來也是它耶。」

  老師這樣說道。喂喂……

  克勞利揚起看不見的劍尖指著老師。

  「原本我並不想採取這種訴諸暴力的醜陋手段——但是現在是不得不然了。這是相傳能夠劈裂任何結界的非物質之刀,你真能接得下它嗎?」

  「好得很……我好久沒有這麼認真起來啦。」

  兩位法術師同時進入備戰狀態,將手中的放大器調到開啟狀態,自寶石中隱隱亮起青白色的光華,同時開始響起了運轉中的低沉鳴響。從兩人身上湧出驚人的氣勢。

  老師突然把我推開,樓梯間門前的結界在剎那間開出一道缺口,我從那裡摔了出去,然後那個缺口也立即合上。

  「老師!」

  「快去!」老師叫道:「要是救不回三嘉村會被我宰了喔!」

  這就像是開戰訊號一樣,克勞利往地面一蹬,精準地踏前三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看不見的劍一閃而過。

  我轉過腳跟,聽著身後傳來的轟然爆音,強忍著不回頭,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梯,奔出魔學系大樓的大門口,直朝著時鐘塔的方向跑過去。

  我知道老師是處於壓倒性不利的一方。

  克勞利說的對,要維持著那種規模的「結界」,還要分心與她交手,根本就是拿性命開玩笑。更何況對方手上還有強力的魔器,而老師的王牌卻在我手中。就算是老師,應該也沒辦法在這麼惡劣的條件下發揮實力。

  但是——

  我這位老師並不是那種會罔顧自己學生性命的人,也絕對不會為了一舉兩得而做出賭博性的決定。

  也就是說,她確信我可以救回凜凜子,所以才選擇由自己當克勞利的對手。

  ——為何?

  為什麼她會那麼信任我這種人?

  從魔學系大樓到時鐘塔之間大概有五百公尺的距離,我跑百公尺的最佳紀錄大概是十六秒左右——絕對不算快。現在的距離更是百公尺的五倍,而且接下來我還得爬到時鐘塔頂樓。就算只用我的百公尺紀錄來計算,效率就已經夠差了,少說也要花上五、六分鐘,甚至更長的時間。

  相對的,時鐘的長針已經指到四上面了。因為那上面沒有秒針,所以不知道現在是二十分幾秒,但是不管怎麼想,時間都只剩下不到五分鐘了。

  在我腦內一角,有個正在這樣冷靜思考的自己存在。

  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不能停下。

  喉嚨好乾,肺快炸開了。

  輸送到我腦部的氧氣不夠了。

  我的思考能力逐漸崩潰,糊成一團。

  也許趕不上了。

  也許死定了。

  也許怎麼樣都沒用了。

  只能接受必然會有的現實了。

  我在做的事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管做什麼都沒用。沒用、沒用,啊啊,不管做什麼都沒用了。

  我明白,這種事我在那時候——母親中槍的時候,我就已經一清二楚了。

  可是——

  (承諾。)

  我答應過的。

  (這次一定沒問題,因為魔法師——現實世界中的法術師就在附近了。)

  我抵達時鐘塔。鐵門上寫著「禁止進入」的文字,我握住門上的把手。

  但是打不開。我又拉又推,它依然動也不動。

  「……!啊,可惡!打開,打開啦!這個——」

  我一面氣喘吁吁地哭喊著,一面用力撞門,但是怎麼樣也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就像在沙漏中逐漸往下落去的沙粒一樣、就像炸彈上被點燃、的導火線一樣,她正一步步逼近死亡。時限也許就在一分鐘後、兩分鐘後、三分鐘後,甚至下一秒後。

  一個景像在我腦中閃過。狠狠撞上地面的她,頭蓋骨破裂,裡面的東西濺了一地——

  焦躁。

  恐懼。

  「打開啊——!」

  我被心中升起的衝動驅使,發狠往門把上一踢。

  咕嘰一聲,從我腳上傳來令人不快的觸感,同時痛覺也蔓延開來,看來是挫傷了。沒傷到門把卻傷到自己的腳,這像什麼話?現在可不是開無聊玩笑的時候——

  嘰——

  「…………」——啊,打開了。

  我連忙衝入門中。

  時鐘塔內部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空間,螺旋狀的樓梯沿牆而建,一路盤旋向上。一圈又一圈的樓梯多到叫人看得腦袋發昏,不過我還是拚命往上跑。

  「嗚……呼、呼……呼、呼……!」

  當我來到位於最上層的門時,幾乎已經處於手腳並用的爬行狀態了。我撬開門,那裡面是機房,室內堆滿了許多裝置。有相互咬合轉動的巨大齒輪,有好幾根反覆不斷做著活塞運動的鐵柱,有安裝著操縱桿與按鈕的控制盤——它們全都是連動的,一面演奏著冷硬的機械音,一面以一定的節奏運作,使人有種自己被關在音樂盒中的感覺。

  然後在幾乎快被這些裝置遮掩成死角的室內深處——我找到了最後的那扇門。

  我踹開那扇門。

  隨即一股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的疾風撲面而來。

  ——一步之外就是天空。

  那扇門是通往時鐘塔鐘面用的門。雖然基本上有加裝扶手,但是有跟沒有也差不了多少。因為置身在太高的地方,我眼都快花了,但是我沒時間磨蹭了。我緊緊抓住門框探出身子,看向正下方的長針——她還在那裡,還在!

  「凜凜子!」

  連我的聲音都被風捲走了,就在這個時候——

  時鐘的長針喀一聲推進一格,針上的振動也傳到位於針尖的繩圈那裡,她開始順著斜度往下滑落。

  阻止不了!

  往下掉了!

  ——我已經什麼都沒辦法想了。

  我踏上扶手,投身於一無所有的半空中。

  「…………!」

  在下腹一瞬間傳來空蕩蕩的飄浮感之後,天地在我眼前翻轉了過來。我的身體在風勢的阻力下像旗幟般不由自主地擺動著,同時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重力的魔手抓著拉落地面。

  我盡可能地伸出自己的手。在我觸到凜凜子衣角的一瞬間,我用盡全力抓緊它,把她的身體拉向我。

  我是個對法術的演術方法一無所知的外行人。

  但是魔學是比其他任何學問都更加實際、有邏輯的一門學問。所以只要掌中握有解答,不管是外行人或老手都沒差。有或者沒有就代表一切,而我已經取得那個答案了。在貝克和老師玩問答遊戲的時候,就已經取得了。

  (——我當時想到的第一個點子是使用更加堅固的杯子……)

  就是那樣。

  這不是遊戲。

  所以不存在必須遵守的前提條件。

  沒有了那種條件,要顛覆結果就是件簡單的事了,也不必怕會被扣分。

  我已經知道如何使杯子變得更加堅固的方法了。我剛剛已經看過——不,聽過那個方法了。

  也許不該把那種感覺稱之為「聽」吧,但我是這樣感受到的。在老師布下「結界」的那一瞬間,我確實聽到了老師為了編織出「結界」而向世界放出的「曲子」。我正確地記住了那支曲子的旋律、組合、律動,所有的條件都湊齊了,剩下的——

  (剩下的就只有重現那首「曲子」而已……!)

  法術師在身為演奏者的同時,自己本身也是用來發=旦的樂器。因此在演術時,必須把自己的身體從根本改造起。不把自己的肉體當成一個人,改造成純粹用來演術法術的無機質器械。

  雖然外表上並沒有變化,但是在心中形成這種意象的一瞬間,體內的器官就接二連三改變原有功能,變化成只為了演術而存在的器械。就這樣用意志逐漸改變身體的構造。

  只把必要的部分淬煉得更加精緻,割捨掉不必要的部分。

  研磨得無比敏銳的感覺。

  變得清明無比的思考。

  細胞如同沸騰般的反覆著死滅與復活的過程——我的身體、指尖,甚至每一根頭髮都被塑造成一個器械。那是已經突破人類體能極限,屬於法術師的真實樣貌。

  「——」

  在耳邊隆隆作響的風。

  逐漸貼過來的地面。

  近在眼前的死亡。

  但是——

  我體內已經不存在焦躁與恐懼了。

  空蕩蕩地。

  空殼子。

  我將一直迴盪在那裡面的「樂音」操控、調和,交織出一首名為「結界」,帶著絲綢般細緻綿密色澤的「曲子」——解放出來。在我手中的放大器,感應到我放出的「振動」,將它納入放大回路之中,在瞬息之間把它放大到幾萬倍、幾億倍。

  然後「聲音」被傳送到世界中。

  在那一瞬間。

  「…………嗚!」

  一股沉重無比的「振動」在我手邊爆開。我在極近距離下遭受直擊,所以甚至有種內臟都被炸飛、意識也粉碎的感覺。原因似乎是出在輸入時的反饋餘波,都打在我握住放大器的那隻手上之故。即使如此,我依然專注在演術上,繼續發出「振動」。

  然後——

  在我的視野範圍染成一片耀目的金黃時,我在揚起的漫天塵土與轟隆聲中,重重撞上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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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5:32 PM

  5

  ……已經過了多久了呢。

  時鐘花園原本鋪設得整齊美觀的石板地上,被打出一個像隕石坑的大洞。我察覺到自己正無力地倒在深陷地中的坑底。

  我把視線向下轉去,在那裡看到凜凜子,她枕在我的膝頭上昏睡。我有種彷彿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這張臉的感覺,忍不住吁了一口氣。

  隨即一個影子落入我的眼角。我抬頭一看,是老師。

  「唷。」老師以雙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勢俯視著我們:「還活著嗎?」

  「……算是保住小命了吧。」

  我輕輕搖搖頭使腦袋清醒些,然後把凜凜子背負在身後,抓住老師伸向我的手,爬出坑外。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打開原本緊握的拳頭,一看之下差點魂飛魄散,因為老師借給我的那個放大器上面多出了裂痕。

  「那、那個,老師。」

  「嗯?」

  「沒啦,這個……」我戰戰兢兢地把裂開的水晶柱伸向老師:「對、對不起。」

  老師拿起它,把它拿到眼前盯著看了好一會。

  「哎,用那麼亂七八糟的方式拿它去放大,會這樣也是當然的吧……」

  說著老師隨手把放大器往後一扔。

  「咦?這樣做好嗎?真要扔了它?」我慌張地問。

  「是啊,扔了算了,反正壞成那樣已經沒辦法修理了。現代魔學不可能重建它的放大回路嘛。」

  「但是,那不是很珍貴的東西嗎……?」

  =屜好吧,不過確實是比較罕見就是了。」

  「……哦。」

  是那樣的嗎?不過既然老師這樣說了,我的心理壓力也輕多了就是。

  「對了,老師,克勞利……」

  我連忙嚥回去接下來的「怎麼樣了」幾個字,因為老師的眼神像刀鋒般直劈了過來.

  「——被那傢伙逃了啦,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師繃著臉,一副心情惡劣的模樣。

  「……沒有的事。」我縮起脖子。比起放大器壞掉的事,這件事似乎更令她火大。

  「可惡,創世六日之中應該有人幫那傢伙才對,否則她不可能拿到那麼犯規的魔器……!哼,算了。反正那傢伙拿著那麼明顯的證據走來走去,自然有辦法循著那條線索把她揪過來這邊。給我看著吧,我們這筆帳遲早要算個一清二楚!」

  雖然我不太瞭解——不過看來名偵探與犯罪王的對決,似乎還不會就此落幕的樣子。

  「不過呢,哎,總之這次的事就先到此結束好了。」老師看著我的身後說道。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也回過頭隔著肩頭望去。

  在我背上的凜凜子「唔嗯」一聲把頭換了個邊,平靜而幸福地沉睡著。

  ~預習課程~
  有句諺語說「結果好就代表一切都好」。就像大家所知道的一樣,這句諺語大概是代表「只要最後能夠圓滿收場,就代表中間的過程也都算是圓滿收場」的意思。雖然最後沒有逮捕到兇手,可是反正原本以為已死的凜凜子也平安歸來了,所以把這句諺語用在這次的事情上,倒真的可以說十分貼切。

  一進入大學之後就被牽扯進案件,每天都過得相當忙碌的我,在破案的那一天,我是很開心的,因為「這樣一來終於可以回歸原本應有的正常生活了」。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還是很想乖乖去上感興趣的課程,而且也還有好多想看的書。我要迎頭趕上落後的進度,盡情歌誦安穩的生活——我是這樣想的。

  我原本是這樣想的。

  「……好累。」

  在破案後的這一個禮拜以來,我每天都認真地上學,乖乖地上課。

  今天我也在大學上完課之後,拖著有些疲憊無力的身子來到了站前的貝克。時間是下午三點,正是所謂的下午茶時間,所以店內還算熱鬧,聚了一些閒著沒事幹的學生。

  「喂。」手鞠阪從櫃檯後面走出來:「佐杏老師來了喔。」

  「啊,嗯。」因為她不在研究室,我猜她八成會在這裡,所以才過來的。

  我看手鞠阪好像挺忙的樣子,所以我就不讓他帶位,自顧自走到桌子旁邊。

  老師坐在老位子上(這已經快變成保留席了)吞雲吐霧。在看到我的時候舉起手「唷」了一聲,叫我坐到她的對面去。

  「校園生活怎麼樣啊?還習慣嗎?」

  老師勾起嘴角露出那個笑容,很明顯對於我現在處於什麼樣處境之中是一清二楚。

  「……已經一塌糊塗了啦。」

  我哀怨地說著,累得往桌上一趴。

  沒錯,一塌糊塗。在這一個禮拜中,我在大學中幾乎沒有片刻喘息的時間。在我心目中描繪出來的那幅大學生活藍圖,理想中悠遊自在的校園生活,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成真呢?

  「怎麼?對校園頭號名人這個頭銜不滿意嗎,周?」

  「既然您這樣說,這個頭銜就轉讓給您吧。話說回來,這本來就是老師的職責吧?」

  「哼哼,我拒絕。」她撇著嘴角說道。一看就知道她隔岸觀火看得正高興。

  由「魔學系古怪廣播案」、「魔學系大樓屋頂密室案」、「魔學系學生殺人案」三個案子組成的魔學系殺人遊戲在老師親手破案,獲得真正的解決之後,已經完全閉幕了。

  但是知道真兇身份、採用的魔術手法、以及其他各種真相的人並不多。知道真相的,就只有一周前,法術師們在魔學系屋頂對決時,在場的三個人而已——也就是兇手克勞利、破案的老師,還有我。

  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如果公開這些案子的真兇是亞歷斯特·克勞利三世,等於也要把她之前做過的那些事,像是竊占藥歌玲的人生、為了打倒奧茲而創立魔學系的大秘密全部公諸於世。如此一來,無辜的魔學系——甚至整個城翠大學所有科系的學生、教職員、畢業生等眾多相關人士,難保不會被外人戴上有色眼鏡來看待。

  所以老師決定完全不公開這件事的真相。

  但是——

  警方方面當然不可能接受這個決定。對他們來說,案情是一下子凜凜子莫名其妙地生還、一下子藥歌理事長突然失蹤、一下子醫院的屍體又變得不知道是誰,簡直可謂一夕之間驟然變天,所以搜查總部目前正陷入混亂至極的局面。

  因此從破案後的第二天起,須津黎人警部、暮具總警部、久遠成美警部、媒體的記者、甚至與我同組的大家、素不相識的學生都對我窮追不捨。每當我從一問教室移動到另一間教室時,在我身後就會自動形成成排的人龍。而老師似乎有種靈敏的感覺,可以在有那樣的人接近時,就事先察覺到並且逃之夭夭,所以說那些人就自然而然全都繞著我打轉了。

  在這一個禮拜中,我一直都處於那樣的狀況下,被追得疲於奔命。我真的已經差不多要油盡燈枯了。

  「至少可以把真相告訴同組的人和警部他們吧?」

  在向克勞利設置陷阱前——也就是演那場戲以前——我曾經對老師這樣說過。

  但是老師卻——

  「笨蛋!不是有句話說『要騙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嗎?」

  一句話就輕描淡寫地駁回我的提議。結果所有苦差事部落在我頭上,叫我怎麼也難以釋懷。

  「好了啦,反正傳聞過不了四十九天,再忍忍吧。」

  「…………」我已經連吐槽的力氣都擠不出來了。

  老師哼笑著,把煙灰彈落煙灰缸。

  「有話就直說吧?今天過來是有事要找我的吧?」

  ——被老師這樣一說,我腦中的模式就切換過來。對,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啊,對,是的,我有件無論如何都想向老師請教的事……」

  那是前些天的事了。

  不管怎樣,凜凜子總算是平安歸來了,所以冰魚、印南、理惠、千里——大家的反應只能用喜從天降來形容了。為了慶祝破案與凜凜子歸來,大家跑去雙親都到外國出差的千里家開了場慶祝會……呃,至於詳細的經過就別提了。每個人都會有一、兩個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秘密嘛,而當時那種狂歡作樂的場面,是絕對要被歸類到那種秘密之中的。總而言之,雖然當天不是假日,我們還是醉醺醺地又喝又鬧了一整晚,以相當快的速度消耗掉不少酒精,等到天色放白的時候,大家都已經醉倒了。

  事情是發生在那天早上上午九點的時候。

  「嗚……頭好痛……」

  在從窗簾隙縫問射入的陽光照耀下,凜凜子揉著眼睛像個天真的小孩子一樣,從客廳的沙發上醒來,其他人則還各自癱在她們自己找好的位置上呼呼大睡。

  「早。」我向凜凜子打招呼。

  「啊……阿周,早……痛痛痛!」她捧著自己的頭,看來是個完美的宿醉。

  「你還好吧?」

  我一問,她就皺起臉來。

  「嗯嗯……好像不好……阿周呢?還好嗎?」

  「嗯,還好,因為我有控制,沒暍太多。」

  「這樣啊……啊嗚,好痛……」

  看不下去的我站起身來:「我去泡杯咖啡好了。聽說在攝取過酒精以後要多補充些水分,不管是什麼飲料都好。」

  「嗯……謝謝……」

  我借用了廚房的咖啡機,泡了兩人份的咖啡。

  「來。」我把咖啡杯拿給她:「兩條糖包,對吧?」

  「嗯。」怕燙的凜凜子一面吹著咖啡,一面緩緩啜飲著:「啊哈,好喝!」

  「那就好。」

  「咦?不過阿周……」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阿周怎麼知道我喝咖啡都加兩條糖包呢?」

  ——就是這樣。

  「因為這樣……所以我想到了一件事。」

  「原來是這種事啊,那應該就沒錯了吧。」老師很乾脆地就一口承認了。

  「那真的是那樣羅?」

  「應該吧。克勞利那傢伙自己也說過的,多少有些誤差存在的嘛。」

  「啊,對喔!」

  多少有些誤差。老師所揭發的案件真相,與克勞利的犯行有些出入。那就是——

  「在醫院的凜凜子,果然並不是真正的凜凜子,而是克勞利易容的。」

  老師點點頭:「在第三個案子發生時,在櫃子裡的人並不是克勞利與藥歌玲,而是三嘉村與藥歌玲。」

  也就是說印南在貝克引得大家大吵一架的那個推理,其實已經摸到真相的邊了。

  「三嘉村和克勞利多半是在第二個案子之後才交換過來的吧。在我們前去治療三嘉村的臉時——那時候的三嘉村就已經是克勞利了。」

  我回想著我們當時在醫院中的互動,這時候我才發覺,那時候老師才一進病房沒多久就馬上走掉了。我本來以為是老師在設計我,不過現在一想——

  「老師,難道……」

  「是啊。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有問題了。所以我馬上回研究室『探查』三嘉村的位置,結果一直沒有任何反應,不過也已經足以讓我知道在醫院的三嘉村不是她本人了。現在回想起來,三嘉村和藥歌玲在那時候就已經被塞進櫃子中了吧。而櫃子上布下了用來妨礙『探查』的『結界』。」

  記得那時候本來要去開櫃子泡咖啡的我,被克勞利化身成的凜凜子以「裡面有內衣」阻止。如果那是為了不讓我看到櫃子裡面的狀況而編出的理由,那就說得通了。

  「為什麼您一眼就可以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凜凜子呢?」

  「笨蛋,那種事情還用說嗎!」老師理所當然地斷言:「光看外表就知道她的傷勢有多重了,醫生怎麼可能才過一兩天就准她開口說話啊!」

  「…………」

  其實也是啦。

  記得我那時候也曾經覺得有些不自然。

  「但是克勞利為什麼要特地做出這麼不自然的事呢?一般說來,明明用筆談就沒事了嘛。」

  「很簡單,因為克勞利不想筆談啊。」

  「不想筆談……?」

  「我之前也說過吧,法術師不喜歡留下親筆手跡,因為怕被拿去當成法術的媒介。這算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職業病吧,會在生理上自動排斥。所以就算要筆談,也不會想親自動手寫字。」

  「……為什麼她不惜那樣做也要替換成凜凜子呢?」

  如果照印南的推理所說的一樣,是為了完成第二個案子中的屋頂密室狀態才那樣做,我還能瞭解。但是實際上,密室卻是用其他魔術手法完成的。為什麼她不惜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事實上也被老師發現了),也要替換成被送進醫院去的凜凜子?理由到底是什麼?

  「這個去想想她設計本次殺人遊戲的目的就很清楚了吧。為了摧毀奧茲,克勞利想要其他法術師幫忙。所以她才創立魔學系,採用繞了這麼一大圈的方法。」

  「……?這和她取代凜凜子的事有什麼關係?」

  「喂喂,這是不費吹灰之力重現我的法術的人該說的話嗎?」

  「…………上我一語不發。關於這點,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辯解的餘地了。

  「也就是說——」老師不懷好意地笑著:「那傢伙是為了與『某人』接觸,才會替換成三嘉村的啊。為了更加深入地采查『某人』的底細,摸清楚這個還沒有被奧茲發現到的第七位法術師是什麼樣的人——而且這個『某人』還是個與自己擁有相似才華的法術師,那當然是不惜冒些風險也會想要查探個清楚的嘍。」

  「……您是超能力者嗎?」

  「笨蛋,這是用邏輯思考出來的結果。只要稍微想想就可以馬上發覺到的……就像克勞利三世可以看到他人的過去一樣,『某人』可以看到的是自己的未來,對吧?」

  老師吐著煙如此斷言,這個人到底超越常人到什麼地步了啊?

  我聳聳肩,終於——承認了那個事實:「……是的,您說的沒錯。」

  是的。某次與老師交談時,老師曾經提及過可以看見未來的法術「未來視」。雖然老師似乎只是開玩笑似的說說而已(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她就已經在套我的話了嗎?),然而事實上我是真的有那種本事。

  這個法術是在我五歲那年覺醒的,就是牽扯到那樁銀行搶案的時候。那時候——當搶匪做出拿槍指著母親的動作時,我已經靠這個法術「未來視」知道母親中槍的情景了。

  ——散彈鎗——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突然掠過腦中的慘劇情景,使得我陷入半瘋狂的狀態,衝往搶匪面前想要救母親。

  但是這個行動卻反而招來了最壞的結果。突然大哭大叫衝過去的我,使得搶匪冷不防被嚇到般把槍口指向我,然後——

  「——」

  在我眼前出現了我已經以「未來視」知悉的情景。

  對。

  母親是為了保護我才會中槍。

  母親期望會來救人的「魔法師」不是別人,就是我。

  但是那個「魔法師」別說救不了母親,反而還使得母親受到傷害。

  我詛咒著自己的法術才華。然後「可以看見未來」這種能力的存在,在我的意識中札下了根深蒂固的認命觀念。反正不管怎麼樣,未來都會和我看到的未來一樣,既然如此,做什麼都沒用。之後我就一直無忮無求地活著,一心只想過安穩的生活就好。我之所以會準備去念醫學系,也只是因為手鞠阪說要去,我也就跟著一起去了(就這方面而言,也許我和凜凜子一樣)。

  所以後來推掉醫學系的入學推薦,進入魔學系就讀,是我在我的人生中首次做出的一大決定。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不太清楚我會這樣做的理由。但是在知道真正的法術師——母親曾經說過的那種「魔法師」要來到日本的時候,我被一種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衝動驅策,採取了這個行動。

  「但是,為什麼克勞利會知道我能夠使用法術的事呢?就算她可以使用『過去視』好了,不過也不可能每看到一個人就偷窺一次別人的過去吧?」

  到底是什麼契機使她知道我會使用法術?

  「是某個笨蛋自己洩漏出去的啊。」

  「咦?」

  「那個笨蛋是不是曾經和化身成藥歌玲的克勞利單獨聊過啊?然後那時候好像說過這樣的話喔,說什麼克勞利三世是個刁蠻潑辣的人之類。『刁蠻潑辣』這個字眼一般是用來形容女孩子的,所以羅,這不就等於不打自招,自己承認自己知道克勞利三世是女的羅?」

  「啊!」我被自己的粗心大意弄得目瞪口呆。是喔,所以才會……

  「對。所以在聽到那句話以後,克勞利應該有在心中『嗯?』了一聲吧。於是她馬上演術『過去視』,窺看這個不打自招傢伙的過去。結果怎麼樣呢?這下子她不就發現她挖到一個大寶藏了嗎?為了更進一步地進行深入的瞭解,她就去替換掉醫院的三嘉村了。搞不好啊,克勞利真正的目的從那時候起就已經不是我了呢。」

  老師在煙灰缸中拈熄香煙,拿起杯子。

  「那老師又是怎麼知道的?」

  要說起來,老師也早已察覺到我會使用法術這件事了。因為在老師把救凜凜子的事交給我,面對克勞利的嘲笑時,老師是對她說「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可是不會使用「過去視」的老師,為什麼可以察覺到我會法術的事呢?

  「也是某個笨蛋自己親口說的。」老師泰然地說道。

  「咦?騙人的吧?」我嚇到了:「……什麼時候的事?」

  「第一個案子發生的那天——就是播放古怪廣播的那天,我那天曾經在貝克講解過克勞利的『過去視』對吧?那個時候啊……我一直是用『可以看到過去』的方式在解釋『過去視』,可是在我上完課外教學後,我教的那個學生卻好像沒聽清楚我上的課似的,一直使用『可以知悉過去』的說法。不是『看到』而是『知悉』,這個差別看似微不足道,其實關係重大。所以我就這樣想了,這傢伙會不會是因為知道『過去視』——或是與『過去視』相似的某種法術——是怎麼回事,所以才會這樣說的呢?雖然這種法術叫做『過去視』,不過其實會不會並不是靠『看到』,而是靠其他感覺感知到的呢?而這傢伙是不是知道『那個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呢?如果是……」

  「……僅僅只靠那點而已嗎?」

  老師過人的洞察力與推理力,讓我再次驚歎不已。

  就像老師說的一樣,「未來視」與其說是「看到」,其實還更接近是「聽到」的感覺,不是畫面而是音樂。就像是在傾聽可以打動人心的名曲時,曲中表現出來的意象會自然而然在眼前拓展開來一樣,算是類似那樣的感覺吧。

  「——喂,周,既然有那個法術,那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誰是真兇了吧?」

  「呃——嗯,是,基本上是知道。」我在老師的瞪視下縮起脖子:「我該不會也從一開始時起,就把這件事洩漏出來了吧?」

  「沒有,我是觀察過後才猜出一點的,因為周好像挺堅定地懷疑密室的魔術手法是法術造成的。如果說早就知道兇手是法術師,那會認定兇手用的是法術,也就順理成章嘍。」

  「不過,我只是知道兇手是克勞利而已喔。至於克勞利化身成藥歌理事長,還有她用來作案的魔術手法,我就一無所知了。」

  我靠「未來視」知道的情景只有一個,就是在屋頂上抹除易容後的克勞利與老師相互對峙,放聲大笑的那個情景而已。

  ——高聲大笑的兇手——

  ……就是在凜凜子渾身是血地倒在屋頂上的第二個案子案發現場。當我踏入那裡時,法術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發動了。

  平時我總是嚴加戒備,絕不讓自己動用「未來視」。但是這個法術——要打比方的話,就跟時時將打開開關的電吉他帶在身上一樣。所以要封住它,就得花費一番相當大的工夫。電吉他是一種抱著隨手摸摸的心理去彈它,就會發出刺耳噪音的纖細樂器。「未來視」也一樣,只要我稍加大意,法術本身就會自動幫我預知未來。那時候我因為看到凜凜子的慘狀導致注意力不夠集中,所以法術就發動了。

  就算擁有再多法術師的才華,但是不練習演術,技術只會越來越差。我之所以無法控制「未來視」,主要原因就是出在一直以來我都不曾積極地使用法術。

  可是——

  我怎麼樣也沒辦法主動去使用傷害過母親的法術。

  「那種想法叫做怠慢!」老師彷彿在生氣般從鼻中哼了一聲:「……真受不了,要消極是無妨,不過也該選擇一下時間和地點吧?既然早知道兇手是誰,那早點說出來不是很好!」

  我微微苦笑著。老師那時候的教訓直接戳中了我的死穴,坦白說聽起來真是叫人心虛。老師對明知道兇手是誰,卻默不作聲的我所說的那些話,叫我去做所有能做的事,等做完以後再傷心。真的,讓我很心虛。

  「但是……」我辯解道:「我也早就靠『未來視』知道老師會解開所有的謎,追到兇手。」

  「所以啦——」老師點起了一根煙說道:「那就是怠慢的原因所在了。不,或者單純是腦袋轉不過來?」

  「……?那是什麼意思?」

  「喂喂,清醒點啦!」老師一面吐著煙,一面歎著氣般的答道:「稍微冷靜地用點腦筋吧。有人剛才說我逼急了克勞利是吧——不過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逼急克勞利嗎?」

  「咦?」

  「所以說啦,我是在問,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足以與克勞利勢均力敵地交手嗎?只要那傢伙願意,就可以化身成任何一個登場人物,不分對像地反覆作案,最後再像一陣煙般消失。我哪有可能和那樣的傢伙站在推理的擂台上一分高下啊?」

  「可、可是老師實際上不是已經逼急過克勞利了嗎?」

  「那是因為那傢伙遵守了優質的遊戲規則。如果什麼都能幹,遊戲就玩不起來了吧?遊戲是種要遵守規則才會好玩的東西。那傢伙和我一樣——不,比我更加——享受著遊戲。」

  「…………」

  「如果那傢伙認真起來,那麼這次的事情根本不會有機會發展成被大家知道的案件,只會在根本就沒有人發現到有這種事情存在的狀況下推進,會成為人們眼中的靈異現象。」

  我一時之間張口結舌無話可說,因為我沒辦法反駁。

  「……那、那這次的事情到底算是什麼?難道包含老師在內的我們所有人,都只是被克勞利玩弄於股掌之上而已嗎?」

  「嘿嘿,那倒也不至於,老實說這就是有趣的地方。」老師直視著我說道:「至於原因嘛,就是因為有天乃原周這個人存在。」

  「我?」

  「沒錯,周。克勞利在這次的事情中犯下的最大失誤,並不在於她踏入屋頂上的『結界』,而是在於天乃原周的存在本身。我可沒有誇大喔——我曾經說過吧,要解決還沒有發生的事,需要的是『未來視』。要解決還沒有成形的案件,便得靠周的法術『未來視』。就是因為有天乃原周這個絕對究極的王牌存在,我才能放手一搏追到那傢伙。若非這樣,這次的案子是破不了的——不,說不定甚至根本不會成為案件吧。」

  因為事態的深度比我想像中的更加複雜,我有些怔住了。我完全沒有料想到,在這次的事情中,居然有這麼深的思慮糾纏其中。

  「嘿嘿,這就是所謂的必然羅。目前已經擺明了,唯一足以阻止克勞利的關鍵,只掌握在一個人手中。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天乃原周這個人,這個故事不可能成立。哼,不可能會有超過這個必然的必然了吧?」

  必然。

  那是這個故事、這個遊戲之所以能夠成為推理小說的絕對條件——

  「……請不要把我說得像是故事的主角似的,這件事的主角是老師才對吧?」

  「哼,那種小角色還不配讓我花心思,心中有數的話就別裝蒜了。」

  「您在說什麼事?」

  我一裝傻,老師就不吭聲地瞪住我,所以我投降了。

  「……開玩笑的,我察覺到了。老師的名字『佐杏冴奈』是假名吧?」

  我是在老師揭穿克勞利在名字上弄的花樣時察覺到這件事,因為那時候克勞利說過這樣一句話——說到這個,你也沒有對我說長道短的資格吧。

  那時候我靈光一閃,想到使用同樣的方法把「佐杏冴奈」這個名字的四個漢字都改成「音讀」,可以得到的發音是「Sa」「an」「ko」「na」,然後再把它們重新排列組合——

  サ·アン·コ·ナ(Sa an Ko na)

  アーサー·コナン(Arthur Conan)

  ——亞瑟。柯南(Arthur三Conan)。

  這就是名偵探福爾摩斯與犯罪王莫裡亞蒂的生父,推理小說作家柯南·道爾的本名。

  所謂的作者——主角也好、反派角色也好,都操之在作者筆下——在作品中是等同於神的角色,那就是老師所處的位置。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參與故事中,只是從遙遠的雲端上俯視著、享受著。在整個故事中,是真正的超越者。

  「所以我才說,我在這次的事情中所做過的事,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了不起。這次的事情呢,其實是可以化身成任何一個登場人物的完全犯罪者,以及可以在案件發生前就先行破案的超凡偵探一決勝負的故事,而這樣的故事一般說來漏洞百出。所以我所做的,只是把它導演成一部有條理、有邏輯的推理小說而已。」

  「…………」

  我越來越混亂了。

  可以化身成所有人,甚至也可以做到完全犯罪的克勞利三世。

  不管是什麼樣的案件,都可以在事情發生前破案的我——天乃原周。

  然後隨心所欲地操弄那些登場人物,照自己高興來導演劇情的老師。

  而令人難以相信的是,老師說她敵不過克勞利,但是又說那個克勞利敵不過我。可是,我卻也沒有可能敵得過老師。

  那麼——

  最後這個遊戲的贏家是誰呢?

  「這個嘛,要我說的話,那當然是天乃原周同學羅。」

  「我?」老師往我一指,可是我卻困惑了起來:「那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結論?」

  「當然的吧!在這次的事情中,一共用到了七個魔術手法,其中已經有六個被解開了,而最後一個魔術手法卻握在某個人手中。所以說,掌握著最後一個沒有被解開的魔術手法的那個人,自然就是贏家了吧?」

  「…………」

  這是在說我掌握著第七個魔術手法的意思嗎?我試著整理一下。

  雖然僭越,不過把我隱瞞會法術的事也算進去,在這次的殺人遊戲中,一共用到了以下幾個魔術手法——

  一、克勞利三世的屋頂密室魔術手法。

  二、克勞利三世易容成藥歌理事長的魔術手法。

  三、克勞利三世易容成凜凜子的魔術手法。

  四、克勞利三世在名字上玩的花樣。

  五、佐杏老師在名字上玩的花樣。

  六、我隱瞞了自己會法術的事。

  ——就這六個。

  與我有關的魔術手法,應該已經解開了。

  「那個,魔術手法並不到七個耶。」這次我不是裝傻,而是很認真地向老師請教:「第七個魔術手法是什麼呢?還有,老師的意思是說掌握著它的人是我嗎?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說啊,就是……」

  「啊,喂!周!」

  老師的話才起了個頭,手鞠阪已經跑過來了。

  「幹嘛?」

  我告訴他我現在正忙著,但是我這個損友完全聽而不聞。

  「是這樣的,下星期天我們要跟醫學系的女生聯誼,可是她們那邊不夠一個人。所以啦,來參一腳好不好?」

  「……啥?」我表現出露骨的厭惡之情。不用多想我也知道,去了不會有什麼好事。

  「除了我以外還有別人可以找的吧?去找別人啦。」

  「大家都說時間不湊巧嘛。拜託啦,好不好?」手鞠阪不肯死心。

  「……受不了,真拿你沒辦法。」我歎了一聲。算啦,反正最近忙到都沒有搭理手鞠阪的時間,就久違地配合他一次好了:「好啦好啦,我去參加就是了,而且少說也會先準備好一個可以使場面輕鬆下來的玩笑。」

  「喔喔,謝啦!果然從高中以來打下來的交情不是假的……不過笑話就免了,因為周的笑點跟別人差很多,通常都會叫人笑不出來。」

  手鞠阪在臨走前還結結實實地虧了我一下。

  「……啊,對不起。」我又轉回老師的方向:「呃,我們剛剛在說什麼來著?」

  「在說第七個魔術手法的事啦!不過話說回來了,那件事在剛剛應該已經真相大白了吧?」

  「咦?」

  「我是說如果——」老師點著了煙:「如果有人用天乃原周的視點來看這次的事情——我是說如果有這樣的人存在——那會不會全都誤會了呢?」

  「誤會什麼?」

  「誤會你的事啊。你其實是個長髮、有胸部、腰也細、現在還穿著裙子的人……但是,因為你使用的是男生的自稱(註:周在原文中用的自稱是「」,一般說來是年輕男性才會用的自稱。但因為中文中對於自我稱呼無此分別,於是一律都翻成「我」),所以絕對會被誤認的吧。」

  「啊?但是,這個看了就知道吧?」

  「所以說,如果有人看不到呢?如果有人沒辦法用肉眼辨認你的外型呢?」

  「……老師,您是在指誰呢?」

  「不過呢,其實也有不少可供看破的材料就是了。首先是大家聽到你的自稱時,每個人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不過因為大學這種地方總是會聚集了各種擁有獨特個性的怪人,所以你這點古怪還不至於使人嚇到。因此在初次見面時,也沒有人會特地跑來問你這個問題。另外還有像是我在電車上叫住你的時候,你擔心我是色狼的事啦,酒匈開玩笑問你三圍的事啦,以為手鞠阪是你男朋友的事啦。」

  「哦……」

  「不過造成決定性誤會的原因,果然還是出在你和午沼的那場互動上吧,應該有不少人被三嘉村對你好像有意思的事完全騙過。午沼說過,三嘉村正處於想要找個人依戀的狀態,對像不管是誰都可以。就在這時候,她認識了你,似乎還對你有超越朋友的感情——這是午沼的想法。當然羅,光這樣還不至於會有什麼問題……但是,因為你是個會使用男性化自稱的怪人,根據這點,你的性向也很有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所以午沼杞人憂天起來,擔心那種複雜的關係最後可能會使三嘉村受到傷害,所以才會插手多管閒事的吧。」

  要說這種事,老師還不是對我說過什麼「一起睡覺」之類招人誤會的話……

  我會使用男性化的自稱,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母親被搶匪射傷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得住院休養;在那段時間中,我當然就不得不和父親過著兩人家庭的生活了。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有樣學樣,也開始習慣使用男性化的自稱。嗯,對了,這麼一提,母親在平安出院之後,也是被嚇了一大跳呢。

  「啥?喂,給我等一下!」老師蹙起眉頭:「你在醫院和三嘉村——不,和化身成三嘉村的克勞利說話時,不是說你的母親已經死了嗎?」

  「咦?我完全沒說過那種話吧。」我搖搖頭:「我只是說母親在我小時候,曾經被搶匪的槍射中過而已。」

  「那你說你有過單親家庭的童年是怎麼回事?」

  「老師,您是從哪裡看到的啊?我說的『過去了』是指我父親,我的生父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過世了,我現在的父親是繼父啦。」

  「……真是的,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老師重重往椅背上一靠,以一副享受的模樣吸了一大口煙,同時說道:「哈,不過嘛,這才配得上詐騙專家這個稱呼嘛。」

  「…………」

  ——詐騙專家嗎?

  在這次的事情中參與其事的人,分別對這件事認真到什麼程度呢?

  我有種感覺,老師也好、克勞利也罷,一直到最後也幾乎沒有把自己真正的手法公開。「所謂的法術師,就是一種把無數秘密封存在腦中的究極密室」——這是我以前曾經有過的想法,也許真的也就是這樣吧。因為透過這次的事,老師就把一個足以使日本魔學史天翻地覆的衝擊性事實,封存在自己的腦袋之中,使得那個密室中的謎又增加了一個;而這點在兇手克勞利身上也是一樣。如果說像這樣把無數的秘密封存在自己的腦袋中,同時顛覆世界,甚至玩弄命運的存在,就是法術師那種詐騙專家——

  那麼,這就代表我也已經往那方面踏出第一步了吧——

  「啊——」

  猛然回過神的我叫了一聲。雖然老師之前說還沒有被發現的第七個魔術手法掌握在我手中,但是老師的魔術手法才是還沒有被完全破解吧?

  (老師的本名到底叫什麼?)

  老師像是已經猜到我的想法,閉上一隻眼睛,從鼻中發出哼哼兩聲。

  我本來準備向老師請教答案,不過還是沒有問出口,因為我很清楚我會得到的回答。

  「自己去想!」

  就是這樣。

  (真是的,誰才是詐騙專家啊……)

  說當然也是當然的吧。既然被命名為遊戲,那這個人就不可能輕易把勝利讓給別人。

  哎呀呀。

  閒得無聊的我,腦筋就先暫時轉到手鞠阪在一周後的聯誼好了。也許乾脆先用「未來視」確認一下到時候會有什麼發展比較好。事先預習,也可以先做好心理準備。

  那是之前的我絕不準備動用的法術,但是現在不要緊了,我已經取得我的答案了。

  且讓我緩緩閉上眼晴,靜心側耳傾聽流洩而至的一曲未來。

  那是——

  ★

  ——本周課程就到此結束了。

  在使用「未來視」預習過下周課程後,《tricksters》便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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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其實我在寫小說。」當我這樣說的時候,大多會得到「喔?是什麼樣的故事?」這類的回應。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身為本書作者的久住卻常常感到詞窮。因為對方只是順口問問而已,所以我也只想大概說說就好,只是我想不出來那個大概說說是要怎麼說。為什麼呢?因為我所寫的作品內容,幾乎都很難解釋設定與劇情,而且還難以分類,而本作《tricksters魔學詭術士》在那方面的傾向也一樣沒什麼改變。雖然我在裡面加入了密室與法術之類的推理或奇幻要素,然而如果要宣稱它是那兩類作品,我想應該會有人生氣,所以真的很傷腦筋。不過這次倒是和以前不同,因為本書已經成為任何人都可以在書店買到的作品,所以在被問到它是個什麼樣的故事時,我可以回答「希望可以由您自己看過之後再決定」。對於一個作者來說,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本作品是通過第十一屆電擊小說大賞復選的作品,原本並非適合公諸於世,然而在編輯部的賞識下,就這樣讓我感激涕零地出版了,真的是感激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以高林責任編輯為首,我要感謝所有在本書出版的過程中幫過忙的人、編輯部的編輯們與相關人士、插畫家甘塩コメコ、幫我看原稿,給予我批評指教的朋友熟人、在我念大學時十分照顧我的Y女士,還有鼓勵我的家人們,謝謝各位。

  而我更加感謝的,是各位親愛而明智的讀者,我要在此對拿起這本書的您致上最深的謝意。

  ——如果有機會,有一天我們再於門後的密室中相聚吧。

  二零零五年四月   久住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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