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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12:04 AM

久住四季 -【 魔學詭術士.二】tricksters L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3-15 08:58 AM 編輯


內容簡介:
那樁奇異的案子,是在新綠抽芽的初夏,於遠離人煙的魔學系附屬研究所揭幕。
周等人應邀前去參觀由坐在輪椅上的「第五位」法術師主辦的法術實驗,卻在那裡遇上了理應不可能發生的殺人現場。
——慘劇在化為密室的實驗室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這個外人無法進入的研究所中,能夠設想到的兇手,就只有內部的人了。這種狀況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詭譎命案現場。
美麗的女法術師走下舞台,把落幕的工作交給周。周靠著她留下的「兇手是詐欺專家」這句話,循線找出的驚異真相竟然是……!?
法術師與「L」的故事,登場!
作者簡介
久住四季
1982年4月1日出生於島根縣,日本輕小說家。某國立大學文學系畢業。2004年參加第11回電擊電玩大賞,雖然在第三回選考時落選,仍得以參賽作品《tricksters 魔學詭術士》出道。筆名是從作者本名變化而來。作品有《tricksters 魔學詭術士》和《ミステリクロノ》。

原日文書名:トリックスターズL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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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12:31 AM

  【登場人物介紹】

  佐杏冴奈……………………魔學結社奧茲的魔法師,城翠大學客座教授。

  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魔學結社奧茲的法術師,天才魔學者。

  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賽門的妹妹,負責服侍他。

  神室一………………………魔學結社奧茲的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

  五百藏十……………………城翠大學魔學系主任。

  千田川公平…………………城翠大學魔學系附設研究所所長。

  須津黎人……………………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迷刑警。

  三嘉村凜凜子………………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在真冰魚……………………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扇谷印南……………………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酒匈理惠……………………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午沼千里……………………城翠大學魔學系一年級,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手鞠阪幸二…………………城翠大學醫學系一年級,周的好友。

  ◆

  天乃原周……………………城翠大學魔學系新生,敘事者。

  序 章

  我眺望著在吧檯內開始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壺,漫無邊際地思考著。

  ……話雖如此,不過老實說,我在思考的內容沒什麼營養,因為手鞠阪現在正在烘培的咖啡已經烘得太過頭了(他用最大火力烘了二十分鐘以上),所以我擔心等一下端給我的咖啡,會不會是杯香氣盡失、只剩苦味的玩意——不過多少也包含些除此之外的念頭就是了。

  若要舉例,可以拿某件並不有趣的回憶來舉例。那是我年僅五歲時的事。

  我在那一年知道「這個世界是由虛偽構成的」這件事。

  基本上,大概在上了國中之後,任何人也都可以自然而然地領會到這件事吧;也就是說,我只是稍微早些瞭解到這件事而已。

  至於為什麼會是在五歲的時候,那是因為我正好在那一年,知道了聖誕老人的真面目並不是長著白鬍子、身穿紅衣、率領馴鹿、駕著雪橇送禮物來的伯伯,而是各家父母為了給予小孩夢想才創造出來的虛構人物。而我為什麼會在那個時期知道那種事呢?因為在那不久之前,我的母親為一樁銀行搶案連累中槍,家中少了個人,當然就沒有心情過聖誕節,結果我並沒有從聖誕老人那裡拿到禮物。

  如果聖誕老人真的存在,那更應該送禮物給置身於不車處境中的小孩子才對,我那時候認為應該是這樣。但是重點所在的聖誕老人似乎並沒有要現身的意思,一連過了好幾天也沒有準備禮物送我。這使得我懷疑起聖誕老人是不是真實的存在。

  ——總之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我領悟到前述的事。直到今天為止(雖然只不過是個才活了短短十八年的年輕人),我在這方面的想法一直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然而各位可別誤會了,我並沒有要去責備那種虛偽或欺瞞性存在的道理。相反的,我對這種存在抱持著正面的態度。

  因為虛偽本身也有著各種不同的類型。

  像聖誕老人的故事也是這樣。雖然他是假的,卻是出自於善意而非惡意——也就是說,是基於好心才這樣做的。也有謊言是為了他人著想、是基於愛心而存在。雖然這類型的謊言很少被冠以「虛偽」這種否定性的稱呼,然而在「欺騙他人」的本質上應該還是一樣的吧。

  所以我不能把謊言本身完全定位成壞事,而且也不能否定自己這個想法——「這個世界是由虛偽構成的」。

  這次的案件讓我重新認識到這點。

  這就是客觀的事實與主觀的真相之間的落差云云——如果是老師,也許會這樣說吧。存在於我們周圍的,唯有「事實」而已。而我們則是各自以自己的主觀去理解它,並把它置換成「真相」。所以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擁有萬人共通的普遍性「真相」,而是由各人的「真相」交雜在一起組成世界。

  由虛偽構成的世界。

  那就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

  所以會在各人的不同認知之間互起齟齬,產生摩擦與爭執。

  但是我們卻不能隨時隨地去懷疑世界上的一切。如果不抱持著某種程度的信任,人會活不下去。但是信任某種事物的行為——透過自己主觀去行使的這種行為本身——就已經是產生齟齬的第一步了,這是一種完全矛盾的構造。

  那麼該怎麼辦才好呢?

  很簡單,只要承認就好了。

  承認這個世界是虛偽的。

  聖誕老人不存在,那是謊言。

  然而這種謊言卻是因為父母為子女著想,是因為某人為某人著想而誕生的東西。

  如此一來就足以使我們活下去了,只好這樣活著。

  (……咦?這話老師是不是已經說過了啊?)

  我歪著頭,實在想不出來到底有沒有。就在這個時候,手鞠阪終於要結束他漫長的烘培工作,所以我也為我漫無邊際的回想與思考劃上休止符。

  我的損友把濾布鋪在虹吸式咖啡壺的上壺,接著倒入烘培好的咖啡豆,然後把上壺插入滾水沸騰的下壺固定好。被密封起來的下壺內很快就充滿蒸氣產生壓力,熱水通過細管上升,移動到上壺去,與咖啡豆混合在一起,逐漸轉變成漆黑的液體。

  我喜歡用這種虹吸式咖啡壺煮咖啡的過程。雖然若是要享受咖啡香氣,沒有任何一種煮法可以勝過濾泡式,可是虹吸式也別有一番風味。

  手鞠阪弄熄酒精燈,下壺內的壓力隨即降低,漆黑的液體往下壺流去。濾布隔開了咖啡渣,在下壺裡的就是煮好的咖啡了。

  手鞠阪把完成的咖啡倒入杯中,用托盤端了過來。他身穿白襯衫西裝褲,腰上綁著黑色的圍裙——就是我們常光顧的貝克咖啡廳服務生打扮。

  「拿去,喝吧!」

  手架在桌上托著臉頰的我,抬頭望向損友的瞼。

  在這次兩天一夜的小旅行中,逼我思考了各式各樣的事。所以就算是這麼一張司空見慣、平淡無味的豬朋狗友臉孔,應該也能勾起我心中的某些感慨……原本我是這樣想的,不過果然還是我想太多了。

  「我咧,盯著我幹嘛?噁心。喂,挪開身子,礙事啦!這樣我怎麼把杯子放到桌上啊?」

  手鞠阪使勁推開我,把咖啡放在桌上空出來的地方。在開著強力冷氣而頗有涼意的店內,升起裊裊白色蒸氣。

  「……太粗魯了吧。」我歎著氣發出不平之聲:「這就是你對待客人的態度?」

  「吵死了。喂,我很辛苦才煮好的,快給我喝掉,喝!」

  「是是是。」我依言就著杯子暍了一口。

  「感想如何?」我的損友帶著不知打哪來的自信問道。

  「……幸二。」我先把杯子放下,然後坦白地一語道破:「很遺憾,你完全沒有煮咖啡的才華。」

  我的牢騷令手鞠阪有些憤憤不平,不過他一試喝自己所煮的咖啡,馬上就唉了一聲「我咧有夠難喝」,接著拿著咖啡垂頭喪氣地撤退到廁所去了。看著他的背影,我在心中發誓,假使有朝一日手鞠阪準備開咖啡廳(雖然我想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會前去捧場。要是他那杯咖啡端給其他客人,肯定會被要求賠償吧。如果只是苦也就算了,他的咖啡還有焦味呢。

  我再次把手架在桌上托住臉頰。

  在我旁邊的凜凜子,正在對我們這個專題研究組的其他成員,解說我們倆在這幾天中牽扯到的——而且是由我破解的那個案件。

  不過老實說,我卻不是很想參與這個話題(所以才會像這樣做出一副專注地在思考些什麼的模樣)。

  那件事情結束之後,仍然給人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當然是我不想再提的原因之一;然而更大的原因是,因為這次的案子又再次被封入法術師的密室中了。而且這次和之前不同,如果把它說出來,會真正成為攸關性命的大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所以不能讓自己一個不小心說漏嘴,因此我才索性露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有道是「禍從口出」嘛。

  名偵探福爾摩斯與犯罪王莫裡亞蒂都不在場的暴風雨山莊。

  因為客觀事實與主觀真相之間的落差,導致在封閉的研究所中發生了密室命案。

  在給人虛構感的非日常之中,由「是誰做的」、「如何做的」、「為何做的」所交織出的推理故事。

  如果要正確形容那個案子,我認為那幾個字眼都很適合拿來為它下註腳,但是也並不足以完全形容。

  所以還是這樣為它做總結,才是最恰當的吧。

  ——這件案子,也是屬於常人望塵莫及的詐騙專家們的故事。

  手鞠阪又開始烘焙咖啡豆了,以凜凜子為首的幾個人還是持續著相同的話題。

  而我現在所置身的這個世界,是現實中的日常呢?還是虛構中的非日常?

  我突然有股衝動,想要為這個無聊的問題找出明確的答案。於是我抬起頭,視線射向位於吸煙區牆邊的一個座位上——那裡有位悠哉地蹺著長長的二郎腿吞雲吐霧的人物。但是最後我終究沒有把問題問出來,因為我很清楚我會得到的回答——

  「自己去想!」

  就是這樣。

  所以我代之以拿起手鞠阪煮的難喝咖啡又吞了一口。嗯,果然難喝。我自顧自地點點頭。

 ✩✿✿✿✿✰✩✿✿✿✿✰

  【第一天】(1)Case of closed

  往暴風雨山莊的邀請函

  1.

  話說,這是在行駛中車內的事。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魔學系附設研究所——正式名稱似乎是「城翠大學魔學系附設法術演術實驗研究設施」——坐在駕駛座旁邊的凜凜子問我對它有沒有什麼初步的瞭解,我回答我對它完全一無所知。然後她拿出大學宣傳部門發行的研究所說明手冊,告訴我關於它的詳細內容。還說她從昨晚起就把手冊仔仔細細地從頭翻到尾,甚至都快背起來了,所以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儘管問。不過呢,其實在我有機會問些什麼之前,她就已經開始解說起來:

  「……啊,對了對了,接下來看看這個吧,這個。這個就是研究所中的大澡堂……當當!居然還是溫泉耶!好了不起喔,是溫泉耶,溫泉。聽說附近有泉眼,所以就從那裡把溫泉引進來。建築物也很新,所以超乾淨漂亮的。上面還寫著住宿設施和餐廳也都一應俱全,與其說是研究所,倒不如說更像外國的飯店呢。」

  「說的也是。」

  我在回答的同時重新握好方向盤。

  雖然今天是星期六,不過幸好路上沒什麼車子。從城翠大學校園所在的宮古走高速公路,向西邊開了一個半小時——我們搭乘的車子應該已經來到距離目的地相當近的地方了。雖然說這一帶仍然地屬東京,不過來到這麼郊外的地方,綠意也多了,高樓大廈之類的高層建築已不復見,民宅也只是零星地散佈路邊。車子直行在恬靜的國道上,繼續往山中的方向駛去。

  對了,我在開的車子,是坐在駕駛座旁邊的凜凜子才剛買沒多久的March,至於要說為什麼她的車會由我來開呢,那是因為她說她才剛考到駕照,還不敢真的開上馬路。不過說句實在話,我也是在去年年底考到駕照之後就好久沒開過車,如果要說不安要素,我和她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再加上這是我頭一次在市內開車,老實說我有些緊張。

  「而最重要、也是今天要確認的重點就是——」凜凜子說道:「大澡堂有附設三溫暖。」

  「三溫暖?」

  「對,三溫暖!」

  今天溫暖得正如六月應有的初夏氣溫一樣,她穿著合身的T恤搭配碎花長裙,頭髮一如平日用髮夾別了起來,腳上穿著裝飾著小花的涼鞋。

  「不過這間研究所還真是蓋在距離大學好遠的地方呢,為什麼要離得這麼遠?」

  「這個嘛,會不會是缺乏建地的關係?」

  一般說來,附設機構這種東西,往往都會因為缺乏建地而越蓋越偏遠。更何況宮古還位於東京的正中央,土地不足的問題在相關人士眼中,想必令人頭痛不已吧。

  「不過呢,我想正是因為位於這麼荒涼的地方,住宿設施才會這麼完善,所以我們也才能夠有這麼一趟小旅行。」

  「啊,對喔,那反而是離得遠些才好呢。」

  「也許吧。」

  雖然我這個人幾乎完全沒有什麼可以稱得上是興趣的興趣,不過其實我還挺喜歡旅行的。就算只是出外走走也無所謂。所謂的旅行,其實就是一種離開日常步向非日常的行為,而它與距離和時間都沒有關係。我喜歡在踏入非日常時的那種昂揚感——老實說這些全都是我從父親那裡現學現賣來的,不過我本身是真的喜歡旅行。

  車子開上一道平緩的斜坡,視野兩側逐漸開始被森林覆蓋。這時候我在前方道路旁邊看到「城翠大學魔學系附設研究所,距此三公里」的標示。

  「啊,馬上就要到羅。」

  「是啊——老師,佐杏老師,要到了喔。」我朝著後方的座位出聲,然後——

  「……嗯?」

  原本翻身睡在後座上的人物緩緩直起身子。

  那是一位有著模特兒般修長身材的女性。她擁有充滿知性的端莊面容,搭配蓬鬆的髮型,唇上抹著紅色口紅,自左耳垂下一條長長的鏈型耳墜。手上戴著薄皮手套,身上披著黑色材質、前襟大開的無扣式外套。外套下是一件無袖貼身背心,把她那份量十足的胸部修飾得特別突出。

  她在狹窄的車廂內用像是正坐的姿勢盤腿坐好之後,向左右活動活動筋骨,然後用男人般的口氣開口:

  「……呼啊啊啊。怎麼,到啦?」

  「不,還沒到,不過就快要到了。」

  「啊?搞什麼啊,那不就是還沒到嗎?」

  老師的口氣不爽了起來。

  「呃,可是……」

  「到了再叫我起來!」

  說著老師又一下子躺平,叫人完全沒轍。看來她似乎是打算一直睡到抵達目的地前,才肯起來了。

  在這次的實驗中,基本上老師似乎是以主賓之一的身份受邀前來。然而她卻沒管那麼多,當我和凜凜子在正午去魔學系大樓的研究室接她時,老師居然窩在搬進那裡的皮沙發上酣睡著。我和凜凜子連忙把老師挖起來,花了一番功夫總算把她塞進車中。然後老師馬上就又呼呼大睡起來——似乎是因為在昨晚夜宿實驗室時做了些什麼的樣子。這可是準備要做重要實驗的前一夜耶,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呢?會不會是為了有備無患,為今天的實驗做了某些準備工作呢?

  「老師,你昨晚做了什麼?」

  「稍微……」對於我的問題,老師依舊躺著沒有睜開眼睛,用不堪其擾的口氣回答:「為今天天的事做了些準備。」

  「是實驗的準備嗎?」

  「不,是西洋棋。」

  「啥?」

  「我用網路對戰練習西洋棋,因為來日本以後完全都沒有在下了嘛,得要抓回一定程度的感覺才行啊。」

  「……?」

  這麼一說,電腦的電源好像一直都開著——

  主辦人特地千里迢迢自海外前來發起一大實驗,在前去參加實驗的前一天晚上,做的事竟然是練習西洋棋……怎麼說好呢?法術師的思考方向終究還是完全超脫於我的思考範疇之外。

  「西洋棋啊,我不懂它的規則耶,如果是黑白棋我還懂……啊,阿周,下次來玩黑白棋好不好?我還挺強的唷。」

  在我皺著眉頭思索著實驗與西洋棋的因果關係時,我身邊的凜凜子快活地這樣說道。

  2.

  我所念的私立城翠大學魔學系的歷史其實非常短,事實上從它創系至今,也只有幾年的時間而已。

  城翠大學即將創辦「魔學系」的消息,在當時似乎也算是相當特別的例子,聽說日本的學術界以冷言冷語的意見居多。

  日本國內對魔學的認知程度——只能說低得叫人訝異,甚至可以說是絕望。雖然這種狀況多少已逐漸改善,不過就算到現在,如果說到日本國內對魔學比較瞭解的人,要不就是一頭熱的古怪魔學迷,要不就是與城翠大學魔學系有關的人。

  有件事我要先聲明,「魔學」是一門貨真價實的學問。在已迎向新世紀的現在,魔學的學術研究成果在世界上得到高度的理解與評價。其他國家也陸續創設了魔學的研究機構,並且建立起世界級規模的網路把它們連繫起來。學術界也接二連三準備好了用來送給出色魔學研究者的獎勵制度,其中甚至還有諾貝爾獎可能也會增設「魔學獎」之類的傳聞。

  而這樣的魔學在日本國內的認知程度,為什麼會這麼低呢?

  原因完全在於魔學本身擁有的特性。

  魔學也就是所謂的非科學。是一門以極認真態度去研究人會自己飛、和動物說話、把鉛變黃金等等違背常理之事的學問。因此魔學具有在科學越發達的先進國家,就越難以融入其社會的特性。靠著高度經濟成長而擠身先進國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實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學根據」、「不科學」等理由徹底摒棄魔學的存在。

  所以一直到現在,全日本的任何一間公私立大學都不存在「魔學系」這個科系,「日本唯一的魔學研究機構」這個位子,依舊獨屬於城翠大學魔學系。

  東京,宮古。

  城翠大學的校園就位於那裡。

  在廣大的校地上,由六棟科系大樓(文、教育、綜合科學、理、工、魔)排成圓環狀,中央矗立著一座莊嚴的時鐘塔,從早到晚有高達數萬人次規模的學生與教職員往來其中。它和早稻田、慶應、明治等學校同樣名列於市內私立名校之林,某些科系的入學難度甚至達到一流國立大學的等級,是所道地的名校。

  而在去年——也就是我入學前——城翠大學魔學系傳出一個大消息。

  那個消息就是有一位真正的法術師要來魔學系了。

  ——魔學界陷入大混亂。

  目前全世界可以確認存在的法術師僅僅只有六位。這六位法術師被稱作「全人類的遺產」,全都待在魔學結社奧茲本部之中,受到徹底的管制。至於奧茲本部則位於以唯一魔學先進國、同時也是魔學復興國而知名的英國首都倫敦。而這些法術師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學擔任教授一職——確實是新世紀開頭的一件大事。

  還有——

  「……嗯嗯。」

  ——事實上,那個問題所在的法術師,就是現在正翻身睡在後座上的佐杏冴奈老師。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因緣,我在四月時認識了老師,被分到老師主導的專題研究組。我在那裡又認識了現在正坐在前座的三嘉村凜凜子,還有其他幾位朋友。從我入學至今的這兩個月以來,說我的生活幾乎完全是以專題研究組為中心在打轉也不為過。

  所以當老師——

  「——啊啊,對了對了,有沒有人六月的第一個週末與週日有空?」

  突如其來問起這件事的時候,也是在上專題研究的課程時。

  「有什麼事嗎?」回問的人是凜凜子。

  「我要外宿做點法術實驗。所以如果有人有空,就跟我一起去吧。」

  法術實驗?老師的提議令大家面面相覷。

  「下個月的週六跟週日……我沒辦法噯。」

  「我也有點不太方便。」

  「嗯~~人家週末已經先約好別人了耶。」

  「……呃,那個,我也不行。對不起。」

  大家以歉然的態度說道。

  「周呢?」老師問我:「一定有空吧。」

  「……呃,基本上是有空。」雖然我很想否認,但是我做不到。因為我是真的有空。

  「好,那就參加吧。」

  事情就在連問都沒問過我意見的情況下定案了。話說回來,為什麼只有我是被一口咬定有空的呢……不過算了。反正要說我對實驗內容沒興趣也是騙人的,我當然不可能會對讓我參加的事有異議。

  「啊,如果阿周要去,那我也去好了。」凜凜子說道。

  「好,那就也算三嘉村一個。」

  凜凜子笑著面對我。就坐在我旁邊的她,伸手過來玩著我的頭髮(她最近常這樣做)。我的頭髮也長了不少,差不多是該去修剪的時候了吧……

  「請問……那個實驗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同屬老師專題研究組的在真冰魚。戴著註冊商標無框眼鏡的她,顯得難以割捨對實驗的好奇。法術師的邀約似乎是種相當具有魅力的東西。

  可是老師卻對冰魚的問題聳了聳肩這樣說: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在研究室中的所有人都訝異地皺起了眉頭。這算啥?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呢?」

  「就字面上的意思嘍。這次的實驗又不是我提議要做的,我只是被找去幫忙而已,還沒有問到要去做什麼事。」

  老師只是被找去協助實驗而已?

  「那麼這個實驗的發起者是誰?」

  老師以令人驚愕的回答回覆了這個問題:

  「法術師。」

  「咦?」

  「我說發起人是另一個法術師。」在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老師點起香煙隨口解釋著:「就之前有個在奧茲的法術師來了聯絡,說『我想做點實驗,來幫忙』。我就回答他『只要你來日本,要我幫忙也行』,然後他就說『好吧,那訂在下個月好嗎?』——結果就這樣羅。」

  我們全都啞口無言。

  在幾秒之後——

  「……那麼,這也就是說有真正的法術師要到日本來了是嗎?」

  「我是這樣說的沒錯啊!」

  我們再次啞口無言。

  幾秒之後——

  「請、請等一下!我馬上把週末的時間空出來!」

  「我、我也會找藉口推掉約會,想辦法挪出時間來!」

  「週末的事全取消!不管!決定了!」

  「……呃,那個,我也是!」

  大家紛紛宣佈自己的新決定,然後開始拿出手機來取消之前的預定,散發出一種幾近兇惡的氣勢對外聯絡。

  就某種意義面言,她們的反應是理所當然。在遇上有兩位法術師參與的活動,還能夠默不作聲坐看大好良機逃掉的人,是不會來念魔學系的吧。哎,不過她們改變預定計劃的盤算並不順利,所以最後只剩下參與實驗的老師、凜凜子和我成行而已。

  「對了。」我旁觀著正在對著手機叫嚷的友人們,向老師發問:「老師剛才提到要外宿,請問到底是要在哪裡做實驗呢?」

  「說是研究所。」

  「研究所?」

  「對啊,魔學系好像有個附設研究所,那裡有可供大家住宿的地方。一切的準備工作都是在那裡進行,所以我也不清楚詳細內容。」

  「唔哇,好期待。『研究所』耶,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凜凜子的雙眼已經開始發光了。我的一撮頭髮在她手中被編成一條小小的麻花辮。

  「天知道。」我用手指捏起用髮帶束起來的那條麻花辮。

  還是不要過度期待比較好。我在心中加上這麼一句。

  3.

  不過——

  魔學系附設研究所是座在各個方面,都完全背離了我那負面性預測的建築物。

  它位於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上——那米色的外牆,從中間一塊由森林環繞起來的平地中凸顯出來。那棟建築物上幾乎完全沒有「稜角」,整個外牆都是和緩的曲線,整體看來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不過顯露於外供人欣賞的只有研究所的正面部分而已,那裡設置了一道小而美觀的玄關門廊,兩旁有著小小的花圃,除此之外則沒有任何其他裝飾。

  大部分的建築物都被籠罩在鬱鬱青青的群樹面紗之下。看起來像是兩層樓的高度,不過在群樹遮掩下看不清楚它的上方,因此也會給人一種感覺,彷彿這座建築物宛如高塔般直聳上天——在搖擺著灑落的陽光下,像是深埋在新綠之海中,靜靜佇立在遠離人煙山麓處的研究所,完全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光景。

  今天明明就是個溫暖到站著不動也會微微出汗的天氣,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山中涼氣影響的關係,這一帶的空氣涼爽,而且一片寂靜。

  「……這算是什麼樣的興趣啊?」把車子開到建築物旁邊的停車場停好,下車以後,我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感想。

  它是非常前衛的——簡直就像是現代美術建築,或是凜凜子形容的那種會出現在電影中的外國飯店。總而言之和「研究所」這個辭彙會讓人聯想到的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

  「……好棒喔。怎麼說呢,感覺不像在東京耶。」同時從另一邊下車的凜凜子感歎著說道。

  是的。雖然難以置信,然而這裡確實是屬於那個有著成群超級高樓大廈矗立,居住著數百萬人的大都市東京一角。在這樣的一角中,會有隱藏在茂密林中的另一個世界等待著我們到來,是我事先不太能預料到的,也可以說東京這個地方確實是「深藏不露」吧。

  還是說——

  也許我們在前來這裡的路上,已經誤入另一個世界了?在沿途一路前來的過程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穿越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迴廊?

  這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暴風雨山莊一樣呢。」凜凜子興致高昂地說道。

  暴風雨山莊。

  「……的確。」我點點頭。

  「嘻嘻,如果大家都能來就好了。」

  的確,大家都對這種好像推理小說一樣的狀況頗有興趣。尤其是印南,搞不好還會覺得感動。對了,扇谷印南和我們一樣都是屬於佐杏專題組的學生,對古今東西的推理小說格外偏愛,是我們之中最想參加本次實驗的一個人。

  「老師,我們到羅——」

  凜凜子對還在後座呼呼大睡的老師出聲。從車中傳出她窸窸窣窣起身的動靜,沒多久後老師就出來了。

  「…………噢嗯——啊啊!睡得真好。」老師一面發出怪聲,一面用力拉直身子伸了個懶腰,跟著馬上點著一根煙。

  凜凜子與我從後車箱中拿出背包等個人行李。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又往研究所的建築物看了一次。老實說吧,原本在我的想像中,它應該是座壁面斑剝的四角形古老建築物(不過這也不太可能吧),所以看到它這副整潔美觀的模樣,我還挺開心的,不過卻也另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真的。沒錯,它給我一種會在推理小說中成為慘案舞台的「暴風雨山莊」感覺……

  就在這一瞬間。

  ——愕然呆立的人們——

  (咦?)

  ——他們凝視的方向——

  ——在那裡的是——

  (這……)

  ——上吊的人——

  宛如閃光的意象像走馬燈般閃過——然後消失。

  那真的只是剎那間的事。

  我手上還拿著行李,就那樣呆掉了。

  剛剛——

  剛剛那是什麼?

  「啊!阿周,看啊!」

  在我旁邊的凜凜子突然揚聲說道。

  我的意識被打撈起來,恢復正常狀態。

  回頭一看,在那裡的是——好幾輛堅固的黑色賓士車,正優雅地一輛接一輛駛上研究所前鋪設好的坡道上。那些賓士車隊整然有序地並排停在我們旁邊的停車場上,然後從其中陸續走下身穿黑色西裝,戴著太陽眼鏡的男人們。

  很快地——

  其中一輛賓士緩緩駛近我們,橫著停在我們面前。我和凜凜子面面相覷,一個黑衣人繞到後座,「喀喳」一聲打開了車門。

  然後——

  從車上下來的——是一位女性。

  「……哇啊!」凜凜子忍不住驚歎了一聲。

  這位女性確實美得無愧於這一聲驚歎。

  不,與其說是女性,其實會讓人覺得應該說她是少女比較合適。

  她的身材纖細,嫩白的雙頰還留有幾分稚氣未脫的味道。一碧如洗的澄澈雙眸,簡直不像活生生的人,而是出現在童話故事中的妖精,有種彷彿隨時會溶化在陽光中的空靈感。甚至就連她梳往腦後用花式髮夾固定住的金色長髮,也像一旦解開束縛就會絲絲飄落消失一般。她身穿白色的連身裙,腳上套著輕便的淺口鞋。一條顏色暗沉的銀色項鏈在她胸前晃動著。

  在她的視線與我們對上以後,流露出些許不知所措的模樣,然後默默地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她表現得很怕生,就像一隻膽小的貓兒。

  原本癡癡呆望著她的凜凜子連忙點頭回應。

  就在這個時候——

  「嗨,席娜,好久不見了。」

  從女性身後——打開的車門中露出另一張男性的瞼。

  那個人金髮碧眼的容貌與他身前的女性一模一樣,不過在氣質上卻是南轅北轍。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一丁點空靈的影子,反而比較像是年幼的少年,滿溢著無邪的生命力。他身穿貼著細長身材的時尚Nazy西裝,沒打領帶,表現出率性的風格。腳上穿的是擦得發亮的皮製休閒鞋,看得出來全身上下的穿戴都是高檔貨。

  「喂喂,日語要用得正確啊。」老師噴著煙說道:「我們才兩個月沒見而已,這是可以用上『好久不見』這個字眼的狀況嗎?」

  「是,正確說來是六十一天五小時四十分不見了……不過這也足以算是好久沒碰面的狀況,所以是『好久不見』了喔。」他露出不會令人感到不快的微笑:「應該正確使用日語的人是你才對。」

  「哈,誰理你!」老師用鼻子嗤了一聲,但態度並不會劍拔弩張,反倒是一種熟不拘禮的親近態度。

  男性輕笑起來:

  「好吧——那麼可以幫我準備那個東西了嗎?」

  他面朝外面,雙足懸空地坐在車門大開的後座座位上,對環繞在他身邊的一個黑衣人下了這樣的指示。黑衣人默默點點頭,打開車子的後車廂,從裡面拿出某種陌生的東西。

  ——是金屬棒。

  材質可能是鋁的吧。十根大約一公尺左右的銀色金屬棒被綁成一捆,差不多有一人環抱之粗。黑衣人把那捆東西放在男性腳邊,跟著解開它們分開擺放。

  「…………」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呢?凜凜子與我悶不吭聲地靜待事情的發展。接著有另一個黑衣人也配合地從後車廂中拿出像是腳踏車輪胎的橡膠圈,放在男性腳邊。就在我們已經混亂到連什麼是什麼都搞不清楚的時候——

  「……我就猜到你八成會這樣。」說話的是老師:「你果然是每到一個地方都要玩一次這種把戲是嗎?」

  「是啊。比起帶著成品走,這樣比較不會佔空間,而且也可以取悅初識的人嘛。」車上的男性這樣回答。

  「哼,這樣可以叫人最快理解是吧?因為怎麼說也是示範法術嘛。」

  (示範法術?啊!)

  原來如此,我總算猜到接下來要開始的是什麼了。不,關於這點,因為我是事先已經聽老師提過的關係,所以正確說來是回想起來才對。

  「……抱歉,可以請各位稍微退後一點嗎?因為會有危險。」

  先前的女性以與男性一樣流暢的日語小聲說道,我們便依言離開車子遠些。在看著我們走開以後,她自己也與車子拉開了一些距離。

  「哥哥,請開始吧。」

  「好,那就開始羅。」男性點點頭。

  在眾多視線的注視中,他依舊維持著坐在後座上的姿勢,對散放在他腳邊的金屬棒與橡膠圈——從旁看來只是一堆破爛——盯著不放。

  雜念一下子從他臉上抽離,同時附近一帶可以稱為「聲音」的「聲音」,都完全消失無蹤。

  ……不,那僅僅是個錯覺罷了。只是因為我自己的意識被他壓倒性的存在感侵佔,以至於喪失了注意其他事物的餘力。事實上,遠方林梢正在風的吹動下,發出帶有不安意味的嘈雜之聲。但是那也僅僅只是個背景而已,用來強調現今環繞在我們周圍的靜默。就像只有以男性為中心的這個空問,被隔離於世界之外似的。

  突然——

  原本只是堆在一起的那些破爛起了戲劇性的變化.金屬棒像是驟然突破熔點般熔化,像麥芽糖一樣化為一灘看不出原形的東西。不過它們馬上又互相融合、結合在一起,隨即變成一個大銀塊。在地面上的橡膠圈接著像蛇昂首吐信般的抬起來,張成圓形往大銀塊的兩側貼上去。就這樣有了雛形的銀塊縮起不需要的部分,把多出來的部分移位塑形——開始一步步現出它的全貌。

  用來供人端坐的座椅。

  兩側各有一大一小兩個輪子,比較大的後輪上附有推動用的輪環。

  從前方往下伸去的腿靠。

  座椅兩邊的扶手。

  在靠背後方的手推把。

  是的,那個成型的物體毫無疑問是一台輪椅。

  在連摸都沒摸到的狀況下把一堆破爛轉變成實用的輪椅之後,男性吁了一口氣,解除集中精神的狀態。凜凜子不知道是不是訝異得呆了,吭都沒吭一聲。而我也跟她差不了多少。

  女性從車內的座位上拿出薄墊,放在才剛剛製造出來的輪椅上,然後握住手推把,把輪椅推到男性旁邊。光看她的動作就知道她有多麼習慣這個行動,已經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了。

  「謝謝你,朱諾。」

  男性輕輕吆喝一聲,雙臂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從汽車後座移到輪椅上。然後像是在確認這個輪椅坐起來是否舒適般,把手靠在兩邊的扶手上,身子往後一靠。像是依偎般站在輪椅後面的女性也配合他的動作,那靜止不動的畫面美得就像是一幅畫。

  「……嗯,還算可以吧。」男性點點頭。

  「還足一樣的流暢嘛。」老師說道:「就算是在創世六日之中,說起用法術製造輪椅這檔事,跟你相比,應該也無人能出其左了吧。」這句話好像是無人能出其右才對吧。

  「謝謝。」他這樣說道,又望著老師微笑起來:「怎麼樣,席娜,要不要我也幫你做一個?」

  「哈,貧嘴的毛病一樣沒變嘛。」老師丟下香煙用腳跟踩熄,雙手往口袋一插:「算了……好久不見了,賽門。歡迎來到日本。」

  「是啊,好久不見。看到你依舊美麗就是最好的事了。」男性悠然自得地把手架在扶手上托菩面頰,向上看著老師。

  自枝葉間灑落的縷縷陽光中——

  老師與那位男性——兩位法術師的視線對上,互相交換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微笑。

 ✩✿✿✿✿✰✩✿✿✿✿✰

  4.

  法術師既不是職業,也不是資格或稱號。

  要說的話,它是「才能」之名才對。就像是跑得快、擅長料理、可以瞬間完成好幾十位數的心算之類的才能——它也是這類的個人才能之一,是能夠若無其事地無視宇宙物理法則,演術可以實現各式各樣超常現象的「法術」,一種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閱一下世界史的課本,就可以知道他們曾經對歷史造成多大的影響。以耶穌基督、釋迦牟尼、穆罕默德這三個世界三大宗教之祖為首,拿破侖、聖女貞德、南丁格爾、亞道夫·希特勒,還有日本國內的聖德太子與織田信長,光是隨便找找,就可以確認到有這麼多法術師存在的事實。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上,經常有法術師利用其智力與法術使世界轉動。

  他們說穿了,就是利用自己的才智與超凡魅力作為指引萬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間一切有相無相的事物全都成為他們的配角——他們是顛覆世界,甚至把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世紀性詐騙專家。

  但是時栘世易,法術師們的數量也隨著時代變遷而減少,現在全世界已確認存在的法術師只剩下六位而已。這六個人在魔學結社奧茲受到嚴密的保護——就跟先前已經說過的一樣。

  在那六位法術師中的第六位得到承認之後,這十幾年來就都沒有再發現新的法術師了。因此奧茲內部似乎也有人認為「現在已經找到的六位法術師,會不會已經是歷史上最後一批法術師了?」後來再把「六位法術師」這個數字與聖經上的「創世六日」拉上關係,將這些殘留在現代的法術師們稱作「創世六日」。順帶一提,老師就是前述的第六位法術師,所以被叫做「六位法術師之六」。

  然後呢。

  說起發起本次實驗,找老師幫忙,千里迢迢來到日本的那位法術師——

  「——賽門?說到賽門這個名字,該不會就是那位『六位法術師之五』的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吧?」

  「啊?怎麼,你知道他啊,在真?」

  在召集參觀實驗者的研究室中,老師才一說出要來日本的法術師之名,在真冰魚就點點頭如此說道:

  「當然。因為史密斯克萊恩先生是六位法術師之中,唯一一位把長相、名字、研究內容與成果公諸於世的法術師。」

  因為我不夠用功,所以並不清楚。總之據她所說,這次找老師幫忙協助實驗的法術師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先生,似乎在一般社會上也是位極知名的人物。

  「史密斯克萊恩先生既是法術師,也是位非常出色的魔學者。他本身似乎是鏈金系的法術師,不過他眼界遠大,靠著兼容並蓄的觀點以及超越當代數十年的先進思想,在其他分類的研究中也發表了許多著名的論文。而且他還是位只有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是的,雖然我個人並不喜歡這樣的說法,然而他確實可以算是一位天才。他也熱心於推廣魔學普及之事,並且以在大眾面前公開展示法術實驗做為推廣的手段之一——記得就在不久前,他好像就在UCLA的洛杉磯分校,做了『關於壓縮詠唱的平行編譯程序處理』的實驗。」

  「喔~」我多少有些驚訝。因為奧茲對法術師的「管理」似乎相當過頭,別說是讓法術師外出,就連在聽眾面前露面應該都不允許(所以老師任魔學系客座教授一職才會成為大消息)。

  「是的,事實上史密斯克萊恩先生好像被視為相當特殊的例外呢。也有可能是因為近年來反對奧茲獨佔法術師的輿論高漲的關係,所以奧茲就利用給他行動自由、進行法術實驗、發表魔學研究成果的方式做為疏導輿論的方式吧。若要打比方,『六位法術師之五』可以算是提升奧茲形象的旗手,負責向世界播放廣告的宣傳主力。」

  「哦——」從冰魚流暢的說明中,可以感受到她對魔學有種難以言喻的熱情,令我佩服不已。事實上以她的個性來說,她很少會這樣興致勃勃地談論些什麼。

  「唷唷~」不出所料,老師以調侃的語氣開了口:「你倒是挺清楚的嘛,在真。」

  「其實並不能算是多清楚。」馬上恢復冷靜的她如此回答:「這種程度的事,陳列在書店中的學術期刊上頭就有寫了。」

  「會去看那玩意的也只有小冰子了啦。」同樣是這個專題研究組學生的酒匈理惠輕聲說道。戴著眼鏡的她,一副集中力都在專題研究講義上耗光光的模樣,裹在長袖T恤內的手臂掛在桌面上,整個人平趴著。

  「不過話說回來了。」坐在她旁邊位子上的午沼千里手架在桌上托住面頰:「冰魚會誇獎法術師可真稀奇呢~」

  「唔,這麼一說還真的是咧。你不要這樣啦,我今天可沒有帶傘出來噯。」

  「……史密斯克萊思先生是例外,他是真誠地為魔學的復興與發展盡一己之力的人。」

  冰魚推了推她的無框眼鏡說道,這句話八成也帶有諷刺老師的意思在裡面吧。不過老師本人倒是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吞雲吐霧著。

  冰魚厭惡法術師的事,在我們之間已經眾所皆知了。她會這樣當然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固然在於她本身的個性,不過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出在魔學一路走到現在的過程中,那段興盛與滅亡的歷史。

  ——在十六世紀的德國,為了脫離已經腐敗的舊天主教,宗教改革運動經由路德之手發揚光大。後來這個運動擴人到全歐洲,透過此運動,原本涉足國家利益輸送巾飽私囊,導致信仰徒剩空殼的基督教會,得以改善體質重獲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則有一個阻礙存在。

  那就是法術師。

  法術師從中世紀初期時起,就已經利用他們的智慧與法術參與政治,侵蝕到國家中樞。由於當時的國家與教會有密切關聯,使得教會的洗禮儀式順勢加入眾多魔學要素,這也被視為信仰之所以腐敗墮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會為了掃除法術師,以天主的名義想出一個瘋狂的計策。

  那就是「狩獵女巫」。

  新教教會主張「把為了私利私慾橫行無忌的一干法術師全數視為異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連法術師這種存在本身都於以徹底否定,一一抓起來處死。「狩獵女巫」的活動藉由眾多信徒傳播到世界各地,歷經長達百年以上的時間,終於把法術師消滅殆盡。不僅如此,凡是加上魔學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獻與資料、從文化財產到遺跡的一切事物——都被徹底埋葬在黑暗之中,魔學的黑暗時代由此開始。

  然後到十七世紀,在相傳為當時最後一個法術師的德國召喚法術師娜米·朱米艾裡亞遭到暗殺的這一年,魔學實質上已經被視為滅亡過一次了——魔學的黑暗時代就這樣一直持續到兩百年後的十九世紀,由一位倖存的法術師伊利法斯·利末開始魔學復興運動為止。

  魔學滅亡的背景有著濃厚的政治色彩,所以不能把原因全都歸咎到法術師身上。不過部分法術師經年累月累積下來的橫行肆虐,是導致這個後果的原因之一,也是個不容否認的事實。而個性認真又對魔學灌注了比常人多出一倍熱情的冰魚,無法原諒當時那些擁有足以推動世界的能力,卻只為了私利私慾去使用它的法術師們。像我以前也曾經聽過她公然說出「法術師只是種災難罷了」這種話。

  不過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身邊有了像老師這樣並非全然虛偽(不過也完全不能說是真誠)的法術師存在之故,在我看來,她的態度也多少有些軟化的跡象了。

  說到冰魚,她果然很在意實驗內容的吧,所以那時候她還自己一個人繼續嘀咕著:

  「……既然史密斯克萊恩先生是鏈金系的法術師,那這次的實驗也是鏈金學方面的實驗羅?不,這樣找老師幫忙就沒有意義了。也或者可能是要用上兩位法術師的演術力,才能實行的大規模演術實驗——」她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了。

  對了,在她口中所說的「鏈金學」與「鏈金系」等字眼,是魔學中用來標示系統的詞彙。

  魔學在現代被分類成三個系統——也就是「隱秘學」、「神智學」、「鏈金學」。

  ——研究諸如魔法陣與魔器的正確使用方式、儀式及典禮的正確進行方式之類法術演術作法的,是隱秘學。

  ——研究如何幹涉精神、心靈、靈魂等沒有實體的超自然根源與其結構的,是神智學。

  ——研究、控制、管理森羅萬象基本物質之變化與反應的,是鏈金學。

  所有魔學研究都歸屬在這三個系統之中,因此法術師所擅長的法術似乎也會自然而然地偏重於三者之一。

  「喏、喏,阿周。」凜凜子按住我的肩膀。

  「嗯?」

  「其實我早就有點好奇了,老師她是哪個系統的法術師呢?」

  「……天知道。」我這樣說道。老實說我以前也曾經針對這個疑問,試探性地問過老師。那時候老師的回答是這樣的:

  「自己去想!」

  就是這樣。

  基本上老師是不會親自教導任何事的那種人,她會先叫對方自己思考。不過在這種根本沒有線索可供思考的狀況下,怎麼想也是不會有結果的吧。因為老師不管使用哪種法術,全都運用得無懈可擊。

  「會不會是鏈金系的呢?因為這次來日本的賽門先生也是鏈金系的嘛。」

  「不過並沒有看過老師演術鏈金系的法術耶……」

  所謂的鏈金系法術——常簡稱成「鏈金術」——也就是製造術。

  存在於宇宙的所有物質,都是基於數百種元素組合而成的。鏈金系法術就是操縱、合成這些元素,製造出目標物質的法術。

  我看過老師使用的法術,只有隱秘系與神智系兩種。沒有實地見過鏈金系演術,不過有看過實驗場地就是了。

  凜凜子與我偷偷瞄向老師,這才發現到室內所有人的視線都已經集中到老師身上了——看來大家心裡想的全都一樣。

  「幹嘛?有何貴事?」

  「呃,請問……」凜凜子雙手合十:「不知道老師可不可以表演鏈金系的法術給我們看呢?」

  「啊?是無所謂啦。」但是老師手托在下巴上考慮片刻後又說:「……不,等一下,還是不要好了。」

  「咦?怎麼這樣啊.」

  「喂喂,別那種表情嘛,我又不是故意說話不算話的。」老師張開雙手說道:「只是如果我現在在這裡表演鏈金系法術,一周後賽門的示範表演就會比較沒意思了……因為重複觀看同一種變魔術是會越看越沒意思的,不是嗎?」

  「示範表演?」

  「對啊,那傢伙在見到首次會面的人時,應該會演術法術表演製造輪椅才對,因為他是個深具服務精神的人嘛。那傢伙之所以會被用來提升奧茲的形象,八成也是因為這點吧。」

  「……輪椅?」人家都否著頭:「請問,為什麼是輪椅呢?」

  「那當然是因為賽門那傢伙要坐輪椅的關係羅。因為那傢伙不良於行,半身不遂。」

  大家都一語不發。半身不遂?

  老師沒理我們,繼續一股勁地說下去:

  「——好像是他小時候遇上墜機意外的關係。包含他父母在內的三百多人都死了,倖存下來的只有當時六歲的賽門,還有跟他一起搭上那班飛機的妹妹而已。」

 ✩✿✿✿✿✰✩✿✿✿✿✰

  5.

  不過那位賽門先生本身卻是位個性開朗的人,過去的慘劇與殘障的痛苦幾乎完全沒在他身上,留下陰影。再加上耀眼的金髮、深藍色的眼睛、氣質優雅的行為舉止,這些本來就已經完美無瑕的各個部分,更完美無瑕地整合在一起,形成了他這個人。雖然老師也是個絕對有資格登上螢幕的美人,不過他與老師相比仍毫不遜色——這麼一看,奧茲會利用他來提升形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因為他身上有種常人所沒有的「光采」。

  而那樣的他正往我和凜凜子的方向看來。在那對澄澈透明般的藍色眼睛注視下,我知道在我身邊的凜凜子已經緊張地身子都僵硬了。

  「這兩位就是你的學生嗎?」

  「嚦啊。」老師回答。

  「嗯嗯,果然如此啊。」他點點頭:「可以一口氣教到兩位如此出色的學生,大學教授還真是一種叫人羨慕的職業啊。如果有機會,我也真想嘗試看看,不過劍橋那邊的研究室催我多去那兒露露面,蘇格蘭場(註:英國首都倫敦警務處總部,負責地區包括整個大倫敦地區的治安,及維持交通等職務)送來要我調查的委託也堆積如山,傷腦筋啊。」

  「簡單啊,別去接那些工作不就好了。」

  「也是啦。所以說這就是為什麼能夠做得到那種事的你之所以會是你,做不到那種事的我之所以會是我了。」

  「哈,嘴巴上雖然那樣說,不過說到底,你這個人就是喜歡忙來忙去的吧。你喜歡那個口口聲聲嚷著忙碌的自己。」

  「你說話還真是不留情呢。」坐在輪椅上的他一笑把事情帶過,又重新望向我們:「抱歉還沒有對兩位自我介紹,我是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雖然只有兩天的時間,不過還請多多指教。還有,她是我的妹妹。」

  賽門抬頭望向站在他身後的女性。

  得到兄長示意的她,流露出緊張的表情:

  「……大、大家好,我是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她以最簡單的方式鞠了個躬,自我介紹一番。

  「真是的,就這樣而已嗎,朱諾?」賽門歎氣般的說道,手架在扶手上支著面頰:「抱歉,我妹妹個性有些怕生,畢竟還是個孩子嘛。」

  「……哥哥你討厭啦,我不是已經說過好多次,不要再用那樣的方式說我了。」她輕輕地抗議:「如果要那樣說我,那由哥哥做介紹就好了嘛。」

  「喂喂,你老是這樣依賴著我,以後怎麼辦啊?」

  「我可沒有拜託哥哥這種事,我只是拱哥哥出面而已。」

  「你看,小孩子才會馬上這樣強詞奪理。」

  「……不理你了啦。」

  賽門對著扭過頭去的她輕笑。他們在做出這番爭執時的氣氛並不會劍拔弩張,給人的感覺比較像只是一如平時般的鬧著玩。

  「呃,我叫做三嘉村凜凜子,請多指教。」凜凜子鞠了個躬。

  「我是天乃原周。」我也模仿她打了個招呼:「請多指教。」

  「唔,凜凜於同學與周同學啊?兩個名字都很好聽。對了,因為我和我妹妹名字中的第二字(secondname)都一樣,所以用我們名字中的第一字叫我們就可以了。」

  在哥哥這樣說了以後,妹妹只是閉著眼睛微微點頭。

  光只是在這樣若無其事的互動中——我彷彿就可以看到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深切牽絆。

  「…………」

  我回想起老師的話。

  他們兩兄妹出身於愛爾蘭,不過從「史密斯克萊恩」這個姓氏可以看出,他們並不是純正的愛爾蘭人,似乎是從好幾代以前的祖先開始移居到愛爾蘭的,但是詳細經過不明。他們一家就只有他們的父母和兩兄妹,沒有其他親戚。既不富裕也不貧窮,就只是很普通的一般家庭。原本住在愛爾蘭的偏僻鄉下,在森林與湖水的環繞中過著平靜的生活。

  這一家似乎有一年旅行一次的習慣,算是犒賞平日質樸生活的一種奢侈吧。

  他們是為了前往瑞士才搭上那班飛機。當時哥哥才六歲,妹妹也只有二歲又幾個月大而已。

  然後悲劇發生了。

  一家四口搭上的那班飛機,從高度三萬英尺的高空墜落到瑞士的阿爾卑斯山中。

  原因至今不明。以結果而言,這場空難在一瞬間害死了超過三百名的乘客。

  ——巨響。

  ——衝擊。

  爆炸的氣浪把樹木連根掃起,原本安詳美麗的山野轉變成如同戰場般的荒野。

  在事故中心,身為兄長的少年睜開眼睛。

  地獄在眼前拓展開來。

  在已經壓扁的機艙中,已經沒有還會動的人了。

  渾身是血的父母親就在旁邊,他們動也不動,頭破血流的死了。

  在母親臂彎中的年幼妹妹,也一樣渾身是血。雖然胸口起伏著,但沒有意識,叫她也沒有回應。

  少年突然嗆咳了起來,「咕噗」一聲,從自己口中吐出量多到叫人難以置信的鮮血。恐懼與絕望使少年的力氣抽離自己的身體。

  這樣下去會死,自己和妹妹都一樣。

  ——眼淚使視野逐漸模糊,意識越顯朦朧,無計可施了。自己還小,想叫卻沒有任何力氣。神智不清了,要死了。再這樣下去妹妹會死,自己也會死。來人救命。死。再這樣下去會死,會死掉。妹妹,死——

  「就在這個時候——」

  老師說道:「賽門以法術師的身份覺醒了。」

  「難道是——」

  「對,在瀕死的妹妹面前,那傢伙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接著他眼前突然一片強光蓋下,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妹妹與自己的傷逐漸治好。」

  「……是『治癒』嗎?」

  利用活化肉體免疫機能與新陳代謝的方式,來治癒疾病與傷害的法術——「治癒」。在以控制物質反應為目標的鏈金系法術中,也算是頂級的法術,甚至在數千年的魔學史上被推崇為傳說中的法術。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就代表賽門在年僅六歲時就實現了那個奇跡,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超凡者。

  但是——

  「請等一下,剛才的故事有點古怪。」

  「什麼古怪?在真。」

  「『治癒』一直到現在應該都還是『不可能的課題』,是不可能演術的。」

  她質疑的這點確實是個問題。

  在魔學用語中,有個叫做「不可能的課題」的詞彙存在,這是指無法在現代魔學中實現的案例。法術是魔學者們在數千年的研究中獲得印證,靠著嚴密的理論與法則構築而成,可行的事與不可行的事分得一清二楚。「飛行」、「念動」、「透視」——事實上世人基於「法術」這個字眼想像出來的事,多半都被歸類在「不可能的課題」之中。魔學絕不是無所不能,而且實際上的效率也不是很好。它比其他任何學問都還要實際而且有邏輯。

  老師吐了一口煙,同時說道:

  「在真,確實跟你說的一樣,『治癒』一直到現在都還是『不可能的課題』。在那之後,賽門的『治癒』就再也沒有成功過,可以算是那種在極限狀態下才會發生的奇跡吧。在日語中也有句類似的形容詞吧,就那個什麼火場怪盜之類的。」

  應該是火場怪力才對。

  「總而言之,史密斯克萊恩就這樣從空難中生還,至少這點是事實,否則他們倆現在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

  確實正如老師所說,先不管故事真假,至少事實是不可改變的。

  年幼的賽門與朱諾後來被當地的救難隊收容。不過不知道是因為空難的後遺症,還是釋放出可謂是奇跡的才能所要付出的代償,哥哥的身體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再也不能走路了。

  他們兩兄妹被送回自己的國家,但是因為父母雙亡又沒有可以投靠的親戚,所以由公立社福機構收養。從那個時候起直到今天,妹妹都一直片刻不離地陪伴在無法走路的哥哥身邊。

  他們待在社福機構的日子就這樣持續了一年,某一天——轉捩點再次降臨到他們兩兄妹的人生中。

  在阿爾卑斯山中墜機,死亡人數達三百人以上的大空難,其中只有兩兄妹生還的情報,也傳到魔學結社奧茲世界性的網路上,於是決定招攬兩兄妹前往他們的倫敦本部。

  七歲的賽門在奧茲接受法術師的檢查與認證,雖然他還年幼,卻成功檢測出屬於那份才華的徵兆。一開始時他當然是笨拙的,不過隨著他的成長,他的法術也逐漸被琢磨成形——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就這樣被認可為名實相符的奧茲第五位法術師。而他身邊也總是有著妹妹朱諾的身影,以隨侍的身份陪伴在一旁。

  他們兩兄妹在年僅六歲與兩歲的幼童時期就無端失去親人,相依為命地活下來。當他們被奧茲收容時,應該沒有選擇的餘地。對於既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的他們來說,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謀生方式了。

  在他們之間存在著不容他人介入的牽絆,也許根本就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史密斯克萊恩先生。」

  一道呼喚法術師名字的低沉聲音中止了我的思考。我抬頭定睛一看,一個黑衣男子正從旁與賽門說話。

  「不好意思,站在外頭閒話家常請到此為止,你差不多該進去研究所了。」

  「嗯。怎麼了嗎,一?」

  「保護你是我們的工作。但是要保護的目標,也就是你不進入建築物內,我們就沒辦法在周圍布下警備網。就算先不提這點,長時間待在室外也是危險的。」

  「這會不會太過於神經過敏了一點?」

  賽門稍稍皺起眉頭。而那位被他喚作一的男性則推正眼鏡,以認真的眼神與頑固的語氣這樣回答:

  「雖然這像是在辯解,然而以我們的工作來說,有些神經過敏反而才好。你是法術師——連一國總統也有所不及、VIP中的VIP。有著自由奔放的個性雖不是問題……然而若是缺少自覺就叫人困擾了。」

  「……好吧,我會尊重你的意見。不過,一,我可沒有站著閒話家常的意思喔。呵呵,因為我是坐著的。」

  「……請不要玩文字遊戲,快進去吧。」男性深皺起眉頭說道。

  他的年紀差不多是三十出頭吧,很明顯是日本人。有著尖銳的下巴線條與輪廓分明的一張臉,黑髮隨意地往後梳。雖然身材瘦削,然而從他的舉止中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有著一副經過鍛練的精悍體魄。他的西裝前襟上,有個鐫刻著形似六芒星圖樣的徽章正反射著光芒,那毫無疑問地是奧茲的徽章。

  「對了,跟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隨扈,也是包辦起其他各種事務的負責人……」

  「——魔學結社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神室一。」男性面朝我們這邊,在說完長長的頭銜後微微鞠了一躬。

  凜凜子和我回了一禮,老師則抬手揮了揮表示瞭解。

  「既然如此,就進研究所再說吧。要是拖拖拉拉的,一就又要生氣羅。」

  賽門以輕鬆的口氣帶過這件事,不過黑衣的神室卻沒有任何反應。賽門看起來像是想用交心的方式與神室對應,但是由旁觀者的眼中看出來,他的期待怎麼看都是白忙一場。雖然從神室那一長串的頭銜中無法瞭解他具體的職務,不過他給人一種印象,就是負責盯著在這個世界上東奔西跑的不羈法術師,以避免他們亂來。

  神室把陸續下車的其他黑衣人——奧茲的特務們(總數大概二十人前後)集中在一個地方以後,馬上就開始下達某些指示。看來他就是黑衣人的領隊了。一般說來,奧茲特務人員的識別章應該是在他們胸口的牌子上,而只有他配戴的是與眾不同的徽章,應該就是這個理由吧。

  (原來如此。在這兩天的實驗期間,研究所是處於完全警備狀態下……)

  畢竟有兩位「全人類的遺產」在這裡嘛,當然有必要建立連一隻貓都通不過的天羅地網,把研究所圍起來,徹底與外界隔離吧。

  與外界隔離?

  是我的錯覺嗎?暴風雨山莊好像真的歷歷在目了。

  還有——

  方纔像閃光般在腦內一閃而逝的意象……

  ——愕然呆立的人們——

  ——他們凝視的方向——

  ——在那裡的是——

  ——上吊的人——

  因為真的只是一閃而逝,所以我看不出人的長相。

  雖然我企圖靠回憶辨認那個光景,卻並不順利……那個景象和這個暴風雨山莊到底有什麼關係呢?

  「阿周,怎麼了?」

  凜凜子訝異地回頭望著獨自呆站的我,其他人則已經往玄關門廊那裡走去。在另一頭,一半身姿隱藏在綠紗之下的魔學系附設研究所,則像是已經做好準備等著我們過去般屹立在那裡。

  「……不,沒事。」

  我這樣回答她,扛起腳邊的包包跟在她身後走去。

  就這樣,我們踏入了恍如虛構的非日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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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12:45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9 01:04 AM 編輯

 

 【第一天】(2)Case of rebirth

  密室法術實驗

  1.

  「哇啊……」

  在推開玄關厚重的木門進入研究所的一瞬間,凜凜子吐出感歎的歎息聲。

  白色玄關大廳相當寬廣,自高處層層斜落下來的微光,迷濛地蕩漾在大廳的空間中。看來這座建築的設計是採用立體式的采光法,特別強調出它的景深,使人有種置身在深邃空間中的感覺,彷彿像是位於透明度極高的水中一樣。在右手邊有一張大型水晶桌,以及一對隔桌相望的紅色沙發。正前方是通道,除此以外沒有特別顯眼的地方。內部裝潢非常簡單樸素,反而能夠令參觀者感受到一種考究的品味。

  不過——

  這裡真的是「研究所」嗎?

  「好棒喔……好像巴斯克維爾家(註:福爾摩斯系列作之一《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的故事舞台)一樣耶。」凜凜子這樣說。不,不是這樣吧。

  「不然就犬神家吧。」老師這樣說道。不,雖然是有狗的關連……但是那就差更多了。

  就在我們法術師旅行團各隨己意參觀著大廳時——

  「歡迎各位大駕光臨。」

  一道乾啞的聲音向我們打招呼。

  往聲音的來處一看,一位大約六十多歲的男性,站在我們剛定進來的玄關大門旁。他有著白髮白胡,身高不高,但腰挺得直直地,穿著褶線折得整整齊齊的背心,外表乾淨清爽。個頭不高的老紳士以緩慢的動作深深行了一禮,朝向輪椅上的賽門開口:

  「您就是法術師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先生了吧?」

  「是的,你是哪位?」

  「抱歉尚未報上自己的名號。我在本魔學系附設研究所任所長一職,名叫千田川公平,負責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接待各位。如果有什麼要求,請不用客氣儘管吩咐。」

  老紳士——千田川所長這樣說罷,又再次深深行了一禮。看他的樣子,與其說是所長,倒不如說更像忠實地管理宅邸的管家。說真的,這到底是誰因個人興趣安排的啊?

  「謝謝,那就麻煩你羅。不好意思,現在就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可以帶大家到自己的房間去嗎?」

  「遵命,這邊請。」

  我們在千田川所長的帶路下,穿過大廳進入走廊,眼前馬上出現一台電梯等在那裡。

  所長、賽門、朱諾、神室四人搭乘電梯,老師、凜凜子、還有我三個人則沿著旁邊的環狀樓梯(因為電梯人數已經滿了)走上研究所二樓。在環狀樓梯上走完一圈就恰好抵達二樓,我們在那裡與搭電梯的人們會合。

  「那麼我就把鑰匙交給各位了。」

  說著所長開始分給一人一張卡片,我也收到一張。那是一張白色的塑膠卡片,上面印著黑線,大小跟電話卡差不多。

  所長在拿卡片給我們時一併確認過我們的名字,同時在活頁式登記簿上確實做記錄後,繼續說明下去:

  「在各房間的門上有刷卡機,只要拿那張卡片去刷就可以開門了。因為房門是自動上鎖式的,所以在離開房間時請千萬不要忘記帶卡片。房間從一號房開始依序分給賽門先生、朱諾小姐、神室先生、佐杏老師、三嘉村同學、天乃原同學……」

  這時候——

  「問一下。」突然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所長的說明:「晚餐從幾點開始?」

  那位發言者不用多說,就是我們的老師。

  在我們全都目瞪口呆的狀況下,老師沒啥興致般的玩弄著手中的卡片,同時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我從一大早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了,肚子很餓。」

  從一大早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也是啦,因為老師一直睡到剛剛才醒嘛。

  因為出其不意,所長楞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

  「是,晚餐預定從晚上七點起在一樓的餐廳……」

  順帶一提,現在是下午兩點,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五個小時。所長戰戰兢兢地擠出話來:

  「如果您不介意,我去叫人準備些簡單的食物好嗎?」

  「什麼?可以準備那種東西嗎?那就這麼辦吧。」

  老師頤指氣使地說道。即使如此,所長仍然極有禮貌地行了一禮:「遵命。」

  賽門一副感到好笑的樣子笑了幾聲,同時手架在扶手上頂著面頰說道:

  「好,那麼大家到了七點再到一樓的餐廳集合,用過餐之後就來做實驗吧。在那之前大家就隨意四處逛逛好了。」

  2.

  我一進入分配給我的單人房中,就先把行李往床上一丟。

  果然在不習慣的情況下會覺得開車很累,回程讓凜凜子開吧。如果老師能開車,那當然就輕鬆多了,但是很遺憾的是,老師並沒有日本的駕照。

  客房的構造非常簡單樸素,入口旁邊有一間浴室,通過短短的走廊以後就是房間,有一扇窗子。家俱有床、椅子、衣櫥、床頭櫃——大致上只湊齊了最低限度的必須用具而已。這裡也是以白色為主色,有著排除一切多餘之物的簡素之美。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環顧室內。

  我要找的東西就放在床鋪另一頭的床頭櫃上面。順帶一提,旁邊還放著聖經耶……這裡是旅館嗎?

  我滾倒在床上,伸長手臂拿起我的日標物。那是夾在A4尺寸透明檔案夾中的研究所平面導覽圖。

  因為這種機構的房間多半都會備有建築物的平面導覽圖,我一向會事先一一做好確認——怎麼說呢,算是我的習慣吧。因為若是不能夠多少掌握住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總會令我覺得不太安心。

  一看之下,發現魔學系附設研究所的構造比我原本想像的更加單純。

  它的建築物是兩層樓的圓柱形——要打比方的話,就像個巨大的茶葉罐。也就是說從上方鳥瞰下來,是一個完美的圓形。一樓有著我們進來時經過的玄關大廳,進入走廊往右邊走可通到交誼廳,往左邊定可通到餐廳。這三個地方被分成三等分的扇形空間環成一圈;二樓的環狀空間則平均分成十二個房間(所以我的房間當然也就略呈扇形)。在一樓與二樓的圓心位置上都設置著電梯,旁邊則環繞著我們走上來的樓梯,這個樓梯似乎也兼具逃生通道的功用。然後在平面圖的圓形上方——也就是圖紙上北方位置、主建築物後方的,就是凜凜子曾經提過、那附有三溫暖的大澡堂。

  (……咦?那實驗場地在哪裡?)

  我感到疑惑,又把平面導覽圖重看了一遍,也試著翻過來看,不過還是找不到有什麼看漏的地方。在這張「魔學系附設法術演術實驗研究設施平面導覽圖」上,只記載了上述的情報。怪了,該不會沒有實驗場地吧?雖然我也覺得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卻又不敢一口否定。因為這個地方實在不太像一座研究所,甚至到了就算沒有實驗場地也不奇怪的地步。

  …………

  不,這怎麼想都挺奇怪的吧?

  我把透明資料夾放回原位,因為接下來到晚餐時間還有五小時,所以我思考著要怎麼打發這段時間。本來是有考慮過要不要把帶來的書拿出來看,不過又想到難得出一趟遠門,還做這種事也太浪費了,所以重新考慮。基本上帶書過來只是用來當成消磨時間的最後手段,而最後手段就是因為要留到最後別無選擇時再使用,所以才會是最後手段。

  (……去大澡堂看看好了。)

  反正我正因為不習慣開車造成的疲憊而想紓壓,再加上凜凜子曾經那麼熱心地大力推薦,所以澡堂說不定會完善地遠超出我的想像。比起去單調無聊的個人浴室洗澡,當然是去那邊更好。

  我從包包中拿出毛巾等用品,帶著鑰匙卡走出房間。

  在我定樓梯來到一樓以後,正好看到千田川所長在玄關大廳那裡,於是我向他請教是否可以使用大澡堂。

  「當然沒有問題,三溫暖也已經準備好了。」

  準備的真是太周全了。

  我向他道謝,朝著建築物北側走去,順著定廊一路來到更衣室入口。

  不過有點奇怪,入口只有、個,並沒有分成男性用與女性用的兩個人口。

  咦?這該不會定代表——

  「混浴?」

  看來真是這麼回事了。

  我有些抗拒,不過在猶豫了大概兩秒之後,終究還是進去了——反正現在這個時間也不會有別人進來吧?

  我在並列著成排衣櫃的吏衣室中脫下衣服,拿著毛巾,推開彈簧門走進大澡堂。

  這時候我整個身體同時感受到白色的熱氣,與室外帶著涼意的空氣。

  大澡堂是面對著森林的露天浴池。地上鋪著整齊有序的石板,左右兩邊安裝著附蓮蓬頭的水龍頭。此外右手邊還建了一棟小木屋,那應該就是三溫暖了。

  在石板地面的前方,是正冒著白色蒸氣的圓形大浴池,再過去就是綠意盎然的森林了。整個大澡堂當然都有用圍牆圍起來,不過因為既沒有大花板、又有比圍牆更高的綠樹密密環繞,所以幾乎完全無損於它的開放感。

  大澡堂的設備比我想像中的更加完善。我一邊感歎大學高層是在什麼樣的思維下,於這樣的深山中建造如此完善的休閒設施,一邊用蓮蓬頭沖洗過身體以後進入浴池。

  在連肩頭都浸入水中之後,我呼了一口氣。水溫既不會太熱也不會太溫,是恰到好處的溫度。令人全身放鬆,原本累積的疲憊也逐漸溶於熱水。

  「呼……好舒服……」我忍不住發出聲音。

  我整個人沉浸在這份舒適的感受中,慵懶的睡意就這樣緩緩從意識深處湧了上來。

  雖然我心想再怎麼樣也不該睡在澡堂中,但同時卻也有另一種聲音誘惑著我——反正還有許多時間,難得出一趟遠門,稍微放縱一下也不要緊。本能的慾望實在是叫人很難抗拒。

  我的思考就這樣在自律與誘惑的夾縫間像天秤搖擺不定——不知不覺中,我的身體也開始恍惚地頻頻點頭了。

  視野逐漸被白霧般的蒸氣覆蓋。

  就在這時,聽到一陣「卡啦卡啦」打開門的聲音。

  「啊,阿周也來了啊。」一道耳熟的聲音響起。

  ……是誰?

  接著傳來「噗通」一聲,有人下水的聲音,就在我附近。

  「阿周、阿周聽到沒?不可以在澡堂睡覺啦。」

  面頰上傳來被輕戳的觸感。嗯。

  「……凜凜、子?」

  「嗯,早安。」她輕笑著說道。因為剛剛戳過我的關係吧,她依舊維持著舉起食指的姿勢,臉孔離我極近。

  「……早。」

  嗯。

  呃,咦?等一下。

  「——」

  啥、啥啥啥……!

  我的意識像被潑了桶冷水般,從朦朧的睡意中猛然回神。

  原本泡在熱水中的我連忙想要站起來(雖說這樣做也不能怎樣),但是在腳底一滑掙扎了幾下之後,終於整個人倒頭栽進水中。

  「哇啊!阿、阿周!要不要緊!?」

  「咳咳……嗚……啊,沒事,我沒事。」

  不用多說,扶我站起來的凜凜子當然是——光著身體,不,基本上是包著浴巾啦,不過被水泡濕的浴巾完全貼在她身上,根本難以遮掩住她的身體曲線。而為了避免被水弄濕,她也將頭髮向上束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讓她看起來的感覺和平時不太一樣,肌膚與浴巾的白色對比真是耀眼啊。

  「怎麼突然站起來啊,要小心點才行喔。」

  「……啊,是,對不起。」事實上也正如她所說的一樣,所以我老老實實地道歉。在澡堂溺水這種事真的是當成笑話來說都很難笑:「呃,我說,凜凜子啊……」

  「嗯?什麼事?」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嗯?是澡堂對吧?感覺不錯呢。」她歪著纖細的脖子。熱氣使得她雙眼水汪汪地,面頰嫣紅:「那又怎麼了嗎?」

  「不、嗯,沒什麼……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日本社會自古以來就有種重視所謂「裸裎相見以推心置腹」的傾向,不過我對這種事總有種抗拒感。不管是同性也好、異性也好,看人也好、被看也好,我都盡量敬而遠之。的確,在要推心置腹說出真心話的時候,裸裎相見有可能會比較能夠促使彼此圓滑交流應對,不過我認為這還是要看個人的狀況。像我這樣比較容易緊張的人,反而會使得狀況變得比較尷尬吧.

  我在一瞬間中甚至起了要離開的念頭,不過這樣畢竟對凜凜子太失禮了,所以我打消了這個主意……反正看她一副沒把這個狀況放在心上的模樣,我無可奈何就繼續這樣陪陪她吧。不過要是「和凜凜子一起入浴過」這類的消息傳人手鞠阪耳中(哎,我自己都沒有想過會有這種事的啊),我肯定會被沉到東京灣海底吧,所以有必要再三叮嚀她別把在這裡的事說出去了。

  「我說凜凜子啊……」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

  「啊!喏、喏,阿周,看那個!三溫暖、三溫暖!」

  「哇啊!等、等一下等一卜!」因為凜凜子「嘩」一聲突然站起來,所以我連忙轉開眼睛。

  「去看看吧,好不好?」她一隻手按著浴巾,同時拉住我的手。她好像比平時更積極更開放了,是因為置身在非日常中的昂揚感造成的嗎?

  「好、好啦,好啦好啦!」

  我就這樣被她拉著走出浴池,一路來到建立在大澡堂一角的那間三溫暖室。

  那是一間用檜木架起來的圓筒形小屋,不過正確說來應是八角柱形才對。直徑大概七公尺、高度大概三公尺,相當地大。上頭蓋著圓錐形的屋頂,從正對著它的側面看過去,就像是一個比例有些古怪的箭頭符號。

  「來,進去吧。」

  凜凜子拉開有窗的木製後門,開開心心地進入小屋。我依然猶豫了一下,才跟著她進去。

  一進門之後,裡頭的熱浪便大張其口的襲向外面帶著涼意的空氣。臉、手、胸、腹、腳——從全身冒出黏答答的汗。

  整個室內已經充滿了極熱的高溫,光是呼吸就感到肺變熱了。往掛在牆上的溫度計一看,室溫是九十三度,難怪這麼熱。

  位於圓形房間中央的,也是個圓筒形的三溫暖爐——那就是高溫的源頭。在不銹鋼的爐上堆著馬鈴薯大小的石塊,被烤得呈明亮的火紅色。爐旁有著安全柵欄的扶手。室內的牆壁、地板、天花板全都鋪著板子,還沿著牆壁設置了一圈木製的二層長椅。

  「嗚哇……果然好熱喔……」凜凜子坐在長椅上,整理著吸飽了汗水而變重的浴巾。

  「哎……畢竟是三溫暖嘛。」我說了理所當然的話,但我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掩飾自己的動搖而已。溫和的暖色系燈光在她的肢體上打出柔和的陰影,叫人完全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到哪裡才好。因為如果是在浴池中也還算了,但是在這裡可是不管願不願意,都會一覽無疑。總之我是想到什麼就先說什麼:「呃——把汗逼出來可以促使新陳代謝加快,維持身體清潔,這就是三溫暖的目的。而且對身體與精神都有紆壓作用,又可以讓入浴者聊天,所以也具有社交場所的功能。哎,其實我對這種事也不是很瞭解啦,不過聽說在三溫暖的發祥地芬蘭,當有外國政要前去訪問時,一定會把洗三溫暖排入行程。」

  「喔,挺有趣的耶,不過說不定是個好主意,確實有種很想聊天的感覺。」凜凜子一臉好笑地說道:「不過阿周居然連這種事都知道,真是博學多聞呢。」

  「啊,嗯……其實這些全都是從我父親那裡現學現賣來的。」

  「父親?」

  「對,該說他天生愛旅行嗎?總之雖然是自己親人,但我覺得他挺無賴的,現在依然不分國內外隨便亂跑。我以前也常常被抓去陪他,跟著跑過各式各樣的地方喔。」

  因此我在國小時,就已經有過「露宿」的經驗了,那是相當辛苦的。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父親之所以會經常帶我出外旅行,八成足想讓我體驗非日常的生活吧。自從母親在銀行搶案中不幸中彈之後,五歲的我日常生活變得一團混亂,所以父親才會有讓我暫時離開那種日常生活的想法吧。

  「該不會連芬蘭都去過了?」

  「啊,嗯。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不過我記得那是一個叫納坦利的小鎮,是個非常棒的地方喔。」至於要說是哪裡好,好就好在人不多。

  「也有去洗三溫暖嗎?」

  「嗯,有。」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孩子嘛。

  「好棒喔!」凜凜子的瞼亮了起來:「好好唷、好好唷,真羨慕呢,我都沒有去過外國耶。」

  「不過以我的狀況來說,是受到環境影響,並不是自己想去就去的——不過也是啦,如果是那樣的地方,再去看看說不定也不壞吧,自己存錢去好了。」

  「對喔,我們已經是大學生了嘛,一個人也可以出國了。」凜凜子的眼中充滿了光采。我才剛猜到她可能會說些什麼,她的話就已經衝出口了:「我說阿周啊,找一天我們一起去芬蘭吧。還有冰魚、印南、理惠、千里也一起!」

  「那是無所謂啦……不過已經決定要去的是芬蘭了?我是覺得未必要去國外,國內也有許多好地方呢,像我就很喜歡奈良和京都那種風貌。」

  「嗯,可是、可是,人家想去洗道地的三溫暖嘛。」

  「……你對三溫暖挺執著的耶。在車中也提到過,為什麼呢?」

  「咦?啊嗚,那是因為……」凜凜子的臉更紅了,輕聲說道:「可以減肥。」

  「……可以減肥?」

  她這樣一說,我的視線就忍不住往她身上轉去。看不出有什麼多餘的部分,我認為那已經是相當穠纖合度的身體了。

  但是我無心的回應似乎令她誤會了,凜凜子嗯嗯有聲囁嚅了一下:

  「……阿周現在在想,去洗三溫暖也是沒有意義的對吧?」說完就噘起嘴。

  「咦?沒有沒有,怎麼可能,我沒有那樣想啦。」

  「真的?」

  「真的!」我看到她慣有的可人態度時,彷彿感到自己的緊張有些消散了:「……好吧,那我就讓凜凜子也來體驗一下道地的三溫暖吧。」

  「咦?」

  「等一下喔。」

  我留下這句話給一臉不可思議表情的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三溫暖室。在清洗的地方拿了木桶接了一些水,再回去三溫暖,對依舊微歪著頭的她說了聲「看好喔」,然後把桶中的水倒向放在圓室中央的三溫暖爐。當水潑到爐上熱石的一瞬間,便爆出嗤嗤聲響在我們眼前蒸發。

  緊接著——

  「……哇!」

  由蒸氣形成的放射狀熱浪擴散開來。

  熱浪撫遍了我們每一寸肌膚,逼出更多體內的汗水。但是那絕不是令人不快的感覺,反而令人感到非常舒暢。濕度也上升了,與不久前室內「熱的本質」也不一樣。現在的熱並不是針刺般的熱,而是溫柔地籠罩在身上的熱。內壁的檜木在適度的濕氣蒸薰下,生出獨特濃郁的香氣,呼吸也變得輕鬆不少。

  「好厲害,光是潑上水就有這麼大的差別!」

  「是的,這叫做烙流——其實芬蘭的三溫暖室和日本的三溫暖室在構造上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是三溫暖的入浴方式。實際上能夠正確入浴的國家似乎並不多——喏,常有人說三溫暖好像是個比賽耐力的地方對不對?不過那是錯誤的。正確的三溫暖入浴方式,應該是像這樣定期對爐子澆水調整濕度,使負離子增加才對。」

  「原來是這樣啊,嘿~既然如此,把水龍頭做在三溫暖室裡面就好了嘛,這樣一來就不必特地到外面去汲水了。」

  「那也不行。因為三溫暖必須維持在一定的濕度才行,所以不能在室內做水龍頭。因為要是有水龍頭,就會變成濕度太高了。」

  「啊,原來如此。」凜凜子完全瞭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享受起這樣交流的樂趣,她又發出下一個問題:「那~在那上面的洞呢?那是什麼?」

  她指的是位於與出口相反位置的牆壁高處,附有手動式遮蓋的圓洞。大概拳頭大小,轉動繩栓就可以使它像照相機快門般開閉。順帶一提,現在是閉上的。

  「那是換氣口吧。」

  「換氣口?」

  「嗯。在用完三溫暖室以後,基於衛生及保養的理由,必須好好地換氣使室內乾爽才行。以前的三溫暖是全部採用圓木蓋起來的木屋,所以木材與木材之間的空隙自然會具有換氣口的功用,不必再額外設置。但是隨著時代變遷,建築工程越來越精細,木材之間的空隙也就逐漸消失,所以變得需要設置那樣的換氣口了。」

  「喔~」凜凜子笑著說道:「那現在的三溫暖室就是密室羅。」

  「呃,也算是這樣的吧?」

  ——密室。

  ——暴風雨山莊。

  我馬上在內心自嘲起這一瞬間的聯想。

  我在想些什麼啊?這又不是老套的推理故事。自從抵達這個研究所以後,我的思考方向就變得好奇怪。是因為旅行讓我思緒浮動嗎?或者是飄浮在此地的異世界氣息使我著了魔?

  不,不對,其實我自己也有一點明白。

  這是後遺症。

  ——在距離現在才不過兩個月前的四月時,我們所念的魔學系發生一件奇案。在那個我自己也牽涉其中的案子裡,幾經曲折輾轉,基本上是以已破案的形式公諸社會。但是我卻知道,其實那個案子並沒有真正迎向終局。

  ……那是件遠超出常人理解範疇的案子。

  在那件案子中,我只能無力地被案情玩弄,而且在事後才被告知真正的攻防戰,發生在遠超越我想像的地方。

  那個案子讓我瞭解到世界實在太深不可測了,它容許荒謬絕倫的超凡者存在。而所謂的超凡者,則以常人終究無法估量的理由行動。

  所以我才會在不知不覺中這樣思考,我的思考被扭轉到那個方向了。

  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即使只是些小事。

  我都會懷疑是不是那個兇手在背後穿針引線——

  還有,我在抵達這個研究所時感受到的意象,那到底是……

  「阿周,怎麼了嗎?」

  「……咦?啊,沒有。」我回過神來,連忙搪塞過去:「呃……沒什麼。」

  「是不是不舒服?」

  「我是不覺得啦!;怪了,會不會是泡澡泡太久熱過頭了?」我隨口找了個理由。

  「咦?不要緊吧?」

  凜凜子一臉真心擔憂著的表情。她站起來走到我旁邊,可能是要確認我的臉色吧,直直往我這邊湊過來。我當然慌亂了起來。

  「啊,沒有,我真的沒事啦,嗯。」

  「可是瞼好紅。」她一直盯著我的臉。

  「不……所以說不是那樣。」我的視線偏到一旁以逃避她的注視。凜凜子,拜託你按好浴巾啦!「總、總而言之,我想我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如果真的不舒服,我會乖乖出去的。」

  「喔?那就好……」凜凜子總算接受我的說辭挪開身子。

  因為方纔的動搖,我的體溫上升不少。

  就在我熱得發昏的腦袋,考慮著要不要先出去吹吹風的時候——

  我感覺到外面的空氣突然流了進來。

  抬起頭的我作聲不得。

  ——三溫暖室的門打開了,法術師的妹妹朱諾就站在那裡。

  綁在腦後的金色秀髮、白皙透明的肌膚、足以稱之為藝術的裸體(雖然囉嗦,不過我要再說一次,當然是有包浴巾的)。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沒想到居然已經有人先來了。

  「……朱諾小姐?」凜凜子喚著她的名字。

  「呃——啊,是。」她像是受到牽引般的回答。

  微妙的空白。

  門「啪嚏」一聲關上了。

  「……啊!」

  她看了看身後自動關上的門,又看了看我們——然後她突然,像是直到現在才發覺自己光著身子般的滿臉通紅。

  「那、那個……」她以流暢的日語說道:「我打擾到兩位了吧?」

  「哪有!」凜凜子連忙搖頭:「完全沒有這種事喔。」

  「是、是這樣的嗎……」

  本來是故意這樣問以便順理成章地離開,可是得到這樣的回答,卻錯失了離開的機會——她表露出這般內心掙扎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地躊躇了一下。然而畢竟也不能夠一直呆站在那裡,所以她連忙找了個距離我們不遠也不近的微妙位置坐下。

  沉默。

  相對無言。

  室內飄散著一股古怪的緊張感,這樣就真的是在比耐力了——就在這種狀況持續了大概一分鐘左右的時候……

  「呃,朱諾小姐!」凜凜子突然對她開口。

  「啊,是。」突然被叫名字的朱諾嚇了一跳似的抬起頭來:「有、有什麼事嗎?」

  「你喜歡三溫暖嗎?」

  「……呃,嗯。」

  「我也很喜歡三溫暖唷,真巧呢。」

  「是、是呀。」在凜凜子笑容的牽引下,朱諾的嘴角也露出靦腆的微笑:「……因為可以排洩掉體內多餘的廢物,令人感到舒暢。」

  「是啊是啊,很舒服的呢。」

  因為朱諾的笑容像是真心的,凜凜子說話的態度也逐漸自然了起來。能夠很快和不熟悉的人建立交情,真的是她的過人之處。我和她初識時,也是她主動來找我交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凜凜子這種個性的影響,朱諾身上緊張的銳角也逐漸剝落。

  「你常常洗三溫暖嗎?」

  「嗯……在參加哥哥的法術實驗前會來洗三溫暖。」她輕聲說道。

  「實驗前?為什麼?」

  「三溫暖自古以來就具有魔學上的意義——尤其是鏈金學上的意義喲。」

  「有這回事?」

  「嗯。三溫暖內的石火控制著名為燃燒的恐怖力量,製造出叫做熱的能量,把水轉換成空氣。就這樣促進人體新陳代謝,也就是再生。像這樣控制物質的變化與反應來產生某種效果——簡直就等於是鏈金系法術本身了對吧?」

  「啊,對喔,真的耶。」

  凜凜子一擊掌,她那直率的反應使得朱諾也露出自然的微笑。

  「所以我在參加哥哥的法術前,一定會先在三溫暖淨身。哥哥自己也常在實驗前來洗三溫暖,因為可以提升concentration。」

  「恐聲最遜?」

  「……是英文——集中力的意思啦,凜凜子。」我插口說道。

  不過——

  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三溫暖具有那種魔學意義上的解釋。既然如此,魔學系附設研究所會備有三溫暖也許就不奇怪了。法術師在自古相傳下來的法術性密室空間中,沐浴著熱能與蒸氣,將身心淬煉至極限,完成作為法術師的自我。這番光景光用想像就夠壯絕至極了。

  完成作為法術師的自我——這絕對不是誇飾法。事實上,至少在法術師演術法術的那一瞬間,足要割捨掉使人之所以為人,但是在這時候卻不必要的多餘功能,完全把自己的身體構造轉變成演術裝置。

  先前為了製作輪椅而演術法術的賽門也是如此。當他轉變成集中精神時的表情時,彷彿中了強烈的暗示,身體唯一的功用就是用來演術。放棄做為一個人,甚至如同要成為神般毫不留情地改造自己的身體,那就是法術師的真實樣貌。

  ——魔學這門學問常被拿來與音樂類比。甚至有句名言說「魔學即音樂」,理由就在於魔學與音樂的學問體系非常相似。

  人類有一種叫做「聽覺範圍」的東西。人類實際上只是把振動感覺成「聲音」,它就是指人類可以感覺到的頻率範圍,可以說是代表人類體能極限的一個字眼。不過世界上偶爾(而且是以數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會誕生可以感覺到常人聽覺範圍以外的「聲音」,甚至還可以發出那個「聲音」的人——也就是遠遠突破人體極限的超凡者。

  而這種人,就是法術師了。

  然後他們所聽到、發出的這個「聲音」——雖然無法被常人感覺到,卻的確是一種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振動」——它會對這個世界本身發生作用,最後產生現象,這就是人們口中的法術。而演術法術時的法術師,也就等於是捨棄人的身份,只是一個用來演奏自我音色的樂器。

  「請問,關於這次的實驗……」我隨口問道:「賽門先生究竟是要做什麼樣的實驗呢?」

  「這……」朱諾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多出一絲陰霾。

  我慌了起來:「啊,不,要是不方便就別說了。」

  「不,並沒有那回事……」不過她的口氣卻帶著遲疑:「抱歉,不過由我開口還是……我想直接去問我哥哥會比較好。」

  「喔……」

  我和凜凜子面面相覷。難不成這是在說她哥哥要做的實驗,是非同小可到連宣之於口都會令人再三猶豫的嗎?

  只要試著解讀歷史也可以知道,老實說法術師這種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顧私利私慾、任意妄為的人。雖然有時候也會湊巧造成使事態朝向好方向發展的結果,不過當然也會有完全相反的狀況,引發莫大的災難,有時候還會留下使幾千萬、幾億人陷入絕望事件的記錄。要說的話,也許可以說是為了促使才華展現出來的潛在性衝動造成的吧——法術師在心底或多或少都一定會有毀滅陸約黑暗存在。

  「我……」朱諾突然開口說道:「不知道父母的長相。」

  「——」因為這話太過唐突,我和凜凜子都搭不上話.

  她沒理會我們,繼續說道:

  「我父母在我懂事前就死於空難。雖然我在遺留下來的照片中見過他們的臉,卻不會有他們就是我父母親的實在感,所以沒有父母的事並不會令我感到難過。我對他們過世的事也不可能有什麼印象……不過更重要的是,因為我有哥哥。」

  只有兩人相依為命活下來的兄妹。

  「有哥哥在,才有我在。對我來說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除此之外我也不想再要什麼了。但是,哥哥似乎並不是這樣想。哥哥和我不同,他知道父母的長相,有著和父母一起生活過的回憶。就算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狀況,但是對哥哥來說卻是失去了重要事物的狀況吧。」她以有些寂寞的表情說著:「所以哥哥想要取回那個。」

  「……取回?」凜凜子低語.

  「是的,想要取回某些事物的願望——越是無可取代的東西,就越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片段的意象亂七八糟地交錯飛過——散彈鎗——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我搖頭甩去浮現在腦海中的意象。

  「所以我希望……」朱諾直直凝視著我們說道:「不管那會成為一場什麼樣的實驗,都請不要責怪我哥哥……」

  「————」

  不管那會成為一場什麼樣的實驗。

  這是什麼意思?這代表賽門要做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實驗?

  不過——

  看著眼前宛如忍受著極大痛苦,誠摯地為兄長說話的朱諾,凜凜子和我怎麼也不可能把心中的疑問說出口。

  3.

  「史密斯克萊恩先生的妹妹——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女士雖然比不上哥哥,但也發表了許多與魔學研究相關的論文。涉獵現存研究的基礎,又擁有嶄新的切入點,好像不管哪篇論文都在學術界得到高評價。可能是受到史密斯克萊恩先生的影響,她的論文內容也是以鏈金學領域為主,比較有名的有『典範轉移起源理論』、『試論桶形壓縮變數值』幾篇吧。」

  雖然冰魚連具體的論文名稱都說出來了,不過包含我在內的其他專題組學生,全都處於鴨子聽雷的狀態。

  「……唉——也就是說,哥哥是法術師兼天才魔學者,妹妹是不輸給哥哥的出色魔學者,是那種可以加個超級字眼在前面的知識分子羅?」說出這番粗枝大葉解釋法的人是理惠。

  「就是這樣。不過妹妹史密斯克萊恩女士與哥哥不同,似乎並沒有積極參與大學機構或學術團體,並進行研究活動。大致上說來,妹妹平時的工作還是照料哥哥吧。」

  「為啥呀?她自己寫的論文也到得到承認了吧?既然如此就自個兒卯起來研究也好啊,太浪費了。」

  「……這種事你問我我問誰?」冰魚皺起眉頭。一點也沒錯。

  「這個嘛,會不會就是所謂價值觀上的差異呢?」說這話的人是手架在長桌上、托著面頰的千里。她俐落地把褐色頭髮撥到耳後同時說著:「我說,有種狀況是這樣的不是嗎?即使在他人眼中覺得會有種『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啊?』的感覺,可是在當事人眼中,這種事卻是非常重要的事。要是由本人來說,就會變成類似『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懂呢~』的狀況羅。」

  坐在她旁邊的印南對她的這番說法連連點頭。

  確實就像她所說的一樣,對待事物的價值觀與尺度是由個人主觀來決定的。要把照料兄長的事優先於魔學研究,也是當事人的自由——更何況她還有遭遇空難,被兄長救回一命的特殊經歷。這份心情的微妙之處,也許並不是他人可以置喙。

  「價值觀的差異啊?不過這句話從千里口中說出,聽起來就像是另有含意噯。」

  「咦~什麼啊,那是什麼意思?」

  「沒啦,就像是男女的價值觀會不同那樣羅。比方說在解釋分手的原因時,就會像這樣出現各說各話、有落差之類的狀況……噯,還是別說了,越講越有現實味道。」

  「理惠~有件事我早就想說了喔~你最近針對我的發言,有著滿滿的偏見唷。」

  千里往理惠頭上打了一下,理惠喊聲痛,吐了吐舌頭。

  「我想一定是因為那位朱諾小姐太喜歡她哥哥了吧。」凜凜子用這應該是理所當然之事的態度嫣然笑道:「所以比起研究,她更想要隨時陪伴在哥哥身邊。」

  因為喜歡,所以想要在一起。

  那是最優先的事,除此之外也別無所求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倒也是明快易懂的理由。

  然後——在看到朱諾現在的態度後,我想那個猜測未必錯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承受不了令人呼吸困難的沉默之故,朱諾說了聲「告辭」就離開了三溫暖室,再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和凜凜子也離開大澡堂。可能是因為畢竟洗三溫暖洗太久的關係,我身上還是直髮熱,腦袋也有些暈暈沉沉。

  「阿周,還好吧?」在更衣室換好衣服的凜凜子,一面把髮夾別到她已經用吹風機吹乾的頭髮上,一面說道。

  「嗯,應該還好。」

  「騙人,明明就在硬撐。」我的話馬上被她駁回,她在這種事情上真的很敏感呢。

  「……嗯,老實說是不太好。」我投降了:「挺想先找個涼爽好地方再說。」

  「那去交誼廳吧……還可以走得動嗎?要不要靠著我的肩膀定?」

  因為她說的話像個男人似的,害我有些想笑:「沒那麼嚴重啦,我一個人就能走了。」

  我們離開更衣室,穿過走廊,來到一樓的交誼廳。

  交誼廳中已經有老師、賽門,還有——朱諾在那裡了。

  老師與賽門各坐在隔著一張木桌相對的兩張沙發上,看來正興致勃勃地下著西洋棋。桌上放著棋盤,還有白煙裊裊的茶杯。

  交誼廳的外牆上全都裝著玻璃窗,往外看去是無邊無際的褐色樹幹與綠色樹葉交織而成的景象。婆娑的枝葉一刻也不停息地搖曳著,唯有透過隙縫間的陽光隱隱約約地落在地面上,就像可以聽得到樹木的呼吸聲似的。

  鬱鬱蔥蔥的森林、在其中興致勃勃下棋的兩位法術師、不時拿著茶壺往兩人杯中注入紅茶的朱諾。

  不可思議的光景,就像是愛麗絲的茶會一樣。

  朱諾察覺到我們的到來,以一副尷尬的模樣轉開視線。在旁邊的賽門看到她的樣子後「嗯?」地皺了皺眉頭,接著注意到在入口處的我們。順帶一提,他的輪椅放在沙發旁邊。

  「嗨,周同學和凜凜子同學。怎麼了?怎麼站在那種地方?」

  「沒有,因為泡澡太久泡得頭暈……所以過來納涼。」

  「嗯,那可不好。來,過來這邊坐著吧。朱諾,去廚房拿點涼的飲料過來……啊,還是不要了,我馬上做出來吧。」

  賽門對旁邊的朱諾下指示,叫她把熱紅茶倒入新杯子中,然後把手覆在白煙裊裊的茶杯上。

  難道——

  我的預感正中紅心。賽門的表情在一瞬間轉變成屬於法術師的無機質樣貌,同時杯中的熱氣就這樣從我們眼前消失,在紅茶表面結出小小的冰塊,杯子外側也附著上密密麻麻的水滴。

  他是使用鏈金系法術把紅茶的熱能釋放到空氣中了吧。原理很簡單,就是強制轉變「水」→「冰」的分子結合狀態。如此一來「熱」就不得不離開「水」逃到外面,因為在「水」持有「熱」的狀態下是成不了「冰」的。

  「——好了,來,請用。」賽門解除集中狀態。

  「不好意思,那就謝謝您了。」

  我到老師旁邊說聲「打擾」後坐下,喝著用法術做出來的冰茶——不過茶一入口就充滿了苦味,使我不禁嗆到。

  「那個,哥哥,雖然把熱紅茶弄涼了,但是不放糖漿還是會苦得很難入口……」朱諾怯怯地說道。

  「對、對喔,我真是的!」賽門端正的面容垮下來,抓著頭髮說道:「……哎,對不起,周同學,是我不好。」

  「不、不會。」我順著氣壓住咳嗽:「至少冷下來的茶喝起來感覺很好。」

  因為有補充到水分,感覺多少舒服了些。說不定我已經有點脫水的傾向了。

  「等我一下,阿周,我去拿冷飲過來。」凜凜子離席走出交誼廳。

  我朝著她的背影道了聲謝,然後把視線轉向法術師們正在桌上捉對廝殺的西洋棋盤上頭。不過因為我的西洋棋功力僅止於瞭解規則的程度而已,所以看不出來現在是哪方有利。老師是黑棋,賽門是白棋。棋盤上是黑色的勢力看起來多些。

  老師從方才起就一語未發,視線也未曾離開過棋盤。全副精神都完全集中到遊戲上了。不過我想應該不至於連我坐到她旁邊的事都沒發覺吧——可是也很難說。

  看到這情景,我恍然大悟了。原來如此,老師昨晚之所以要練習西洋棋,為的就是與這位賽門先生比賽吧。她真是個只要一扯上遊戲,就不辭任何辛勞的人。

  總而言之,老師是個極度熱愛遊戲的人。圍棋、將棋、黑白棋是不必多說,撲克牌、花牌(註:日本的一種紙牌遊戲)、骰子、字謎、數獨、俄羅斯方塊,甚至連麻將和大富翁——桌上遊戲、卡片遊戲、解謎遊戲、電視遊樂器,總之只要是有遊戲要素的東西,不論古今中外她都來者不拒。在遊戲時的老師,真的會發揮出驚異的集中力。這也是因為老師是個有著非同凡響嗜好的人,她無視於世上的一切善惡感情,只用好惡感情——也就是有趣或無聊來判別一切。

  而這樣的老師最擅長、也最喜愛的遊戲,似乎就是西洋棋,不過從足以用西洋棋與老師交手的情況看來,賽門的實力似乎也不容輕匆。

  「一直到席娜還待在奧茲的兩個月前,我都常與她像這樣下西洋棋。」賽門彷彿看穿了我的

  想法般說道:「這次雖然是依普通規則比賽,不過有時候我們也會自己制定原創的規則。比方說像日本的將棋一樣,吃掉的棋子可以拿來當成自己的棋子用之類的。」

  「喔。」

  雖然這是很基本的事,不過我還是要強調一下,在西洋棋巾吃掉對手的棋子以後,不能夠拿來當成自己的棋子使用。而可以這樣做的將棋也因此在戰略幅度上更加寬廣,往往在到了最後階段時會進入大混戰的局面。至於西洋棋到了最後階段時,則要比賽誰能夠更加巧妙地利用棋盤上所剩不多的棋子,常會發展成類似解算術題目的狀況。不過如果採用賽門所說的規則,應該就會完全巔覆掉這個理論廠吧。

  「是的。再加上與將棋相比,西洋棋的各棋子移動範圍更大,而棋盤卻較小,所以在開頭階段就會形成大混戰了。席娜似乎覺得那樣很有趣,所以很中意這個規則。」

  「原來如此。」很像會出現在老師身上的狀況。

  「不過我卻是基於不同於席娜的另一個理由,喜歡上這個規則就是了。」賽門這樣說:「譬如將棋可以靠棋子的方向來判斷是敵方還是我方的棋子,所以吃掉棋子後換個方向來使用就可以了。不過西洋棋卻是用顏色來判斷的對吧?所以如果自己本來使用的是白色棋子,那麼其中就會混入不久前還是敵人的黑色棋子。」

  「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沒錯。」真的耶,那麼如此一來難道不會在遊戲時造成不便嗎——不過我轉念一想,反正老師是有本事下暗棋的人,賽門的功力也足以與老師匹敵。所以他們即使不靠顏色判斷,應該也能夠記住哪個棋子是敵是友吧。

  賽門說道:

  「這個構圖具有一種也許可以稱作哲學的意涵,是我這種天生愛胡思亂想的人所喜愛的。打個比方,那個黑色棋子就等於是背叛我軍、加入敵軍,與本應是同伴的棋子們戰鬥。也許這有什麼內情,然而它還是要與自己出身相同、同樣顏色的棋子戰鬥、互相殘殺……如何?是不是會讓人聯想到,在所謂的爭執之中,存在著的終究只是自以為是的正義呢?」

  被他這樣一說,我看著棋盤。士兵、騎士、城堡、主教、皇后、國王——在黑與白的軍勢交錯縱橫的盤面上,在那個方寸間的世界中,一旦狀況改變之後,那麼不管是不是與自己同色,都會成為敵人。

  也許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確實就是那樣的東西。所謂的正義說起來好聽,然而終究只是依據各自立場而存在的「真實」,只是一種主觀的東西。但是,由它們之間的衝突引發的,則只是戰爭與紛爭、爭鬥與爭執的「事實」。

  「——喂,賽門。」一個提醒似的聲音響起,是老師。她翻眼瞪住賽門:「少說廢話,把精神集中在比賽上啦。」

  「真是不好意思。」賽門看著我苦笑:

  「……哎,也是因為我老是在比賽中時想這種事的關系吧,和席娜對戰時通常都是我輸。不過看來至少這次勝利女神是對我微笑了。」

  他用棋盤上的主教上前去吃了老師的皇后。

  「哈……別笑死人了,才這樣就以為自己能贏啦?」

  老師隨即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士兵吃掉賽門的主教。不過賽門馬上用騎士突破士兵衝入敵陣。

  老師不悅地挑起一邊的眉梢,用城堡固守住。

  隨著棋子一個接一個連鎖性的消失,比賽也終於進入最後的階段了——棋盤上逐漸開始呈現出不容許走錯任何一步的局面。

  老師所下的一步棋使賽門托著下巴緊盯棋盤不放。

  這一步會想很久嗎?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

  「對了,席娜。」

  「幹嘛?」

  「我無意中聽到了一點小道消息。」他真的是以隨口說說的口氣說出來的:「聽說先前在四月時,你跟她見過面了?」

  就這麼一句話。

  我倒抽了一口氣。

  老師表現得不動如山,甚至沒有把臉從棋盤上抬起來。但是——她的手頓了一頓。

  「……怎麼了?輪到你下羅。」賽門悠然地說道,面露微笑。

  「她?你說的到底是哪個她?」老師一面下棋一面說道:「幹嘛拐彎抹角的,把確切的名字說出來啊,名字。」

  「喂喂,像你這樣腦袋靈光的人不應該會聽不懂吧?說起她還會有誰,就是四月時在你的大學作案的兇手囉。」

  怎麼可能!

  他為什麼會知道?

  那個案子的真正結局,應該是只有老師、兇手、我三個人知道而已——

  「……哦?」賽門挑起一邊的眉毛,用蔚藍深邃的眼珠看著我。他已經完全從我的表情中看出我現在在想些什麼。「原來還有人也知道她的事啊?呵,不愧是席娜的學生。」

  當我知道我搞砸了時,已經為時已晚了。

  老師輕啐一聲。

  「——別怕,這是只有我個人知道的事。」賽門微笑著說道:「當然我也不會告知奧茲。」

  我反芻他的這番話,不禁感到一股寒意。奧茲不知道這件事,就代表他完全是靠自己弄到這個情報。不可能!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難道這代表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法術師不知道的事情嗎?

  「怎麼樣,她還好嗎?」賽門問道。

  「哼!」老師只是從鼻中哼了一聲,看來是不想回答的樣子。

  「她現在在哪裡?」

  「誰知道!」

  當然了,如果知道,老師就會氣勢洶洶地親自出馬去打雪恥之戰了吧。在經過四月的那件事之後,老師好像已經完全把那個兇手當成自己的敵人了。

  「……你!」老師突然目露凶光:「這該不會就是你實驗的目的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問你,你的目的是不是假裝要實驗把我找出來,然後像現在這樣打聽那傢伙的下落!」

  如果是,我可不會善罷甘休!老師眼中的凶光表達了這個意思。賽門在棋盤上的主教被老師的騎士擠開,倒在一旁。

  「沒那回事。你別誤會,這只是在閒話家常罷了。」賽門冷靜沉著的態度始終沒有出現裂痕:「只是如果能夠與她見面,我也想見見她而已。」

  「見了又怎樣?想把她拖回奧茲嗎?」

  「不。」賽門搖頭:「不過不知道評議會的高層人物是怎麼想的就是了。我個人完全沒有那種打算,甚至是相反的——她的卓越之處有著無與倫比的價值。真正的價值與周圍的環境無關,會永遠存續,就算埋沒於污泥塵埃之中也絕對不會失去光采。那是孤高而無與倫比,而她就是這般的化身……不過很遺憾的是,現今的奧茲卻並非如此。他們誤解,以為抓穩了無與倫比的價值,就可以一併提升自己的價值,所以那樣愚昧的組織並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賽門繼續說道:

  「就這點而言,你也一樣。你的價值和她一樣是無與倫比,席娜。你漸漸脫離奧茲的行為,對你來說是有益的。我保證。」

  「既然你這樣說,那你為什麼還待在奧茲?難道這代表你自己本身的價值並不是無與倫比的嗎?所謂的謙信是嗎?」

  老師要說的應該是謙虛,謙信是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將。

  「這就又是兩回事了。」賽門答道:「我的狀況是還不到離開奧茲的時候。他們所創造的網路與關係網,在十年內肯定不會有其他人能夠追上的吧?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要用到它們……他們的確沒有無與倫比的價值,但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啊。」

  「利用價值啊?」老師的嘴角有些愉悅地挑起:「原來如此。」

  「我啊……」賽門一面移動棋子一面說道:「是對據說在她手中的『瓦瑞安帖之棺』有興趣。」

  「啥?你說『瓦瑞安帖之棺』?」老師訝異地說道。瓦瑞安帖之棺?

  「對,你也知道吧?五一三年,相傳海尼斯鏈金學協會,在把蛇與土撥鼠製作合成生物奇美拉時,使用的『安達魯西亞之爐』。八二五年,特蘭西瓦尼亞王立魔學院製作鏈化人造人胚胎時使用的『賈內之壺』。再來是一一四三年,鏈金系法術師奇特在波西米亞宮廷進行復活死人實驗時使用的『卡娜莉之床』等等——中世紀魔學全盛期的鏈金學者摩迦·瓦瑞安帖注意到這些散見於古代文獻中的記載有著相似之處,於是建立一個假設——假設這些魔器都是同一個存在,通稱為『瓦瑞安帖之棺』。它的真面目被認為是能夠自在操作、合成存在於宇宙中的一百多種元素,製造出萬物的終極元素合成魔器……在證明其存在的相關議題上,全世界的法術師、魔學者各持己見,爭論不休,最後終於發展成知名的中世紀三大論爭之一『賢者之石存在論』。」

  專門用來演術法術的工具,也就是法術器材——簡稱「魔器」。魔器種類眾多,像是杖、劍、鏡、寶石、水晶球、卡片、黑骷髏等等都是。就像音樂也要隨演奏內容改變樂器一樣,在魔學中,施行法術時所需要的魔器也會視演術內容而改變。

  「……喂喂,不會吧?你說它在那傢伙手中?那種連是否真的存在都沒有被證明過的魔器?有什麼根據?」

  「有。時間是一九九九年,也就是僅僅幾年前的事而已。」賽門抬眼望向老師:「地點是非洲肯亞。兩位美國的自由記者為了拍攝棲息在熱帶草原的野生動物前去該地。那兩人找上在當地建立村落的某部落當嚮導,部落的酋長也答應了他們,交代一個年輕人擔任那個職務,於是兩名記者與一個部落的年輕人一起前去熱帶草原。攝影工作本身進行得很順利,卻致使兩名記者掉以輕心。」

  「掉以輕心?他們幹了什麼嗎?」

  「他們不聽部落的年輕嚮導阻止,強行拍攝才剛生產完的獅子。」

  「……喂喂。」老師一臉受不了的出聲:「他們白癡啊?」

  「嗯,這真的只能說他們是蠢得無可救藥了,因為接近才剛生產完的肉食猛獸根本就是自殺行為嘛。果然不出所料,記者兩人組被猛獸撕咬身亡。」

  「當然的羅。」

  「只是呢,在這個狀況下的問題是死亡的順序。」賽門說道:「我會這樣說,是因為在記者死去前,年輕嚮導已經先死了。」

  「什麼?喂,難不成……」

  「對。年輕人為了保護兩位記者,一個人挺身而出。」

  「……淨是些白癡。」老師哼了一聲。

  「確實如此。不過理所當然瞭解野生規則的原住民年輕人,為什麼會採取挺身而出的愚昧行為呢?是為了拯救人命?當然這也許是部分的原因,不過我認為更重要的,應該是他要完成被交託到自己身上的使命。當記者的嚮導是部落族長交給他的工作,那恐怕是種絕對性的命令。相較於自己的性命,他要優先保護部落的驕傲。」

  賽門說他並不討厭這樣的生存方式,老師也沒說什麼,是因為故事還沒結束的關係吧。

  「兩名記者與年輕人的遺體被部落回收,部落中的人為年輕人之死而悲歎。這時候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個女人,出現在部落中。」

  「女人?」

  「是啊。這個女人向部落中的人詢問事情經過,在弄清楚前因後果之後,居然開口說要讓年輕人復活,還命令眾人把年輕人的遺體放到她自己準備的『箱子』中。當然沒人相信她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說在場的所有人都照她的命令去做了。年輕人的遺體被放進『箱子』中——然後在第三天晚上,某個人打開『箱子』的蓋子,復活的年輕人就從裡面出來了。部落中的人當然驚喜交加,不過事情到這裡還沒有結束,這回女人說要復活攻擊年輕人一行的獅子。」

  「你說什麼?什麼意思?」

  「獅子也遭到保護記者們的年輕人反擊,傷到了腹部。因為那個傷的關係,它在攻擊過三人之後也嚥氣了。女人甚至連那頭獅子都復活,放它回草原……但是最後並沒有再復活記者,就這樣直接消失了身影。」

  「你的意思是,出現在那個故事中的『女人』就是那傢伙?」

  「根據向部落中的人打聽來的女人長相,與她外表的特徵一致。所以當時奧茲的搜索網,才會以非洲為中心向外搜查。」

  「那麼換句話說,那個『箱子』就是『瓦瑞安帖之棺』羅?」

  「如果那個故事是真的的話,不過我認為這已經充分具有討論的價值了。最重要的是,你難道不覺得在只復活年輕人與猛獸,卻不復活兩名記者的部分,可以隱約看出她特有的行動方針

  確實如此,我在心中暗暗點頭。

  兩位記者之死,以及年輕人與獅子之死的確同樣都是死,但是也可以依不同觀點,把這兩者的狀況分開看待。純粹基於興趣上的疏忽所招致的報應,以及名為驕傲的人類理性,對上野生動物生存本能的衝突所導致的結果。

  與是人是動物無關,對前者見死不救只救後者——這種行動的確可以說是很符合那個兇手的的作風。

  「你怎麼想,席娜?」

  對於賽門的這個問題,老師的回答很單純明快:

  「哼,無聊。」非常冷淡的口氣:「這種囉嗦而已的事算什麼根據。」

  老師要說的應該是說說而已的事吧——嗯?這個以前好像也吐槽過了……

  「會嗎?基本上這可是來自奧茲保安委員會第三室——是現今實質上的搜索隊了——的情報喔。他們自豪的搜索網在迅速確實方面,也是世界首屈一指。以她的實力來說,這十幾年來甚至沒有人能夠掌握住她的可靠行蹤,所以這個故事確實不是可以照單全收的情報,不過這也不能表示它只是個說說而已的故事……」

  「不對,不是那個啦。我才懶得理那個『女人』怎麼樣——我想說的是,誰能肯定那個『箱子』真的就是『瓦瑞安帖之棺』。」老師一面說一面吃掉對手的棋子:「沒想到你會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吶。」

  「那麼你的意思是『瓦瑞安帖之棺』並不存在羅?」

  「我會說它存在才叫人訝異吧,至少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還不足以讓我相信。細節部分太過於含糊,怎麼看都像是捏造的。把屍體放進『箱子』裡過三天就復活?真白爛,又不是泡麵人。」

  「這樣說也沒錯。不過你一直很想要的那把『帕拉塞爾蘇斯的魔劍』——它在過去也曾經因為機關部分的超次元史瓦茲旭爾得問題始終是個解不開的詭論,而被懷疑是否真實存在,不過後來確認了其存在。說不定『瓦瑞安帖之棺』也是相同的狀況。」

  「那是兩回事。魔劍的存在有被它的製造者帕拉塞爾蘇斯寫在手記中,還有幾張臨摹的設計圖、工房的製造記錄、助手的證言——它有著這類確切的根據。至於『瓦瑞安帖之棺』只不過是在文獻上找到幾個類似描述建立起來的理論上假設,這已經不是魔學者,而是文學者的工作了。還有啊,說到機關部分的史瓦茲旭爾得問題,也已經被麥斯威爾解開了。只要現代鏈金學的水準能追上全盛期,應該就有可能製造魔劍了。」

  「你說反了吧,之所以能夠解開史瓦茲旭爾得問題,是因為在帕拉塞爾蘇斯的工房遺跡挖出魔劍本體,再經由奧茲研究之後才解開的吧?」

  「不是這樣吧,本體的研究終究只是為解法提供了證明而已。解開問題本身是在那之前就在法國——」

  老師與賽門的討論越來越白熱化。不過最重要的內容我卻完全有聽沒有懂——在這段時間中,棋盤上的棋子也逐漸消失。看來分出勝負的瞬間接近了。

  「……哼,算了,反正不管那玩意存在或不存在都與我無關。」老師從上衣口袋中拿出香煙與打火機,把香煙叼在嘴裡點著後吐出一口煙:「不過賽門,看在我們是西洋棋棋友的情面上,我怎麼也要給你一個忠告。」

  「什麼忠告?」

  「你是逮不到那傢伙的,絕對。」

  「根據呢?」

  「很簡單。」老師露出一個簡直像是魔獸露出利牙般的凶暴笑容:「因為我都沒能逮到那傢伙。」

  「……原來如此。」賽門把手架在沙發的扶手上頂著面頰,就像是在反芻著老師的這句話一樣。然後又說了一聲「原來如此」點點頭,面露微笑說道:「既然是你,想必不可能刻意放她逃走吧……畢竟你可是被稱作『六位法術師之六』的人。呵,既然如此,還是放棄靠自己的力量與她再會,才是明智的抉擇吧?」

  「就是這麼回事——那傢伙要由我逮,一定。」

  「也是啦,那就看你的羅。」

  「對了。」老師噴出一口煙,像是突然想起般的問道:「你為什麼會想要『瓦瑞安帖之棺』?我記得你並沒有收集奇珍異寶的興趣啊,難道是轉性了嗎?」

  「不,我有明確的目的。」

  ——目的。

  賽門的這句話讓我想起在不久前與朱諾的互動。

  哥哥想要取回那個——

  「目的是吧?那就別把腦筋動到虛無飄渺的魔器上,好好靠自己研究吧!怎麼說你也是個魔學者吧?靠自己去想,靠自己!」

  「這並不代表我沒有靠自己去想喔。我的意思是,要達成目的,那是最快的方法。還有席娜,你弄錯了一件事。」賽門說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是魔學者。」

  「……咦?」忍不住發出聲音的人是我。並不是魔學者?這是什麼意思?記得我之前從冰魚那裡聽來的情報,他應該是發表過許多論文,受到學術界認可的天才年輕魔學者啊。

  「的確——」賽門看著我的反應苦笑,像解釋般的答道:「現在的我是把大多數時問分配到研究活動,以及和它有關的行動上了,但是那一切都是為了我剛剛說過的目的。對我來說研究是手段而非目的……不過呢,這種事也不僅限於魔學者,所謂的研究者並不是為了即效性的實質利益而進行研究。我認為所謂的研究者是只為了研究而研究、因為想研究而研究,或是理應如此的人才是——阿爾弗雷德·諾貝爾就是這樣的吧?他所做的炸藥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奪去了眾多生命,但是他自己應該完全不希望這一切發生。把研究的成果與開發出來的技術利用、應用到其他目的上的,向來都不是研究的本人,而是其他人。我認為只有純粹把研究活動當成手段、也是目的的人,才能叫做真正的研究者。不是那樣的人,就不能夠叫作研究者了,而我只是對這種事有所自覺而已。所以不管週遭的人怎麼想,我本身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當成魔學者。」

  「喔~這可是頭一次聽到。沒想到會從『天才魔學者』口中聽到這麼爆炸性的發言呢。」老師以愉悅的模樣問道:「那你到底是什麼?你認為你自己本身是什麼?」

  「不用多說,我是法術師,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賽門毅然斷言道:「我以身為法術師的自己為傲,以『六位法術師之五』的身份——以身為擁有稀世才華,現代僅存的六人之一為榮。而更重要的是,正因為我是法術師,才能夠拯救自己與妹妹的生命,我們才會像這樣的活到現在。所以雖然沒有什麼理論根據,但我是這樣想的,我之所以會是法術師,會不會是種命運——某種必然。」

  ——必然。

  賽門說著朝向坐在他旁邊的朱諾——也就是因為他是法術師才救回來的妹妹——露出和煦的微笑。朱諾羞怯地,但也心滿意足般的回以溫柔的笑容。

  體驗過空難的悲慘經歷,在那時候感受到的無盡恐怖與絕望;還有覺醒為法術師,救回了自己與妹妹性命的驚喜交加記憶,應該深深刻印在他幼小的心靈上了吧。然後對他日後的人格形成發揮出重大影響也是極自然的事……我小時候也曾經落入一樁銀行搶案,所以對這種事可以感同身受,當然幼兒時的經歷對人格及自我產生的影響會有個體差異。以我的狀況來說,可以說並不是什麼正面的影響——不過以賽門的狀況來說,則讓他找到了與現在這個無悔的自己接繫起來的某種東西。

  身為全世界僅存的六位法術師之一。

  作為被選上的才華。

  驕傲。

  那就是他——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的恆等式嗎?

  「——久等了!」

  這時候凜凜子端菩一隻上面放著加冰塊柳橙汁水壺的托盤回來了。她坐在我旁邊,把柳橙汁倒入玻璃杯。我道了聲謝,接下杯子。

  「好啦,閒聊就到此為止吧,差不多是分出勝負的時候了。」

  賽門這樣一說,老師就像是默然同意般勾唇一笑。

  「老師挺開心的樣子耶。」凜凜子這樣說,我則回了她一句:「的確。」

  然後——

  4.

  法術師的西洋棋比賽終於分出勝負。

  老師輕啐了一聲,然後宣佈:「……我認輸。」

  是賽門贏了。

  我和凜凜子忍不住面面相覷。老師輸了,老師耶!真叫人不敢相信。

  「呵,看來這次的運氣果然是在我這邊呢。哎,不過合計起來我還是輸多贏少就是了。」

  「呿……」老師非常不痛快地咬著牙,一把推倒棋盤上的棋子:「啊啊可惡!再一次!再比次!你可別給我說不要啊,賽門!」

  「呵,可以啊。」賽門無畏地回應再戰的要求:「那麼你就欠我一次羅。」

  但是——

  最後這場法術師的西洋棋比賽還是沒比成。

  ——因為有新客人來到研究所的緣故。

  在聽到走廊另一頭玄關大廳那邊的開門聲以及人語聲之後,賽門停下了排棋子的手,輕輕咕噥了幾聲,同時握拳抵在額頭上,以遺憾的表情閉上眼睛說道:「……抱歉,席娜,真的很對不起,不過這場比賽要下次再說了。」

  「啥?」老師極為忿怒,眼神變得凌厲如刀:「你耍我啊!答應卜來的比賽可以說算就算嗎?」

  「抱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但是看來本次實驗的最後一位來賓到了。身為發起人,去迎接對方是理所當然的禮貌……你可以瞭解嗎?」

  「啊啊可惡!」老師用力往沙發背一靠:「好啦!那就快滾過去。不過你在日本的這段期間中一定還要跟我再比一次,知道吧!」

  「瞭解,我答應你。」

  苦笑著做出保證的賽門從沙發上移動到輪椅上,由朱諾推著輪椅,兩兄妹離開了交誼廳。

  「最後的來賓……都這樣了,還會有誰要來啊?」我問老師。

  「我哪知道!」心情欠佳的老師駁回我的問題,點起一支新的香煙。

  「會是誰呢?」凜凜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我過去看一下好了。」

  「啊,那我也陪你去。」一半是為了感謝她幫我拿果汁過來,一半是為了不想待在心情欠佳的老師身邊。

  我和凜凜子就這樣把老師留在交誼廳,前往玄關大廳。

  大廳中有賽門、朱諾、千田川所長,和另一個人的身影——一位身材非常可觀的中年男性。

  「真是受不了這麼熱的天氣……」

  一面喘著氣、一面拿手帕擦拭額上汗水的那個男性,挺著邊走邊顫抖的肥滋滋圓肚,慢吞吞地走過來。那也許已經不能稱作胖,而是整個腫起來了——他身上穿的西裝緊繃得像是隨時都會裂開,扣子也一副要繃飛出去的模樣,就算使用記憶型材料也沒辦法再次變回原樣。年齡大概是五十多歲吧。

  「辛苦您了,五百藏教授。」

  「是千田川啊,你沒怎麼變。」

  「是,托您的福。」

  「嗯。」

  那位「教授」從全身散發出叫做威嚴的靈氣,似乎真的對所長「沒怎麼變」是自己功勞的事深信不疑。雖然從外表看起來明顯是所長比較年長,不過尊卑關係似乎是肥胖的男性壓倒性地居於上風。

  「五百藏教授你好,請多指教。」賽門坐著輪椅上前去伸出手:「我是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抱歉特地勞駕你跑這一趟。」

  「喔,您太客氣了。我是城翠大學魔學系主任五百藏十。」

  五百藏教授用他那巨大的手握住賽門,誇獎賽門日語說得很好,接著也握住了賽門身後朱諾的手。即使是在一旁看的人都可以看出他滿手是汗,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那種觸感的關係,朱諾繃緊了身子,但是教授毫不在意地拉著她的手上下猛搖。那種模樣與其說是教授,倒不如說更像是個掃街拜票的政客……嗯?不,其實這兩者都算是同樣的東西吧。

  「沒勞駕、不勞駕。既然是被稱頌為『全人類的遺產』的真正法術師親自邀約,我五百藏十身為城翠大學魔學系的系主任,怎麼也不能不趕來。」

  「多虧有你痛快地提供研究所,這次的實驗才能夠像這樣得以實現.真的很謝謝你。」

  「沒有沒有,這點事算不了什麼。別說是這次了,今後只要有我能幫上忙的事,都請盡量開口。雖然背負著魔學系主任這種言過其實的頭銜——不過說到底我也是一介魔學者嘛。只要是為了魔學的發展,我願意不惜一切傾囊相助。」

  雖然是含有施恩意味的說法,不過這樣開門見山地說出來反而不會令人感到不舒服。在表示落落大方謙虛的同時,又明確地炫耀自己的功勞,真的是如同政客般的口才。

  凜凜子拉拉我的袖子。

  「……呃,那個人是魔學系的系主任耶,阿周認識他嗎?」

  「不,完全不認識。」

  因為基本上一年級學生主修的課程以基礎科目與通識科目為主,所以幾乎等於完全沒有接觸自己科系教授的機會,唯一的例外也就只有專題研究了。

  「對了,史密斯克萊恩先生。」五百藏教授熱絡地問道:「您在這次的實驗中到底是想嘗試什麼樣的法術呢?聽說您是鏈金系的法術師,坦白說我也是鏈金學科的研究室成員。所以我一直很在意,不知道這次的實驗會不會與鏈金學領域有關呢?」

  我看著賽門的臉,他的瞼上掛著微笑。

  「非常抱歉,在今晚以前,那是個秘密。」他張開雙手,用在舞台上唱大戲般的語調說:「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如果先在這裡宣佈實驗內容,到時候的驚喜就會減少了吧?既然都已經特地準備了如此美好的舞台,還是希望盡可能為參加的來賓帶來更多樂趣啊。」

  「有理,不愧是機巧多變的法術師,在娛樂效果方面也有深入的瞭解。」

  教授抖著肚子呵呵大笑,賽門也回應般的笑了。

  但是——

  我望著站在輪椅後方的朱諾側臉,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是臉上卻帶著看起來像是刻意表現成那樣般——也就是壓抑著內心動搖般——的表情。之前在三溫暖面臨我所問的同樣問題時,她的表情也有明顯的動搖。再想想方才賽門插科打諢的樣子,該不會那也是為了轉移話題而做出的表現?

  ——連法術師都要對其內容秘而不宣,今晚要做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實驗呢?

  「…………」

  一股不好的預感驟然到來,在抵達研究所時的不吉利意象又鮮明出現。

  ——愕然呆立的人們——

  ——他們凝視的方向——

  ——在那裡的是——

  ——上吊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叩叩」的腳步聲宣告又有新的來客進入大廳。

  回頭一看,站在出入口的人是身穿黑衣、一張臉輪廓分明的神室先生。

  「嗨,一,你來得正好。」賽門在看清楚是他之後,又以笑容回望教授:「教授,我向你們介紹一下,他是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神室一。在奧茲本部時是不用說,當我奔走於世界各地時,他也總是與我同行處理各方面的事務,幫了我不少忙,是個很可靠的人。因為我對魔學以外的事幾乎一無所知,所以總是給他添了不少麻煩。這次的實驗也是,事前的交涉與手續等所有準備工作,都是由他一手包辦。所以這次能夠像這樣在日本進行實驗,老實說也是靠他的努力才……」

  五百藏教授並沒有在聽。

  他雙眼大睜瞪著神室先生,嘴角像痙攣發作般一抖一抖抽搐著。

  很明顯的異常反應。

  就在我們這些旁人感到詫異時——

  「神、神室!?是你這臭小於嗎,神室一……!」

  教授突然激動得渾身發抖,吼叫聲迴盪在大廳中。之前那種落落大方的態度一下子面目全非的轉變,使得所有人都作聲不得。

  「……好久不見了,教授。」

  對比之下,神室依然冷靜如故。只是他的眼神已經超越冰冷的範圍,甚至還散發出某種陰森的光芒。

  「怎、怎麼?兩位認識嗎?」賽門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問道。

  兩人都沒有回答,看來他們的眼中已經完全只看得到彼此了。

  「為何……為何你這臭小子會在這裡……!」教授顫抖地說道。

  「你沒聽到史密斯克萊恩先生說的話嗎,教授?我現在就任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一職,因此與法術師的他同行,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保、保安委室長?哼!就憑你這臭小子嗎?真叫人不敢相信!」

  「……哼,遇上不如己意的現實就不敢正視,只看自己想看的東西,看來你這壞毛病還是跟以前一樣嘛。」神室尖刻地冷笑說道:「話雖如此……不過就是要這樣,才不枉我把你加進參與這次實驗的成員之中。」

  「你說什麼……!」教授咬牙切齒:「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沒什麼,只是想讓某個教授瞭解……」神室說道:「他蠢到多麼無可救藥的程度。」

  「…………!」

  「教授,請容我給你一個忠告吧。不敢正視自己所不喜歡的事物是個人自由,要用權力毀了別人也無妨。不過別以為那種做法到哪裡都可以通行無阻——雖然你在這幾年中是照預定爬到魔學系主任的位置上了,可我也爬到奧茲保安委室長的位置。現在要是單純比力量,真能贏的人會是誰呢?」

  說完這番話以後,神室腳跟一轉,就像來時一樣在叩叩的腳步聲中離開大廳。

  因為事情實在來得太過突然,被留下來的我們都只有發怔的份。就連賽門都一副搞不清楚狀況,以致於決定不了該加何對應的模樣。

  城翠大學魔學系主任與奧茲的特務——以前在這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呢?

  「唔……別鬧了,你這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只剩下漲紅著臉、又氣得發抖的五百藏教授叫罵聲,徒然地迴響在大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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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12:55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9 01:15 AM 編輯

  5.

  在三小時後的晚餐時間,氣氛整個轉變成令人尷尬到如坐針氈的拷問時間,至於原因當然也不用多說。

  地點是在一樓的餐廳。一張白色的大型圓餐桌在中央,參與本次實驗的人全都列席,默默地享用一一從廚房送來的菜餚。菜單是法國料理,以餐前酒葡萄酒為首(我和凜凜子是果汁)、佐以酸醋醬汁的蕃茄鮭魚、鮮菇酥皮濃湯、生煎牛裡肌、佐以巴薩米克果醋的烤鱸魚——以及其他各式菜餚。

  廚房是設置在餐廳內一角的開放式廚房,所以可以實地看到廚師在廚房內來來去去的模樣。能夠讓人用眼睛欣賞廚師天才般精湛的刀功,與起伏翻騰的火光;用耳朵聆聽煮湯烤肉的聲音,用鼻子享受飄散的食物香氣,然後在完成後可以馬上用舌頭品嚐。而且上菜的人是身穿時尚圍裙裝的真正女僕,可能是為了這次的實驗專程請來的女侍吧,真的很考究。

  在正常情況下,這樣豪華的料理應該能讓眾人在大快朵頤的同時,也為即將到來的實驗興致勃勃地各抒己見吧——但是現在已經不能指望會有那樣和樂融融的局面出現了。入耳的只有「喀喀」的食器碰撞聲,一頓難得的大餐也味如嚼臘。

  真尷尬。

  我瞄了瞄問題所在的兩人。五百藏教授一臉不悅地板著臉,用叉子叉起排在盤上的龍蝦與扇貝,放到特調起士鍋中去涮。另一位當事人神室則沒有坐在桌邊,只是默默地站在入口一旁待命。

  他們都沒有看著對方——不,正因為他們沒有看著對方,反而使得室內充滿無言的壓力,叫人呼吸困難。

  「氣氛好尷尬喔……」凜凜子對我耳語。

  我只有點頭的份。我總覺得連食慾都沒了,便把刀叉放在一旁沒有去動主菜。在旁邊以風捲殘雲之勢掃光盤上菜餚的老師真是叫人羨慕……不,這當然只是說笑,也沒什麼好羨慕的。

  「咦?不吃啦?」凜凜子問我。

  「啊,嗯,覺得沒什麼食慾……」

  「阿周。」她出其不意地湊近我的臉,以擔心的表情看著我:「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喔?」

  「咦?」就算被人這樣說,也沒辦法確認自己的臉色。不過被她這樣一說,我感覺到好像有點暈了……是因為泡澡泡太久的後遺症還沒完全恢復過來的關係嗎?

  「……要不要緊啊?」

  「啊,嗯,不要緊的啦。」

  說是這樣說,然而我卻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可是等會就要開始法術實驗,如果在這時候去其他房間休息,那就不知道是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了,所以眼前暫且沉默是金吧。

  在大家吃完甜點木莓奶油餡餅之後,晚餐時間總算告一段落。

  「——喂,賽門。」老師說道:「已經可以了吧?你也該交代一下這次的實驗內容了。」

  「啊,是啊。嗯,說的也是。」因為想找個話題驅走沉重氣氛的關係吧,原本保密到底的賽門爽快地同意了。老師真是深諳轉移話題之道,不過她本身應該是轉都沒轉過那種念頭的吧。

  總而言之,場面轉變成大家準備聆聽身為發起人的法術師發言的狀態。在眾人注目之中——

  「我準備在這次的實驗中,嘗試演術一種法術。」賽門說道:「內容足用來與死者會面的法術。」

  「……什麼?」正準備點煙的老師表情微微一凜:「用來與死者會面的法術?」

  「史、史密斯克萊恩先生,難道那是指……」教授向前探出龐大的軀體發問:「『蘇生』嗎?」

  「不,這次的法術與『蘇生』有些許不同……對了,真要說的話,算是『再生』吧。」

  「什麼!」教授連人帶椅往後一仰,臉色發青。他是怎麼了啊?

  「喂喂,你說用來與死者會面的『再生』,該不會是指氣用於復活死者』的吧?」老師說道:「話說在你提起『瓦瑞安帖之棺』後,我就猜到你可能在動某種腦筋了……你是打算過過當耶穌基督的癮嗎?」

  賽門沒有回答,他只是微笑著。

  「……那個,老師?『蘇生』和『再生』是什麼?」凜凜子小聲地發問。

  「這個啊……兩個都是被當成魔學史上神話的法術,不過大多數的狀況下都帶著諷刺的意思就是了。」老師歎氣般的輕輕咕噥了聲「真是的」,然後重新點起香煙,吁出一口煙說道:「鏈金系法術『蘇生』就跟它字面上的意思一樣,是用來使已經死去的生命復活的法術。首先來複習一下,鏈金學是把元素視為物質根源的一門學問,鏈金系法術是合成元素製造物質的製造術。從這個角度來思考,說穿了就連生命也都只是由碳、氫、氧以及諸多其他元素構成的有機化合物,所以生與死也只是一種狀態罷了。『生存』也就是腦中電波活動以及心肺的氣體交換、各種荷爾蒙的分泌、代謝活動——諸如此類的化學反應,毫無障礙地維持應有功能的狀態;相反的,『死亡』則是那些功能發生障礙停止下來的狀態。以上這些懂了嗎?」

  凜凜子和我點點頭。雖然是不太習慣的理論,不過可以說得通。

  「那麼要怎麼做,才能使『死亡』狀態變回『生存』狀態呢?要怎麼做才能使屍體變回活生生的肉體?所以這時候就輪到『蘇生』登場了……對了,之前我在研究室捉過『治癒』對吧,還記得嗎?這兩者的道理是相同的,生病與受傷也是身體產生部分功能障礙的一種狀態。由鏈金學的觀點來看,那代表身體某些部分『死亡』,『治癒』則是促使身體免疫功能及新陳代謝活性化——也就是說,操作產生功能障礙那部分的元素,來治療疾病與創傷;『蘇生』也是這樣。它是使用法術操作元素,把發生功能障礙的屍體修復成活生生的肉體。所以只要繼續提升『治癒』的位階,自然就會抵達『蘇生』的領域了。」

  繼續提升「治癒」位階?

  可是光是那個「治癒」,在現代就已經是「不可能的課題」——不可能演術的。

  (……這也就是說?)

  雖然我感到疑惑,不過暫且還是繼續把精神集中到老師接下來的說明上。

  「不過既然『蘇生』是基於『治癒』繼續發展出來的法術,那當然也存在著不可能復活的情況。比方說對象是死於壽限的狀況下,就是一個例子。之所以會因為壽限而死,是因為細胞的老化與體內物質的減少——還有其他構成肉體的素材劣化導致,也就是身為生物的極限。如果問題是出在素材本身的極限,那麼再怎麼操作,也躲不過大限到來的吧?還有一種例子是屍體已經腐爛、只剩骨骼,或者屍體本身已經毀損嚴重的情況下也一樣不行。」

  的確,如果『蘇生』是一種把屍體治癒成活生生肉體的法術,那麼在當成基底的屍體本身如果已經劣化到不堪使用的狀態下,確實就不可能拿來演術了吧。

  「好,接下來是『再生』……」老師頓了一頓,深吸了一口煙才又繼續下去:「雖然字面上看起來很像,不過這個已經跟『蘇生』是完全不同次元的法術了。先把這個大前提記好再說——所謂的『再生』啊,是指從零開始創造出生命的法術。」

  「創造……生命?」出聲的人是凜凜子。

  「對,在鏈金學中,生命也僅只是有機化合物。既然如此,只要湊齊足以組成生命的素材,就絕不是創造不出來的東西了。」

  「……請問,真的可以辦得到那種事嗎?」凜凜子懷疑地回問。即使明白在理論上沒有矛盾,但是在倫理觀念上還是有所抗拒。

  「辦得到。」老師很乾脆地點頭:「其實『再生』實驗這種東西本身在歷史上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像是五一三年海尼斯鏈金學協會製作合成生物奇美拉、八二五年特蘭西瓦尼亞王立魔學院製作鏈化人造人的胚胎等等。當然這類實驗確實在各時代都脫離不了倫理方面的爭議,不過『再生』這件事本身卻並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只是——」老師繼續說道:「除了某種特定情況以外。」

  「除了某種情況以外?」凜凜子問道,而我已經猜到了。對喔,那種情況就……

  「就是想用『再生』復活已死之人的狀況。」果然。「『再生』是創造生命的法術。也就是說,讓死者『再生』在理論上並沒有矛盾。」

  也許確實是如此。在沒有屍體可供利用的狀況下,就不能用『蘇生』使死者復活。那麼就只好從零開始創造一具軀體出來了吧。

  但是——

  「老師,我可以問一個嗎?」

  「怎樣?」

  「也許『再生』確實可以製造出與已死之人生前幾乎一致的肉體——但是死者生前擁有的人格與記憶呢?」

  「對,就是這個。」老師雙手環抱在胸前說道:「『再生』死者的問題就在這裡。就像周說的一樣,並不是說創造出那個死者的肉體,就代表也可以把那傢伙的人格與記憶一併創造出來。如果真想讓死者復活成生前的狀態,就需要把死者生前的人格與記憶,注入製造出來的肉體之中,但是那怎麼想都已經不屬於鏈金學的領域了。復原人格與記憶應該算是神智學的領域,重現那些應該算是隱秘學的領域,不過實際上以現代魔學的水準也確定不了這些。總而言之呢,至少在想要用鏈金系法術『再生』使死者復活的情況下,就得要一口氣提升鏈金學、神智學、隱秘學三系統復合法術的水準才行。以目前來說,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

  「不可能?」

  「法術本身就太難懂了,沒有人可以演術。」

  原來如此,一聽就懂了。不過那可是個相當大的問題了吧。

  魔學到底是一門學問。因此當然存在著魔學者們在數千年的研究中,印證出來的理論與法則,法術需要忠實地遵循這些規則來演術才行。

  所謂的「法術」,也就等於是音樂中的「樂曲」。

  「樂曲」是由作曲者製作,再由演奏者實際把它演奏出來之後,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法術」也是先由魔學者製作,再由法術師演術之後,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如果沒有作曲者,演奏者就沒有樂曲可以演奏;如果沒有演奏者,作曲者就沒辦法實際聽到樂曲。同樣的,如果沒有魔學者,法術師就沒有法術可以演術;如果沒有法術師,魔學者就沒辦法實際目睹法術。製作法術的人與使用法術的人是兩回事。

  也就是說,即使魔學者做出法術,但是那個法術的境界太高,就會出現因為法術師力有未逮以致於無法演術的情形。

  「如果只是不能演術還好。更要緊的是,法術規模大到這種程度以後,一旦失敗時的預測反作用力也會非同小可,所以不能輕率嘗試——如果演術失敗,失控的法術會反噬到演術者本人身上,一個弄不好還可能送命。事實上也的確有過勉強進行實驗卻演術失敗,造成大慘劇的前例存在。像一三七五年在義大利波隆那魔學研究所因為『再生』失敗,造成的團體猝死案(一閃齊無的『再生』事件)就很有名。那次實驗因為法術師的演術力不足導致法術失控,引起大爆炸。當時在實驗室內受到爆炸波及的人全都當場死亡,同一所研究所中的人雖沒受到什麼影響,不過似乎還是有受到失控法術的干擾,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出現精神錯亂的人。那傢伙完全被瘋狂附身,開始屠殺同僚。事後化為血海的研究所內凌亂地躺了近百具屍體,再加上失控的法術似乎殘留了影響,最後不得不封鎖研究所,連同在裡面的屍體一起燒掉——自創立以來百餘年歷史的研究所就這樣歸於塵土。在這件事之後,用在復活死者上的『再生』被稱作『用於復活死者』的『再生』,各國一致將它列為禁術。不過之後還是有不少人未經正式許可私底下做實驗,以致於日後仍然有不絕的慘案發生。」

  「……怎麼這樣。」凜凜子無法忍受地低語著:「明知道不可以,為什麼還要……」

  「真要我說,只能說這就是研究者勘不破的業障了——不過只有在『用於復活死者』上的狀況有點不同。因為曾經做過實驗中的許多人,都確信這是個能夠成功的實驗。所以才會明知道它很危險,仍義無反顧地做下去吧。」

  「確信成功?為什麼?」

  「三嘉村——你知道基督嗎?」老師突然反問道。

  「基督?是那個基督教的基督嗎?那當然至少聽過名字……」她不解地答道。

  「那你也知道基督被處死以後復活的故事吧?」

  「聽過當然是聽過,不過詳細內容就……」

  「那周呢?」老師把問題的矛頭轉向我。

  「呃,我記得有提到復活的是新約聖經的福音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的關係,我轉動著不太靈光的腦袋回想著。因為我只在高中時翻過一遍聖經而已,老實說記憶很模糊,不過還記得好像是基督在被處死後的第三天時,原本理應已經死去的基督出現在四散各地的馬太、馬可、路加、約翰四位門徒面前,向他們傳道授業的故事吧。

  「雖然不盡正確……不過大致上想成那樣也可以。在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郊外被處死的基督,遺體葬在附近的一個洞中,入口被『巨石』封洞。依據當時的文獻所述,這個『巨石』大到『連二十個男人都推不動的地步』,總之大致上可以推測重達兩噸左右。也就是說基督在被處刑之後還被關進洞中,但是基督仍然不受影響,三天後在門徒面前現身,這時候羅馬兵進洞調查,發現基督的遺體消失了。所以人們才會說基督成功復活,從密室洞窟中脫身——關於這出復活並逃出密室劇,有全為事實說、眾門徒串供說、目擊者集體幻覺說——等等各式各樣的揣測滿天亂飛,而在其中也有一個試著以魔學觀點探討的說法。」

  「魔學觀點?」

  「就是基督利用『再生』才得以復活與脫逃的說法。」

  「呃——」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理解老師話中的意思。「……也就是這樣的吧,被殺害、關進洞中的基督,與之後在門徒面前現身的基督不是同一個人。基督有兩個,前者是用『再生』製造出來的基督。」

  「就是這樣。基督本身是法術師的事幾乎已經確定無疑,這是魔學史研究者一致做出的結論。雖然說其實關於這方面也有著各式各樣的說法——不過將遺體之所以會從密室洞窟中消失,解釋成是因為演術者解除『再生』的演術,使得組成遺體的元素分解回原狀,前因後果確實就對得上了。」

  「…………」

  也就是說——

  基督用法術創造出自己的複製人,讓複製人上了死刑台吧。

  「這就是『用於復活死者』的『再生』,之所以會成為神話的原因。」老師邊吐煙邊說道:「以前做『用於復活死者』的『再生』實驗的人,多半都是基督教徒。基督的復活對基督敦徒來說是絕對的事實,這個故事等於是他們信仰的根據所在嘛,所以就對實驗能夠成功的事深信不疑羅。」

  「……好慘。」凜凜子輕聲說道,我也有同感。怎麼說呢,在各種意義上都太過於絕望了。

  突然——

  有人「碰」地一掌拍向大圓桌。

  「那種事不重要!」是五百藏教授。他雙眼瞪直了坐在他斜對面的賽門激動說道:「你是瘋了才會把腦筋動到『用於復活死者』的『再生』上!它在魔學全盛期的中世紀也未曾有過成功的例子,還被列為禁術,我不相信這是有理智的人會有的行為!」

  相對於他,賽門的表情則始終安詳如故。反倒是在他身邊的朱諾一臉坐立難安的表情——

  「…………」

  原來如此。

  我總算瞭解她在三溫暖室時會有那番言行舉止的理由了,原來她在說的就是這件事啊。

  不管那會成為一場什麼樣的實驗——

  「教授,請你先冷靜下來。」賽門好聲好氣地勸告他:「太激動對身體不好。」

  「這叫人怎麼冷靜得下來!要做那麼危險的實驗就免談!實驗馬上中止!」

  就在賽門張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

  「——你有權力決定那種事嗎?教授。」在門旁待命的神室突然開口。

  「什麼?」教授惡狠狠地瞪住他:「笑話,當然有!這裡是魔學系的附設研究所,能否使用它的所有相關決定權,全都在我這個魔學系主任身上。」

  「那麼——」神室冷冷地說道:「你是打算讓特地自國外遠道來訪的法術師白跑一趟羅?而且是你自己的獨斷決定……你在做出這番發言的時候,想必已經思考過會為你的將來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了吧。」

  「你說什麼……?」教授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氣氛一片緊張。

  「既然知道要做的是危險的實驗,我就不能眼睜睜地借出研究所。以人道觀點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過錯不在我這一邊!」

  「人道?說得好聽,你只是怕死而已吧?那麼請你一個人離開研究所如何?」

  「……臭小子!哼,好吧,話是你說的。不過神室,要是你不馬上閉上那張臭嘴,那你就會連現在好不容易才取得的地位都失去,就和那個時候一樣!」

  「……哼,做得到就試試啊,我已經和那時候——」

  教授飽含嘲弄的態度使得神室閃現尖銳的敵意。

  貨真價實的一觸即發。

  就在這個時候——

  「兩位都別再說下去了。」

  賽門平靜但強而有力的聲音迴盪在室內。法術師的這聲喝阻本身就像是法術似的,使得在場的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

  賽門望著引發爭執的兩人緩緩說道:

  「實力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回答讓老師滿意了,她勾唇露出一笑,把香煙在煙灰缸中拈熄:「好吧。對了,賽門。」

  「什麼事?」

  「你要用『再生』與死者會面是很好,不過你到底是打算與誰會面啊?」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賽門身上。

  法術師到底是要讓誰『再生』呢?

  在他旁邊的朱諾仍然是一臉複雜的表情。

  哥哥想要取回那個的樣子——這是她說過的話。

  既然如此,他想要復活的就是……

  時間是九點,魔學系附設研究所的漫漫長夜就要開始了。

  他那用來宣告揭冪的發言,令藏匿在我心中的不祥預感更加沉重。那是即將在不久後的將來降臨的毀滅預感,簡直就像扣住崩壞的齒輪,帶著連鎖反應吱吱嗄嗄轉動起來,為步向終局的倒數開始計時般——

  「非常抱歉,我要說點私人的事。」賽門以溫柔撫慰的眼神望向坐在他旁邊的朱諾,面露微笑這樣說道:「我在考慮,要不要把我和朱諾十七年前死在空難中的父母,做為這次實驗『再生』的對象。」

  6。

  「本研究所的實驗場地在地下室。」

  在所長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一樓電梯的前面。賽門、朱諾、神室搭電梯,老師、教授、凜凜子、我則走樓梯到地下室。

  結果教授還是決定參加實驗了,在先前的那場爭執過後,他雖然一直板著臉,不過也默默地順應時勢。也許是因為如果真的就此強制中止實驗,或是只有自己先回去,就等於承認了神室的說法——也就是承認自己輸了,會使得他的自尊心受創之故吧。

  (……原來實驗場地在地下室啊。)

  我們走下圓形樓梯(這邊也相通往二樓的樓梯一樣,定完一圈正好抵達地下室),在下面與搭電梯的那組人馬會合,那兒有條長約五公尺的走廊向前伸去。地板是油氈材質,簡直就像醫院的設備。

  走廊盡頭處有扇金屬製的大門。大概寬兩公尺、長兩公尺吧,外表看起來相當嚴密堅固。

  它旁邊有個小小的控制面板,所長往那邊走去同時解釋:

  「把各位持有的卡片在這台讀卡機刷過之後,就可以開鎖進入裡面了。不過因為現在的主控鎖被鎖上了,所以需要先打開那邊的鎖才行。」

  所長叫我們等一下,拿出掛在鑰匙圈上的鑰匙(不是卡片型而是普通型的鑰匙),打開控制面板把它插入鑰匙孔。跟著往左邊一轉,就響起「嗶——」一聲長長的電子音。

  「這麼一來,各位的卡片就可以使用了。」

  「原來如此,這是設計成用那把上控鑰匙把門鎖起來以後,就不能用卡片操作的形式吧。在研究所對外開放時,只有持有卡片的相關人等可以出入;在研究所封閉時,把主控鎖鎖起來就可以禁止一切出入了。」手架在輪椅的扶手上頂著面頰的賽門說道:「很高明的處理方式。」

  「不敢當,因為實驗場地畢竟有許多昂貴器材的關係……」所長邊刷卡邊回答,這次電子音短短地「嗶」了一聲。

  門開了。說是這樣說,不過它並不是自動門,是開鎖後由所長推開的。

  所長打開照明開關,地下實驗場的空間被光亮填滿。

  首先是一間我們現今所在的圓型大房間,然後在它左、右、中間的方向各有一間小房間,合計三間。至於為什麼可以知道這個,那是因為我們現在所在的房間正面牆壁,是類似壓克力纖維的透明材質,所以可以把對面小房間的模樣一覽無疑。

  「我們目前所在的這邊是實驗管理室,那邊從一號到三號的隔間是進行實驗的實驗室。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樣,從這問管理室也可以知道實驗室中的情形。」

  雖然叫做管理室,但是室內並沒有亂糟糟的各式裝置,只有八張不銹鋼製的椅子,非常地簡素。大小大致上也只有直徑七公尺、高度三公尺左右,絕對算不上大。不過地板牆壁果然還是建造得相當密實。在門關上以後,室內就充滿了人工的寂靜,有種像是置身於密室中的感覺。

  「席娜,這是這次的術譜。」賽門手上拿著檔案夾,是剛才叫特務去拿來的。他把那個遞到老師面前。

  所謂的術譜,就是運用幾十種法術記號與配置模式,把法術寫在譜面上的東西。主要構造和樂譜一樣,內容(至少看起來)也很像。

  老師打開檔案夾,啪啦啪啦翻著裡面的幾張紙,然後——

  「啊?」她皺起眉頭:「這玩意該不會……喂,賽門!」

  「嗯……」賽門看起來像是想要用苦笑,把某樁難以啟齒的事交代過去一樣:「那個,我沒想到你和她的關係到了那麼差的地步。要是早知道,我就會稍微改動一下術譜了……抱歉。」

  「果然如此是嗎?這個法術是那傢伙做的吧?」

  (——咦?)

  我忍不住抬起頭。

  大家都對老師口中的「那傢伙」這個字眼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是兩位法術師則繼續用外人不瞭解的詞彙交談下去。

  賽門點點頭:「——我和她共同研究這個法術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她對我的目的有興趣,所以我就借重她的智慧。但是研究進行得並不順利,後來她又從奧茲消失,我一個人也沒辦法繼續研究,完成法術的目標就此中挫……不過大概在兩個月前,她突然捎給我一封信。」

  「——」兩個月前,恰好和那件事同一個時期。

  「雖然寄件人不明,但是我一看到附在信中的術譜,就馬上知道是她寄的。她還記得我的目標,在這十年中似乎一有時間就幫我研究那個法術,我很感謝她。然後那封信在最後是這樣結尾的——」賽門直視著老師:「『我衷心期盼你的目的能夠得以實現。我也在日本結識了至高無上的人材,看來實現我這邊目的的日子也近了。』我一看到日本就馬上想起你了。不過說來得罪,這個『至高無上的人材』並不是指你吧?因為你和她應該有幾面之緣,所以這個『結識』的用法就有矛盾了。那麼,這到底是指誰呢?」

  一股惡寒突然襲向我。

  那個兇手的目的。關於那點,賽門知道多少?

  話說回來,收到信是他說的,不過事實真是那樣嗎?

  會不會一切根本就是他直接聽她說的?

  直接從那個兇手那裡得知一切——

  「……啊,阿周,怎麼了?沒事吧?」凜凜子一臉擔心的表情:「臉色好難看呢,身體果然還沒恢復——」

  「……啊,沒有,我沒事。」沒事?我真的沒事嗎?

  我在幾近被凜凜子攙扶的情形下坐下。我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力氣從體內抽離,看來身體狀況比我原本想像中的還糟糕。

  「不好意思,我扯遠了。」賽門咳了一聲:「總之你說對了,製作出這個法術的人是她沒錯……我知道你會有上當的感覺,但是這個實驗無論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希望你能幫忙。」

  「哼,難怪你會對四月那件事這麼清楚了,原來是有那封鬼信的關係啊。說來除此以外,的確是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弄到情報的吧。」老師嗤鼻哼道:「老實說我是很不想奉陪啦……不過都到這個地步才說不干也太蠢了,就幫你這次吧。」

  「謝謝你,席娜,感激不盡。」賽門低下頭說道。

  「與其做那種事,不如快點給我把事情結束掉啦。」老師看著所長:「那,我們可以用哪問實驗室?哪一間都可以嗎?」

  「啊,是,請儘管選擇自己喜歡的一間。」所長恭敬地答道。

  「……不過哪間都一樣吧。」老師打開中央二號實驗室的門。門與牆壁同樣都是透明的,前後共有兩道,似乎是用控制桿開關的構造。第一道門是用「拉」的,第二道門是用「推」的。

  賽門與推著輪椅的朱諾也跟在老師身後準備進去,但是——

  「朱諾。」賽門抬頭望著後面說道:「你在這裡等著。」

  「——咦?」朱諾似乎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拒於門外,以驚訝的表情問道:「怎麼這樣說,哥哥,為什麼突然……一直以來不管做任何實驗時,你都會讓我陪伴在身邊的……」

  「這次的實驗規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大,情況不一樣喔。」賽門說道:「當然我會讓實驗成功,但是不能保證會不會出現什麼意料之外的不測,所以你留在這裡會比進實驗室安全多了。因為我會在實驗時布下魔方陣,以『結界』阻斷法術外洩,所以你要待在這邊,乖。」

  那是規勸式的語氣,但是——

  「……不要,我不聽!」朱諾死也不答應:「我也要一起進去!」

  「朱諾……你這是怎麼啦?真不像是你呢。」平時文靜的模樣,讓人想不到她也會有這麼氣勢洶洶的一面,連賽門都困惑了起來。

  朱諾凝視著她的兄長。

  「求求你,哥哥,讓我陪伴在你身邊。我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不好的預感?」

  「……啊,是……那個,不過我沒辦法準確地表達出來。」

  賽門放柔了表情,伸手輕輕摸著她的面頰。

  「……別怕,我一定會成功的。還有,既然你有不好的預感,那我就更沒有帶你進去的道理了吧。」

  「哥哥!」

  朱諾想要拉住賽門的手。

  但是賽門已經轉著輪椅的輪子一下子離開她,手搭在開著的門上。

  「要乖乖地等著我喔,朱諾。」

  「哥哥,等等!」

  在像是叫她不要擔心的微笑中,賽門碰一聲把門關上,拉下控制桿。

  本來還想追上前去的朱諾,沒多久後就像是死了心般地放下手,頹然坐在椅子上。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勸慰她,只好默默地把視線移向實驗室中。

  實驗室大概是七公尺見方的房間(說是這樣說,不過房間本身多半也不例外,有形成曲線的部分),牆邊設置著巨大的機械類裝置。上面有開關與測量器的控制台;形似人腦,表面接著像山一般多管線的大、中、小箱子;收發未知電波的天線;幾支以等距離排列的音叉;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用途不明的裝置。

  老師與賽門一一打開它們的開關。

  『——賽門,魔方陣用<三合大陣>可以吧?』

  老師的聲音突然在我們所在的整個管理室中響起,所以大家全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

  「操作這邊的控制面板,就可以送出各實驗室內的聲音了。」

  在入口附近待命的所長這樣解釋。他旁邊的牆壁上,有著和外面那個一樣的控制面板。利用那裡的開關與控制栓,就可以在管理室播放安裝在各房間內的麥克風收集到的聲音,還可以調整音量。

  『——可以。圓周率是3.14,照明開關是……這個吧。』

  在賽門扭動牆邊控制栓的同時,實驗室內的照明熄了。

  在我們身後的所長似乎也操作著控制面板,管理室這邊的照明跟著熄了。

  整個地下實驗場地都暗了下來。

  『——那我打開投影機的開關羅。』

  老師的聲音從一片黑暗中傳來。

  之後馬上有一道光劃破黑幕,我被閃得瞇起眼睛。

  從安裝在實驗室天花板上的四角裝置往正下方射出一道光,在地板上畫出複雜的圖紋,那是名副其實的投影機。

  老師拿著遙控器對投影機嗶嗶操作著,投影在地板上的圖紋就像切換幻燈片般一張換過一張。不久後老師似乎總算是找到要找的了,手停了下來。

  填滿實驗室地板的,是由三個同心圓、符號與數宇組成的複雜圖紋。

  這類被叫做魔方陣的圖紋,佈陣後可以在演術法術時發揮各式各樣的效果。中世紀時本來好像是用粉筆畫在地面上,不過現代在做實驗時,一般就都是像這樣用投影機把圖紋投影在地面上了。魔方陣的效果依種類不同而千變萬化,現在投影的<三合大陣>應該是徹底隔離來自陣外一切物理及非物理性干涉的魔方陣。

  『——放大器的放大係數也設定好了。好,準備。K。』

  賽門說道。觀眾的緊張感也不受自己控制地逐漸上升。

  『——「結界」的施術與發動由我來。』

  『——這是你擅長的領域嘛,拜託你羅。』

  老師與賽門隔著地板上的魔方陣相對。魔方陣如螢火般的微光在一片昏暗中浮現,將兩位法術師的影子拉得長長地,直映到天花板上。老師在原地蹲下來,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投影出來的魔方陣上落下影子,手按在魔方陣外緣的地面上。

  然後——

  老師的表情一變。

  她的眼色改變,屬於活人的氣息逐漸消失。從指尖到每一根頭髮都不再屬於人類,逐漸轉生成用來演奏自我音色的一個樂器——

  凜凜子與所長抽氣的聲音、教授「喔喔」的感歎聲,一切都像漸漸遠去般,室內正逐漸變貌成漆黑的宇宙。法術師異乎尋常的存在感,則宛如連光都要因之扭曲、連銀河都會整個被吞噬下去的超重力漩渦——也就是黑洞本身。

  『——……旋術完畢.賽門,到裡面去。』

  老師細語般說道,那聲音已經有種無機質的味道了。

  『——瞭解。』

  賽門轉著輪椅進入魔方陣之中。

  老師也不當一回事地站進裡面,然後「嗒」一聲彈響手指。

  這次是耀眼的金黃色光輝在眼前漲開,烙在我們眼中。

  從地板上魔方陣的外緣升起半球型的光幕,把兩位法術師整個收納在裡面。半球體的表面晃蕩著深淺不一的波紋,簡直就像金色的極光。那是老師施術、發動的法術「結界」。

  『——……放大器與外接反應器運轉正常,輸入、輸出值穩定。好,現在解除演術也不要緊了,席娜。「結界」可以靠重複播放效果維持七、八分鐘。』

  遙望控制台做確認的賽門說道。

  但是老師勾唇一笑,露出那個笑容。

  『——我不解除。好不容易來勁了,就這樣直接演術「再生」吧。』

  『——真的要這樣嗎?「結界」和這個「再生」都不是簡單的法術,要是在半途維持不住集中力……』

  『——少瞧不起人,要我告訴你我演術持續時間的最高紀錄嗎?在這時候中斷才真的會妨礙我集中啦。』

  『——好,既然你這樣說,我就無話可說了。開始吧……由我主導演術,你轉成輔助。』

  一切的雜念也從賽門的表情中被抹消得乾乾淨淨。

  法術師們打開術譜,同時開始自他們口中編織出低沉的旋律。一開始時是緩慢的,但是逐漸加快,化為神秘的音色環繞著空間,在他們兩人之間的空間也如同艷陽下熱氣蒸騰的地面般扭曲晃蕩起來。設置在室內的機器不知道是不是呼應著法術師發出的旋律,也開始冒出奇妙的低吟聲,燈泡忽明忽滅。

  在這片光景面前,我們這些觀眾只有被壓倒的份。即使有阻絕一切干涉的「結界」擋著,兩位法術師的存在感依舊非同小可。和他們的重量相比,我們現在的存在感不過等於是片薄薄的紙片罷了。

  「————」

  一直到現在,每當我看到老師在演術法術時突破人類極限的模樣,都會有種法術師會不會是無所不能的想法。

  在今年四月牽扯到所有魔學系新生以及教職員的那個案子中,我從老師那裡學到魔學並非無所不能。魔學是實際而有邏輯的一門學問,法術師只能實現魔學者建立的理論與法則,除此以外都無法實現。那就是魔學的大前提——現在的我也以為自己切實地理解它。

  但是——

  實際上一面對到法術師的真正樣貌時,卻會叫人很容易忘掉那種道理。因為在貼近法術師時感受到的驚人之處,根本就一點都不實際也沒有邏輯可言。就魔學而言,我認為法術師的存在會在它的根本上孕育出矛盾。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讓人存了一點希望,使人相信——法術師肯定無所不能,能夠顛覆一切的不可能,破解萬物之謎。

  所以我這時候對於實驗會成功的事毫無懷疑,連懷疑都忘掉了,就算明知道這是風險極高的法術也一樣。

  魔方陣內的空間扭曲越來越大,開始扭曲成渦,放出紊亂而又七彩繽紛的色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通過的光本身被折射的關係,扭曲的空間像稜鏡般轉換著它的色彩。法術師的詠唱沒有停下來,用來隔絕逐漸上升能量壓力的『結界』也開始發出耀目的光芒。那一頭與這一頭已經完全化為兩個世界。

  前所未有的壯舉終於要達成了。

  「用於復活死者」就要被實現了。

  死者即將「再生」。

  我確信這個實驗會成功,眼前的光景不容許我有懷疑的餘地。不,不只是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在那一瞬間之前應該都不曾懷疑過。

  ——直到聽見朱諾的哀叫聲以前。

  「不行!哥哥快逃!」

  她突然奔到實驗室前面用力敲打著厚厚的牆壁。

  但是管理室與實驗室之間完全隔絕,這一頭的聲音傳不到那一頭去,所以賽門理所當然的沒有反應。可是賽門雖然沒反應,卻有另外的人有反應,就是老師。不,老師應該聽不到朱諾的聲音。也就是說,兩者的時機只是恰巧重疊在一起而已。

  『——……?』

  老師突然皺起眉頭。

  給人一種原本控制在掌中的東西,驟然離開自己手中的印象——

  她試著用自己超凡的演術力再次掌控法術,但是事態已經像掙不脫地心引力的隕石般無力回天了——

  『——呿!該死!』

  老師啐了一聲口出惡言。由於要割捨掉身為一個人的所有機能,所以本來法術師在演術時不能夠像平時一樣說話。而老師現在無視那點照常說得那麼順,就是她已經解除演術的證據。

  老師在瞬間就下了決定。

  她腳一蹬跳起,躲開魔方陣上面的扭曲空間,向著賽門飛撲而去。

  賽門抬起頭,老師連人帶輪椅把他撲倒在地——與此同時,扭曲的空間驟然一閃。

  在下一個瞬間,實驗室內的白色閃光炸了開來。

  簡直像無音的超新星爆炸。安裝在裡面的機器也好、兩位法術師也好,一切都消失在令人不能逼視的光芒中……!

  「哥哥!」

  朱諾大叫。

  我們完全無計可施,有人呆站著、有人坐倒在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被光吞沒的室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結界」擋下了光的關係,管理室這邊並沒有受到波及……眾人怔怔地無法作聲。

  「老、老師……不會吧?這……」

  在我旁邊的凜凜子以悲痛的表情低語。

  所有人都絕望地在腦中浮現出最糟糕的情節。

  沒多久以後,光緩緩斂去。

  金黃色的「結界」已經消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壓制強烈能量的過程中,最後被抵消掉了,整個實驗場地再次逐漸墜往黑暗之中。不過在那之前,所長已經猛然回神打開照明的開關。

  管理室內亮起了人造的光亮。

  在實驗室內有著兩位法術師倒臥在地的身影。

  「哥、哥哥!」

  「老師!」

  朱諾與凜凜子一馬當先打開門衝進實驗室內,我和其他人也跟在她們身後跑去。

  實驗室內的狀況慘極了。所長口中所說的昂貴機器全都燒斷了管線,東倒西歪地漏電,就像被一場狂風暴雨掃過一樣。

  這時候——

  「……痛死了!」原本趴在地上的老師緩緩直起身子,皺著一張臉抓抓頭,一屁股盤腿坐在地上:「啊啊,可惡……有夠衰的……」

  「老、老師!您還好嗎?」凜凜子輕輕跪坐下來問道,眼中隱隱閃著淚光:「有沒有哪裡會痛?」

  「啊,還算可以吧……喂,我沒事啦,別對我動手動腳的。」老師推開為了確認她有沒有受傷而在她身上亂摸的凜凜子,拍掉衣服上的灰塵。那種粗魯無禮的模樣和平時的老師沒兩樣,所以我也暫且放下了心。

  至於另一邊——

  「……好痛……到底怎麼回——」

  從輪椅上摔下來,倒在地上的賽門用雙手撐起上半身。

  「哥哥!」

  「……朱諾?你怎麼會在這裡……?——!對、對了!實驗呢!?實驗的結果怎麼樣了!?」

  「這……」

  蹲在賽門身邊的朱諾什麼話也答不出來,只是悲傷地垂下眼睛。賽門的視線從她身上轉開,往滿地狼籍的實驗室內看了一圈。滿目瘡痍的景象只訴說了一個結論。

  「——王八蛋!」賽門激動地握緊雙拳往地板捶去:「……怎麼可能?難道是演術力不夠?所以法術失控——不,沒道理!兩個法術師的演術力加起來不應該不夠!可惡!那又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再生』?理論明明就應該是完美的,為什麼!嗚!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只要再試一次,就一定會成功的!」

  賽門用雙手在地上爬向倒下的輪椅。

  看到他那副淒厲的模樣,就連朱諾都說不出阻止他的話語。

  ——阻止了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另一位法術師。

  「免談,賽門。沒用的,反正一樣還會失敗。」

  「你說什麼!」

  面對賽門射去的尖銳視線,老師扭動脖子舒鬆筋骨,同時將一串毫不客氣的話語像連珠炮射了過去:

  「我說這個實驗失敗了,你冷靜點。怎麼說你也是有足以譽為天才魔學者實力的人,應該不至於連這種事都搞不清楚吧?魔學是實際而有邏輯的,只要湊齊成功的條件就一定會成功。反過來說,只要有一個失敗的原因就一定會失敗。這次會失敗,就代表下次也會失敗。在沒有排除掉失敗的原因以前,再試多少次,結果都不會改變。」

  「原因?不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存在,理論應該很完美啊!」

  「哼,關於這點我也確認過術譜,所以不會有錯。法術理論本身很完美,有了兩個法術師加起來的演術力應該也足以控制,演術也沒道理會有失誤——至少我這邊絕對沒有——也想不出來會有什麼妨礙到實驗的外在因素。」

  「既然如此,還是再試一次!」

  「所以我已經說過沒用了吧?別讓我一再重複同樣的話。我是說,就算我們這邊的條件再完美,可是很顯然結果就是這樣……也就是說,應該有某種我們沒察覺到的漏洞存在吧。」

  「這……」

  賽門咬得牙關作響,無力地往地板拍去。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

  沒多久以後——

  「……可以暫時讓我一個人靜靜嗎?」

  他輕輕吐出這句話。

  這時候他低著頭,因為隔著垂下的金髮,所以從我這邊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到憔悴到幾不成聲的嘶啞聲音,平靜地宣佈今晚的實驗已經告終。

  我們把他一個人留在地下實驗場離開了那裡。他那消沉的模樣令朱諾十分擔心,原本是想要留在那裡陪伴他到最後的,但是被賽門以消極拒絕的形式趕出來,最後和我們一起回到樓上去。

  然後——

  在第二天中午過後,我們找到已經化為冰冷屍體的法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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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1)Case of replace

  迷刑警上場,名偵探退場

  1.

  目瞪口呆。

  真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與管理室隔著透明牆遙遙相對的三間實驗室中間那間,他以垂首「跪立」的狀態待在那裡。如土色般無血色的面容,上頭蓋著已失去光澤的金髮。嘴巴無力地微張,眼中神采全無、一片渾濁,手如同枯木般的無力垂地。但是不良於行——下半身不遂的他本來是不可能做出這種跪立姿勢的。而他現在之所以能夠做出這個姿勢,是靠著一根從天花板連到他脖子上的繩索。

  「哥、哥哥……?」

  繩索是用好幾根或紅或藍的管線交揉而成,深陷在他的脖子中,讓人彷彿能聽到他的項頸被絞得嘰吱作響的聲音。這些管線繃得直直地,把他固定在跪立的姿勢不至於倒地,另一頭掛在天花板的投影機上面。

  ——愕然呆立的人們——

  ——他們凝視的方向——

  ——在那裡的是——

  ——上吊的人——

  這是……

  這是什麼?

  「哥哥……?怎麼會,騙人……不、不……!」

  不,其實我心裡明白,我太過明白了。明白是明白——但是不行,腦袋麻痺著、動搖著、發抖著,沒辦法有條理地進行思索。思考已經完全停住了,沒辦法用理智接收眼前的這副光景。

  朱諾手抓著臉,一面搖頭一面向後退出,然後身形不穩地倒在地上,「碰」的一大聲把大家的理智拉回現實之中。所長與神室猛然回神,連忙蹲在她身邊看她。

  「賽門……」有人在我身邊不快地啐了一聲,是老師。「你這笨蛋……」

  在這樣一聲低語後,老師從我們這堆人之中走出,一個人快步越過管理室走向實驗室,拉起控制桿打開兩道門進入裡面。然後蹲在以半上吊狀態掛在那裡的他身邊,用戴著手套的手開始翻找他的口袋,完全沒有任何對往生者的悼念之情。眾生死後就只有一律平等地歸於塵土,法術師的行動毫不客氣且無情地表達出這個意思。

  很快地,她的手停了下來。

  法術師從死者胸前口袋中取出某個東西,仔細檢視著她找到的那個,露出歎息般的表情,然後像是要我們也看清楚般的舉起它晃動著。

  我對那個東西有印象,那是管理室的主控鑰匙。

  在這種狀況下從死者衣服巾找到主控鑰匙,當時的我還未能領會這件事具有什麼意義,因為我的腦袋沒有靈活到可以對這種事做出條理思考的地步。不,我想如果是平時應該會好一點,不過我現在的思考能力有明顯的退化。看來我的身體狀況果然比我預料中的還差,話說好像還有點暈眩的感覺……

  不過——

  至少在我腦中一角好像模模糊糊地領悟了一件事。啊啊,原來如此,對喔,這裡就是那樣的地方嘛,所以會發生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也是正常的。

  沒錯。

  因為我們早就已經踏入「暴風雨山莊」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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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先把時間拉回我們來到魔學系附設研究所的第二天。

  時間是早上七點。

  當我在分配給我的房間中醒來的那一瞬間,我第一個確切感受到的就是我的身體狀況比昨天更差了。腦袋像鉛塊一樣沉重,多半是發燒了吧——我一面在床上坐起,一面這樣自我分析。

  在昨晚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突然一陣疲憊感襲來,所以我也不管大概才晚上十點而已,馬上直接上床睡覺了。除了身體狀況不佳以外,可能也是由於來研究所時,因為不習慣開車累積下來的疲勞一併發作了吧。

  總之我先用手機打個電話給我鄰室的凜凜子,因為昨晚她托我早上起來後叫她一聲,她早上好像很會賴床的樣子。在鈴聲響了十幾聲之後,「嗯嗚……阿周,早……」她愛困的聲音出現在電話的另一頭。我告訴她我會在三十分鐘後過去接她,然後掛斷電話。

  在完成梳洗,正好到了我打過電話的三十分鐘之後時,我帶著鑰匙卡片離開房間來到走廊上,去敲隔壁的凜凜子房門,過了一會兒以後門開了。

  「嗯嗚……阿周,早……」

  她說著和電話中幾乎完全一樣的話,依然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不過好歹換好衣服了,所以不成問題。等到吃早餐的時候,應該就會完全清醒了吧。

  我帶著她搭電梯下去一樓,前往餐廳。早餐是在早上七點半到九點的這段時間中,供大家自由取用。

  老師人已經在餐廳了,所長也像管家般待在入口處伺候著。朱諾、神室與五百藏教授,還有——賽門則不見人影。

  餐室中不像昨晚一樣放著一張大圓桌,而是準備了五張四人座的餐桌。

  我帶著睡眼惺忪的凜凜子去自助式吧檯那邊拿盤子裝菜,然後朝老師所坐的那張餐桌走去。

  「早安。」我拉開椅子說道。

  「喔。」老師已經用完早餐了,正抽著她所愛的香煙。

  「老師今天起得可真早呢。」

  「無聊,就沒有其他有趣的事可以說了嗎?」

  「……」要在早上的招呼中尋求趣味也太強人所難了。「對了,老師。」

  「嗯?」

  「今天到底要做什麼呢?」

  「別問我,我哪知道。」我的問題被一腳踢開。

  不過實驗的發起人確實是賽門,所以這兩天中的行程安排的確與老師無關吧。

  「說真的,那傢伙到底是打算怎樣啊?要是沒有其他事可幹,我就要回去羅。」

  因為昨晚的實驗失敗,所以賽門在這兩天中的預定應該整個打亂了,今天會再做實驗嗎?可是如果不能夠鎖定失敗原因,那麼就像老師昨晚所說的一樣,不管再試多少次,法術的結果都不會改變。既然如此,或許繼續留在這邊也沒用了。我們的這場小旅行也就到此結束了吧——我用心思考著這樣的事,同時準備拿咖啡喝,不過馬上又打消主意。因為我現在的身體受不了刺激性的食物,所以在無可奈何之下喝了半杯果菜汁.凜凜子也在暍光一杯牛奶之後,總算是完全清醒過來了。

  這時候朱諾與神室來到餐廳中,不過他們倆看起來不像是來用餐的。他們先是往餐廳內看了一圈,然後直朝向所長走過去。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你昨天拿的那把主控鑰匙,是否能夠打開我們那些個人房的門鎖呢?」朱諾向所長問道。

  「怎麼了嗎?是不是把卡片忘在房間中了?」

  「不,並不是那樣的……」

  「是史密斯克萊恩先生閉門不出。」

  神室接過朱諾的話頭說道。

  「閉門不出?」

  「是的,就算再怎麼敲門他也不回應。雖然說可能是因為他還在睡覺——不過他平時都會在這個時間起床。再加上在經過昨晚的實驗以後,也有發生意外狀況的可能性,所以基本上還是想確認一下室內的狀況。」

  「瞭解。不過昨晚的主控鑰匙是實驗場專用的,我現在馬上去把個人房的主控鑰匙拿來。」

  所長行了一禮告退,過了一陣子又回來,手上拿著外表看起來和分給我們的那些鑰匙卡片一模一樣的卡片。

  「這就是客房的主控卡,可以准許我陪同前往嗎?」

  神室與朱諾點點頭,然後他們三人就一起走出餐廳。

  「不知道賽門先生怎麼樣了耶。」凜凜子放下杯子頗為擔心地說道:「實驗不順利的事果然對他造成很大的打擊吧。」

  「……嗯。」我想起昨天實驗過後他那種幾乎被徹底擊垮的模樣:「也許吧。」

  「…………」老師一直默不作聲地抽著煙。

  過一會兒之後他們三個人回來了,但全都一臉凝重,尤其是朱諾。

  「怎麼?賽門那傢伙怎樣了?」老師一面彈落煙灰一面問道。

  「那個……」

  「他人不在房間中。」

  又是神室把朱諾的話頭接了下去。

  「啥?不在?」

  「是的。所以我們也去交誼廳和大澡堂看過,但還是到處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不會是離開研究所了吧。」

  「不至於。這棟建築物周圍二十四小時都有奧茲特務徹底護衛著,任何人都不能夠由外入內或由內出外。」

  奧茲特務對法術師護衛之徹底,在我身邊就有個例子,所以我十分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自從老師來到魔學系之後,校園內魔學系大樓周圍總是有一群負責護衛的黑衣人徘徊,在進入系大樓時一定都得要接受他們的身體檢查。不過以前老師曾經因為身邊的護衛態度過於嚴密而感到煩悶,甚至鬧出失蹤的大騷動。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關係,最近已經很少出現特務直接與老師同行的狀況了。

  「哼,那答案就只有一個了。」老師若無其事地說道:「他在實驗場吧。」

  在那一瞬間中,沒有人做出任何反應。

  「實驗場嗎?」凜凜子問道。

  「對啊,這是很自然的想法吧?這裡又不是什麼龐大的建築物,既然找過還找不到,那人當然就是在還沒找過的地方羅。再加上那傢伙昨晚一個人留在實驗場,那他就直接在那裡待到天亮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反正你們也還沒找過實驗場吧。」

  「呃,是的,還沒有……」神室扶正眼鏡說道。

  「那就不會有錯了。」如此斷定的老師站起身來:「正好,我也正想找那傢伙問清楚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看來老師室打算親自向賽門詢問了。

  凜凜子和我也已經用完早餐(不過我什麼都沒吃就是了),所以跟著站了起來——結果演變成我們所有人一起前往地下實驗場的狀況。

  在搭電梯到地下室、穿過走廊以後,我們來到通往管理室的門前。

  老師拿出自己的卡片,往牆上控制面板上的刷卡機一刷,響起了「嗶」一聲短短的電子音。

  「……嗯?」伸手去推門的老師蹙起眉頭:「這是怎樣?打不開耶,喂!」

  老師推門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但是門還是動也不動。她又重新刷一次卡,但是結果還是一樣,有電子音響起,但是關鍵所在的門卻打不開。

  「周,過來試試。」

  「啊,是。」

  被老師叫去的我,拿我的卡片試了試,但最後還是一樣。

  「喂,這是怎麼搞的?」老師轉頭問所長。

  「是,不好意思,我在猜不知道是不是主控鎖被鎖上了……」

  主控鎖——使用主控鑰匙來上鎖的高階鎖。在它鎖起來的狀況下,就算用卡片開鎖也無效。

  「那把主控鑰匙交出來。」

  「呃……」面對伸出手的老師,所長以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說道:「管理室的主控鑰匙在賽門先生身上。」

  「什麼?怎麼搞的?」

  「……是,這是昨晚的事了。因為當時各位都已經出去了,所以可能不知道,在我要離開管理室時,賽門先生對我說『想要借用管理室的主控鑰匙』。說是『想要一個人想些事』、『不想被任何人打擾』……我也覺得他是因為實驗不順利,而心有所感吧,所以就……」

  「所以就把主控鑰匙給賽門了?」

  「正是。」所長畏縮了起來,視線往管理室的門射去:「因為從管理室那邊的控制面板也可以給主控鎖上鎖,所以我在想,現在會不會是在裡面的賽門先生,把主控鎖給鎖上的狀態。」

  「哼,那傢伙搞什麼東西啊。」老師突然用鞋底「碰」一聲踹上門,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喂,賽門,我有話要跟你說!開門!不然我就踹破它喔!」碰碰碰碰碰!嗚哇,好像有人在敲我的腦袋。

  「老、老師!賽門先生又不見得一定在裡面啦。」凜凜子連忙勸阻她:「還是不要這麼粗暴比較……」

  「嘖……」她的言論是正確的,所以老師也啐了一聲放下腳。

  的確,要做出賽門在實驗場內的結論,可以等到已經找過其他所有地方,還找不到之後再說也不晚。而且如果通往管理室的門薄些就算了,但是它卻是巨大的金屬門,無論如何也是難以踹破的吧。

  總之先去其他地方找找,同時觀察一下狀況再說。大家都同意了往這個方向處理,於是我們回到地上。在一樓通道上碰巧遇到剛下樓梯的教授,教授與神室之間再次進出肉眼看不到的火花。所長向他請教知不知道賽門可能在哪裡,不出所料他丟下了「我怎麼可能知道」這句話,就挺著巨大的身軀搖搖擺擺地進入餐廳,可能是要去吃早餐吧。

  然後十名奧茲特務整個上午都動員起來搜尋賽門,但是找遍研究所內每一個角落,仍找不到坐在輪椅上的法術師身影。因為他理應不可能離開二十四小時都處於封鎖狀態下的研究所,所以最後還是做出除了地下實驗場地以外,賽門不會在其他地方的結論。

  在這段時間中,我們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乾瞪著眼度過。

  我在交誼廳中看看書、與凜凜子聊聊天,所以時間還不難捱。但是老師卻好像沒辦法忍受,找我陪她下西洋棋。結果我連敗了二十場,而且全都是一下子就兵敗如山倒。因為我完全不是對手,所以對老師來說也當不成打發無聊的對象。可是又不能自己先回去(其實老師是準備那樣做的,不過被我和凜凜子攔住了),所以在那一天的上午,老師的不滿與憤慨情緒逐漸越來越強。

  然後在正午用完午餐以後,老師終於爆發了。

  「啊啊受不了,賽門那笨蛋在搞什麼啊!」老師抽著飯後一根煙,噴出一大口煙同時怒吼:「我等不下去了!到極限了!我要去踹破門!」

  老師的眼神很認真,她是說真的。

  「老實說我也沒辦法再奉陪下去了。因為我很忙,可不適合再繼續這樣白白浪費時間啊。」

  教授以冷嘲熱諷的態度看向神室。看來是賽門實驗的失敗同時也會成為對神室不利的把柄,所以令教授頗為愉快的樣子。

  神室無視教授。

  「……史密斯克萊恩先生的狀態確實叫人擔心,至少也該確認裡面的狀況。所長,實驗場地的主控鎖有沒有備份鑰匙?」

  「這個,實驗場地的主控鎖並沒有備份鑰匙。因為那是型式非常特殊的鑰匙,所以就算找開鎖專家利用鑰匙孔複製出鑰匙,可能最少也要一個禮拜……」

  「有沒有辦法用內線電話之類的手段與管理室內的人取得聯絡?」

  「那也是不可能的狀態,因為內線電話本身並沒有牽到地下室那邊。」

  「……這就麻煩了,他也沒帶著手機之類的東西。」

  也就是說,在賽門帶著唯一的鑰匙閉關(?)在裡面的現況來說,我們不但進不去裡面,甚至也沒辦法從外面與裡面取得聯絡嗎?這樣要開門的話,就真的只能像老師說的一樣把門踹開了吧。但是那扇門光用看的就知道有多厚重堅固,(就算是老師)怎麼想也不可能靠人力打破。

  萬事皆休。

  就在這個時候——

  「老師、老師。」凜凜子提議道:

  「啊?」

  「能不能使用法術打開那扇門呢?」

  「比方說哦,能不能像賽門先生製造輪椅時那樣把金屬熔化成軟軟的,然後從鑰匙孔翻模做出鑰匙之類的……」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老師身上——老實說我也早就想到這點了。但是如果可以辦得到,老師想必早就那樣做了吧,應該不至於反而想到去踹破門的主意……

  但是——

  「喔,有理,還有這個方法嘛。」

  老師手一拍如此說道,所以我昏倒了。

  「…………」早知道事情是這樣,也許我該早點提議的,是我失策。

  在擔心賽門的朱諾以及神室的強烈要求下,我們做出馬上嘗試開鎖的決定,再次集合在地下實驗場地的門前(只有教授說「恕不奉陪」因此不在)。

  「那開始羅。」

  在所有人屏氣凝神的眼光中,老師用一隻手舉起一根大約一公尺長的金屬棒。它和賽門製造輪椅時使用的是相同之物,是神室叫特務從車後廂的庫存品中拿過來的。

  老師閉上眼睛,深呼吸一次。

  然後當她睜開眼睛時,演術已經完成了。

  金屬棒被緩緩插入設置在牆上的控制面板鑰匙孔中。原本應該是粗得插不進去的,不過老師用鏈金系法術把它變得像麥芽糖般柔軟,所以順暢地進入鑰匙孔中,多出來擠不進去的部分像蠟淚般堆積在鑰匙孔周圍。在差不多插入十公分左右時,老師解除了演術。金屬棒的形狀在那種狀態下——液狀的金屬遍佈鑰匙孔中的每一個角落——固態化,然後將它緩緩向左邊轉去。

  輕而易舉響起的電子音平淡無奇,甚至讓人感到沒勁。主控鎖被打開了。

  「不愧是老師!」凜凜子拍手。

  「哼哼,這算不了什麼。」老師拔出金屬棒:「哎,其實這也不是我頭一次用法術翻模製造鑰匙了,這次算是所謂的重盜舊業羅。」

  雖然在關鍵字上有著叫人在意的改變,不過算了。

  所長第一個刷卡,鎖完全開了。

  第一個推開門踏入實驗場地的人是神室。

  「打擾了,史密斯克萊恩先生。」

  他先打了一聲招呼。

  但是這個禮貌上的招呼白費了。

  因為——應當接受這聲招呼的人已經不存在於那裡。

  就這樣,我們在暴風雨山莊找到了不復原本樣貌的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12:57 AM

  3.

  好了。

  根據我以前曾經聽印南說過的說法,推理小說是用來享受「是誰做的」、「如何做的」、「為何做的」三要素的深奧趣味,而且準備好理論性解決方式的小說。這也是比較普遍性的解釋。

  「Who do neit」——「是誰做的」。

  「How do neit」——「如何做的」。

  「Why do neit」——「為何做的」。

  在小說世界中的登場人物,是誰、為何、如何去完成特定的事物。把故事重心(或是加入這類的精華)放在解開那些謎題過程的小說,就叫做推理小說。優秀的推理小說是漂亮地把這類要素鑄為三位一體的作品,也是努力的方向等等.

  記得那是四月專題組的大家聚集在校內的咖啡座,討論想加入的社團時的事。因為印南說「想加入推理研究社」,所以不知道是誰把話題導向「話說推理小說到底是什麼」上頭。

  因為我在推理小說領域是個頂多讀過福爾摩斯小說的外行人,所以對她的解說感到相當有趣(不過據她所說,福爾摩斯畢竟還是偵探小說,不過我不太瞭解這兩者有什麼不同)。

  「哦~我還以為推理小說是在說人死在上鎖房間中的故事呢。」

  千里這樣一說,印南就無奈地苦笑。

  「……推理小說並不是只有在說人死的故事而已喔。雖然說確實是以有人死、有人被殺的故事居多,但是能夠讓閱讀者也參與解謎過程的故事,才算是推理小說……不過『密室』在推理小說中,也的確算是『如何做的』的基本套路吧。在這個狀況下所說的『密室』並不只是指上鎖的房間,其他像是沒有足跡的雪地中央、安裝著監視器的屋頂等等,總之看起來無法讓犯人出入的狀況也都是所謂的『密室』。」

  大家部發出「喔喔」的佩眼聲音。

  「既然如此,那『為何做的』的基本套路是啥咧?」

  「……呃,『為何做的』比較沒有可以算是基本套路的套路,不過勉強要說的話,『無頭屍體被砍下頭的理由』和『自殺者自殺的理由』之類的可以算是吧。」

  離題一下,長得小巧可愛稚氣未脫的印南在口中說出「無頭屍體」和「自殺」之類危險的字眼時,給人一種非常不協調的感覺。

  「嗯嗯,那『是誰做的』呢?」

  「『是誰做的』的話,果然還是『粉碎不在場證明』之類的,還有後來形成一種地位的『暴風雨山莊』。」

  「暴風雨山莊?噯,這就有聽過了耶。」

  「呃,像是不特定的團體處於四面環海的孤島、雪山中的民宿等等,與外界斷絕聯絡的狀況下……所以要是在那裡發生案件,犯人就絕對是那個團體中的某人了吧?」

  「啊哈,原來如此。所謂的『是誰做的』,就跟抽鬼牌差不多嘛.」

  這樣的形容確實挺妙的,在包含自己的一夥人當中一定有人拿著鬼牌。相同的,在這些人之中一定有犯人存在,這種單純但充滿了緊張感的地方不就是它有趣之處嗎——當時的我心中抱持著這樣悠哉的感想。如果我早知道自己會在兩個月後,不得不親自參與抽鬼牌遊戲,我應該怎麼也不可能會用那樣的心態看待它了吧——哎,這是後話,提過就算。

  複習過一遍印南的推理小說講座之後,可以知道所謂的「暴風雨山莊」是指「不特定的團體處於與外界斷絕聯絡的狀況之下」。不過四面環海的孤島、雪山中的民宿也就算了,魔學系附設研究所的所在位置再怎麼樣也還是在東京,只要有那個意思,隨時都可以與外界聯絡。

  事實上在所長報案大概十分鐘以後,就從最近的警察局來了幾位警官。不過他們的工作終究只是保存現場,因為發生在東京市內的命案要交給警視廳本廳搜查一課辦理。

  那個警視廳搜查一課在又過了八十分鐘以後——大概是報案一個小時後抵達現場。

  首先率領著多位調查人員,穿過研究所正面玄關的是一位年齡看起來坐二望三、個頭不太高的男性。正好那時候一直在等待警察過來的我們已經在玄關大廳等著了,那位男性使用與他外表不符的威嚴語氣對迎上前去的所長說話:

  「你好,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警部,名叫須津黎人。你就是這座建築物的負責人嗎?」

  「是,就是我。」

  「咦,須津先生?」

  凜凜子一看清楚那位男性的長相就開口叫出他的名字。注意到我們的他睜圓了眼睛,使得他原本就已經夠娃娃臉的長相顯得更加稚氣,看起來就像是披了一件西裝在外頭找工作的學生。

  「咦?啊咧?三、三嘉村同學,還有天乃原同學?」

  「哇~好久不見了!」

  相較於瞠直了眼睛的須津警部,奔上前去的凜凜子只是很單純地為了再見到面而開心,我也打聲招呼表示久違了。

  「等、等一下,兩位同學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我們因為專題研究來參加實驗。」

  「專、專題研究?這代表……不會吧?」須津警部拉長臉。

  就是會。

  「——喔喔,這可真的是所謂的『好久不見』了吧。」我們的老師登場了。她從沙發上站起來,露出邪氣的笑容,維持著雙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勢緩緩定過來。

  「……嗚!佐、佐杏老師。」眼看著須津警部的臉越繃越緊:「久、久疏問候。」

  「嗯?怎麼沒看到另外兩個人?怎麼,今天就你一個人啊?」

  「呃,是。久遠與暮具目前都有其他案子要負責……」

  須津警部生硬地答道,他一遇上老師就沒轍。

  在四月時發生於魔學系的那樁奇案中,負責指揮調查小組的人,就是包含這位須津警部在內,隸屬於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三位警部。當時在經過諸般曲折混亂過後,最後還是以破案的形式成功結案。

  但是——

  實際上那時候真正破案的人並不是別人,就是老師本人。法術師運用她那超絕的推理力與行動力,讓那樁遠遠脫離常識範疇的困難案件完美地閉幕。不過因為老師拒絕把自己的名字公諸於世,因此當時對外發表是由警方破案,也因為有這個因素在內,所以須津警部才會對老師感到沒轍,不過並不算是偏負面意義的。

  「對了,那個,聽說這裡有人過世……」警部的態度一下子謙恭了起來:「請問現場在哪裡?」

  「現場在地下室的實驗場地。」老師說道:「還有,死的人是法術師。」

  「……啥?」警部睜圓了眼睛:「死的人是法術師?那個,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怎麼回事?老師不是正活生生地站在這裡嗎?」

  「笨蛋,你說什麼廢話,我憑什麼非死不可啊?」

  「啊,是。可是您剛才說死的是法術師……」

  「……真是夠了。周,去解釋給他聽。」

  「是。」四月時也是這樣,老師有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解釋事情經過的工作往我身上丟的傾向。哎,其實沒差啦。

  我照老師的吩咐把到目前為止的經過解說了一遍,警部拿著原子筆在手冊上做筆記。

  「……原來如此,從奧茲來了老師以外的法術師,然後過世的是那一位,是這麼回事吧?」

  「大致上就是這樣。」

  「唔。」

  因為警部的回答太過於簡略,讓我感到掃興。

  然後我試著重新冷靜下來思考。

  這肯定會是件留名於歷史的大事。

  因為在這次的事情中,失去了「六位法術師」之一——擁有連人間國寶都無法企及、超凡才華的「全人類遺產」。就像字面上的意思一樣,這是所有人類的大損失。像警部這樣對魔學漠不關心的大多數日本人暫且不論——如果這件事公諸於世,應該一眨眼就會傳遞全世界,成為本世紀的一大新聞吧。雖說沒有什麼實務上的關聯,但是法術師死在本國領地內的事很有可能被追究責任,導致日本政府與諸國之間深刻的外交問題。法術師在歷史上的重要性,即使是在現代,仍然具有那樣舉足輕重的地位。

  就像是在顯示前景不樂觀般,在找到賽門的遺體之後,研究所內沉浸在一片低氣壓中。除了必要的話之外,沒有人開口多說一句話,眼睛也不看著彼此。因為受到打擊而昏過去的朱諾,則還沒有醒過來的樣子。

  「但是……」警部不當一回事地說道:「既然現場的實驗場門鎖只有一把鑰匙,而那把鑰匙又在上鎖的實驗場內的被害者衣服中,這怎麼想都是自殺了吧。」

  就是這樣,警部的意見是正確的。那時候因為一片混亂所以想不到這點,但是從賽門死亡的狀況來看,只能得到這個結論了。

  通往管理室的門被主控鎖鎖上。既然唯一一把主控鑰匙在場內,那麼鎖就是在室內被鎖上。然後場內只有已經不再會說話的賽門一個人,所以就是賽門在場內上鎖自絕性命。這樣想是最正常的,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死因是縊死——典型的上吊死法,當然在沒有調查前還不能明確地說些什麼就是了。」

  「可、可是自殺的動機是什麼呢?」凜凜子問道。

  「那不是很明顯嗎?根據我聽到的說法,那個人在昨夜實驗失敗後非常沮喪對吧?本來相信一定會成功的實驗卻失敗了,徹底擊碎他的自信,使他傷心地在絕望之中……就這樣了。」

  凜凜子默不作聲。昨晚實驗失敗後的賽門,確實展現出從平時的他身上難以想像的消沉。就算他昨晚會直接那樣上吊,也絕不是難以想像的光景,反而是一種充滿了現實感的想像。

  不過在這時候——

  「因為實驗失敗而傷心得自殺啊……」老師低語道,點起一支煙。

  「怎麼了嗎?老師。」警部問道。

  「沒——」老師含糊地應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

  警部本來還想繼續追問下去,不過因為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刑事監定專家跑來找他,所以就被打斷了。現場的采證作業似乎已經結束了。

  「請容我梢後再請各位做個筆錄。雖然這應該肯定是自殺,不過形式上還是需要做一下,還請各位幫忙。那我先走一步了。」

  警部搭乘通道的電梯下去地下實驗場地。

  「賽門先生會自殺……我難以相信……」凜凜子自言自語:「阿周怎麼想?」

  「就算你這樣問我……」我直接轉向旁邊:「老師怎麼想?」

  「哎,百分之九十九是自殺吧。」老師吐出一口煙。

  「百分之九十九?」

  以老師的個性來說,這是頗微妙的說法。不是百分之百而是百分之九十九,那麼剩下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代表什麼意思呢?

  不,這不用多想也很明顯了。

  「不是自殺……該不會是他殺?」

  「不然還有其他的嗎?」

  「如果是他殺……」凜凜子板起了臉:「那就是所謂的密室殺人了?」

  「是啊。」老師不當一回事地點點頭。

  密室殺人。

  可是,等一下!

  從昨天到目前為止,這座研究所都處於與外界斷絕聯絡的完全封鎖狀態,也就是說這裡是有正字標記的暴風雨山莊。所以如果賽門之死是他殺,那兇手的範圍就可以縮小到昨晚待在這座研究所中的人身上了。事態會演變成在我們之中有人以理應不可能的方式殺害了賽門。

  不過就算是那樣好了,兇手到底是運用什麼樣的魔術手法,像陣煙霧般從密室中消失呢?還是說兇手是使用遙控式魔術手法從室外殺害賽門?或者是只把鑰匙送入室內的魔術手法?

  不,不光是這個問題而已。

  還有個大前提。

  普通人有可能殺得了法術師嗎?

  「哎,以目前的狀況來說,確實是不能肯定地說些什麼啦。」老師邊吐煙邊說:「好,等我把這根抽完以後,我們也過去吧。」

  「過去?去哪裡?」

  「還有哪裡,當然是現場吧!」老師若無其事地說道:「反正在警方給所有人做完筆錄之前,是不會讓我們離開的。既然如此,幫他們個忙,早點證明自己的清白才比較好吧?」

  「喔。」

  雖然說的很對,不過當然一切都是詭辯罷了。老師只是為了打發無聊才會干預搜查。

  因為如果真的只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那就該乖乖待著才對。因為警部已經完全把這件事往自殺的方向定調了,現場的采證應該也顛覆不了這個方向。反倒是從旁插手,並因此發現什麼新事實的話,才會讓我們被限制行動的時間拉得更長吧。老師不可能不明白這點,所以老師只是想插手搜查而已。而且如果可以,老師甚至應該是樂於顛覆須津警部的見解。比方說賽門之死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兇手就在我們之中。

  為什麼?這是不用多問的。恐怕她會這樣回答:

  「這個啊,那當然是因為這樣比較有趣羅。」

  就是這樣。

  當然這是極度輕浮的態度。但是老師這個人完全沒有任何倫理或道德方面的觀念,她完全不受那種框架束縛。就連人的生死對老師而言,都只是能不能令她感興趣的對象而已——

  (……嗯?啊咧?)

  想到這裡,我有一種奇妙的不對勁感,可是我不知道是有哪裡不對勁。是什麼呢?總覺得在理論與現實之間有種產生微妙落差的感覺……不是眼前的事,而是在不久以前,某個人的行動似乎有點怪……

  但是在我找出那個不對勁的真面目以前——

  「走羅,阿周。」

  「——咦?啊,嚦……」

  凜凜子拉住我的手,使得我的思考中止。

  然後我們跟著走在前面的名偵探福爾摩斯,再次搭電梯前去地下實驗場地。

  4.

  在我們進入現場時,當然沒有得到警部的好臉色,不過面對老師他也強硬不起來。而最重要的是,賽門之死是自殺的見解在他心中已經算是不動如山的事實了,他完全不覺得這是一件兇殺案,所以最後我們闖入現場的事並沒有得到他的非難。

  我們穿過管理室,進入實驗室中——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我們一直等到警方的現場采證結束後才進去。

  「這經可以肯定是自殺了,毫無疑問。」警部這樣說。

  在實驗室中,昨晚毀壞的機器仍然散置一地。

  把視線往上移去,在不高的天花板上安裝著像是四角形玻璃球(不過既然是四角形,就說不上是球了)的投影機。由好幾條管線揉成的繩索掛在上頭垂下,前端被綁成環狀,靜止在大約等同於我胸部的高度上。

  賽門就是在這個繩圈上吊死去的。雖然他的遺體已經被運到外頭去了,但是當時那種太過於淒慘的光景,至今依舊深深烙印在我眼中。凜凜子好像也一樣,她和垂著繩索的房間中央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想必是盡量不要靠近吧,我也極有同感。

  「這間實驗室還和另外兩間實驗室以及對面的房間——呃,是管理室吧——已經全都調查過了,不過並沒有找到什麼特別可疑的指紋。就這間實驗室內來說,只找到一種可能是不久之前才留下的指紋,而且恐怕就是過世的賽門指紋吧。」

  昨晚老師也有進入這間實驗室碰過各種機器,不過因為老師隨時都戴著皮手套,所以不會留下指紋。

  「預估死亡時間呢?」

  「根據法醫的現場驗屍,人致上是死了十二小時左右。」

  「死了十二小時左右,現在下午兩點半。」凜凜子低語:「那差不多是半夜兩點左右……」

  半夜,凌晨兩點,剛過子時的丑時,賽門死於那個時間。我們大概是晚上快十點時離開實驗場地——所以是結束實驗四小時後吧。

  「在正式驗屍的結果報告出來以前還不能斷定,不過死因應該就是縊死沒錯,用來上吊的工具應該也就是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這束管線,留在遺體頸部上的勒痕與管線形狀一致,也沒有爭鬥過的痕跡——雖說房間本身原本就一片凌亂了——不過並沒有找到形似勒死人後為裝成自殺的跡象。」

  警部充滿自信地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呢,大概在凌晨兩點的時候,實驗失敗的賽門感到絕望,所以決定自絕性命。因此他拿起手邊的實驗機器管線結成繩圈,長度可達天花板,然後朝著天花板丟上去。繩圈成功地掛在天花板的機械——是叫做投影機的吧——上頭,之後再調整長度做出小繩圈,把它套上脖子,從輪椅上跳下來。就算腳靠著地面,不過只要勒住脖子依然足以使人死亡……他就這樣在密室中執行自己的自殺,等著天亮後被老師等人發現。怎麼樣?有什麼說不通的地方嗎?」

  「你說他把管線朝著天花板丟上去。」老師沒在看須津警部,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用腳把滿地的機械殘骸一一挑起翻面:「那具體上是怎麼做的?要把容易彎來彎去的繩狀物丟到天花板上,而且還是要勾住什麼東西的工程,這種事說起來簡單,不過想想實地去做的狀況,會發現挺困難的吧?而且賽門還是坐輪椅的人,要坐著做那種動作,困難度就更高了喔。」

  「那是易如反掌的事。」警部露出誇耀勝利般的從容笑容:「只要在繩索一端綁上某種可以用來當『墜子』的重物,再以從投影機上方穿過去的形式丟過去就可以了。至於『墜子』,在滿地的東西中隨便找找都有,假使失敗了也可以一再重試。」

  「原來如此,就像這樣子是吧?」

  老師從殘骸中抽出適當長度的管線,並找了個像是摔爛遙控器的東西綁在前端,朝著天花板一丟。

  壞掉的遙控器以拋物線的軌跡,穿過天花板與投影機之間的狹窄空問,朝著警部落下。

  「嗚哇!」

  警部仰著身子往後一跳。遙控器隨即從正上方落到他原本所站的位置上,在地板上「匡」一聲反彈了一下。關鍵所在的繩索從老師手上經由頭頂的投影機,在遙控器的帶領下抵達地面。老師把手中的繩索與掉在地面上的另一頭綁在一起,結成一個掛在投影機上的大繩圈。完成了另個與已經垂掛在那裡的繩圈相同之物。

  「唔,一次就成功了嘛。」老師這樣說。

  「老、老師!你、你突然在搞什麼啊!」警部怒叫。也難怪,要是他沒有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遙控器就會直砸中他的腦門了。

  可是老師毫不心虛地張開雙手。

  「什麼搞什麼?實驗啊。你該開心的,因為你的推理已經被證實了。」

  「…………」這就是警部之所以拿老師沒轍的理由所在吧。他可能是在怕如果繼續跟著老師的步調走,接下來難保老師不會叫他實地試試這個管線是不是真能吊死人,所以他馬上搶著說:「總、總之這是自殺。除此以外沒有其他可能了!」

  的確。

  我重新往周圍看了一圈。

  實驗室被牆、地板、天花板——全面而完美地密封起來。令人訝異的是,實驗室內甚至連像是通風口的東西部沒有。可能是為了避免萬一發生意外時,損害擴大到外面的關係吧。像入口的兩道門也是,一旦把開關的控制桿拉下、關上門以後,就連可容一根針通過的空隙都沒有了。

  在它前面的管理室也是類似的構造,找不到可以與外界相通的地方(這也是當然,因為是地底下嘛),唯一的通路果然還是只有備有主控鎖的那扇門。如果這是他殺,就得先破解這個密室之謎才行。但是要在由內鎖上的狀況下離開這個密室,或是由外鎖上的狀況下只把主控鑰匙送入裡面,都是怎麼想也不可能的事。當然從外界遠距離操縱位於密室內部的賽門,讓他上吊的作案手法更是想也不要想。

  (……嗯?)

  不,至於有一個。

  至少不是連一個方法都沒有。

  但是如果是用那個方法作案,那麼這個暴風雨山莊的故事在某種意義上,就要變成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怎麼了,阿周?」

  「呃,沒有,沒什麼。」

  我打馬虎眼把凜凜子的問題搪塞過去。這不是推理,只是胡思亂想,所以我遲疑著沒把它說出口。就連老師在目前的階段似乎也想不出足以顛覆事態的推理,我們完全束手無策了。

  我們結束這場小小的現場采證離開地下實驗場地。就在這時候——

  「警、警部,請過來一下!」

  像是警部部下的年輕刑警(說是這樣說,不過年齡應該與須津警部差不多吧)從電梯中跑出來慌慌張張地說道。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那、那個,我們準備把遺體運走,可是……呃,被妨礙——」

  「啥?妨礙?」警部皺起眉頭:「怎麼回事?到底是誰做出那種事?」

  「是、是那些叫什麼奧茲的黑衣外國人,不過叫他們阻止我們的是一個叫神室的日本人……」年輕的刑警也感到困惑至極。

  奧茲在妨礙警方?凜凜子和我面面相覷往老師望去,期待她能解釋一下這是什麼狀況。但是老師只是以一副關我屁事的模樣,默不吭聲地雙手一攤。

  「好吧,總之我先過去再說。」

  警部他們搭上電梯。老師、凜凜子、我也跟了進去。

  在走出電梯、穿過走廊,來到玄關大廳後,可以感到廳內瀰漫著一股暗潮洶湧的氣息。

  ——一邊是陣前站著高頭大馬、表情嚴肅刑警的警方。

  ——一邊是所有人都戴著墨鏡的外國人集團。

  這兩個陣營把大廳一分為二,面對面互瞪著,半空中飛濺著肉眼看不到的火花。這是一幕再清楚不過的對立構圖……不,現在不是說玩笑話的時候了。這已經是用殺氣騰騰這個形容詞都不過分的等級了。

  「這、這是怎樣?」警部嚇得退後。

  表情嚴肅的刑警們一起轉頭望向這邊。

  「警部!」

  「警部,請聽我說!這些傢伙——」

  「等、等一下!」須津警部連忙搖手:「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局面?總之大家先冷靜下來,來個人把事情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警部!」

  在這句話冒出的同時,對面那邊的人牆裂開,泰然自若從中走出來的,是個戴著眼鏡的修長人影——也就是神室。

  「對,是沒什麼好解釋的。我們不可能把偉大崇高的法術師屍體,交付到沒水準的警方手中,就只是這樣而已。」

  「你、你哪位?」

  「魔學結社奧茲的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神室一。」神室連一個笑容都沒有:「你就是負責此次搜查的人嗎?」

  「是、是沒錯。」

  「那麼就盡快把法術師的遺體交給我們,因為我們必須馬上回去英國的奧茲本部了。」

  「啥……」

  神室的語氣並非「要求」而是「命令」,就連警部也被這樣的態度惹火了,以稍微有些強硬的口氣回應他:

  「那、那是不可能的。把遺體交給你們——雖然說這是自殺而不是兇殺案,但是既然不是正常狀態下的死亡,那就還是得要驗屍才行。你們也是,我們就算可以允許你們離開這座研究所,也絕不能同意讓你們離開日本。」

  「你……」神室突然歎了一口氣,以高高在上的眼神射向警部:「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啊?」

  「聽好了,如果死的是隨處可見的普通人類,那遺體交由你們警方保管也無所謂,要限制相關人物的行動自由也隨便你們。但是這次死的可是法術師,你從根本上就無法理解這是多麼世界性、歷史性的大事。不過這也不怪你,因為對魔學的無知已經是日本的國民性問題了,不能歸咎到你一個人身上。只是,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在反覆與這種人討論上就是了——我們有非做不可的事。你們要搜查、要做什麼都隨便,不過還請馬上把遺體交給我們,同時即刻讓我們回英國。」

  這番發言不只令須津警部太陽穴爆出青筋,在他身後待命的所有警方相關人員也都一樣。也許以神室的立場而言,他只是如實述說自己的立場罷了,不過在聆聽對像耳中恐怕就會轉變成「沒空跟笨蛋說話」的微妙差異了吧。

  在氣氛越來越火爆的發展中,我在另一種意義上感到一種類似顫慄的感覺。

  ——奧茲終於行動了。

  奧茲實際上在國際社會中具有多大影響力,老實說我並不是很清楚。但是日本國民有協助警方調查的義務,我不認為身為日本人的神室會不知道這點。但是他仍然表現出這種不把警方當成一回事的態度,我認為從這點可以看出他的一種自信。只要奧茲有那個意思,要使區區日本警方閉嘴只是舉手之勞。

  魔學結社奧茲是以非政府機構的組織架構建立,不過它實際上以英國政府為對外窗口,與全世界中的數十個加盟國都有聯繫。據說它的活動力與政治力,已經到了連聯合國常任理事國都無法忽視的地步。雖說日本並非加盟國,但應該也不能故意對奧茲視而不見吧。如果奧茲本部同意神室的申請,認真對日本政府施壓,這件案子恐怕就——

  當我想著這種事的時候——

  「喏、喏,神室先生他啊……」凜凜子在我的耳邊耳語:「感覺是不是有點像暮具先生呢?」

  「……啊啊,的確。」這麼一說是有那種感覺沒錯。無論是推正眼鏡的動作也好、瀟灑的氣質也好,也許真是挺像的。話說回來了,須津警部在四月時也老是與暮具警部針鋒相對。所以他會和神室互起爭執的事,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必然的吧。只是現在沒有可以當他們和事佬的久遠警部在場。

  但是——

  暮具警部和神室有著決定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暮具警部與須津警部在針鋒相對時,一直都把他視為同屬於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夥伴,也就是對他(應該)有屬於自己人的親密感。但是神室的言行舉止卻沒有那種背景,有的只是一心一意排除阻礙達成目的的意識而已。如果把暮具警部比喻成冷靜,那神室就算是無情了吧。

  「豈、豈有此理,這……!」

  就在須津警部準備反駁回去的時候——

  「——真是的,吵死啦,想好好地喝個茶都不行。」

  出聲的人是從走廊來到玄關大廳的五百藏教授。他緩緩往大廳諸人看去之後,視線停留在神室身上,眼神中浮現出明顯的嘲弄之色:「哼,也難怪了嘛,聽說法術師自殺了是吧?」他在自殺兩宇上特別加重了語氣。

  「……是的。」神室面不改色:「因此實驗終止,你回去也無妨了,教授。」

  「哼,真是自以為是……哼哼哼,不過神室,雖然你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不過心底想必正驚惶失措著吧?L

  「我嗎?為何?」

  「那還用說嗎?再怎麼說你也是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的室長,處於應該保護法術師的立場上,可是你卻眼睜睜地看著法術師死在你眼前,這份責任是難以估計的。你在奧茲已經沒有容身之處了——真是遺憾啊。你之所以把我找來這裡,也是想讓我見識見識你現在的成就,以及法術師所行實驗的偉大成果,讓我體會到敗北感吧?只是沒想到最後會有個這麼諷刺的結果。」

  又來了,在兩人的會話中隱隱約約表露出舊怨的端倪。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

  像拿到戰利品而微笑著的教授。

  以冰冷無比的視線射向他的神室,卻說出出乎意料之外的話:

  「……敦授,看來你有著根本上的誤解。」

  「什麼?」

  「最根本上的問題,你認為法術師保安委員的職責是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神室不動如山的態度令他心生戒備的關係,教授收起他嘲弄的態度。不過從容的態度還是沒有垮下:「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的職責?那還用說嗎?保安委員會是負責保護法術師人身安全的奧茲內部組織,職責當然就是護衛法術師。你以為我會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正是如此,不過你所說的終究只是其中一面罷了。我們被賦予的最高指導原則,是一定要把法術師帶回奧茲。」

  對神室這種似乎意有所指的說法,教授眼神一凜。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現今在國際社會上獲准保護、管理法術師的組織在全世界也只有一個,就是奧茲。但是對這件事感到不快的人也不少,其中也有不惜行使暴力也要搶奪法術師的不法之徒存在。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的職責就是不讓法術師落到那種人手中。」

  神室的話令我有種不對頭的感覺。

  有點怪怪的。雖然這番話本身是可以理解,不過總覺得他的說法似乎欠缺了某種決定性的東西。但在我能明確捉摸到具體的感覺以前,教授已經從鼻中哼了一聲。

  「……哼,你到底想說什麼?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的職責果然還是保護法術師吧?既然如此,讓法術師死掉的事很明顯就是你的過失,不可能沒責任。」

  「所以說不是那樣的喔,教授。」

  「怎麼不是了?」

  「我的意思是,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的最高指導原則並不是保住法術師的生命。當然如果能夠平安帶回去,是最好不過了。」

  神室微笑著,那是一種彷彿隱含著刻薄味道的笑容。

  我找到他那番話不對頭的地方在哪裡了。他的說法聽起來的感覺,像是在說法術師並不是具有個別人格的人類,而是沒有個體差別的單純物品。他並沒有把法術師當成人,而是當成東西來看待。

  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我就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了。

  「……不會吧?」教授倒抽了一口氣。

  「是的。」神室毫無猶疑地說道:「不論生死,一定要把法術師帶回奧茲本部,那就是我們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的最高指導原則,因為世上想要得到法術師遺體的人反而還更多,負責解決掉那種人的也是我們。」

  不只是教授,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慄地縮了縮身子。

  但是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察覺到他——不,他們奧茲——的真意呢?

  想要得到法術師遺體的人反而還更多。如果目的是為了魔學研究,這也許是理所當然。法術師這種才華完全是天生的,決定這樣才華的基因是什麼,至今仍然是個不解之謎。但是如果可以調查法術師的身體,找出那個基因呢?縱使是在魔學全盛期的中世紀,那都不可能辦到,但是現代卻有著中世紀時完全不能與之相比的進步科學。如果可以在那個觀點上明確找出法術師與普通人在身體上的差異,分辨出法術演術能力的基因,那麼魔學就可以一口氣得到足以與數十年,不,數百年時間相比的飛躍性發展了吧。

  ——是生是死一概不論,一定要帶回奧茲本部。

  奧茲為何會對法術師執著到這個地步呢?很簡單,因為讓奧茲以外的人調查法術師的身體會給他們帶來困擾。那麼為什麼讓奧茲以外的人調查法術師的身體會給他們帶來困擾呢?這也很簡單,太簡單了。

  因為奧茲要親自調查法術師的身體!

  所以讓警方保管法術師的遺體就會給他們帶來困擾,驗屍也會給他們帶來困擾。因為那種事得由奧茲來做才行!

  「怎、怎麼會,那種事是……」

  「是不應該的,是吧?教授,你差不多該改掉遇上不如已意的現實就逃避的毛病比較好……好了,話就說到這裡為止,請快點把遺體交出來吧。」

  神室又轉向警部,警部像挨了一記悶棍般後退一步。

  這次是教授激動地對警部大叫:

  「沒、沒有必要交給他!這裡是日本!沒必要對奧茲言聽計從!」

  「……可以請你適可而止,別再說話了嗎?教授。」

  「吵、吵死了!現在是你在信U開河!不管是普通人也好、法術師也好,有人死就要由警方來調查是常識!因為人命平等!」

  教授的言論是正確的。但是實際上聽起來卻沒什麼說服力,因為他心裡想的和嘴上說的很明顯是兩回事。

  如果遺體落到神室手中,事態就會轉變到並不有趣的方向,他只是為了阻止那點而已吧。也有可能是如果警方與奧茲繼續浪費時間,對管理權爭執不下,重點所在的遺體就會腐爛,如此一來就算再怎麼調查,也不會有像樣的結果。也許這才是教授的目的吧。

  「人命是平等的?無聊,我對你的評價下降了喔,你這樣真的還算是魔學者嗎?」神室的眼神變得像是打從心底發出的冰冷,他張開雙手如誦唱般說道:「聽好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法術師的生命更加貴重的生命存在。如果是為了要延續數萬人的性命,而犧牲掉一個法術師,那其他人的性命根本如同螻蟻。相反的,若是殺死數億人可以救到一個法術師,那麼這樣的犧牲就不算什麼。還有——以萬物皆無可取代的法術師生命換來的法術師遺體,則已經是這個宇宙具現化出來的存在中,最無與倫比、至高無上的存在了。」

  ——他瘋了。

  想必在場的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感覺吧。

  我領悟到自己的錯誤,我原本以為神室是把法術師看成比人類還低階的生物,但是結果正好相反。在他的認知中,法術師是遠遠凌駕於人類之上的存在。是已經完全超越「人類」的「存在」——所以在這樣的前提下,他才會做出那種像是把法術師視為無機物般的發言。

  在所有人都被這種異常的氣氛震懾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打破了現場的均衡。

  「——別說了……!」

  這一聲使得大家紛紛轉頭,站在大廳與走廊出入口處的是——法術師的妹妹朱諾。

  她的身子倚在牆邊。原本梳在腦後的頭髮披散下來,臉色又青又白,一看就知道她的身體狀態並不好。但是她只有一對眼睛正進出強烈的憤怒與憎恨之情,那是從平時的她身上想像不出來的激烈反應。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神室先生。」

  「史密斯克萊思小姐。」神室扶正眼鏡,變回公事公辦的語氣:「很抱歉要提出如此不通人情的要求,不過請馬上做好出發的準備,我們要回奧茲本部了。」

  「請回答我的問題……」朱諾離開牆壁,腳步蹣跚地一步一步走近神室。同時原本位於她前面的人群像是摩西渡紅海般往兩邊分開。「你們到底想把我哥哥怎麼樣……」

  「如果你已經聽到我剛才的話,那應該就明白了吧。你是法術師的妹妹——聰慧的女性。」神室斷然說道。

  朱諾整個呆住。才看到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她就突然軟軟倒下。在一旁的人連忙跑過去扶住她,總算沒讓她摔倒在地上,不過看來她已經處於沒辦法一個人站穩的狀態了。兄長之死這個現實對她造成的精神傷害,似乎遠超越我們所能想像的極限。

  「我不……」朱諾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同時抬起滿佈水氣的雙眼瞪住神室:「我才不把哥哥交給你……」她用懷怨般的話聲重複著:「絕對、絕對不交給你……!」

  神室回望了她好一會。

  「……不管你說什麼都推翻不了這個決定。我們要確保住法術師的遺體,在今天內離開這裡。希望警方方面也能夠盡快把遺體交給我們。」

  他在平淡地說完這幾句話之後,就從朱諾身邊穿過,往電梯的方向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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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事情好像變得很嚴重了耶……」

  坐在椅子上的凜凜子這樣說,她的表情看來似乎有些憔悴。也難怪,畢竟身邊發生了這麼叫人眼花撩亂的發展,說來我也感到相當疲憊。

  現在的主要重點,已經完全從賽門死去的事實本身,轉移到要如何處理他的遺體上頭了。神室主張遺體的所有權歸於奧茲,而須津警部站在與他完全相反的立場上:此外還有不管怎樣都好,只要遺體最後不要交給奧茲就行的五百藏教授;再加上已經表態絕對不把遺體交給奧茲的朱諾。在各種思慮交錯、對立的研究所內,原本就已經不睦的空氣開始變得更加緊繃了。

  因為這個案子牽扯到政治問題,為了向上級直接請示該如何處理,須津警部連詳細的筆錄都沒做就先回警視廳本廳去了。也因為賽門之死果然是被當成自殺的緣故,大多數的調查人員也都跟警部一起撤離研究所,只留下最低限度的人員。其他三方面——神室、教授、朱諾——則各自在自己的房間中靜觀其變,我和凜凜子也像避難般移動到我的個人房。

  凜凜子用簡單的泡茶組幫我泡了紅茶。

  我道了聲謝,接過杯子。

  「……老師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天知道。」

  如果這是件殺人案,老師可能還會快刀斬亂麻般的表演解開謎底、揪出兇手的戲碼;但既然是自殺,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因為既沒有不解之謎也沒有兇手。

  不過如果老師還執著在那百分之一上頭——

  「哎,反正以老師的個性來說,我想她不會什麼也不做就默默回去。」

  「那就是還會待在這裡羅?」

  「至少今天內應該是吧。」

  順帶一提,老師現在也把自己關在房間中。雖然她曾經一度準備放棄管這件事,不過因為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所以她現在應該是準備再觀察一下狀況吧。我留下大約半杯沒喝完的紅茶,往所坐的床上一躺。我的腦袋暈糊糊地,身體狀況很明顯更加惡化了。

  「阿周,還好吧?會不會是發燒了?」凜凜子擔心地說道。

  「嗯……」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凜凜子從倚子上站起來走到床邊,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我也由著她那樣做。

  我閉上眼睛。她的手冰冰涼涼地,感覺好舒服。

  「果然有點燒耶,臉也好紅。」

  「這樣啊。」

  「嗯——啊!」她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該不會是因為昨天洗三溫暖的關係?阿周的身體

  「可是……啊!」她從床邊站起來:「對了,我有帶藥過來,我去拿喔。」說著她已經走出房間。當我還在想著不知道她有沒有把門關上時,她已經又回到我房間中了。

  我「嘿咻」一聲直起身子,接過她拿來的顆粒型市售成藥,用剛才沒喝完的紅茶服下去。本來打算是直接往床上一躺,就這樣休息一會的,但是被凜凜子念說「要睡就要好好睡」,所以就連忙鑽進被窩裡去了。

  籠罩在沒有一分皺摺的被單帶來的舒適壓迫感中,睡意轉眼間就從意識深淵中爬了出來。

  「睡吧。」凜凜子說:「我會陪在一旁的。」

  「……思。」她的聲音,溫柔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令我感到非常安心。

  「呵呵,和之前正好相反過來了呢。」

  「之前?」

  「就四月啊,阿周那時候去探過我的病對吧?」

  「啊啊,嗯,這麼一說的確是。」

  「所以這次輪到我來照顧阿周了。」

  「…………」

  我看著一臉靦腆的她,心中想著。

  一直以來——我都是用對任何人事物不抱希望的心態活著。

  不管做再多事情,也不會照我的心意發展,所以做什麼都沒用。在我之前的人生中,我一直這樣想。

  但是透過四月時發生的那件事,我頭一次全力以赴採取行動,然後救回了現在這個在我眼前、無可取代的她。那也成為我找出屬於自己解答的契機,使得我根深蒂固的「認命」觀念開始逐漸改變成某種不同的樣貌。

  我認為我在救了她的同時,也一起救回了我自己。

  所以——

  我一直很想好好地向她道聲謝。

  「……凜凜子。」

  「什麼事?」

  「……謝謝。」

  「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啦。」她輕聲笑著。

  「不,我不是謝這個。」

  但是我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因為我沒有自信可以解釋清楚。

  而且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凜凜子沒有追問把話講到一半的我,只是用手按在我腹部的被單上,開始以一定的節奏輕輕撫摸著那裡。我很快就被那種輕柔節奏誘惑著墜往睡眠的深淵。

  她以唇語說出的晚安,是進入我視野中的最後一幕——

  當我驀然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六點了。

  「——」

  我直起上半身。本來以為只是瞇了一下,沒想到已經過了三小時……看來我睡得相當沉。

  接著我發現坐在椅子上睡著的凜凜子。

  「凜凜子。」我走下床拍她的肩膀。

  「……嗯?」兩眼微睜的她抬起頭:「啊,阿周……早。」

  「早。」

  「身體好些了嗎?臉色是有變好的樣子……」凜凜子把手按上我的額頭。

  「啊。」這麼一說我是不覺得那麼熱了,身體的沉重戚也緩和下來。雖然還不到完全恢復的地步,不過要活動不成問題。「好像已經好多了。」

  「真的嗎?太好了!」

  「多虧有你。」我向寸步不離陪伴著我的她道謝。

  不過,已經過了三小時了啊。不知道事態在那之後有沒有什麼新進展?

  凜凜子與我離開房間到一樓去。才一出電梯,就恰巧看到須津警部從大門口進入玄關大廳。

  「須津先生。」我們朝他跑過去:「你剛從本廳回來這裡嗎?」

  「對啊。兩位同學……」警部問我們:「知道神室先生在哪裡嗎?」

  「神室先生嗎?」

  「嗯,我有事必須跟他談談才行.」

  「結果遺體要怎麼處理?要交給奧茲嗎?」我問道。

  「怎麼可能。別說交給他們了,我光是特地跑回去問,就被上面狠狠刮了一頓,說是『慢吞吞地搞什麼鬼,還不快把遺體送去法醫那裡驗屍!』咧。」警部歎氣:「雖然基本上好像也是有人擔心來自奧茲的政治壓力,不過感覺起來那樣的聲音只是極少數派吧。」

  「……這樣啊。」

  「那神室先生呢?」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耶。」

  「會不會是在他的個人房?我想他也沒其他地方可去吧。」凜凜子這樣說。

  警部、凜凜子、我三人走上二樓,來到神室的門前。

  「神室先生,您在嗎?神室先生。」

  警部敲門。

  但是等了一會兒之後,室內還是沒有回應。

  「……不在嗎?」

  「看來是這樣。」

  至少以神室的個性來說,應該不是那種會在白天睡覺,或是對敲門聲置之不理的人吧。

  我們為了去其他地方找找而來到一樓。

  「啊……」

  正巧在一樓走廊上遇到朱諾。她的臉色已經好看了些,不過身體還是有些不適的樣子,腳步也有點虛浮。

  「請問,你可以走得動嗎?」警部擔心的問她:「如果有哪裡不舒服,呃,去醫院也沒關係的。」

  「不,我沒事……對了,你們知道神室先生在哪裡嗎?」

  「呃,我們也正在找他。那個,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我想再找他好好談談關於哥哥遺體的事。」她說道:「……我並不反對警方為我哥哥驗屍。當然,我對這種事不可能沒有抗拒感,但是至少我認為這樣做沒有錯。可是神室先生——奧茲的做法我卻絕對無法認同,我希望哥哥安靜地長眠……」

  說到後來她眼中已經閃著淚光,在輕輕說了一聲抱歉後就走掉了。

  我們默默地目送她離去,什麼話也無法說出口。

  接著我們再度開始尋找神室。但是在交誼廳、餐廳還是都找不到他的身影,不過也難以想像他會在跟警方的事還沒解決前有心情去大澡堂——

  「他該不會已經離開研究所回去英國了吧?」

  警部連忙叫他的部下去確認遺體還在不在,不過遺體還在的樣子。順帶一提,遺體好像是裝進屍袋裡放在廚房保管。還有在外面的奧茲特務,依然維持警戒狀態包圍著研究所(應該是預防警方擅自把遺體送走吧),神室也不會一個人自己先回奧茲。

  既然如此,在這座狹小的研究所中,該找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個了。

  可是為何?他到那個地方去要做什麼?

  我們在無言中面面相覷。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直往上湧,壓也壓不住。

  我們搭乘電梯前往地下室。

  穿過走廊,站在盡頭處的門前。

  ——賽門以不復原本樣貌的模樣被找到的地方,地下實驗場地。

  凜凜子「咕嘟」一聲吞了口口水,拿出卡片往控制面板上的刷卡機刷去。

  響起了「嗶」一聲短短的電子音。

  但是——

  「……咦?」

  即使她伸手去推,門也沒有移動一厘米。

  「為、為什麼?」

  「借過一下。」我拿自己的卡片去刷,照舊又響起短短的電子音,但是試著去推門時,門還是不動如山。

  這時候我的心臟噗通噗通直跳了起來。難道是主控鎖鎖上了?可是為什麼?

  這——

  這不就跟賽門那時候的狀況一樣了嗎?

  我的心中因為某種真面目不明的緊急警報染得一片通紅。

  「警部,主控鑰匙呢?」我馬上回頭問警部。

  「啊,呃……」突然被嚴峻的口氣質問,警部表現得有些慌亂:「主、主控鑰匙?呃……啊!對了,它被當成證物收押起來,剛剛送到本廳去了。」

  「咦?」我忍不住發出呆滯的聲音。他在說什麼?「包含老師用法術做出來的那把,兩把都送過去了嗎?」

  「呃,嗯。是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那難道是警方在把主控鑰匙帶出研究所前,先鎖上主控鎖封鎖現場了嗎?」

  「沒、沒有,應該沒有那種事。」

  「這……那為什麼……」

  奇怪,太奇怪了,有矛盾。我的思考力已經恢復到足以馬上察覺到這個矛盾。

  主控鑰匙不在研究所?那門上的主控鎖為什麼是鎖起來的——不,現在不是慢慢去想那種事情的時候了。

  「——凜凜子。」

  我一叫她的名字,她就抖了一下轉向我:「什、什麼事?」

  「去老師的房間叫她過來,請她再一次用法術做出主控鑰匙。我去準備法術所需的材料。」

  「啊,嗯,好,知道了!」

  「警部,麻煩你在這邊看守著。」

  「呃,好!包在我身上!」

  凜凜子直接搭電梯前往二樓,我則從樓梯衝上一樓。

  在吃完午餐後,老師在製造主控鑰匙時使用的材料,也就是金屬棒,被神室叫特務拿走了,不過那個神室現在不在。要我一個人去跟奧茲特務解釋固然可以,但是不是真能獲得他們的協助就難說了(而且他們聽得懂日語嗎?)既然如此,還是找個認識那些奧茲特務的人當中間人,才是最快也最確實的方法。我在一樓繞了一圈尋找我要找的人。餐廳……沒有,玄關大廳也……沒有,那就是交誼廳——有了!

  「朱諾小姐!」我找到坐在沙發上的她,奔到她身邊:「對不起,可以打擾一下嗎?」

  「啊,可以……有什麼事嗎?」

  她似乎被我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到了,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我簡單地把事情解釋一下,她馬上點點頭站起身來:「——我明白了,請跟我一起來。」

  朱諾經過走廊、穿過玄關大廳,走到研究所外面。不過她身體的狀況果然還是不太好,連走路都顯得吃力,所以我從旁扶著她。也許在這之前,她已經忍著身體的不適,在研究所內到處找過神室一圈了。

  她用英語與站在大門旁邊的特務交談,接著特務跑向停在附近的一輛車子,我們也跟了過去。特務伸手打開後車箱,從裡面拿出我們需要的金屬棒。

  「抱歉,我先走一步。」

  我接過金屬棒後馬上往地下實驗場跑回去。雖然對不起朱諾,但現在是分秒必爭的狀況。

  在實驗場的門前,已經有警部、凜凜子,還有老師在那裡等待著了。

  「老師,麻煩你了。」

  「哼哼——事情倒是變得有趣起來了嘛。」

  老師用一隻手抓住在我狼狽地跑上前去時脫手的金屬棒,立刻完成演術,把金屬棒插進控制面板的鑰匙孔,熔化的金屬棒毫無抵抗地被吸入小小的鑰匙孔中。在插入一段差不多的長度以後,老師解除演術,緩緩地把金屬棒往左邊扭去。

  響起了「嗶——」一聲長長的電子音。

  我馬上刷卡,同時警部伸手推門。

  門平淡無奇地打開了。

  然後——

  「什……!」

  眼前不可置信的光景令警部睜大了雙眼。不,不只是警部,凜凜子和我都一樣,處於眼睛栘不開、腳底像生根一樣動彈不得的狀況。喉嚨乾得發不出聲音,腦袋像是因為遭受重擊導致齒輪脫落般,思考只能在那裡空轉。

  我們在這樣的狀態下維持了多久呢?

  從身後走廊的另一頭那裡傳來電梯下來的聲音,是朱諾。上氣不接下氣的她,在過來目睹到管理室內光景的一瞬間,像呻吟般的屏住呼吸,向後退出兩三步,然後愕然低語:

  「……神室先生。」

  ——愕然呆立的人們——

  是的。

  ——他們凝視的方向——

  對面右側的實驗室。

  ——在那裡的是——

  他在那裡。

  ——上吊的人——

  是神室。

  從天花板垂下的實驗用管線的繩圈套在他的脖子上——他已經死了。

  「————」

  不要慌亂,冷靜下來。

  慢慢地,對,一步一步慢慢想。

  ……OK,神室死了,這是肯定的。我曾經在某處見過這種死法,而且是在最近。對,是賽門,這種死法和賽門的死法一模一樣。嘴巴無力地微張,眼中神采全無、一片渾濁,手如同枯木般垂下,雙膝跪地。鏡片破裂的眼鏡掉在腳邊——只有這點不同,除此之外幾乎都一樣,可以說是重現了賽門之死。

  賽門之死是自殺。以那種密室狀況來說,沒辦法再有其他的解釋;而現在這個狀況也和那時候是一樣的狀況。地下實驗場的密室,也就是說神室也是在這裡自殺……等等,等等!哪會有這種事!神室有什麼必要自殺?他並沒有會讓他做這種事的動機,再怎麼說也太過於不自然了。

  而且話說回來了,這個密室與賽門那時候的密室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賽門是自己在室內鎖上主控鎖以後自殺的,所以主控鑰匙才會在他死後從他的衣服中找到。

  但是神室的狀況又怎麼解釋?門上的主控鎖鎖了起來,可是關鍵所在的主控鑰匙並不在這裡,而是在不知道算剛不剛好的搜查犯罪堡壘警視廳中,所以主控鎖根本不應該會是鎖上的吧?

  「……原來如此。」

  這個聲音使所有人一致轉過頭去,是老師。

  老師面對著屍體,依然還是那種滿不在乎的模樣,甚至還拿出香煙點起火。當然,我混亂了。因為老師的態度太過於一如平時,使得我幾乎要懷疑起眼前神室的屍體其實只是個夢境幻影之類的錯覺了,幾乎要令人迷失了現實與虛構的分界。

  老師長長吐出一門煙,狀似愉快地勾唇一笑:「哎呀哎呀,原來如此,沒想到劇情大綱是這樣寫的啊……原來如此,這樣也有這樣的好吧?」

  老師一個人嘀嘀咕咕自言自語著,叫人聽了很在意。

  「老、老師?」我問道。不,這已經是求證了:「那個,難道您……」

  「呵呵,對,沒錯。」老師這樣說:「我是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凶、兇手……?」警部楞楞地說道:「那、那您的意思是,這、這是他殺?」

  「笨蛋,這種事情還用說嗎!」老師一口斷定:「給我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吧。就算賽門的事可以先丟到一邊去,可是以神室來說,首先就想不出來會有什麼讓他突然在這種地方上吊自殺的動機,而這個又很明顯不是意外吧。既然如此,結論就只剩一個他殺了。接下來就是重點了——這座研究所從昨天起就受到奧茲特務銅牆鐵壁般的嚴密監控保護,處於連相關人員都不能自由出入的狀況中。也就是說,嫌疑犯僅限於案件發生時待在研究所中的人。」

  是的,這裡是暴風雨山莊。所以說如果有兇手存在,那就必然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

  「是、是誰?兇手是誰!」

  「哎呀,先別慌啦。」老師用肆無忌憚的笑容制止挨近她追問的警部,邊吐煙邊說:「這可是難得的破解篇,慢慢來好吧?」

  破解篇。

  老師往在場所有人——警部、凜凜子、朱諾、還有我——看了一圈之後才繼續說下去:

  「解開本案之謎的關鍵在於鑰匙。也就是說,兇手到底是怎樣把實驗場的主控鎖鎖上的?」

  啊啊。

  就這麼一句話,我已經完全瞭解老師心目中的兇手是誰了。

  ——老實說,其實我也已經想到過,已經想過了。是的,如果是那個人物,確實是有可能製造出這個密室。每一個狀況證據也都在宣告著,除了那個人以外,兇手不會是別人。但是那沒道理,因為那樣才真的是完全沒有做這種事的動機——最重要的是,我並不希望會有那樣的結果。

  「賽門之死與神室之死,這兩個狀況乍看之下很像,其實截然不同。三嘉村,知道有哪裡不一樣嗎?」

  「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師條理分明的述說方式之故,凜凜子也總算恢復冷靜的樣子,她想了想說道:「我想不同的地方在於賽門先生那時候是主控鑰匙在室內,而神室先生的狀況是主控鑰匙並不在研究所中。」

  「就是這樣,那就是本案唯一也是最大的謎題,同時也是把兇手與兇手使用的魔術手法揪出來的關鍵。還有,事實上有一個前提可以完全顛覆掉這個謎題。那就是——」老師拉了個吊人胃口的絕妙空檔之後才乾脆地說出來:「不把賽門之死當成自殺。」

  「什、什麼?」警部大叫,從朱諾那裡傳來一陣戰慄的情緒。

  「用腦袋想想吧。直到不久以前,這個實驗場地的主控鎖都是鎖上的。但是關鍵所在的主控鑰匙卻不在研究所,而是在距離這裡很遠的警視廳。這個事實顯示出來的結論就是,兇手即使沒有主控鑰匙,也能夠給主控鎖上鎖。」

  「這、這樣一說——確實是有理……」

  「如此一來,就會產生賽門是否真的是自殺的疑問了,因為兇手即使沒有主控鑰匙也能夠給主控鎖上鎖嘛。所以要在殺害賽門後把鑰匙留在室內,從室外上鎖當然也是不無可能。這樣一來,認為賽門是自殺的根據就只剩下『因為實驗失敗的打擊』這種動機面的考量了。可是把整個狀況反過來重新想想,這個動機實在太弱了,不是嗎?因為那個法術的術譜,原本就不是那傢伙準備好的東西。就算失敗了,會沮喪還說得通,但是要說這樣就足以讓他自殺,在理論上未免也跳拍跳太大了吧?」

  的確。

  被老師這樣一說確實如此。那個法術並不屬於賽門,即使失敗了也不等於否定掉賽門本身,以自殺動機來說很明顯就過於薄弱。原來老師會用「自殺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這類的話來含糊其詞的理由是這個啊……

  「那、那就是說,兇手一共殺害了史密斯克萊恩先生與神室先生兩個人羅?」警部挨近老師追問:「老、老師,不要賣關子了,請告訴我!兇手到底是誰!?」

  「……你還不知道嗎?」

  「啊?」

  「真是的,你這樣居然還幹得了刑警啊。」老師嘲笑般的從鼻中哼了一聲:「——現在就在你眼前了啊。」她這樣說道,她說出來了。

  「咦?是、是誰?」

  「兇手羅。」

  「……咦?」警部突然發出神經錯亂的聲音。也難怪他了。

  (啊啊,果然……)

  我掩上眼睛。這可不是在打比方而已,我的眼前真的一片發黑。

  「哼哼,在案件發生時待在研究所的人之中,能夠不用主控鑰匙給主控鎖上鎖的人物,就只有身為法術師的我而已。然後在只有我能夠完成的條件下找到了他殺的屍體,那麼結論就只有一個了。」

  就這樣,我們的暴風雨山莊故事,迎向一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結局。

  不出所料,集眾人啞口無言視線於一身的法術師豎起大姆指往自己一指,宛如貨真價實的名偵探般,堂而皇之地揭發自己:

  「——殺害『六位法術師之五』賽門·L·史密斯克萊思,以及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神室一這兩個人的兇手確實就是我,佐杏冴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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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1:20 AM

  【第二天】(2)Case of investigation&reasoning

  凜凜子與周的搜查及推理

  1.

  「經初步鑒定,神室一大概死於今天下午三點半左右,從遺體狀態看來多半是縊死,現場找不到激烈打鬥的痕跡。還有就是在場的各位幾乎都是證人,在發現屍體時,通往地下實驗場的門被主控鎖鎖上,實驗室的兩道門也都關得好好的。也就是說——和史密斯克萊恩先生的狀況幾乎一致。」

  在三十分鐘後的晚上六點半,相關人員都被叫到研究所一樓的餐廳做筆錄,以確認所有嫌疑犯的不在場證明。不過因為第一個案子的被害者賽門遇害時間是今天凌晨,理所當然大家都說那時候在自己房間中睡覺,所以這部分的筆錄很快就做完了。目前在確認的,是第二個案子被害人神室遇害的下午三點半時的不在場證明。

  列席在圓桌周圍的人有五百藏教授、千田川所長、朱諾、凜凜子,還有我五個人。負責準備昨晚與今天早午餐的廚師與女僕兩人,在案發時間時不在研究所內,所以沒被列在嫌疑犯的名單之中。

  ——也沒有老師的身影。

  因為老師在那個衝擊性的問題發言後,就真的被當成重要關係人帶去警視廳了。

  「來啊,怎麼啦?快逮捕我啊。」老師並起雙手伸到警部面前。

  「不,這個,就算您這樣說……」警部以困惑不已的表情試圖努力反抗:「對、對了,老師您並沒有要殺害他們兩人的動機吧?」

  「你說動機?哈,無聊。」老師把警部的主張攔腰砍斷甩到一旁:「你怎麼敢肯定我沒有想殺他們的理由?說不定我在奧茲的時候就一直恨他們恨得要死了耶。」

  警部像挨了記悶棍似的往後退。至於老師則面露不懷好意的笑容,重點是她很享受眼前這個狀況。因為她直到不久前說話的方式,都還像是個要把兇手逼出原形的偵探,可是這下子又突然主張自己就是兇手,所以場面整個亂掉了。

  「重點就在於呢,如果殺死賽門和神室的是同一個人,那可以用那種手法殺人的人除了我以外,就沒有別人了,光這樣就足以當成斷定我是兇手的理由了吧。現在是囉囉嗦嗦地計較動機的場合嗎?笨蛋!」

  「笨、笨蛋……?」

  老師所說的話雖然很亂來——不過就某種意義而言說得通。

  我又想起印南的推理講座了。

  根據她的說法,「暴風雨山莊」類型的推理故事,會把解謎重點放在作案者是誰的「是誰做的」上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有著不太重視在動機面解謎的「為何做的」的傾向。

  「……呃,在故事的構造上,已經可以確定兇手就是在場的某個人對吧?所以在篩選出唯一一個可能實際作案的人時,兇手除了那個人以外,就不可能是別人了。只要能夠解開所有魔術手法,找出作案證據,就算不知道作案動機也可以指出兇手是誰……所以說有不少暴風雨山莊類型的故事,是在破案後才公開被害者與加害者之間的糾葛、加上作案動機的喔。」她這樣說。

  就這個意義而言,老師所說的話是說得通的。就算老師和賽門、神室之間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糾葛,而且發展成作案動機,既然這裡是暴風雨山莊,那麼這個結果就絕對不會有錯。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啦。」警部像徹底臣服般的垮下雙肩:「那就請老師以重要關係人的身份移駕到本廳去。」

  即使是本廳調查員在場時發生的案子,一般關係人的筆錄還是要到設立專案小組的轄區警察局去做。不過現在卻要無視這個規炬,直接把老師帶到本廳去,就代表警方是把老師視為VIP,才會有這樣的特別待遇吧。

  不過即使如此,老師仍然有所不滿的樣子。

  「啊,關係人?不是嫌疑犯嗎?」

  「請不要亂說話了,我又沒帶拘票。」警部歎口氣,看來他已經完全習慣被老師的步調牽著走了。

  「什麼嘛,那拿手銬喀擦一聲銬上去的也沒有?」

  「沒有啦,而且我現在根本就沒有帶手銬。」

  「在走出現場時媒體一擁而上,閃光燈閃得眼花撩亂的也沒有?」

  「……現在有哪裡來了媒體啊?」

  「嘖,這樣就沒有氣氛了嘛。」老師啐了一聲轉向我這邊說道:「……不過也沒辦法。看到了吧,事情就是這樣,所以去收拾善後吧。」

  「啊,老師!等一下!」我猛然回神:「收拾善後是什麼意思?」

  「喂喂,別裝傻啊,名偵探。」老師揶揄般的說道,勾唇一笑。

  「等、等一下,老師!誰是名偵探啊!啊啊真是的,老師!」

  不管我再說些什麼,老師都完全不予理會了。

  就這樣,原本理應負責破案的名偵探福爾摩斯,以豈有此理的退場方式,走下暴風雨山莊的舞台了。

  「——那麼首先從天乃原同學開始好嗎?」準備好筆與手冊的須津警部說道。

  「……好。一我直接答覆他要問的事:「呃——說起三點半,因為我從昨天開始就不太舒服,所以想休息一下,就回房間睡覺了。」

  「有人可以證明嗎?」

  「凜凜子也跟我在一起。啊,可是……」我把想到的事說出來:「那時候凜凜子也睡了。」

  「……嗯。」坐在隔壁位子上的凜凜子歉然點點頭:「對不起,阿周,這樣是當不了不在場證明的吧……」

  「別放在心上,沒差的啦。」反正不管怎樣,交情好的人之間互相幫忙掩飾般的證詞應該都不會被採信。總之沒有其他管道可以證明凜凜子和我不在場。

  「好,謝謝。那麼下一位,呃——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小姐。」

  「……在。」朱諾平靜地回答,不過臉色果然還是不好看:「我三點半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中休息。」

  「那麼當然……」

  「是的,沒有人可以證明。」

  朱諾也沒有不在場證明嗎?

  「原來如此。那麼下一位,千田川公平所長。」

  「在。」所長恭敬地回答:「那個時間我在外面的花圃澆水。」

  「澆水?有人可以幫你證明這點嗎?」

  「是,因為外面有很多奧茲特務在……」

  須津警部馬上派會英語的屬下去確認。沒多久後就得到在案發時間三點半時,有人看到所長從安裝在外面的水龍頭牽水管,對停車門廊旁邊花圃撒水的報告。這樣一來所長的不在場證明就成立了。

  「我明白了,那麼最後是五百藏十教授。」

  「哼,我的不在場證明很充分。」教授倨傲地靠在椅子上緩緩伸直雙腿說道:「因為下午三點半的時候,我在房間裡打電話到魔學系了。」

  「電話?是使用手機嗎?」

  「對,不過用來當不在場證明也很足夠了吧?因為地下實驗場地收不到手機的訊號,而且完全沒有任何內、線外線電話。」

  這次須津警部也照樣馬上命令屬下去確認,不過我不認為教授會捏造這種一被調查就會馬上露餡的謊言。不出所料,這邊也馬上從魔學系研究室那裡確認到,教授為了安排學會下周行程等事務而打的電話,通話時間大概三十分鐘左右。還有地下實驗場地收不到手機訊號的事也一樣得到確認了。

  「你居然會知道實驗場地收不到手機訊號,真不簡單。」須津警部這樣說。

  「那當然。我可是魔學系主任喔,理所當然會對魔學系的設施瞭如指掌。」教授從鼻中哼了一聲:「……怎麼,難道你是在懷疑我?」

  「沒、沒有,沒那回事!」須津警部連忙搖手。

  這時候響起一首明顯響錯地方的旋律,是須津警部的手機鈴聲。他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背向我們接聽這通電話。

  「——是,我須津。啊,久遠,怎麼了嗎?你那邊的案子……咦?不,不是的!不是啦!佐杏老師的事不是我下的判斷,是她自己說自己是兇手,所以才——」

  突然朝著手機辯解起來的須津警部背部弓起來了,相當慌張。

  我可以理解對話的內容,對方應該是須津警部的同事久遠警部吧。她和同樣是須津警部同事的暮具警部,都是對魔學相關知識有所瞭解的人,這在日本人中非常罕見。尤其是久遠警部更對身為法術師的老師抱持著極其崇拜與尊敬之情,所以想必是老師被當成重要關係人帶回本廳的事惹火她了吧。

  須津警部不斷拚命解釋。幾分鐘後,似乎總算是哄得久遠警部息怒了,他露出鬆了口氣的表隋,不過隨即臉色又是一變。

  「……咦?真的嗎?」他身子不動地轉過頭往我們這邊瞟了一眼,然後又說了幾分鐘的話以後:「我知道了,謝謝你。那就這樣,嗯……」

  通話結束,須津警部重新面對我們。

  「是久遠警部打來的電話嗎?」

  「是啊。」須津警部對凜凜子發出的問題點點頭:「她提供了很重要的情報喔。」

  「重要的情報?」

  「——五百藏教授。」須津警部盯住教授。

  「怎麼了?」

  「你和被殺害的神室一是舊識,這件事沒有錯吧?」

  教授沉默了,他和神室之間有著我們所不清楚的淵源以及舊怨的事,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不過須津警部接下來所說的話,還是有著足以令人驚愕的價值。

  「根據我同事剛剛提供的情報……神室一直到前幾年為止,都在當時還是城翠大學綜合科學系任教的你底下當助手。」

  驚訝的漣漪向外擴散。

  神室在城翠大學當過五百藏教授的助手?

  在所有人的視線集中下——

  「……那又怎麼樣?」

  雖然皺著一張臉,不過教授還是——承認了。

  須津警部繼續說下去:

  「他進入城翠大學綜合科學系就讀,從在學時就加入你的實驗室,成為你的學生,後來直接進入城翠大學綜合科學系研究所就讀。在拿到碩士、博士資格後,直升為研究室的助手,也就是說你和他有著長達十年的師生關係。直到某個時期——也就是城翠大學魔學系創立為止。」

  「…………」

  「你和神室一在綜合科學系進行著魔學相關研究,加入當時由城翠大學理事長藥歌玲帶頭發起的魔學系創立計劃。然後在校內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最後得以成立魔學系。而你們這些出力的推進派成員也成功獨佔了魔學系教授、副教授之類的要職——除了幾個例外。」

  「難道……」凜凜子插口。

  「對,那些例外中的一個就是神室一。」須津警部說道。

  教授沒吭聲,那陣沉默就代表須津警部這番發言並不假。

  「因為它是在日本國內首次創辦的科系,所以大學高層決定從校外聘請教授、副教授、助手加入魔學系各科的研究室,但是那些職位當然有限。也就是說曾經為魔學系的創立盡過力的人,未必能夠進入魔學系——導致有人被犧牲掉……」

  「注意你的措詞!」教授大聲說道:「什麼犧牲不犧牲的太難聽了!請你收回這句話!包含我在內的推進派成員之中,有人沒能加入魔學系的事的確是事實,但是那些人也在校內或校外分到相對應的職位。那傢伙——神室也是!」

  「神室一分到的是什麼職位?」

  「奧茲。」教授忿忿不平地說道:「在藥歌理事長的親自介紹下,被推薦到法術師保安委員會去了,在那之前還沒有日本人擔任過這個職位。不,要說的話,能夠進入奧茲本部任職的日本人本來就是鳳毛麟角了,可是他不但不管那些還大唱反調。對於信奉魔學的人來說,明明應該就沒有更甚於它的榮譽了!」

  然後——

  教授與神室就起了衝突吧。

  奧茲在現代確實是魔學研究機關的最高峰。做為魔學系教職的補償,也許在所有可以想像得出來的補償中,這個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但是以神室當時的觀點看來,卻是等同於背叛的行為吧。因為在終於達成願望的時候,十年來的老師卻宣告自己被「驅逐出境」了。

  而不管教授本身用嘴巴說些什麼,從他現在吐露內情時的激動,可以感受到他對那件事的有著被抓到弱點般的心虛感。

  「在那之後你還有沒有跟神室一聯絡過?」

  「沒有。」

  「那就是說這次真的是久別重逢了?」

  「所以說那又怎麼樣了!而且魔學系創辦時的事和這件案子有什麼關係了!」

  我思考著。

  那件魔學系創辦時的事,令神室恨教授,教授則像是有把柄在神室手上般的心虛感。這真的會成為教授殺害神室的動機嗎?或者是打個比方,會不會是神室為了一雪多年積怨跑去攻擊教授,教授在抵抗時過度防衛反而殺死神室,諸如此類的。

  0部也沉默著,是在思索與我相同的可能性吧。

  然後教授憤慨地爭辯起來:

  「……幹什麼?為什麼不說話了?有話就說啊,難不成這是在懷疑我?我可是有不在場證明!」他「啪」地一聲拍打桌面說道:「如果有空想那種事,還不如先想想要如何破解那個無聊的密室之謎吧!」

  警部像挨了一記悶棍。

  的確。

  只要沒有解開那個密室之謎,這個案子就不可能破案吧。

 ✩✿✿✿✿✰✩✿✿✿✿✰

  2.

  在我和凜凜子對警部的懇求下,我們得以成功踏入現場所在的地下實驗場地。

  我們的目的也不用多說,當然就是為了破案的搜查——現場蒐證。

  其實我本身壓根就沒有一丁點這種打算,因為只要再等一陣子我們自然就會重獲自由了。但是呢——

  「這是什麼話啊阿周,老師不是說『去收拾善後』了嗎?」

  看來凜凜子把老師那句「去收拾善後」很認真地聽進去了,所以真的準備要實地去破案。在她的行動力下,我也身不由己地一起扯進去了。

  現場采證已經由本地警局的刑事監定專家親自到場做好了,不過聽說並沒有找到什麼特別的線索。在第一個案子發生後,基本上我們也去現場蒐證過了(當時老師也一起),那時候沒什麼明顯的收穫。不過呢,警察之間也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多看看現場總不會有錯。而且第二個案子——關於神室之死的現場狀況,可以看出有著諸如當時不應鎖上的主控鎖被鎖上之類明顯的矛盾。在現場多觀察幾遍,說不定可以弄清楚某些事。

  但是——

  「……如果要說有什麼能弄得清楚的事,那就只有這個地下密室是多麼難以解釋而已吧。」

  警部搖著頭說起罕見的笑話,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不說點笑話就幹不下去的狀況。「……總之根本就沒有道理啊。主控鑰匙被收押起來,案發時東西在本廳,這點我剛剛也用電話確認過了,絕不會有錯。可是現場的主控鎖卻鎖上了,再加上應該完全沒有自殺動機的神室一死在裡面。如果這真是他殺……老實說,怎麼想兇手都只會是老師了。」

  「須津警部!」凜凜子揚起非難的聲音:「老師不會做那種事!」

  警部連忙搖手:「我、我當然也相信老師,再怎麼說上次的案子也是她協助我們破的……但是說到這個密室,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可能性了吧?如果主控鑰匙是掉在室內,那還有可能是使用了某種魔術手法。但是在沒有主控鑰匙的狀況下給主控鎖上鎖這種事,已經不是魔術手法,而是不使用法術就不可能辦到的事了耶。」

  「這……」

  凜凜子的反駁才起了個頭就沒聲音了。

  「神室先生被發現時的現場狀況,除了是發生在隔壁實驗室以及鑰匙不在室內以外,都和第一個案子——賽門先生那時候是一樣的吧。」我再做一次確認:「死因是縊死,沒有爭執過的痕跡,實驗室入口的兩道門都關得好好的?」

  「是啊。」

  「可以進實驗室看一下嗎?」

  警部猶豫了一下,可能是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心態使然,「就一下子」他答應了下來。

  我們進入神室死去的右側三號實驗室。這裡和中央那間賽門死去的二號實驗室不同,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實驗機器沒有遭受破壞,井然有序地安放在室內。

  我漫無目的環顧週遭,漫不經心地思考著。第一個案子與第二個案子——這兩個案子乍看之下很像,實際上擁有的意義會不會截然不同?

  話說第二個案子有著完全無法解釋的地方。沒有鑰匙鎖卻鎖上固然也是一個無法解釋的地方,不過如果這兩件案子都是同一個兇手干的,那明明已經在第一個案子中完美成功地把現場佈置成自殺場面的兇手,為什麼在做第二個案子時,反而特地以不可能實現的手法鎖上門,故意引人往他殺的方向想去呢?如果在我們發現神室遺體的時候,現場的主控鎖並沒有鎖上,至少我們不會馬上就斷定這是他殺了吧。雖然說在動機面確實是會留有疑問,不過以狀況證據來看,最終被判斷成自殺的可能性還是很高。可是兇手為什麼卻要親手做出摘除那種可能性的行為呢?是那種所謂的想要讓自己做的案子吸引眾人注意,屬於殺人兇手的表現欲嗎?如果真是這樣,就代表我們身邊存在著擁有那種異常癖好的人……

  「這個實驗室的門一關上以後,真的連一點隙縫都不留耶。」凜凜子把兩道門開開關關,同時向警部說道。

  「看來是這樣沒錯。」

  「除了這個門以外,不知道在管理室和實驗室之間還有沒有其他相通的小空間呢?」

  凜凜子多半是懷疑在第一個案子中,使用的是古典的魔術手法吧。比方從房間外面用拉線的方式把鑰匙弄進房間中。

  但是警部以搖頭回答她。

  「警方也想過這點,不過完全沒有那類的東西存在。」

  實驗室在設計時也有考慮到萬一發生實驗意外時的事,所以完全不會有那種空隙存在吧。兩道門沒有鑰匙孔,門本身也很笨重,一旦控制桿放下來以後就連可以插針的空隙都沒有。管理室的門也好,這個實驗室的兩道門也好,都可以說是做得相當密實。

  在走出實驗室回到管理室以後,這次我湊近門旁的控制面板。

  管理室這邊的控制面板上有著刷卡機、主控鑰匙用的鑰匙孔、在實驗室內廣播用的開關與音量調節器。走廊那邊的控制面板上沒有廣播開關與音量調節器,以構造而言相當單純。當然在上面並沒有遭受到破壞或是調整過的痕跡(如果有那種東西,警方不可能會沒看到)。

  「警部,我可以問一下嗎?」我問道。

  「問什麼?」

  「在這扇門被主控鎖鎖上時,除了用開門關門的方法以外,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做確認?」

  「咦?」警部似乎掌握不住這個問題的意思:「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外行人的想法罷了。比方說會不會在其他地方,有電腦或什麼其他東西可以管理這扇門的系統,那裡會不會留下主控鎖在某時刻到某時刻之間鎖上的紀錄之類?」

  「啊啊,是這個意思啊。沒有,系統只在這裡自成一套,所以完全沒有那類紀錄。雖然這樣的構造很單純,不過外界的系統也因此會無法介入,在保安上的安全性很高。」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說道:「那麼我們在發現賽門先生與神室先生的遺體時,其實並沒有辦法可以確認門是否真的被主控鎖鎖上了吧。」

  「……咦?」

  「這是什麼意思?」凜凜子問我。

  「沒有,只是純粹想想而已。」我試著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說出來看看,說不定可以加大他們推理的範圍:「在第二件案子案發時,主控鑰匙並不在研究所,所以主控鎖應該不可能會被鎖上,可是實際上我們就是打不開它。我只是在想,門之所以打不開,原因會不會是出在除了主控鎖以外的其他理由上頭?」

  「可是阿周,那時候老師用法術做出主控鑰匙門時,是響過『嗶——』一長聲電子音以後,才能夠開門的耶?」

  「沒錯。但是這個門本身的構造非常單純,所以它會不會是只要把鑰匙插進控制面板上的鑰匙孔向左轉,不管鎖有沒有鎖上,它都會發出聲音來的呢?哎,不過這就得要實驗過以後才能知道就是了。」

  可能是他們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的關係吧,兩人都不約而同沉默了一下。

  「不、不過呢,天乃原同學。如此一來,那扇門到底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才會打不開的啊?」

  「這個嘛……」我邊想邊隨口應付著:「總之呢,第一個會想到的就是門前放了什麼重物所以被那個東西頂著開不了之類的吧。」

  「…………」

  「…………」

  他們倆的引線馬上往管理室內轉去——所以我慌了。

  室內有的只是八張金屬製的椅子罷了,除此以外完全沒有任何重到足以頂住門的重物存在。

  「那、那個,兩位,我剛剛說的終究最直接單純的想法啦,我是在說可能性。實際上理室內根本就沒有那樣的重物存在,所以不會是使用這個方法的。」

  「不過呢,實驗室裡面就有大型的實驗裝置了。如果把那個放在門前……」

  「不,哎,雖然的確是那樣沒錯啦,不過不對,在那之前還有其他的問題存在喔。」我對凜凜子說道:「你想想,在這兩件案子中發現遺體時的狀況是這樣的:首先是我們要開門但是打不開,所以請老師來解開主控鎖,然後在那之後門就確實開了,對吧?如果在那時候門是因為主控鎖以外的理由——假設是門前放了重物,門被頂著打不開好了,那麼做出這件事的兇手,就得要在老師進行開鎖工作的同時,把頂住門的重物從門前搬走才行。但是因為室內除了死者以外空無一人,所以就會演變成兇手是在室外用遠距離遙控的的方式,來頂住門的狀況。再加上因為室內並沒有可以頂住門的重物,只能用實驗室內的實驗裝置而已——要在老師執行開鎖工作的短短時間中,從室外用遙控方式,把擋在管理室門前的沉重實驗裝置移動回實驗室內的原本位置,而且還要扳下控制桿關好兩道門,這樣的魔術手法……已經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對、對喔……」凜凜子輕聲說道。

  是的。

  以狀況來思考——那時候的門肯定是被主控鎖鎖上,所以第二個案子就完全無法解釋了。

  「……總而言之就照天乃原同學說的實驗看看好了,看看是不是只要插進鑰匙向左轉就一定會響。」警部這樣說。看來不管是再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他都想要試圖找出線索。

  「不過須津先生,主控鑰匙現在不是在警視廳嗎?」

  「啊,對喔,糟糕。」警部搔著頭:「就算現在馬上過去拿,也要花上一個多小時耶……」

  「請問——」我插口:「老師做的第二把鑰匙現在在哪裡?」

  「啊,對!那把是我們保管的,我去拿。」

  警部叫我們等一下,就走出實驗室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拿出手機打開做確認。果然收不到訊號,我心想教授的證詞是真的。

  「呼……嗨,久等啦。」

  喘著氣的警部回來了,手上拿著老師用法術做出來的鑰匙,那是一根外表看起來在前端焊接上鑰匙的金屬棒。

  我們走出走廊,開始實驗。

  警部把鑰匙插進控制面板上的鑰匙孔,向右轉九十度,響起了「嗶——」一長聲。然後凜凜子拿自己的卡片刷卡後去推門,不過門沒有開,看來是正常地把主控鎖鎖上了。警部先把鑰匙拔出來,隨即鑰匙孔就自動回到預設狀態——也就是原本的直立狀態。這時候警部再一次插進鑰匙,這次是向左轉,響起長長一聲。刷卡後去推門,門開了,主控鎖的開鎖也成功了。

  接下來就是問題所在。

  警部拔出鑰匙,再一次重新插入,向左轉。

  「嗶——」地一長聲響起。

  果然,我心中這樣想。即使主控鎖沒鎖上,只要插進鑰匙向開鎖方向轉,電子音就會響。

  「好厲害!」凜凜子發出歡叫聲:「好厲害,跟阿周說的一樣!」

  「啊啊,嗯。」我含糊地應道:「可是我想實際上當時的主控鎖應該還是鎖上的……」

  「主控鎖有鎖上會產生問題,可是主控鎖沒鎖上也會產生問題嗎?饒了我吧,實在是……」

  警部低語著,我也極有同感。

  我們暫且又回到管理室。

  突然,凜凜子發出「咦?」地一聲。

  「——那個,須津先生,那是什麼?」

  凜凜子所指的是位於牆壁高處——幾乎已經到天花板位置上的一個「洞」。那是一個比拳頭略小的圓洞,上頭蓋著空格很小的細鐵絲濾網……是因為牆壁與濾網的顏色一致,使它毫不起眼的關係吧,之前完全沒有注意到有那樣的東西存在。

  「是通氣孔吧,刑事監定專家有報告過。」警部不以為意的答道。

  「咦?」凜凜子睜圓了眼睛.通氣孔,那就是說:「那個是與外面相通的嘍?」

  「當然吧。」

  「那有沒有可能通過那個通氣孔,把主控鑰匙送進密室……」

  「沒有沒有,不可能啦。」警部苦笑,也難怪他了。「畢竟它上頭蓋著那種細鐵絲濾網,鑰匙太大了,穿不過去的。至於濾網則沒有被拆下過的痕跡。」

  濾網的格子確實是頗小,大概才兩、三公厘,就連小指都穿不過去。

  「我們先假設真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鑰匙通過濾網好了,可是就算可以從那裡把鑰匙送入室內,鑰匙也會掉在管理室這邊。在第一件案子中,鑰匙是從實驗室內史密斯克萊恩遺體的衣服口袋中發現,可是在管理室與實驗室之間的兩道門關得緊緊地,所以就跟剛才已經討論過的一樣,要用絲線之類的手法隔空操作鑰匙,把它移動到那裡是不太可能的……如此一來該考慮的就是有沒有什麼可以讓鑰匙移動,之後還要能夠關上兩道門,拉下控制桿,甚至還不會留下痕跡的機關——不過這個難度也太高了一點吧,所以還是先否定掉這個可能性會比較好。」

  「嗯,說得也是……那再打個比方,還有沒有其他類似這樣與外面相通的管道呢?」

  「根據刑事監定專家的調查,只有那一個地方而已了。」

  「這樣啊……」

  ——化為密室的地下實驗場地,以及與外界相通的唯一通道嗎?

  說它是通道又嫌太小,實用性也不高……我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順便問一下。」我試著問警部看看:「那個通氣孔是通到地上的哪裡?」

  「咦?」警部轉過脖子來:「啊,呃,這個就不太清楚了。不過……為什麼問這個?」

  「沒有,只是怎麼說呢?有點在意就是了。」

  「……唔。」

  「去問所長就知道了吧?」凜凜子提議道:「去問問看吧。」

  「說得也是,好。」

  我們搭電梯回到一樓,所長在玄關大廳那裡。

  「啊?管理室的通氣孔通到哪裡是嗎?」一副老管家模樣的他尋思著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通到大澡堂後面。」

  就像他所說的一樣,通氣孔的出口位於大澡堂後面。

  在進入更衣室右側深處的位置上,有扇門貼著「外人禁止入內」的牌子,用一把不銹鋼洋鎖鎖了起來。警部請所長幫忙用鑰匙打開那個鎖,推開門。一出門後就是室外,是個大約三公尺見方的小空間。在狹小的空間內安裝著引溫泉進來的粗大水管、用來調節水量的巨大幫浦和轉盤、調整水溫的煤氣機、用來管理三溫暖室火爐的控制盤等等。在牆邊堆放著捲起來的水管、應該是修補用的鐵絲與防水膠帶、還有一些用途不明的資材。腳下細沙的地面上鋪著草蓆,頭頂上用木材搭成架樑用的屋頂。這樣的地方一下子進來四個人畢竟是太擠了。

  從這個小空間一角的地面上,直直冒出一根像是排水管的灰色水管,差不多在我頭部位置的高度上,前端開洞的部分轉了個彎向下伸去,似乎就是地下實驗場地通氣孔的另一頭了。這一頭完全沒有濾網之類的東西,洞的大小——也就是水管本身的粗細跟管理室的通氣孔一樣,都是比拳頭略小的大小。

  「這個通氣孔從這裡到地下實驗場地是一直線過去的?半路上有沒有叉開來的分枝?」警部這樣問。

  「這個,應該是沒有。」一起過來的所長答道。

  「原來如此。」警部點點頭:「既然是這樣,如果只是要從這裡把主控鑰匙放下去,移動到管理室通氣孔的濾網前的確可行。」

  「是呀,接下來只要能再弄清楚如何使它通過那個濾網的方法……」

  「嗯——不過三嘉村同學,就算真的可以那樣做好了,但是放到第二件案子上還是無法解釋喔?」

  「嗚,呃,雖然是沒錯啦……」凜凜子在心虛之餘仍然試圖反駁:「可是,這樣做就有可能把第一件案子解釋過去了,如此一來說不定多少也能在第二件案子上成為參考吧?」

  「嗯,這點我倒也承認……」但是警部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像是在表示即使如此,也還是不能接受。

  我沒理他們,自顧自觀察周圍。四面都是牆,出入口只有我們走進來的那扇門,還有另一扇——用來直接與大澡堂通行的門,不過這兩扇門都用洋鎖鎖起來了。如果兇手真是從通氣孔把主控鑰匙放下去,那兇手到底是用什麼方法進來這個地方的呢?主控鑰匙應該開不了洋鎖。

  ……不。

  沒理由一定要往那邊想吧,牆的高度也不過兩公尺左右。雖然上頭有屋頂,但是與牆壁之間也還有可以讓人穿過的空隙。只要準備好踏腳的東西,要翻牆而入並不難。至於要從這邊出去時就更簡單了,只要踏著安裝在這裡的某個裝置就好。因為大的也有大到一公尺左右,要靠它翻牆根本不算什麼。

  「這對面就是大澡堂了吧?」我一面抬頭往牆上看去一面問所長。

  「正是,就在三溫暖室附近。」

  「三溫暖室……可以讓我實驗一下嗎?」

  「是,請、請自便。」

  我打量著旁邊的裝置,在確認過夠穩固之後,就手撐著身體爬到上面去。如此一來牆頂就變得只到我的胸口,三溫暖的木造屋頂在另一頭現身。因為牆是水泥做的,寬度也足以供人踩上去,所以我得以輕而易舉穿過牆頭在另一邊的大澡堂著地。嗯,雖然有點高,不過要翻過牆頭絕對可行。

  大澡堂沒有放水,浴池池底朝天。在清洗處的水龍頭上掛著要掉不掉的水滴,雜七雜八堆在一起的提桶,一切都讓我有著蕭瑟無味的感受。在籠罩著白色蒸氣的時候,明明就曾經醞釀出那麼莊嚴悠閒的氛圍。

  三溫暖室也一樣。門是打開的,上方的換氣口也打開了,裡面空蕩蕩的。既沒有蒸熨出來的濃郁香氣,也失去了熱度與濕氣的三溫暖室,就只是間油盡燈枯的小屋而已。在這裡根本不可能找到朱諾所說的那種可以類比到魔學上的意義。

  「阿周——」回頭一看,凜凜子從牆頭上探出了頭:「有沒有發現什麼?」

  「沒有,沒什麼特別顯眼的地方。」

  我用三溫暖室底部突出的地方當踏腳台,抓住牆頭直接往上爬,然後找個合適的裝置,踩著它跳回小空間中。

  「回來啦。」凜凜子對我這樣說。「回來了。」我這樣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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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來稍微整理一下狀況吧。」

  警部、凜凜子、我三個人先一起回到交誼廳去。

  所長有禮地說了句「有事請隨時叫我」就告退了。

  「在目前階段可以列出的嫌疑犯,就是扣除佐杏老師、三嘉村同學、天乃原同學以外剩下的三個人——朱諾女士、五百藏教授、千田川所長。」我和凜凜子對警部的意見點點頭。「在兩件案子的案發時間時,根據向他們三個人確認過的不在場證明,因為第一件案子的預估案發時間是半夜,因此所有人都沒有不在場證明。至於第二件案子,首先所長是在外面澆水而且又有奧茲特務看到,所以有不在場證明。接著是教授打電話給魔學系的研究室,還有案發現場的地下實驗場地也的確收不到手機訊號,所以基本上算有不在場證明。最後剩下的是朱諾女士,她因為身體不適在自己房間休息,所以只有她沒有不在場證明。也就是說只以不在場證明來考量,能夠在案發時間作案的只有她,這表示兇手自然就是她了。」

  不過警部又補上一句:「但是她沒有最關鍵的動機。」

  「第一個案子中的賽門是朱諾女士的親哥哥,很難想像她會有什麼要殺害兄長的動機……關於這方面,在曾經親眼見過他們亙動的兩位同學眼中看來,是怎麼樣的呢?」

  「我不認為朱諾小姐會做出那種事。」

  我對凜凜子的說法點點頭。如果說她會殺了賽門,甚至還能把現場佈置成那種自殺的模樣,確實是有些叫人難以置信。

  「那麼她有沒有殺害神室一的動機呢?」

  這個問題令凜凜子也沉默了下來。因為她看起來難以啟齒的樣子,所以我代替她說:「……如果是殺害神室先生的動機應該就有,因為朱諾小姐曾經說過不會把賽門先生的遺體交給神室先生——奧茲。」

  「嗯,雖然說冷靜想想,她是否真會因為那種原因就殺害神室一還有很大的疑問,不過那時候的她稱不上冷靜,所以也有衝動之下貿然行兇的可能性。」

  在為了賽門遺體與神室對峙時的朱諾,確實是全身散發著從平時的她身上想像不出來的猛烈憎惡。就算那份憎惡在某種機緣之下轉變成殺意,也絕對不是不可想像的事吧。

  「那下一個是千田川所長的動機……老實說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來他會有任何動機。」

  「是啊。」凜凜子也同意。

  老老實實的魔學系附設研究所所長千田川公平,賽門與神室之死對他來說應該是沒有什麼好處的吧。雖然因為暴風雨山莊的性質而言,基本上還是把他列入嫌疑犯名單之中,不過就連想像一下他在計劃殺害兩人的模樣都很困難。

  只是如果真要說,還是有一個可能性——

  「假設所長是兇手,那他的動機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受到某人的指使?」我說道:「當然就算被指使去殺人,也沒有人會輕易照辦就是了。但是一如所見,所長是個那樣的老實人。所以要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不容他人介入的特殊內情在裡面,我想事情就不一樣了。」

  「也就是說除了下手的人,還有幕後黑手存在?」凜凜子這樣說。

  「對,像是被那個『幕後黑手』掌握住弱點,或者是有什麼大恩之類的。」

  「——說起那個恩。」警部說道:「這是在調查過三個嫌疑犯之後知道的事,所長以前似乎真的蒙受過某人的大恩喔。而且那個某人也不是別人,就是魔學系主任五百藏教授。」

  「咦?真的嗎?」凜凜子睜圓了眼睛,所謂順籐摸瓜就是這麼回事。

  「是啊。我會這樣說,是因為教授可是實現了千田川所長『夢想』的人物喔。」

  「夢想?」

  「嗯。哎,我從頭說起吧——原本千田川所長直到數年前為止,都一直在市內國立大學的教育學系當助理教授的樣子。」

  「咦?在其他大學?」

  「對,不過他從那時候起就,有在城翠大學的綜合科學系開課了,這似乎就是他和城翠大學以及五百藏教授扯上關係的地方。」

  「喔。」

  「所長今年好像六十歲了,不過他從年輕時就對魔學非常感興趣的樣子,唸書時也有去倫敦大學魔學系留學過的經驗。」

  「這個,怎麼說呢……挺罕見的耶。」我說道。

  因為時至今日,日本國內對魔學的認知程度都已經夠絕望了,更別說是所長學生時代的數十年前,真的是連想都想像不出來。應該有人會覺得去國外魔學系留學,就好像把人生的寶貴時間丟到臭水溝裡一樣吧。

  「是啊,對於想研究魔學的日本人來說,大環境太糟了。結果他最後進了母校國立大學的研究所,在那裡當助手,再升任為助理教授。他專攻的是英語方面的教育學——不過似乎始終未能割捨對魔學的熱情,自己私下研讀學術書籍、和留學時認識的朋友聯絡討論魔學相關話題,不過這也造成當時實驗室中的人把他當成怪胎。就算有升任教授的機會輪到他頭上,最後也會因為拿不到周圍的推薦而失之交臂,這種事還發生過兩次。總之呢,說得難聽點,就是那種俗稱的萬年助理教授了。他就這樣當了將近三十年的教育學系助理教授——不過數年前一大轉捩點來臨,可以從事他夢寐以求的魔學研究機會到來了。」

  「那是不是……」凜凜子這樣說。

  「對,就是來這個魔學系附設研究所就任所長一職。」警部點點頭說道:「在魔學系創立次年,建立這座研究所時,就是五百藏教授推薦他來當所長。以千田川所長來說,他當然不可能拒絕。因為居於管理魔學系附設設施的立場以後,當然就算是城翠大學魔學系的人了,如此一來只要照手續辦,也可以使用魔學系的實驗室。再加上實驗也要在研究所做,是最棒的環境。因此他向母校園立大學辭職,來這個魔學系附設研究所就任所長一職。」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

  「不過這有點隱情,實際上似乎是因為所長這個位置原本並不是由教授一方作主。在決定研究所長的人選時,系管會本來是決定給對抗五百藏教授勢力的另一派系教授兼任所長。所以五百藏教授就覺得與其這樣,不如給外人當更好,硬是堅持千田川所長才是適任人選,把他安插進去。」

  看來重點是校內派系鬥爭。不過說到底,哪裡都少不了這種事就是了。

  「有種這就是大學的感覺耶……」凜凜子這樣說,確實如此。不過不管私底下有什麼隱情,對千田川所長來說,五百藏教授毫無疑問是他的恩人。

  「然後就是這個五百藏教授了。」警部說道:「以目前的狀況來說,在動機上最可疑的人就是他吧——他和神室一因為創立魔學系時的事有很深的宿怨。根據我聽來的情報,教授之所以被請來參加這個實驗,也是神室一想要對他炫耀自己在被放逐過去的地方出人頭地,所以教授可能會反過來想以某種形式對神室一還以顏色,因此殺害了法術師賽門,或是指使所長下手。」

  「因為賽門先生死掉,會成為神室先生的責任——這樣的思維嗎?」

  「對,實際上教授也這樣說過吧……可是結果卻並非如此。賽門雖然死了,但是神室一的立場完全沒有惡化。而神室一的工作是把賽門的遺體帶回奧茲,如果讓他做到了,對教授而言並非有趣的事。所以教授才要橫加干預,做出偏我們警方的發言。」

  但是——因為是在須津警部面前所以我沒有直說出來——誰也不能保證警方一定能夠獲得遺體管理權。相反地,考慮到奧茲的國際影響力,也許教授其實是認為——正因為他是個有著深切魔學造詣,又對奧茲知之甚詳的人——警方屈服、交出遺體只是時間的問題。

  「所以教授也殺了神室一,或是指使所長下手。」

  「唔……」雖然有轉得頗硬的部份,不過基本上可以說得通。

  「啊,對了。」凜凜子提議:「因為有點不好懂,所以把到目前為止的所有情報用表格的形式整理起來如何?」

  「……嗯,也許可以成為參考吧。好。」警部拿出原子筆與手冊,在上頭刷刷寫著。凜凜子跟我把頭湊過去看。

  ●關於兩件案子中三名嫌疑犯的不在場證明與動機

  不在場證明1不在場證明2動機1動機2

  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

  千田川公平———————×○△△

  五百藏十————————×○○○

  ※第一件案子與第二件案子的不在場證明分別標記成「不在場證明1」與「不在場證明2」,動機方面也一樣。

  ※不在場證明、動機為「有」時記成○,「沒有」時記成×,有條件的「有」記成△。

  「……哎,大致上就這樣了吧。」警部把原子筆放到桌上。

  「這樣一看……」凜凜子說:「兩邊都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果然只有朱諾小姐了耶……可是朱諾小姐又沒有要對賽門先生下手的動機。」

  是的。可是說起在兩個案子中都有動機的所長與教授,他們在第二件案子中都有可以成立的不在場證明,這樣一來就沒有兇手了。

  這——會不會是因為推理的前提就錯了呢?

  我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這會不會是因為把兩件案子當成同一個兇手做的,才產生了矛盾?」

  「也就是說,第一件案子與第二件案子不是同一個兇手做的?」

  「是的。如果把第一件案子與第二件案子分開來看,整體流程就會變得單純多了。在第一件案子上有動機和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教授,或是被教授指使的所長是兇手;在第二件案子上有動機沒不在場證明的朱諾小姐是兇手,或者……」

  「或者?」

  「或者第一件案子的兇手就是神室先生。」

  「啊!」凜凜子一拍手:「對喔,也有這種可能性耶。」

  「嗯,不過這也許畢竟是我想太多了。因為神室先生隨時都待在賽門先生身邊,所以他並沒有特地挑選這種狀況下手,讓自己也成為嫌疑犯之一的理由,他應該可以再觀察一陣子找更好的,下手機會……」

  ——但是果真是那樣嗎?我反問自己。

  一直待在法術師身邊,是否就真能找到殺害法術師的機會呢?法術師身邊常有大批護衛跟著。要突破他們殺害法術師,應該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吧。相反地,就算會讓自己為嫌犯之一,但是只要能夠確實地置法術師於死地,而且還能再找到可以佈置成自殺場面的魔術手法,這不就是所謂的「大好良機」了嗎?

  至於動機,他也說過叫人在意的話。他說因為世上想要得到法術師遺體的人反而還更多,負責解決掉那種人也是我們的工作。

  但如果奧茲實際上也跟那種人是同類呢?不,即使奧茲並非如此,不過神室本身是的話呢?

  ——法術師是他殺害的事,也許有可能。

  還有。

  如果在第一件案子發生後,朱諾就已經察覺到那些——

  沒錯,而且這樣一想,像賽門之死看起來完全是自殺,但是神室出事時本應沒上鎮的主控鎖卻鎖上,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他殺,這兩件案子在本質上的矛盾就可以解釋了。

  「原來如此……不過要把第一件案子與第二件案子分開來看,那第一件案子中的賽門之死,還是當成自殺會比較好解釋吧?」

  警部似乎仍然對那個方向難以割捨的樣子。

  「嗯……」不過我歪著頭。如果這樣想,確實不只是被懷疑者的動機、不在場證明的矛盾會消失,就連第一件案子中的密室之謎都煙消雲散了。以狀況證據而言,這樣想也是最妥當的。我也明白這點,但是——

  「可是須津警部,這樣就會不知道賽門先生自殺的動機嘍?」凜凜子提出反駁。

  「呃,不,所以說還是因為實驗失敗的打擊……」

  「警部,老師也說過,八成不是那個理由。」我說道:「再怎麼說,賽門也是一位出色的魔學者兼法術師,一直以來多少應該有過實驗失敗的經驗。再加上在那個實驗中演術的術譜也不是賽門先生製作的。所以實驗失敗會沮喪還有道理,不過會到要自殺的地步就難以想像了。」

  「唔,嗯——既然大家都這樣說,那應該是這樣沒錯吧……」不過警部看起來還是不能心服的樣子。因為警部對魔學並不熟悉,所以警部也許很難理解這部分的微妙心理。

  「可是……如此一來,剩下的問題終於到密室的魔術手法了耶。」凜凜子看著我說:「只要能夠解開它,就能破案了吧。」

  「結果還是這個啊。」

  對,一切都在於那個密室是「如何做的」。即使可以從不在場證明推理出「是誰做的」,從動機驗證推理出「為何做的」,但是解不開這個就沒有意義。

  不過——

  我有種預感。

  相對的,只要能夠克服那個密室是如何做的,案件多半自然就會迎刀而解了。

  但是在我們之間橫亙著沉重的沉默。

  有種完全走投無路的感覺。

  到底是有哪裡不對呢?為什麼無法前進了?是有漏掉什麼線索嗎?是沒有收集到解謎所需的所有拼圖片嗎?但是現場已經沒有遺漏的情報,除此以外的事應該也全都調查過了。可是為何會這樣?有哪裡不對?是我的腦袋太差了嗎?不,雖然說這很有可能,但是……

  還是說——

  這件事的真相早已經水落石出了……?

  兇手果然是老師嗎……?

  怎麼可能!

  就在我的思緒要進入死胡同的時候。

  我腰際的口袋突然猛震起來,嚇得我從沙發上跳起來。凜凜子訝異地抬頭看我,警部「嗚哇」一聲身子後仰。

  震動的真面目是調成震動模式的手機。我看了看顯示,是從公用電話打來的。

  「喂?」我在詫異之餘離席接聽電話。

  『——喔,周,是我。』

  「老師!」我大叫。

  凜凜子與警部反彈般地轉向我這邊,我則差點拿不穩手機。

  「老、老師,您現在在哪裡啊?」

  『還用問嗎?當然是警察這裡羅,警視廳啦。是沒看到我被帶走的場面喔?』老師在電話另一頭理直氣壯地這樣說。在說完這幾句話後的一瞬間,多半還馬上抽了口煙吧。『我現在是在走廊上打公用電話。』

  「喔。」

  『警察這邊好像也因為證據不足,沒辦法再把我留在這裡。哎,我想我會在警視廳中再參觀參觀,等玩膩了差不多就該回去了。對了,現在路況怎麼樣,有沒有塞車?』

  「咦?請、請等一下,您在說什麼?」我慌張地問。老師似乎以為我和凜凜子已經在前往警視廳接她的路上了:「我和凜凜子都還在研究所耶。現在案子都還沒有破,怎麼可能去接……」

  『什麼?』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突然變得不悅了起來:『案子還沒破?這是怎樣?跟我開玩笑啊?雖然周同學的笑話一向都很難笑啦,不過這個是前所未有的難笑。』

  我的腦袋發暈,只有一個人的次元完全不同。

  『……喂喂,振作點啦。』老師幾乎是用歎氣的口氣說道:

  『為什麼搞不懂?有哪裡搞不懂?答案應該一下子就出來了吧?都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了啊?這樣也算是我的學生嗎?話說那個怎麼樣了?獨門功夫的那個。只要用上那個,什麼案子都能解決的吧。』

  「不,那個,這是誤解。」我連忙說道,我又不能夠隨心所欲地使用那個。雖然上次還算順利,可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完全不靈光:「……老師,這次就別賣關子了,請說出兇手是誰吧。」

  『哼,憑什麼要我說。』

  「…………」這就代表老師果然知道真兇是誰吧。

  老師隨即重重歎了一口氣。

  『真受不了。好吧,先說說目前推理到什麼地方了吧。』

  「……完全沒有進展,查了又查卻連線索也找不到,總之瓶頸在於兩件案子中的密室之謎。不,第一件案子中的密室還能想出是用了某些魔術手法,但是第二件案子中的密室完全無法解釋——老實說,除了老師以外,已經想不出還有誰可能是兇手……」

  我明知道這話會叫人張口結舌,可是還是用喪氣的聲音說了出來。不過——

  『什麼啊,這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電話另一頭的老師不當一回事地說出這種話。

  「啊?」

  『能弄清楚這個,就等於已經破案了吧。』

  我剎那問呆掉,把手機從耳邊拿開,日不轉睛地盯著手機的聽筒。這個人在說什麼啊?

  「老、老師,請等一下,我不懂……您在說什麼啊?我是在說除了老師以外,已經想不出還有誰可能是兇手喔?」

  『喂喂!』老師沒有回答我以喪氣的聲音發出的問題,從鼻中哼了一聲:『某人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搞錯?」

  『哈,所以說表面世故心底認真的人就是這樣才……聽好了,所謂的破案啊,就算還留有模糊不清的部分、或不瞭解的事情也無所謂,重點是可以把它結案就好。反正不管準備了怎麼樣的破案方式,也一定會有人有意見,而能夠讓那種人閉上嘴巴的方法已經很明顯了吧?想想四月的那件事。』

  「咦?」四月的那件事?「請、請等一下,難道這個案子也是屬於那類的嗎?」

  『……哼,我能說的就到此為止了。就這樣了,快破案來接我啦。』

  「老、老師!所以說請等一下……」在老師掛掉電話前——在被封入法術師的密室前——我的話在一瞬間衝口而出:「我、我懂了,我已經懂了,所以至少請在最後給些提示!」

  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來老師像是思索了一下的動靜,然後老師只留下一句話:

  『——兇手是擅長詭術的詐騙專家。』

  電話「噗滋」一聲掛斷了。

  我就這樣維持著把手機貼在耳邊的姿勢呆站著。

  「阿周,剛才那是老師?」凜凜子問道。

  「呃……」我收起手機,慢慢地走回沙發那邊同時答道:「嗯。」

  「她說了什麼?」

  「這個……她說兇手是擅長詭術的詐騙專家。」

  「咦?」她歪著脖子:「這是什麼意思?」

  「……天知道。」我也想問這個問題:「還叫我們快點破案去接她。」

  「啊哈哈,就算她這樣說也沒用吧。」凜凜子無力地苦笑。說得一點都沒錯。

  兇手是詐騙專家?那種事我當然知道。這個案子的兇手絕對是非同小可的詐騙專家,而且還是足以與號稱「全人類遺產」的老師匹敵的——

  「…………咦?」

  ……怎麼?我剛剛在想什麼?我要想的是什麼?

  足以與老師匹敵的?什麼?

  不,等等,冷靜點,冷靜下來想。在四月那件事進入最後階段時,老師教過對案情與事態全都心灰意冷的我「不要停止思考,不要放棄思考」。而現在,應當再次那樣做的時刻到來了——我有這樣的直覺。

  我聽到凜凜子像是覺得奇怪而對我說話的聲音,多半是因為看到我完全神遊天外的樣子嚇到了吧。但是我連「嗯嗯啊啊」隨口應一聲都做不到,因為我已經完全沒有撥出一分注意力應付外界的餘力了。

  我往自己的內側——思想之海深深潛去。被封閉在黑暗中的深海,充斥著驚人密度情報的世界,法術師的密室。老師說的話在那裡迴響著,就像潛水艇的聲納一樣帶領我前進。

  ——兇手是詐騙專家……

  ——兇手是詐騙專家……

  ——兇手是詐騙專家……

  我直往深層突入,思考速度逐漸增加。

  第一件案子的兇手是誰?第二件案子的兇手是誰?第一件案子的密室是怎樣做出來的?第二件案子的密室是怎樣做出來的?在第一件案子中賽門為何會死?在第二件案子中神室為何會死?是誰做的?為何做的?如何做的?把謎顛倒過來看以後,它就不再是謎,而只是個事實。一個事實再把下一個謎變成事實,所有的謎都顛倒過來,像連鎖反應一樣堆砌成事實。然後、然後——

  我終於抵達真相所在。

  同時腦袋像是被重擊般的驚愕打倒在地,我在意識深處啞口無言。

  這就是「真實」與「事實」之間的落差?

  是嗎?原來是這麼回事嗎?所以老師才——

  ——周……阿周!

  我遭受強烈的晃動,突然在我意識的深海中捲起強烈的渦流。我被捲入其中,感到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上拖,「波喇」一聲躍出水面。

  回神之後,眼前有著凜凜子的臉,她一臉擔心的表情。

  「……阿周,沒事吧?」

  「咦,呃?」沒事嗎?我沒事。真相依然還握在我手中:「啊……嗯,算是沒、沒什麼事。」

  在這樣說完後的一瞬間,我感到暈眩。當我心想「啊,不妙」的時候,我的身體搖搖晃晃地歪倒,往凜凜子的方向倒去。

  「哇!阿、阿周!」因為她連忙抱住我,使得我不至於摔倒在地上。「真、真的沒事?」

  「……我沒事的,凜凜子,別擔心。」她的髮絲在我鼻尖擦過。有種甜美的味道。我靠在她身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不過如果可以,幫我拿杯咖啡來,我會很開心的。」我看著轉過臉來的她。

  「啊,好。」她紅著臉點頭:「我、我知道了,等我一下喔!」

  凜凜子在看著我坐回沙發上以後,才走出交誼廳。

  「……天乃原同學?真的不要緊嗎?」我不尋常的模樣讓警部也抬起身子擔心地問道。

  「……嗯,我沒事。」我把手遮在眼睛上說道:「只是有點用腦過度忘了呼吸而已——哎,不過不摒住呼吸,是沒辦法潛入海中的嘛。」

  「啥?」

  「啊,沒有,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啦。」

  在交換著這類無意義的會話同時,我緩緩直起身子,視線射向須津警部放在桌上的手冊。在打開的頁面上,寫著方才做好的表格,註明嫌疑犯有沒有動機及不在場證明的一覽表。

  (光靠這樣行嗎?不……)

  不行,太薄弱了。正當我在內心暗暗搖頭的時候——

  「阿周,久等了!」凜凜子回來了。才在想她怎麼會這麼快,就看到她拿著上面放滿了虹吸式咖啡壺、杯子、裝水的茶壺等等諸般器具的托盤。「因為我想說這樣可以早點喝到,就把煮咖啡的器具全借來了。」

  「——」

  她手中的東西讓我移不開視線。

  虹吸式咖啡壺。

  就是這個。

  「怎麼了嗎?阿周?」凜凜子把托盤放到桌上,同時看著又開始發愣的我說道。

  「……沒有啦,怎麼說好呢?這樣說吧——」我看著她的臉回答:「只是又重新認識到凜凜子果然是個很棒的女孩子而已。」

  「咦?咦?」她的臉再次染得嫣紅。

  「警部。」

  「什、什麼事?」

  「總之先喝杯咖啡,然後請你把本案所有的嫌疑犯……這樣吧,全叫到地下實驗場地。」

  「咦?為、為什麼?」

  「呃,其實什麼地方都可以,不過反正都這樣了,那還是去案發現場會比較有氣氛吧。」

  「不,我不是指那個,為什麼要把嫌疑犯全叫去?難道……」

  「阿周!」

  在警部與凜凜子期待的眼神下,我聳聳肩說道:

  「在『暴風雨山莊』中叫所有人集合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破解篇要開始了。」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這樣實在有夠裝腔作勢,但是誰叫我今天必須代演名偵探的角色呢。這種程度的誇張演出應該還在容許範圍之內吧。

  我喝下凜凜子煮給我的熱咖啡。嗯,果然少了這個就提不起勁來。

  在花上一些時間慢慢喝完咖啡以後,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這時候我稍微困惑了一下,困惑於要從哪邊開始好呢?

  不過……嗯,決定了,果然還是就照這樣進行下去吧。我吐了口氣當做下定決心的表示。

  好。

  那麼就來結束這個暴風雨山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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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1:29 AM


  【第二天】(3)Case of solution

  暴風雨山莊結束之夜

  1.

  昂揚的興奮之情、滿溢的緊張感——如果要說推理小說的最高潮是什麼,毋庸置疑地,除了「破解篇」以外別無其他。

  原本複雜零碎、隨意散落、意義不明的諸多線索,隨著謎底逐漸揭開,它們也一一變得像是帶有各自意義的拼圖片,整然有序地拼湊在一起,使得一幅名叫隱匿的真相畫浮現出來。接二連三被解開的魔術手法、令人目不暇給的驚愕與衝擊沒頭沒腦地襲來,緊接著在所有真相都大白於天日之下時,之前所有的驚愕與衝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昇華成一種甚至足以令人感到神清氣爽的至高無上讀後感。

  案件越是難解——

  謎底越是深不可測——

  在故事結束——破案時的興奮之情就越是昂揚。

  想再體驗一次那種讀後感、想要被足以讓全身扭曲的興奮與緊張感支配。不,不只一次,那種讓知性上的好奇與慾望得到滿足的極樂快感,來再多次都可以。再來、再來、再來——就這樣讓曾經一度嘗過推理小說甜頭的人迷迷糊糊地受著牽引,就像已經麻藥上癮的人一樣,變得無法逃離推理世界。

  當然這樣說畢竟是誇張了,不過追根究底,我認為推理這個小說分類之所以會在世界上普及至此,最終就是因為這個理由。「破解篇」的趣味正是推理的一大爆點。

  正因為如此。

  這次要負責破解篇的我,多少也有感到些不容許失敗這類的責任。所以我才困惑——不,已經決定好了。

  然後這時候是晚上八點。

  在魔學系附設研究所的地下實驗場地管理室內,做為本案相關人員滯留在所內的六名人士全都到齊了。千田川所長、五百藏教授、朱諾、須津警部、凜凜子、還有我本人——天乃原周。

  室內的所有人都維持在一個不遠不近的微妙距離,不過他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輕輕深呼吸,頂著凜凜子在我身後小聲說出的「加油」,往前踏出一步,然後開口:

  「不好意思,特地請大家來這裡來一趟。這次把大家都找來不是為了別的,我想大家多少也都察覺到了吧……是的,沒錯,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案子的兇手是誰,所以才請大家都過來,準備在大家面前揭穿兇手的身份。」

  「那……」警部一副性急的模樣:「兇手是誰?」

  「哎,你先不要那麼急啦,警部。因為我基本上也是要照順序,按部就班把事情整理出來。,」我再次彷彿故意般的往所有人身上看了一圈:「不過,看來其他幾位應該也都沒有興致聽我慢慢道來——好,我就先直接了當地指出在我們之中的兇手是誰吧。」

  「那兇手到底是誰呢?」教授雙手環抱在胸前說道:「快說出來!」

  「好。在本案中殺害法術師賽門先生,再加上殺害奧茲特務神室先生的兇手就是——」

  我抬起臉伸出手指,趁著自己的決心還沒有動搖時揚手一指。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我所指的那個人身上。

  就一個人。

  就只有被我指住的她正對著我的視線,直直回望著我。

  「就是你,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小姐。」

  她的表情沒有變化。

  無言地佇立著。

  在那對回望著我的雙眸中,既沒有困惑、也沒有驚愕與動搖。只是像正沉著地觀察著事態發展,讓人感受到在她身上的一種冷靜意志。和她的哥哥一樣,那對眼珠湛藍澄澈到有些恐怖。

  「朱諾小姐就是兇手……?」凜凜子愣愣地低語:「為、為什麼……?」

  「這是以邏輯思考出來的結果喔,凜凜子。」我說道,這是在模仿老師。「其實剛才在交誼廳進行推理時,我們就已經掌握住真相了,而且還多次把它宣之於口。可是因為受到所謂的『常識』束縛,就自以為那不可能,在潛意識中把它從選項中拿掉——警部。」

  「怎、怎樣?」

  「可以把手冊借我一用嗎?」

  「手冊?啊、啊啊,那是無所謂啦。」

  「謝謝你。」我從警部那裡拿來手冊,打開先前所做的一覽表展示給大家看:「因為有點小,大家可能會看不清楚……不過這是把兩件案子中有嫌疑的人是否有動機與不在場證明簡單整理在一起的一覽表。而寫在這張一覽表上的結果,已經顯示出兇手是誰廠。」

  不在場證明1不在場證明2動機1動機2

  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

  千田川公平———————×○△△

  五百藏十————————×○○○

  在所有人視線都集中在我打開的手冊頁面上時——

  「呃,等一下……難道……」原本緊盯著一覽表不放的凜凜子突然看著我的臉說道:「難道是因為只有朱諾小姐在兩件案子中都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就代表她是兇手?」

  「正是如此,所長與教授在第二件案子中都有不在場證明。不在場證明就是用來證明那個人在案發時間不在現場的東西,有不在場證明就代表不可能作案。不在場證明也就是這樣的東西,對吧?在有嫌疑的三個人之中,只有一個人沒有不在場證明;既然如此,那個人當然就是兇手,這就是以邏輯思考出來的結果。」

  我這番太過於清楚明瞭的一般論點,使得她已經不只是訝異,而是整個人都呆掉的樣子。

  「雖、雖然是這樣沒錯。」她邊思考邊找話來說,還往朱諾那裡瞟了一眼:「但是賽門先生是朱諾小姐的哥哥耶?為什麼她要,呃……殺死自己的哥哥呢?」

  「沒錯,所以我直到不久前為止也是那樣想。只有朱諾小姐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她必然就是兇手;但是她沒有要殺害賽門先生的動機,所以她應該不是兇手。但是那是錯誤的喔,凜凜子。那種受到常識束縛的想法,不能說是有邏輯的思考方式。所謂有邏輯的思考方式,是指排除一切先入觀點與感情論點的徹底現實主義,沒錯……」

  我加上一句:「這裡可是暴風雨山莊。」

  沒有人——插嘴。

  「比方說——」我在拉出一個充分的空檔之後才又繼續下去:「假設在市內某處發生了殺人案,地點是在公司內的辦公室或學校的教室都可以,總之是在那種沒什麼封閉性的某個地方有人被殺害了——警部,我問你,在這樣的情況下,什麼樣的人會第一個遭受到懷疑?」

  「咦?」雖然因為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而不知所措了一下,不過警部還是理所當然地回答:「這要看狀況就是了……不過果然還是與被殺害的被害人感情不好的人、對被害人有仇恨的人,諸如此類吧。」

  「也就是有殺害被害人動機的人羅?」

  「就是這樣,嗯。」

  「謝謝你。是的,在一般的狀況中,那是裡所當然的。人為什麼會去殺另外一個人?雖然討論這個好像是把話題繞到哲學課題上了——不過殺人者之所以會犯下殺人行為,就是因為具有相對應的動機。像是打從心裡討厭某人啦、可以靠某人之死得到大筆財產啦、取得保險金啦、剷除工作上的對頭以增加自己往上爬的機會之類的。甚至還有因為某人長得比自己好看、擦肩而過時撞了一下就怒發如狂之類的——怨恨、嫉妒、貪財、爭強好勝,從社會規模到個人規模,總之殺人行為是為了當事人主觀觀點下的某種理由而行使,所以持有那個理由的人會首先遭受到懷疑。這是理所當然,不,可以說是必然吧。如果這是個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恣意殺人的世界,我們將會變得再也無法相信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這樣說雖然有點顛倒因果,不過為了守護我們這個世界的秩序,殺人這種行為絕對需要動機。」

  我接著說下去:

  「但是在我們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一種非同尋常的狀況不適用於這個法則。那就是我們現在所置身的這個狀況——暴風雨山莊。」

  這時候響起某個人用力吞下口水的聲音,我間不容髮地接了下去:

  「我重複一遍,暴風雨山莊是指不特定的團體處於與外界斷絕聯絡的狀況之下。在這時候首先該懷疑的不是動機,而是在這種狀況下誰有可能下手。只要能夠把可能下手的範圍縮小到一個人身上,即使在動機方面會產生再大的矛盾,以邏輯思考的結果來說,除了那個人以外就不會有其他人是兇手了。也就是說,當被害人是在暴風雨山莊的狀況下遭受殺害,我們這個世界的必然性就會脆弱不堪地崩解掉了。」

  這就是暴風雨山莊。

  我們居住的世界中的必然在此並不通用,貨真價實的另一個世界。

  只要是邏輯思考的結果,即使是沒有理由的殺人,也可以得到承認的地方。

  我的視線射向朱諾,眾人的視線也再次集結到她身上。

  朱諾還是一語不發,對我的揭穿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那種冷情漠然的舉止,甚至使得本應處於揭發立場的我方心生懼意。

  「可、可是天乃原同學。」警部說道:「只有一個人在兩件案子中都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把她列為頭號嫌疑犯,這確實是可以理解。但是至少在第一件案子中還有另外兩個人——包含神室一在內是三個人——沒有不在場證明。如果以兩件案子是不同兇手作案的觀點來看,那第一件案子的兇手有可能是另外三個人,而且這樣想,在動機方面的矛盾也消失了。這是我們之前討論時就說過的吧?」

  「是的,我確實是那樣說過,但那是錯誤的。也就是說,那代表我直到之前為止都被『常識』束縛住了。」我這樣回答:「當然我也並不是毫無根據就指控她是兇手,我有確實的證據指出這兩個案子全都是由她下手的。」

  「那、那是什麼?」

  「很簡單,因為能夠在這個地下實驗場地完成密室的人只有她了。」

  「什、什麼?」

  我點點頭。

  「就是這樣沒錯,那麼接下來我想解說的是密室方面的問題。為了讓人比較容易理解,我先再一次整理一下狀況——首先是賽門先生遇害的第一件案子。賽門先生在這個地下實驗場地的實驗室中,以上吊自殺的模樣遭受殺害。通往實驗場地的門被主控鎖鎖上,用來開關那個主控鎖的主控鑰匙在賽門先生遺體的衣服內找到。接下來是神室先生遇害的第二件案子。神室先生和賽門先生一樣,在這個地下實驗場地的實驗室中,以上吊自殺的模樣遭受殺害。然後通往實驗場地的門也還是被主控鎖鎖上,但是這次用來開鎖的主控鑰匙並不在室內。鑰匙被警方收押,位於警視廳——好了,這是很明顯的矛盾。如果是用主控鑰匙上鎖,然後再用某種方法把它送入室內,那還可以說得通——當然若是解不開那個『某種方法』也是一樣……不過即使如此,那終究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第一件案子還可以當成使用那種方法實行,但是第二作案子就很明顯是不可能的了。要把位於警視廳的鑰匙拿來這座研究所,在殺害神室先生之後把門鎖上,再把它放回原本在警視廳的位置,就不可能是待在這座研究所中的人可能辦到的了……啊,不,只有一個人例外,如果是警部,也許可以辦得到。」

  「……喂喂,天乃原同學。」

  「開個玩笑啦。」我聳聳肩:「好,我說到哪裡了?啊啊,對了、對了,總之第一件案子也還算了,第二件案子的犯行本身就是絕對不可能的狀況。但是因為在這座研究所中正好有著能夠顛覆那個不可能的人物存在,所以用消去法做出了那個人物可能就是兇手的結論。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樣,那個人就是佐杏老師。」

  我適度地頓了一頓才又接下去:

  「但是這個消去法真的是正確的推理嗎?我是這樣想的。也就是說,普通人不可能鎖上主控鎖,所以兇手除了身為法術師的老師以外,不可能是別人——這樣的邏輯推演會不會太隨便了一點?不,消去法本身並不隨便,因為消去法是種極度具有邏輯性的思考過程。我想質疑的並不是它,而是因為門打不開,就認定主控鎖是鎖上的這種邏輯會不會太隨便了。」

  「咦?不,可是那個也……」

  「阿周。」

  警部和凜凜子想對我說些什麼,不過我伸出手打斷他們。我知道,這個可能性已經一度被我自己否定過了。不過——我對剩下的三人開口:

  「請各位思考看看,假設老師不在這座研究所內的狀況。在第二件案子案發時,主控鑰匙在警視廳。既然如此,實驗場地門上的主控鎖就不會是鎖上的,這樣的想法才符合邏輯吧?」

  轉瞬之間。

  「但、但是!」開口的人是所長:「實際上實驗場地的門不就是打不開嗎?」

  「正是如此,所以這是一個主控鎖沒鎖上,門卻打不開的狀況。既然如此,是否能夠這樣想呢?門之所以會打不開,原因是出在主控鎖以外的理由上頭。」

  我沒有等所長回答,已經快步走近牆邊的控制面板再次開口:

  「要打開主控鎖,只要把主控鑰匙插進這個控制面板上的鑰匙孔向左轉就好,這時候還會發出『嗶——』的開鎖電子音。我想這是因為它設計成每當插入鑰匙向左轉的時候,就會從控制面板送出開鎖訊號,然後由收到訊號的門解除鎖定的關係。」我豎起食指:「在這裡有個重要的關鍵,用一般的喇叭鎖打比方好了,它的鑰匙孔在已經轉到開鎖那邊的時候,就無法再往左邊——也就是開鎖的方向繼續轉下去。但是這個控制面板上鑰匙孔在向左轉過以後拔出鑰匙,鑰匙孔會自動恢復成原本的直立狀態——就是預設位置,再加上它整個系統是完整地獨立在這裡的,所以也不會在外面的管理電腦等裝置上留下開鎖紀錄。也就是說,當打不開門的時候,會分不出來是因為主控鎖上鎖才打不開,還是因為其他理由才會打不開。兇手就是利用這點,製造出像是因為主控鎖鎖上才打不開門的表面印象。對吧?朱諾小姐。」

  我頭一次直接向她發問。

  她承受了我的視線好一會,隨即靜靜地閉上眼睛。

  「不過——」我像是為了測試自己構築出來的推論是否夠牢靠,而提出反面意見。空氣中有種暗潮洶湧的感覺。「實際上在這兩件案子之中,難道真的不會是佐杏老師用法術打開主控鎖,然後得以進入管理室的嗎?」

  「是,但我們畢竟還是無法確認,是否真的是使用那個方法打開主控鎖進去。即使從狀況證據來看未必不寸能,但是仍然不能夠就此斷定,不……」我說道:「還是別再用模稜兩可的說法好了。那個時候主控鎖並沒有上鎖,門是因為其他理由才打不開。而你在老師進行開鎖工作的同時,把那個理由排除掉,因此我們才能夠進入管理室。」

  「那個哩由是什麼?」她這樣說。

  被逼入絕境的人是我呢?還是她呢?

  「這個可以做出各式各樣的設想,單純點的想法是門前擋著某種重物吧。」

  「……什麼?」

  「就是重物。因為它被貼放在門邊,所以門才打不開。」場面一瞬間鴉雀無聲。

  「可是……」她微皺著眉:「在我們進入室內時,完全看不到有那樣的東西存在。」

  「那是當然,要是眼前有那種東西存在,魔術手法一下子就會被拆穿了。所以是從密室外面隱藏起來的吧?配合老師進行開鎖時採取行動。」

  「等、等一下。」警部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可是這點之前我們不是也討論過,不太可能辦到……」

  「——教授。」我無視警部繼續說我的話。

  「做、做什麼?」

  「在這個房間中的物品中,你認為把什麼東西放在門前叮以讓門打不開?」

  「唔,說到這個嘛……」教授的眼睛往周圍轉來轉去。

  「比方說並排在這裡的八張椅子。」我伸手一指:「把它們疊起來放在門前,可以使門打不開嗎?」

  「……打得開吧,那樣太輕了。」

  「說得也是,可是在這間管理室裡面也找不到比它們還重的東西了。那接下來說說在那邊的實驗室,因為在實驗室中有不少頗有份量的實驗裝置嘛。不過真的有可能在老師進行開鎖行動的短短時間中,利用遙控方式把裝置從門前移回那邊的實驗室裡面嗎?你認為呢,所長?」

  「是。那個,我個人認為是不可能……」

  我用力點點頭:「是的,我也這樣認為。」

  「喂喂,天乃原同學!」警部張開雙手說道:「清醒點吧,這方面的討論應該早就已經有結果了吧?」

  「所以說先別慌嘛,警部。」我從容不迫地說道,勝負從現在才開始:「……在管理室和實驗室內都沒有類似那樣的東西存在。既然如此,就拿位於其他地方的東西來用就好,我已經察覺到這點了喔。」

  「咦?」警部發出像是出奇不意挨了一記的聲音:「其他地方?」

  「是,也就是說事情是這樣的。兇手把位於某個其他地方的重物移動到這間密室內,然後再把它移動到密室外面,就是這樣。」

  「——」

  籠罩在室內的沉默之中開始混入猜疑,這樣荒誕無稽的事真的有可能付諸實現嗎?

  我貫徹從容的態度到底不使它垮掉,繼續我的論調:

  「那麼要怎麼實行這個動作呢?這個地下實驗場地的密室與外界之間,有著能夠實現這個動作的管道嗎——其實除了地下實驗場地那扇關鍵性的門之外,還有一個與外界相通的管道。但是因為那時候我們還是被『常識』束縛住了,所以不知道那就是答案。」

  答案就是那個。我的手一指,所有人的視線都往那邊集中過去。

  在那裡的是開在牆上的一個小洞——通氣孔。

  「開在牆壁上的通氣孔,就是這間密室與外界唯一相通的管道——不過這樣說也挺怪的就是了。因為當存在著管道時,這裡就已經沒道理是密室了。」

  「可、可是,等一下,阿周。」凜凜子小心翼翼地開口,她的表情也變得憂心仲忡:「在那麼小的洞穴中到底能夠移動些什麼呢?而且通氣孔上的濾網並沒有被拆除過的痕跡,那樣就連想要利用它來移動主控鑰匙都不可能了。」

  「那就用不拆除濾網的方式來移動啊,這就是邏輯思考的結果。」

  我故意吊人胃口的發言方式,終於使得警部叫了起來:

  「……天乃原同學,可以不要再玩了嗎?請說說兇手到底是利用那個通氣孔移動過什麼了?」

  「還不懂嗎?那給個提示好了,這個通氣孔通到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警部歎著氣反芻了一下:「就是我們去過的那個大澡堂旁邊的狹小空間吧?有用來引溫泉進來的水管、給浴池放水的送水轉盤、用來開啟三溫暖爐的開關……?咦?啊——啊啊啊……!」

  因為警部突然大叫出聲,大家都抖了一下還以為是發生什麼事。

  但是接著——

  「……對、對喔!」輪到凜凜子貿然出聲,所以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她那邊去。「我、我明白了!我知道了唷,阿周!」

  「真的?」

  「嗯!」她雙手合十舉至胸前說道:「是水對吧?」

  「正確答案。」我點點頭,感謝他們的推理想像力。因為與其由我自己把答案說出來,不如由其他人配合我的解說找到解答,這樣會使我的推理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也就是說——」我往所有人身上看過一圈,同時做出關鍵已到的宣言:「在兩件案子案發時,這個地下實驗場地的實驗室中,積滿了大量經由通氣孔流入的水,門是被因為那些水造成的水壓而無法開啟。」

  啞口無言。

  大家都在無言中等待我的解釋。

  我沉默了一下,算算大家已經完全融入因高潮而釋放出來的情感中之後,才繼續說下去:「……理所當然的,既然是水,要通過那個金屬濾網就完全不成問題。以肉眼計算,這間管理室是底部半徑三點五公尺,高三公尺的圓柱型,所以它的體積大概是一百一十五立方公尺。相對的,一立方公尺的水質量是一千公斤,所以當這間房間中充滿水的時候,水的質量差不多就有了一百一十公噸的驚人份量。以阻力來說,沒有比它更合適的東西了吧?雖然嚴格說來,那些水的所有重量並不會全都直接在門上起作用形成阻力——不過以長寬各為兩公尺的門來計算,它的面積就是四平方公尺,以重力加速度、水的密度粗略計算,每一立方公尺的水,在每一平方公尺的面積上施有兩公噸重的力,因此整扇門所受的力就是四倍。這……也就是是說,保守的估計起來大概也有兩噸重左右的重量擋在門前,這樣的重量畢竟不是靠人力就能打開的吧。沒錯,根據老師說過的故事,那個被形容成『連二十個男人都推不動的地步』的『巨石』,大概也是兩噸重左右呢。」

  我在流利地說出這些之餘,腦中一角也在感歎著,沒想到高中時選修的物理,會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之類的事。

  「不、不過,就算可以把水弄進來,要把水弄出去時該怎麼辦?」

  「啊,對喔,確實有個問題耶,阿周。是用幫浦什麼的吸走嗎?」

  警部與凜凜子發出問題。

  「所長,在這座研究所中有可以用來做那種事的小型幫浦嗎?」

  「沒、沒有,完全沒有那樣的東西……」

  「我想也是。」哎,不過就算有,也會因為濾網的阻凝而無法使用就是了。

  「那到底是怎麼做的?」

  「嗯,這就是本案中最需要用腦的部分了。是說,各位知道虹吸式咖啡壺嗎?」

  我唐突的問題,使得眾人像是在揣測我的真意般的皺起眉頭。我又重複了一次:

  「虹吸式咖啡壺,凜凜子你知道的吧?」

  「咦?啊,嗯,就是用來煮咖啡的那個吧?當然知道……」

  我點點頭:「雖然是多此一舉,不過我還是簡單說明一下虹吸式咖啡壺的構造好了。首先它是把水注入普通的圓形下壺,用酒精燈加熱煮沸;接著將用濾布盛著咖啡豆的漏斗型上壺插進下壺裝好。呈密封狀態的下壺沒多久後,就會充滿蒸氣產生壓力。在那股壓力的催逼下,下壺中的熱水會經由插在它裡面的管子往上升,移動到上壺中。熱水在那裡與咖啡豆混合在一起,因此轉變成漆黑的液體。然後把酒精燈熄掉以後,下壺開始冷卻,壓力也會下降,漆黑的液體再次經由管子落回下壺。這時候濾布會隔開咖啡渣,在下壺裡的就是煮好的美味咖啡了——整個過程就是這樣。我常常會想,想出這個構造的人真不知道是腦袋好還是品味好……讓原本位於下方的水往上升,這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魔術手法吧?在這次的案子中就用到了與虹吸式咖啡壺相同的魔術手法。也就是說這個地下實驗場地是上壺,然後那個通氣孔可以當成上壺的管子。那麼可以當成下壺的地方到底是哪裡呢?」

  「啊!」凜凜子又大聲叫了起來:「該不會是三溫暖室?」

  「正是。」好助手,我在心中這樣回答,她果然是個簡直棒到無以復加的女孩子。「就跟剛才警部所指出的一樣,這個通氣孔的另一頭是通到安裝著送水轉盤、三溫暖爐開關的小空間,大澡章的三溫暖室就只隔著一道牆在它旁邊,而三溫暖室的體積和這間管理室大小差不多。在三溫暖室上方,有個朝向小空間設置的換氣口。這個管理室和地面上的三溫暖室——雖然上下位置顛倒過來了——只要用一根管子連起來,就成為一個『巨大的虹吸式咖啡壺』了。」

  我繼續說下去:

  「做法是這樣的。首先,為了避免漏水,先用防水膠帶把三溫暖室門上的縫隙仔細封住,膠帶則是從小空間的那堆修補用具中拿出來。接著拿出同樣是原本位於小空間中的水管,先把水管的一頭接到清洗處的水龍頭上面,另一頭則從換氣口垂入三溫暖室中。換氣口與水管之間的空隙也一樣是用防水膠帶封住。然後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注水,使三溫暖室內灌滿水直到天花板為止。在做好這個步驟之後再回到小空間,將三溫暖爐——啊,離題一下,因為三溫暖爐基本上有防水保護,所以應該不會被水泡壞——點火後,抽掉接在水龍頭上的水管,換成接到從小空間地面上突起的通氣孔管道,纏上膠帶,再次把空隙堵好。如此一來三溫暖室與管理室就靠一根管子連接起來了。沒多久以後,三溫暖室內的水滾了——轉變成熱水。三溫暖室內充斥著高溫的蒸氣,很快就抵達臨界點,熱水尋找宣洩的管道,衝進垂下的水管之中。熱水在蒸氣壓力的推擠下經由水管穿越換氣口、離開三溫暖室跨越圍牆、進入通氣孔的管子中,就那樣直接流進管理室。然後當原本充斥在三溫暖室內的熱水全都移動到管理室時,這個地下實驗場地的密室就完成了。想想再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注滿管理室內的熱水會怎麼樣?」

  「怎麼樣……會隨著時間經過冷掉變回冷水——」警部恍然大悟:「對、對喔!我知道了!熱水冷下來以後三溫暖室內的壓力就會下降——只要關掉三溫暖爐的開關就可以了。如此一來,管理室內的熱水也會自動被吸回地上對吧!」

  「沒錯,雖然不能肯定熱水是不是能夠完全回到三溫暖室……不過畢竟是熱水嘛,就算多少會剩下一點,也會很快蒸發掉,所以光用看的應該聯想不出來個中玄機吧。還有雖然我剛才說得很誇張,好像得要把室內全部灌滿水才行,不過假設人推門的力量有一百五十公斤,因為門有一定的幅度……這個嘛,大概只要有到膝蓋高度的水量,應該就足以讓門打不開了。」

  「到膝蓋?只要這樣的水量就可以?」

  「是,事實上這有實例,在住家淹水淹到膝蓋高度時,門就會因為水壓而打不開導致無法避難……因為水量不用那麼多,所需的吸力小一點也可以搞定,所以這個魔術手法的成功率也會大增,且能防止管理室內的溫度因為熱水的關係異常上升。還有,施展這個魔術手法所需的時間也可以大幅縮短——只是呢……」我豎起食指:「要使用這個魔術手法,還存在著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問題?什麼問題?」

  「就是使用時機羅。」

  「使用時機?」

  「對。」我點點頭:「比方說把水抽離管理室的時機。只要稍微早了一點,就會因為主控鎖原本並沒有鎖上,所以光用一般的鑰匙卡片便可開門,如此一來根本就成不了密室。相反地,在把水抽離的時間較晚的狀況下,即使試著用主控鑰匙開鎖,也會打不開門,馬上就會被發現不對勁。所以要使用這個魔術手法,首先得要在室內已注水的狀態下讓人試著用卡片開門,在確認過門打不開以後,才把水抽出去。」

  「……唔,好複雜。」凜凜子低語。

  我先等待著大家把魔術手法的流程在腦中做出一番整理以後,才凝視著朱諾,像是在問她我的推理是否正確。

  「朱諾小姐,在這個問題上,老實說你真的是用了很巧妙的手法把它克服過去了。然後就跟我先前也觸及過的一樣,正因為你是唯一能夠辦到那點的人物,所以這就足以成為你是兇手的證據。」

  「……什麼意思?」她催促我說下去。

  「好,那麼先從第一件案於說起。那時候第一個說找不到賽門先生,並且在尋找他的人物不是別人,就是你了吧?你先跟神室先生說賽門先生不見了,設計他與你一起找遍研究所內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做出賽門先生只會在地下實驗場地的結論,然後誘導別人跟你一起前往那裡。」

  朱諾默不作聲。我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當然在這個階段時,管理室內已經注滿熱水化為密室了。拿卡片也打不開門,大家全都確信門被主控鎖鎖上了。雖然說在觀察一陣子過後做出這個結論的是我們,不過事情會這樣發展是理所當然,如果沒有這麼發展,你也打算由白己提出會讓事情如此發展的意見對吧?接著只要去把三溫暖爐關掉,使熱水冷卻,沒多久以後管理室的水就會回到三溫暖室。如此一來只要在大家開始尋找賽門先生之前,去大澡堂打開三溫暖室的門,讓水全流到大澡堂就結束了。之後提議老師用法術製造主控鑰匙的人雖然是凜凜子,不過我想這邊你也做好了如果沒有人提議,就要自己開門的準備。」

  「————」

  「接著是第二件案子。因為這邊的時機非常緊,我想要用到很縝密的思維。那時候朱諾小姐……你也和我們一樣在尋找神室先生吧。就這樣展現到處都找不到神室先生的狀況,還是又把我們引到地下實驗場地去,當然這個時候管理室也已經化為密室了。在使用卡片打不開的門前,我們依循第一件案子的經驗認定主控鎖是鎖上的。既然關鍵所在的主控鑰匙不在研究所,那很明顯就只能再次試著用法術製造鑰匙了。可是就算在確認過管理室的門打不開之後馬上前往小空間,關掉三溫暖爐減少水量,要使熱水冷卻下來還是需要時間。如果讓人在熱水抽出管理室以前就試著用主控鑰匙開鎖,就會被人發現門是因為主控鎮以外的理由才打不開。所以兇手在熱水冷卻、從管理室回到三溫暖室的這段時間中——為了爭取管理室解除密室狀態的時間,需要多拖一些時間。」

  「————」

  「使用法術製造主控鑰匙,需要用來當原料的金屬。不過要弄到原料,得要先跟奧茲特務交涉。如此一來,既然賽門先生已死,神室先生人又在實驗場地內,若想要找個可以幫忙解釋事情經過的人,那麼任何人都會第一個想到朱諾小姐是最快、最確實的人選。你明白這點、利用這點。你在那個時候因為賽門先生遇害的打擊而身體欠安,連走路都走不太動。所以雖然急需取得原料,但還是要花上比平時更長的時間。那個時候,能夠用這個方法爭取到足以用來解除密室化時間的人就只有你了,可是——那是演技對吧?因為你根本沒道理會受到打擊……不,就算多少可能有些動搖,但也很難相信會受到足以令身體產生不適的精神面打擊,因為賽門先生根本就是你下手殺的。」

  「——!」

  我的最後一句話令朱諾的表情首次產生波動。

  大家全都屏氣凝神。

  從她眼中滾落大大的淚珠。

  人在哭泣時的臉,原本並不算是什麼好看的東西。

  但是她不一樣。從她那對像是怯生生貓兒般的眼睛中,宛如珍珠般沿著臉頰鑿入地面的淚珠,就像是已拍好的一幕電影那樣美麗。

  「你的眼淚……」我遲疑了一下才問她:「可以當成你承認我指控的證明嗎?」

  她沒有回答。但是她的沉默所述說的答案,遠勝於任何雄辯。

  ——暴風雨山莊結束了。

  「可、可是,天乃原同學……」難掩動搖之色的警部提出他的問題:「神室一的事先不論,可是她殺害親哥哥賽門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這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正確答案,只是有想到一個可能性而已。」

  「什麼可能性?」

  「我想……」我說道:「恐怕她在殺害賽門先生時的神智並不正常。」

  「啥?」

  警部瞠目結舌,也難怪他了。我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因為警部當時不在場,所以也許不知道……各位,請回想一下老師在昨晚說過的事。就是一三七五年,在義大利波隆那魔學研究所,進行過和我們這次實驗相同的『用於復活死者』的『再生』實驗,並且實驗失敗,發生團體猝死。根據那個例子——當時在實驗室中被爆炸連累的人當場死亡;在同一所研究所中的人則似乎受到失控法術的干擾,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出現精神錯亂的人,因瘋狂而開始屠殺同僚。」

  「咦?難道……」

  「是的,這次的案件也跟那次一樣——恐怕朱諾小姐是在實驗後遭到失控法術的干擾,陷入錯亂狀態。然後轉而瘋狂,殺死了自己的哥哥。她並沒有要殺害兄長的動機,所以正確說來,賽門先生之死也許應該說是實驗失敗造成的意外——也就是說我們在經歷了數百年的歲月之後,又犯下了同樣的過錯。」

  我的解釋擊倒了每一個人,大家都默不作聲。

  「不過就像我已經說過的一樣,這只是我不負責任的想像,所以說不定還存在著更合理的動機,但是追究那個就不是我的工作了。因為在暴風雨山莊中,事後解開動機之類為劇情收尾的,是警方的工作嘛。所以接下來就交給你羅,警部。」

  我這樣一催促他,警部就「啊、啊啊」地,一副總算想起了自己職責的模樣點點頭,轉頭對她說道:

  「……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小姐,麻煩你跟我一起到局裡走一趟。」

 ✩✿✿✿✿✰✩✿✿✿✿✰

  3.

  以結論而言,朱諾並沒有被逮捕。

  在那之後,走上樓梯的警部接到他上司親自打給他的電話,叫他馬上停止調查本案。要求給個解釋的警部被無視,電話單方面地掛斷。

  我立時領悟到奧茲已經做好手腳了。

  還有事情多半會這樣發展的事——只是沒想到會進行得這麼快——其實我也已經料到了。

  再怎麼說,死的是法術師嘛。

  雖然我不知道奧茲是基於什麼打算要隱瞞這件事,不過以日本政府而言,也許是把被追究責任時可以得到的好處,以及沒有盡到保護法術師責任的事,被海外諸國知道後會產生的壞處,放到天秤上做過一番比較才決定的;又或許是有其他更深的考量。然而那不是我能夠知道的事,我也無意追根究底。

  既然已經被吩咐停止調查,警方就失去了介入案件的權限,雖然警部一副不服氣的模樣,但還是與調查員們一起從研究所撤離了。

  「怎麼樣?要下要一起上車?可以一路送回家門口喔。」

  「不用了,因為我們是開凜凜子的車來的,而且要是不去接老師回來,我們就慘了。」

  「須津警部再見。」凜凜子說:「啊,不過如果可以,下次請讓我搭乘巡邏車。」

  「好啊。」警部苦笑:「那有機會再見了。」

  我和凜凜子在送走警部之後,就回到各自的房間整理行李,然後再來到玄關大廳,正好遇上所長在為準備回去的五百藏教授送行。

  「真是差勁的兩天。」

  「非常抱歉。」所長低頭。

  「哼……嗯?」教授發現到我們,他指著我:「喂,同學。」

  「……有什麼事嗎?」我戰戰兢兢地反問。

  「這次的事辦得挺駕輕就熟的,是不是有在看偵探小說?」

  「啊?」偵探小說。「嗯啊,小時候是有,不過最近完全沒在看了。」

  「是嗎?那就好。」教授點點頭說道:「我只是想給個忠告,如果有在看,別把時間浪費在那種無聊的東西上頭,去做更有意義的事。」

  「……我會銘記在心。」

  我這樣說過之後,教授就挺著他肥滋滋的肚子搖搖擺擺地穿過大門,從我們的眼前離去了。

  「感覺好差勁喔,他有什麼資格對別人的興趣說三道四的啊。」在旁邊的凜凜子嘟著嘴,應該是印南被貶低的事讓她火大了吧。

  「是啊。」

  「三嘉村同學、天乃原同學。」送走教授的所長也向我們點頭致意:「這次真是辛苦兩位了。我有個不情之請,如果方便,請代我向佐杏老師問好。」

  「好的,我會轉告她的。」我說道。

  「是我們給您添麻煩了才對。」凜凜子鞠了一躬。

  「歡迎再來。」

  「……好,有機會的話。」

  我們再次道謝之後就穿過大門,坐上停在停車場的凜凜子車子。因為我們已經事先談好回去時由凜凜子開車,所以我坐在駕駛座旁邊的位子上,老實說我已經精疲力盡了。

  「很累是不是?那就睡吧,阿周,到了我會說一聲的。」

  「……嗯。」我點點頭,不過同時也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睡意。

  我的視線投向駕駛座上的凜凜子,在更前方——發現一個人影佇立在研究所的停車門廊。

  ——是朱諾。

  因為門開著,她又背對著門內投射出來的燈光,所以整個人化為一團影子,也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確實是在看著我。

  「阿周?怎麼了?」在駕駛坐上的凜凜子轉向我這邊.

  「……沒有。」我搖頭:「沒什麼,回去吧。」

  「嗯。」

  就這樣,我們遠離了魔學系附設研究所。

  在跑下和緩的坡道駛出山麓以後,周圍終於開始多出民宅的燈火,接著自動販賣機、便利商店的白光也一一現身。車子直朝著市內所在的東邊開去,當我們終於來到市中心時,研究所內那件足以令歷史動搖的慘案,彷彿已經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發生的往事了。

  ……我們果然誤闖入另一個世界了,一個名叫暴風雨山莊的異世界。我一面看著城市中的流光,一面朦朦朧朧地這樣想著。

  因為是星期天晚上,返回都市的路果然擁擠不堪,當我們抵達警視廳門口時,已經快要晚上十一點了。

  「太晚了!」仁立在警視廳大門口的老師一開口就是這句:「晚得太離譜了!是在搞什麼鬼才拖到這麼晚啊!」

  明明就是照她的話去解決案件,然後又馬個停蹄地趕來接她,結果卻劈頭就是一頓叫囂,是人都受不了。

  「好了,快回去了啦。」老師和去程時一樣鑽進後座。因為凜凜子的March是雙門車,所以在這種時候前座的座位必須向前挪才行。我一下子被她嫌礙事趕下車,一下子又被她念不要磨蹭快滾上車,真是夠了。

  「好——出發吧三嘉村。不要耍龜,時速一百二十公里!」

  「不、不可能的啦!」

  不過,先前的我果然是太緊繃了吧。老師動手動腳大吵大鬧的舉動反而讓我原本繃得緊緊的部分一下子放鬆下來,雖然白天已經睡過了,但睡意卻忽然蜂擁而上。

  不過也好啦,今天早點睡,也是為了明天說不定會被老師叫出去,事先做好……準備……

  ——我還記得我好像隱隱約約地聽到凜凜子和老師在說些什麼,同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這樣想著的事。我在這一天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

 ✩✿✿✿✿✰✩✿✿✿✿✰

  【第三天】(1)Case of L

  L

  1.

  次日,星期一,我在早上六點時醒來。

  我是在什麼時候回到位於西國分寺的自家公寓、是怎樣換上睡衣、鋪好被子關燈的——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因為覺得如果想太多可能會讓人慚愧得抬不起頭來,所以我就沒有深思下去了。多半全都是我自己在無意識之間做好的,就當做是這樣吧。

  我感到頭的左邊有種怪怪的感覺,伸手一摸,我的一束頭髮被編成麻花辮了。

  (凜凜子……)

  被惡作劇了。而且我還睡得像死豬一樣,真失敗。

  我以複雜的心情解開辮子,同時想著——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地方被動過手腳呢?

  或許是因為昨天睡得早的關係,今天起得也早,時間很充裕,所以我比平時更加從容地吃早餐、喝咖啡、沖澡、換衣服,打點好一切,然後搭乘JR與地下鐵前往大學,當然是為了去上課。今天是星期一,上午有宗教學,下午有日本文學與基礎資訊的課。

  但是我這一天怎麼樣也沒辦法把心思全放在課程上。

  理由很清楚,直到昨天為止的事依然在我心中留著疙瘩。

  在上完最後一節課整理好東西以後,我前往建立於校園南方的魔學系大樓。要去的目的地,是有我們的法術師坐鎮的四樓研究室。

  我站在上面有著「西洋魔學史研究室·佐杏冴奈」字樣的牌子旁邊站定,敲敲眼前的門。

  沒有回應。門也是鎖上的,看來老師不在。

  我直接從包包中拿出手機,今天還沒有一通末接來電或簡訊。

  難道我料錯了——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手機猝不及防地響起鈴聲(不過手機的鈴聲一向都來得猝不及防就是了)。是簡訊,寄件人是凜凜子。

  『早,有來大學嗎?』那是充滿了圖文字、表情文字的文章。

  『有啊。』我這樣回覆。沒有用到圖文字、表情文字。

  『我現在和大家一起在貝克,阿周有空要不要也過來?因為大家都想聽聽昨天的事。』

  要怎麼辦呢?我迷惑了一會。

  『好,我現在就過去。』我回覆。因為我猜老師可能會在那裡,她是貝克咖啡廳的常客。

  『太好啦!那我們就在這裡等著羅!』

  因此我就前去JR宮古站前的貝克咖啡廳了。

  「啊,阿周,這邊這邊。」

  在我推著吱嘎作響的門走進去時,凜凜子就在店內側包廂的位子上對我揮手。冰魚、印南、理惠、千里也都到齊了。我一面向那邊走去,一面看向老師慣用的吸煙席,她不在。往店內看了一圈,也找不到法術師的身影。

  「阿周,昨晚睡得好嗎?」

  「嗯,還好,托你的福。」

  「嘻嘻,阿周的睡臉好可愛呢。」凜凜子開玩笑似的笑著。

  「…………」算了,我還是別深究了。

  「噯,總之坐下吧,小周子。」理惠把自己旁邊的位子拍得啪啪作響:「過來把這兩天中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好好地交代清楚好嗎?」

  我照她的意思坐下,先向過來招呼客人的手鞠阪點了美式咖啡,然後開始說明這兩天中在暴風雨山莊裡發生的事。說是這樣說,其實主要在說的人是凜凜子,我只是不時眺望著在吧檯後面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壺,呆愣愣地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而已……嗯,不行,在我心中還是有種怎麼也無法釋懷的感覺,我果然還是對那個案子的結尾非常在意。

  既然如此,就由我自己打電話過去吧。

  當我這樣決定,並且這時候才想到我並不知道老師的電話號碼時,我的手機又猝不及防地響起鈴聲。這次是電話,沒有顯示來電號碼。

  「嗯?有電話?」

  我對發問的千里點點頭,接起電話:「喂?」

  『——周嗎?是我。』是老師。『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我嗎?我在貝克。」

  『我現在要去機場,跟我一起去。五分鐘後我車子會繞去那邊。』老師連回答的機會都不給我,就這樣下完短短的指示。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雖然我根本沒有那種意圖,不過我還是試著問看看。然後在一瞬間的空白過後——

  『可能會有嗎?』那是足以殺死一隻貓的低沉威嚇聲。

  「……不。」我小小聲的回答:「我想沒有。」

  『哼——我要到了,給我到外面來。』

  電話被掛斷。

  不妙,從電話裡的聲音聽來,老師相當生氣。我幹嘛自尋死路啊!

  「……是誰打來的?發生什麼事了?」

  「喂,瞼色都發青了喔。」

  看到一隻手舉著手機發呆的我,印南微歪著頭,冰魚冷靜地指出我現在的狀態。

  「……呃,抱歉,我突然有點急事。」我關上手機,喝光手鞠阪煮的難喝咖啡站起身來,把咖啡錢放在桌上:「就是這樣,所以各位明天見。」

  「咦?等、等一下,阿周?」凜凜子叫住我。

  我對她說了聲「抱歉」就走出貝克。然後等了不到一分鐘,就有一輛黑色的賓士車開進不寬的巷弄中,橫停在我面前,後車門打開。在幾乎令人錯以為是沙發的長長後座上,老師正蹺著二郎腿坐在那裡。

  「上車。」老師橫眼看著我,同時准許我上車。

  「……失禮了。」我以進入虎穴的心情穿門而入。

  賓士的後座是對面式的。由於在構造上與前座完全分隔開來,所以自然而然就形成我與老師在密室中面對面相望的形式。不過以位置關係來說並不是正對面,而是在一個四角形對角線上的狀況。我還沒有和現在的老師正面相對的膽子。

  車子開動了。

  「……呃。」因為老師沒有要主動開口的模樣,所以我拿出我難得的果敢點燃導火線:「早安,老師。」

  「無聊,就沒有其他有趣的事可以說了嗎?」我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師一瞪眼劈成兩半,而且還被追加攻擊:「——哼,不過跟昨天那個亂七八糟的破解篇比起來,剛才那個聽起來像樣多了,所以還不算無可救藥吧……事情我全都聽須津說了。哎呀呀,真是叫人笑都笑不出來呢。」

  老師點起一根煙,她在情緒高昂時會有吸煙量增加的傾向。那麼她現在為什麼會情緒高昂呢?光是這樣想就好恐怖。

  「如果要講這種話,那追根究底,只要老師肯告訴我真相就全都沒事了吧。那樣一來我就可以多出一些思考的時間,想出更像樣的解釋了。」我腦中在一瞬間掠過這樣的念頭,不過我沒有說出口……倒不如說是不能說出口。要是說了,我就別想全身而退,所以我還是貫徹卑屈低頭的態度說了聲「對不起」。

  「幸好這次只有須津這個糊塗蟲一個人來調查這個案子,不然肯定很慘。要是來的是暮具或久遠,這個案子絕對不會結案的吧。」

  沒想到連須津警部也會一併被臭罵進來,不過——

  「……啊,不,那個,我想是沒問題的。」我戰戰兢兢地提出反對意見。

  「啥?」

  「那個,因為我已經預料到奧茲應該會搓掉這個案子,所以就算暮具警部或久遠警部有來參與調查這個案子,而且對我破解的案情有異議,結果應該還是不能怎樣吧。」

  我這樣一說以後——

  「那種事我當然也知道啊,這個笨蛋!」老師爆發。嗚啊,我打草驚蛇,不,是火上加油了嗎?「我在說的是,應該有更好的處理方法吧!」

  「呃……果然是『是誰做的』上沒弄好嗎?」

  「『是誰做的』沒弄好?」我在老師的太陽穴上發現青筋。

  「啊,不。」我馬上縮起身子訂正我的話:「是『是誰做的』也沒弄好吧。」

  「哼。」老師把煙灰彈往座位旁的煙灰紅:「雖然整體而言可以說得通,可是推理本身的矛盾實在太多了。因為妹妹在兩件案子中都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她就是兇手?好好看看這張表吧!」

  老師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本眼熟的手冊啪啪翻著,那確實是須津警部的手冊。至於在借用過來的時候有沒有徵求過物主的同意,那也不用多問了。

  「在第一件案子中,教授五百藏和所長千田川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吧?還有神室也算一個。」

  「哎,因為第一件案子發生在半夜嘛,大家都睡了。」

  「那另外三個人在第一件案子中就沒有嫌疑了嗎?」

  「這個……我昨天在現場時也說過了,只有她能夠使用那個魔術手法。」

  「哼,那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妹妹真的曾經使用過那個密室魔術手法?」老師說道:「以各嫌疑犯在兩件案子中發現遺體時的行動來思考,也許在兩件案子中都可以實行那個密室魔術手法的,確實只有妹妹而已。但是可以證明妹妹真的曾經實行過那個密室魔術手法的證據在哪裡?」

  「對。」我說道:「沒有證據。」

  「不要回答得那麼堂而皇之,笨蛋!」老師在煙灰缸拈熄香煙破口大罵:「連那種地方都沒有解釋清楚算什麼破解篇啊!」老師以焦躁的模樣又點起下一根煙,像是想讓自己冷靜些似的吸了一口又吐出來:「……啊啊啊別把我惹毛了,真是受不了!好,接下來是『為何做的』……在暴風雨山莊動機不重要?哼,不過這也就算了。因為在暴風雨山莊中確實是不用對動機面做解釋,只要能夠篩選出唯一一個可能作案的人選就可以結局了——可是偏偏又在最後的最後畫蛇添足是怎樣?說什麼妹妹是因為受到法術實驗失敗的影響,陷入精神錯亂的狀態是吧?精神錯亂的人能夠實行那麼有組織又拐彎抹角的魔術手法嗎?」

  「這個嘛,因為我沒什麼錯亂的經驗……」

  「笨蛋!」老師又爆發了:「既然沒有把握就不要亂說話!」

  「不,可是,因為我覺得還是要有什麼諸如此類的理由才容易讓大家認同。所以那個,才想用這樣的方式強化推理的論點。」

  「強化個屁。要我說的話,這根本是在給自己的推理挖洞。」

  被這樣一口斷定,我也沒話可以回答了。但是老師的譴責之手——不,譴責之口依然沒有停止下來。

  「對了對了,說到挖洞。」老師一面噴出一口煙,一面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開口說話,超恐怖的。「在這次的推理中可以算是傑作中傑作的,就是那個『如何做的』的虹吸式咖啡壺魔術手法了吧。用水管把三溫暖室和管理室連接起來,灌水進去把它煮沸,利用蒸氣壓移動、利用水壓做出密室是吧?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腦筋真是不錯啊。這樣做的話,在實行時確實是需要計算水的沸騰與移動的時間嘛,所以以狀況而言,可以爭取到那些時間的人就只有妹妹了。既然如此,兇手自然就只有妹妹了。嗯——真是神機妙算,不愧是名偵探天乃原周……才怪,神機妙算個屁啦!」

  老師亢奮起來,我忍不住身子向後一仰。老師煙頭火光人旺,車窗震得喀啦喀啦作響。

  「笨蛋!有這種一身是洞的粗糙推理存在嗎!在三溫暖室把水煮滾,利用蒸氣壓把水移動到管理室,之後讓蒸氣壓下降使水回來是吧?辦得到才怪,低能!是啦,要讓熱水從三溫暖室進入管理室這個還算了。但是要怎麼讓熱水從管理室回到三溫暖室啊?管理室的通氣孔可是位於牆壁的高處,而熱水當然是積在管理室下方,所以就算三溫暖室的蒸氣壓降低發生吸引力好了,會從管理室回到三溫暖室的也只有空氣而已吧?要是積水只到膝蓋程度就更不用說了。」

  「……哎,也是啦,照一般觀點來看是這樣沒錯。」

  「那為什會做出這麼莫名其妙的推理啊!」

  「可是,那個,因為我想不出其他更合適的理由了啊。我是在電話中從老師那裡得到提示以後才察覺到真相的,之後馬上看到凜凜子拿來的虹吸式咖啡壺,就冒出『就是這個』的主意,因為當時沒什麼時間了嘛。」都是老師叫我們快點去接她的關係。「不過在這種事情上,結果就代表了一切對吧?反正結局破解篇進行得順利,以結果而言就是個不成問題、可喜可賀的大結局了,不是嗎?」

  「會順利是當然的。」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我在說的不是結果,是過程。」

  「…………」

  我按住被老師吼得嗡嗡作響的耳朵沒有出聲。

  其實也是啦。

  現在回想一下,其實應該會有更像樣的推理可以說吧,也許我沒有反駁的餘地了。

  但是在那個階段,我想不出其他可以揭穿她就是兇手的推理了。不,要說那種東西是推理也太狂妄了吧。因為那並不是推理,只是捏造、信口雌黃的東西。

  ——信口雌黃。

  就是這麼回事了。

  那麼那個破解篇到底算什麼呢?

  警察會在奧茲的壓力下不得插手案件,即使置之不理案件也會自己結束——實際上我也已經所有要素強加上去的感覺。但是如果採用第一件案子的兇手是神室,第二件案子的兇手是朱諾的推理,那麼至少要不顧一切硬上的要素,就只剩下「如何做的」了。

  要攻略的要素有三個和有一個。

  連小孩子都知道那一邊比較簡單吧,但是——

  「怎麼說呢,我是覺得這樣——太過於絕望無奈了吧。」我聳聳肩。

  「絕望?」

  「是……說實在的,我直到下定決心前,也一直都在猶豫該怎麼做才好。不過嘛,最後還是把我無謂的感傷擺在前頭了——事實上神室先生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殺害過任何一個人,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所以就算這是件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的事,可是要讓這樣的他蒙受殺人兇手的一行名就……怎麼說呢,嗯嗯,哎,那個……就是這樣的理由。」

  「…………」

  我從老師的視線中感到不舒服的感覺。理由很明白,因為我自己也有自覺,我剛剛的那番話完全是偽善者的理論。

  因為如果這件事是由除了我以外的人負責破解篇——比方說是老師——然後那個人要主張第一件案子的兇手是神室,我八成不會去阻止。

  我絕對不是博愛精神旺盛的人,或許反而該算是不足的那種人。

  所以不管是誰使用什麼樣的謊言貶低他,我多半都能夠接受。

  只是……當那樣的角色被指派到自己身上時,我就躊躇不前了。要我自己主動誣陷無辜的他,我會有抗拒感。

  只是這樣而已。

  老師默然無語,一個勁兒地抽煙抽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了一句話:

  「……受不了,所以說表面世故心底認真的人就是這樣。」

  我再一次默默地聳聳肩……哎,在順著感傷行動時,我在這次的事情中就已經完全失去當一個詐騙專家的資格了吧。

  車子從飯田橋開上首都高速公路,在市內往東邊開去。位於那個方向的機場只有一個,就是供國際班機起飛降落的日本天空門戶,新東京國際機場。

  「老師,基本上我們還是對一下答案好嗎?」我看著一旁向後流逝而去的街景說道。

  「啥啊?」

  「賽門先生並不是他殺——他是自殺的吧。」

  「現在還說這個做什麼?」老師平鋪直述地說。

  是的,這才是第一件案子的真相。

  賽門是從管理室內給主控鎖上鎖,在實驗室內上吊。所以主控鑰匙才會在他的衣服裡找到,就只是這樣而已。

  原本理應極為單純的第一件案子——但是賽門自殺的動機是個謎。因此當沒有自殺動機的神室,死在那個無法解釋密室中的第二件案子發生後,我們就認為賽門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了。

  「這才是那個人的目的吧。靠著製造出很明顯是他殺而非自殺的類似密室,使得原本理應是自殺的賽門,也變成被密室殺人案連累而死亡。」

  為了讓大家以為她的哥哥是被某人殺害的。

  這才是她殺害神室的真正動機。

  ——老師在第二件案子發生時,就已經看穿案件真相與她的意圖。然後也自覺到依狀況看來,自己是最可能的嫌疑犯。所以她才用不正經的口氣說自己就是殺害賽門與神室的兇手,反而讓大家暗中有了真兇是其他人的念頭。用這樣的方式強調兩件案子的真兇其實都另有其人,整理出一種使大家的意識容易往那個方向想去的局面。也就是說,老師的這番表演是在協助她,然後老師的職責就到此結束了。接著只要有個除了老師以外的人,適度地胡謅出一番推理,揭發她就是兇手,使這個案子結案就好。一切都在不言中的事先協調下完成了。

  「如果沒有老師那個『兇手是詐騙專家』的提示,我多半不會在那時候察覺到真相。」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所有人思考的方向都錯誤了嘛。在除了自殺以外沒有其他可能的情況下有人死了,那當然就是自殺。因為沒有動機就想到他殺是自找麻煩,那不是沒有動機,單純只是想的一方想不到而已。」

  使那個思考方向錯亂的人也不是別人,就是老師——不過老師是對的。首先應該去思考的,是賽門為何要自殺的動機。這個案子的謎,可以說全都要歸結到這上頭也不過分。

  但是想到這裡,我卻有些怪異的感覺。因為以暴風雨山莊的故事來說,要由自殺的動機——也就是「為什麼要那樣做?」這種「為何做的」要素擔任解謎關鍵的位置,也許是有些諷刺的結尾吧。

  車子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疾馳,通過幾個交流道以後,轉眼之間就離開市內,進入千葉縣的東關東汽車專用道。因為前方的車輛流暢的向旁讓出路來,所以速度完全沒有減慢。超高級車的威力真恐怖。

  「這次的案子會怎麼處理掉呢?」我試著問看看。

  「誰知道?」老師對這方面的事似乎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哎,至少不會蠢得把殺死法術師的兇手,其實是妹妹這種事的詳細經過老老實實地公諸於世吧。要是那樣做,奧茲的國際信用就會一落千丈,使得反對它獨佔法術師的輿論加速發展。所以奧茲應該會對這件事情的相關人員施加某種壓力,讓他們閉嘴吧。」

  「壓力?」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凜凜子的事。「比方說是什麼樣的……會是有危險的事嗎?」

  「危險的事?」老師睜圓了眼睛,然後咯咯笑著噴出一口煙:「喂喂,難不成這是想到只有死人不能置喙那方面去啦?」是只有死人不會說話才對。「與這件事情有關的人總共有多少個啊?我們兩個、三嘉村、所長千田川、教授五百藏、還有以須津為首的許多警察——要把這些人全部殺光嗎?那才會演變成瞞不過世間的大案子吧。」

  「啊,對喔,是這樣沒錯。」

  「就是啊。我說的壓力,是指奧茲會在捐大筆金錢給警方或魔學系時,一併附上『不要說多餘的事』的訊息,或者諸如此類的事。而且話說回來了,賽門來到日本這件事本來就沒有對外公開,也沒有任何證據。就算有人嚷嚷著法術師被妹妹殺害,大概也只會被世人當成八卦而已,不會有人認真的啦。」

  「那賽門先生過世的事實……」

  「不會被當成真相。『六位法術師之五』依舊健在,今後也會繼續在奧茲孜孜不借地進行魔學研究——對世人而言這才是真相。事實是客觀的,但真相是主觀的。」

  事實是客觀的,但真相是主觀的。確實如此,世界就是這樣構成的。我們所過著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不管有沒有程度上的差別,我們都是把客觀的事實置換成主觀的真相而活。

  那也就是所謂的虛偽。

  只是那個虛偽的質與量會因為時間及地點而有所不同而已。

  大謊言、小謊言、出自於善心的謊言、出自於卑劣意圖的謊言——我們說著形形色色的謊言,並且聽著、活著。

  她的那個謊言比常人更大,是為了心愛的人而說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可是老師。」我說道:「為了使人相信那是真相,需要一定程度的說服力吧?也許說出法術師遭受殺害的事確實不會有人當真,不過賽門先生本來是會向學術界發表出色論文、在世界各地公開演術實驗的人吧?可是在他已經過世的現在,他之前的那些活動等於就要突然中斷了……就算不至於聯想到他已經過世,但是難道不會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嗎?」

  「不,『六位法術師之五』的研究活動不會中斷。」

  「咦?為什麼?」

  「因為有適合的人繼續他的工作。」老師馬上回答:「說話回來了,除了那傢伙以外,也沒有其他適合的人了吧。不過因為不能在人前露面,所以公開實驗也許會取消……不過賽門那傢伙畢竟是『提升奧茲形象的戰略旗手』、『負責向世界播放廣告的宣傳主力』,所以奧茲應該也會拚命操作情報設法掩飾過去吧。」

  「……原來如此。」我完全理解了。

  哥哥是法術師、也是天才魔學者,不過他的妹妹也——雖然沒有哥哥那麼積極活動——是個不輸給他的出色魔學者,而她一直以來始終片刻不離地陪伴在賽門身邊。就算沒有通盤瞭解,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住他的研究吧。確實是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人了。

  ——她今後也要一直說謊下去嗎?

  車子繼續經由成田交流道駛過新機場的汽車專用道——終於抵達目的地新東京國際機場。從交流道離開高速公路,直接進入機場用地,這時候只有我們坐的這輛賓士脫離車流。原本應該是要前往另外準備的立體停車場,但是賓士卻直朝著機場大樓開去。然後就這樣直接通過正面混雜著進出接送巴士等車輛的環狀交叉口,從後門駛入機場大樓地下。再前進一陣子就到了起降場,車子在那裡打橫停了下來。

  在我旁邊的車門「喀擦」一聲打了開來,在那裡待命的是身穿黑衣、戴著太陽眼鏡的奧茲特務。因為事出突然,所以我畏縮了一下。

  「喂,下車。」

  不過因為被老師這樣一催,所以我就連忙下車,接著老師也下來了。

  在特務無言的帶路下,我們從起降場的入口走到電梯前廳。接著搭上電梯,逐漸往上升去。門開了之後,我們來到一個佔地廣闊的樓層。

  看來這裡似乎是相關人士專用的觀景樓,完全看不到桌椅之類的東西,只有淡灰黃色的地板與牆壁伸展開來,天花板也很高。在與電梯反方向位置上的牆邊裝設著玻璃,以向外突起的形式描繪出平滑的拱形曲線。窗外面對的是飛機的跑道,可以把飛機飛向無垠天際的模樣一覽無遺。

  那種全都由玻璃組成的曲線構造,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想起了那個魔學系附設研究所的地下實驗場地。

  然後——

  「…………」

  在與那個地下實驗場地依稀彷彿的所在,她——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悠然地佇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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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她往這邊轉過頭來。

  纖細修長的體態。

  還有幾分稚氣未脫的嫩白雙頰。

  一碧如洗的澄澈雙眸。

  彷彿絲絲飄落消散般的金色長髮,用花式髮夾固定在腦後。

  一切都顯得那麼空靈,脫離現實。

  她站在玻璃牆邊,原本似乎是在那裡眺望著飛機的起降。

  我想起來了。她是在空難中失去父母,之後就一直與哥哥兩人相依為命——

  她以憂愁的眼光瞥了我和老師一眼之後,就用英語對我們身後的特務說「請迴避一下」。特務猶豫了一下,不過在她再一次淡淡地重複過一遍之後,還是敵不過她的堅持搭電梯離開了。

  「……抱歉特地勞駕兩位跑這一趟。」她以流暢的日語說道:「因為就算不能夠道謝——我也還是想要向兩位致歉。」

  「沒有那種必要。反倒是因為公佈了那樣粗糙的推理,所以我才把人帶過來道歉的。」

  老師把我推到前面。啊,原來如此,所以才帶我過來的啊。可是我之所以會信口雌黃編出那個破解篇,也是老師吩咐下來的,因為編的不好就被叫來道歉,還是難免有種非常不可理喻的感覺——不過總之我還是說了聲:「……對不起。」我今天真的老是在道歉。

  「不,請抬起頭來。」她緩緩搖著頭這樣說,然後看著老師說道:「——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因為我做出了等於要使你蒙受不白之冤的行為。」

  「哈,那是沒差啦。反正我也好久沒分配到兇手的角色了,久久一次還不壞啦。」老師說得輕鬆。我雖然沒有說出口來,不過以我的立場來說是很希望老師別再來了。因為老師一旦不扮演偵探,這個角色就要輪到我身上了。

  「還有——」朱諾又轉向我這邊:「也給天乃原同學添麻煩了。」

  「啊啊。」我含混地點點頭說道:「……哎,反正事情已經結束了,而且我也只是照著老師的劇情大綱在行動而已。」

  「有哪裡照劇情大綱了!」老師迅速說道,不過我當沒聽到。

  「為什麼會知道呢?」朱諾凝視著我說道,她的視線中充滿了足以令人心中發寒的靜謐。

  「這是在問……」我被她的氣勢壓得縮起身子,不過還是選擇著用詞:「賽門先生自殺的動機,是嗎?」

  朱諾默不作聲地微點了點頭。

  「呃……我是在老師給我『兇手是詐騙專家』這個提示之後才知道的,所以以順序來說雖然反過來了,不過我是在回想起第一天法術實驗之後才確定的。因為魔學是現實而有邏輯的——啊,不,對你這位魔學者說這個是我班門弄斧了——總而言之,法術是只要湊齊所有成功的條件就一定會演術成功,反之只要有一個失敗原因就一定會失敗。老師說過,在那個實驗中嘗試的法術術譜是完美的,只要有兩名法術師的演術力,輸出功率也足夠——也就是說本來應該是已經湊齊了所有成功條件的狀況,但實驗還是失敗了。為什麼呢——這樣一想以後,既然結果已經是擺明著了,那就又回到果然存在著某種失敗原因的地方。當事態就這樣顯得越來越單純時,我想到一個大膽的假設。然後當我試著拿那個假設來與狀況比對,訝異地發現所有的事都可以毫無矛盾地解釋清楚。所以我確定這個假設就是事實,並且依據它來進行推理,得以抵達案件的真相所在。至於那個假設就是,呃——」

  我先喘了一口氣以後才說下去:

  「其實賽門先生會不會並不是法術師呢?」

  在我旁邊的老師默默點著了一根煙。

  朱諾沒有回答。只是維持著右手放在左肘附近的姿勢,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這邊。

  我繼續說下去:

  「可是實際上賽門先生卻曾經在各國公開進行法術實驗,他確實有著身為一位法術師的實際功績存在。這到底要怎麼解釋才好呢——很簡單,賽門先生雖然不是法術師,但是有著身為一位法術師的實際功績存在。既然如此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法術師另有其人。而能夠做到那種事的人,就只有隨時隨地都與他一起行動的人物才有可能辦得到。所以,也就是說……就是這麼回事了。」

  我停下話,不知道為什麼避諱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是的。

  也就是說——

  現在在我們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

  ——十七年前,在失去父母,兄妹倆也受到瀕死重傷的那場空難中,覺醒成法術師的人並不是哥哥賽門,而是身為妹妹的她。是她使用法術治好自己與哥哥的傷,但是賽門卻相信是自己救了妹妹,深信覺醒成法術師的人是自己。

  然後她漫長無盡的說謊生涯就開始了。

  她會那樣做的理由八成很單純,凜凜子就說過了。

  『我想一定是因為朱諾小姐太喜歡她哥哥了吧。』

  面對已經不良於行的哥哥,不想讓他再失去心中的驕傲與希望,不想讓他灰心喪氣。應該就只是這樣而已吧。

  就這樣,在哥哥必須運用法術時,她就配合他使用法術,盡力造成賽門是法術師的假象。不過冷靜下來想想,卻又會讓人忍不住想要懷疑這種事是否真的有可能。要經常陪伴在他身邊,洞悉他微妙的心境變化,照他的意思去做,配合他的行動,為了他奔走……這些事情光用說的是很簡單,但是以一般人的意志面言根本不可能做得到。那應該要花費掉光用想像就足以讓人暈厥的偉大心力吧。

  但是她成功做到了,她運用了遠超過凡人界限的超凡者智力與行動力——把自己擁有的一切能力全部動員起來,成功地騙過唯一的哥哥、騙過奧茲、騙過世界。

  「兇手是詐騙專家」,老師給的這個提示其實已經不是提示或其他的什麼了,它已經一語道破真相。

  「……但是在這次的實驗中,卻發生對你而言致命性的飛來橫禍。那就是賽門先生因為擔心你的安全,所以不讓你進實驗室的那件事。」我緩緩地說著:「據我推測,當賽門先生以前在各地公開實驗時,你一定都會陪伴在他身邊,代替他演術法術吧。但是這次你不但和他分開,而且實驗室內又布下為了防止出事時災害擴大的『結界』。就算你演術法術,但是在那樣的狀況下也會被『結界』阻擋,無法傳入裡面,這就是實驗失敗的理由。」

  ——演術的輸出功率不夠。

  賽門首先懷疑的也是這個可能性,而這個果然就是正確解答。因為實際上並不是兩位法術師在演術,是老師一個人在演術。

  一旦察覺到這點,也就會發現到在實驗即將失敗前,朱諾採取的行動並不自然。

  那時候她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演術會失敗,通知賽門會有危險。但是因為在管理室發出的聲音實際上無法傳到實驗室中,所以以結果而言是老師在那之後察覺到不對勁中止演術,並且保護賽門使他得以平安——但是在一旁觀看演術的人,根本不可能比實際演術的法術師更早察覺到事有蹊蹺。她是早就知道沒有自己參加的實驗不可能會成功。

  實驗失敗了。然後在成功條件明明已經湊齊的狀況下卻還是以失敗告終的矛盾,終於引領賽門導出那個疑念,他當然會想到答案。連我這種程度的人都能夠想到的事,實力足以被稱為天才的他不可能會想不到。

  ——自己真的是法術師嗎?

  ——真正的法術師是誰呢?

  以他的狀況來說,應該不會花上像我一樣多的時間吧。搞不好他在實驗結束後說要一個人留在實驗場地的時候,就已經做出結論了。

  那時候他的心中是怎樣想的呢?

  他說過自己是法術師,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自己之所以會是法術師會不會是一種命運——某種必然。

  身為全世界僅存的六位法術師之一。

  作為被選上的才華。

  驕傲。

  那就是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的恆等式。

  當這樣的他領悟到自己其實並不是法術師的時候——當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存在意義毫不留情地被剝奪殆盡的時候,他究竟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呢……?

  絕望、悲歎,然後是——自殺。

  就這樣——

  完成了第一件案子與地下實驗場地的密室。

  「之所以會有實驗失敗也不會自殺的想法,是因為沒有人想得到『六位法術師之五』竟不是法術師的緣故。所以就算把賽門先生之死視作自殺,也解不開他自殺的動機。但是,你已經注意到自己在實驗時的失態——做出像是事先就知道實驗會失敗的行動——所以你一直在害怕這會成為使真相敗露的線索,因為那樣一來——」

  ——會使得兄長法術師的名譽蕩然無存。

  「所以你殺害了神室先生,用法術製造主控鑰匙給管理室門上的主控鎖上鎖,創造出密室。這是為了讓人以為賽門先生之死,看起來也像是在密室中遭受殺害的結果。」

  只是在這時候選擇神室當被害人的理由,果然還是因為憎恨他為了研究上的目的,打算回收賽門遺體之事吧。

  就這樣完成了第二件案子,與地下實驗場地那個無法解釋的密室。

  在聽完我的話以後,朱諾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閉上眼睛再睜開。

  在那一瞬間——

  她散發出來的存在感驟然一變,就像原奉一直壓抑住的東西已經解放出來。

  我感到呼吸困難,室內的空氣好像已經變質一樣。

  她徐徐地仰望天空,像是覺得刺眼般的瞇起眼睛。有架飛機正在這時候從跑道離陸,宛如要被吸進藍天般飛翔。她一面仰望著這幕,一面喃喃自語般的說話:

  「……法術師即使使用法術也不能任意在空中飛行,但是科學製造的鐵鳥卻能夠裝進許多人,那麼自由地在空中飛翔。我認為身為一個法術師,八成就只是那種程度的事了吧。」

  我想起千里說過價值觀的差異,確實是這樣沒錯。比起以魔學者的身份做研究、比起身為法術師的名譽,她寧可選擇與哥哥在一起的時間。

  朱諾重新轉向我們。「我有件事想拜託兩位。」她這樣說。

  「什麼事?」老師邊抽煙邊答道。

  「——希望兩位絕對不要把所知道的一切說出去。」朱諾的語氣帶刺,我猛然醒覺她的樣子不對勁。我在她身上感覺到一種非同小可的東西,讓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她的眼中微微漾著銳利的光芒。

  「……哼,這真的是拜託嗎?或者該說是威脅?」老師把香煙丟到地上用腳跟踩熄:「如果跟別人說了又怎樣?要殺了我們嗎?就跟神室一樣?」

  朱諾瞇起眼睛。

  「……那也是個有效的方法,我會稍做考慮。即使不能抹消掉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不過只殺兩位倒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我也是為了這點才會配合你的劇本。」

  「——咦?」她的話令我心生疑惑。

  是她在配合老師的劇本?這不是反過來了嗎?就是因為她要使用殺死神室的方法來遮掩賽門自殺的事實,所以老師才會在領會到她的意圖之後,積極地主動協助她——

  當我想到這裡的一瞬間。

  我腦中突然像被閃電劈中般的靈光一閃。

  話說回來了。

  如果在發現神室遺體的時候,老師沒有說「自己就是兇手」之類的話,那麼她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呢?

  為了使人相信那就是事情的真相,需要某種程度的說服力。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大家對賽門與神室都是被某人殺害的事深信不疑呢——很簡單,只要胡謅出兇手就好。就像老師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一樣,只要在各案件中都算計好讓某人當兇手即可。但是要選誰呢?

  這也很簡單。只要把其中一件案子的死者當兇手,另一個兇手則由自己扮演就好。就算死者是無辜的也沒辦法再反駁,然後只要自己也什麼都不說就沒事了。

  還有——

  最有說服力、也最通俗化的兇手自首法是什麼?

  ……是自殺。

  是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這樣:留下遺書,說明殺害賽門的兇手是神室,自己是為了報仇才殺死他,然後自殺。

  在那封遺書中八成會捏造出動機與完成密室魔術手法的方法——當然會遠比我搞出來的解決篇更容易讓大家接受,而自殺地點恐怕是剩下來的一號實驗室。在那個暴風雨山莊中,再也想不出還有哪裡是比它更好的舞台了。

  我想像著她在密室中上吊自殺的模樣。嘴巴無力地微張,眼中神采全無、一片渾濁,手如同枯木般垂下,雙膝接地。見到這番情景時的衝擊與動搖……三個人在三個實驗室中成為上吊死者的構圖——在我們眼中肯定是一幅「完整的暴風雨山莊」構圖吧。然後在她寫的劇本中,以這種方式破的案,才是人們心目中的「真相」吧。沒有人會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但是……

  即使是從朱諾的觀點看來,這種做法也還是殘留著不安因子。在自己死後,有某人察覺到真相、使真相敗露的可能性絕不等於零。萬一真的發展成那樣,在自己死掉以後,就沒有方法可以阻止事態擴大了。

  在這種時候,老師卻突然說「自己是兇手」什麼的。老師使朱諾不用自殺,同時用自己的劇本替換掉揭發她是兇手的劇本。

  我的想法相反。

  老師並不是在配合朱諾的劇本,而是把她的劇本搶了過來。

  ……我的身體在發抖。兩位同為超凡者的人,那時候是在遙遠的天上進行思考上的攻防戰,然後朱諾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活下來的路。為了監視事後是否會有人察覺到真相,為了在萬一有人察覺到的時候採取適當的處置。

  我直到這時候才為時已晚地真切感受到她那冷徹無情的思路。

  還有她果然也是個法術師的事。

  ——法術師在心底或多或少都一定會有毀滅性的黑暗存在。

  「如果只是要抹消我們兩人,倒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吧?」老師對朱諾的話深深勾唇一笑。那是老師在這件事裡面露出的笑容中,最兇惡的一個笑容。

  「……有趣,要來試試看嗎?」

  兩名法術師的視線進出火花。

  一觸即發。

  但是——

  「……不。」朱諾像是轉移視線般的閉上眼睛搖搖頭:「我無此打算,因為哥哥一定也不希望你死吧。」

  空氣一下子緩和下來。

  老師啐了一聲,我直到現在才為時已晚地感受到背後流下幾道冷汗。話說老師該不會是為了想來場法術師之間的戰鬥才到機場來的吧?

  「那——」老師發問:「今後你要怎麼辦?」

  「……回奧茲,但是絕對不把哥哥的遺體交給他們。」

  「你以為奧茲會同意那種事嗎?」

  「我不認為。」朱諾沒有笑:「但是我不會交給他們,絕對。」

  「……是嗎?算啦,不提那個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殺我們,隨時都可以到日本來喔。」

  「…………」等一下好嗎?我「們」?

  這時候朱諾第一次在這裡像是受到牽引般的微笑起來,說她瞭解了。

  我決定把這件事當成玩笑。

  她點頭致意,從我們旁邊走過,步向電梯那邊。但是——

  「等等。」

  老師叫住她,她回過頭來。

  「有什麼事嗎?」

  「拿去,臨別贈禮。」

  老師這樣說,把一冊我也有印象的檔案夾扔過去。朱諾用手接住它,打開來看,然後雙眼微微睜大。

  「這是……」

  「是賽門帶來的術譜,本來是要在這次的實驗中做的那個。我在猜你會不會並不知道術譜的的內容,我有沒有猜錯?」

  「……是的。」她的眼睛並沒有離開術譜:「——原來所謂的『再生』……是這個意義上的啊。」

  「對。」老師點頭:「事後回想起來,賽門雖然說了在這次的實驗中要嘗試的是『用來與死者會面的法術』,可完全沒說過要嘗試的是『用於復活死者』的『再生』。那傢伙是故意用含糊其詞的說法,以觀賞我們慌亂的模樣為樂吧,真是個興趣惡劣的傢伙。還說什麼娛樂效果,真是夠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從這個內容得知這份術譜是由那個人製作的。因為能夠觀看作為客觀事實的他人過去法術,在創世六日之中也只有那個人能夠演術了。這是把那個人擅長的法術加以改編後的東西吧。」

  「對,也是因為如此才需要用到兩個法術師的演術力。如果是那傢伙,應該自己一個人演術就夠了。不過由其他法術師演術,就不會那麼順利。」

  兩人用只有她們能理解的言辭交談著。

  「……那個,我聽不太懂耶,兩位到底是在說什麼呢?」

  就在我戰戰兢兢地插入這句話時。

  朱諾「啪」一聲合起檔案夾。

  「如果可以……」她看著老師,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和我一起在這裡試試這個法術好嗎?」

  我猛然抬起臉來。看到她的眼睛,我領悟到她是認真的,她是真的準備重現那個法術實驗。

  對她提出的要求,老師的反應是:

  「現在,在這裡嗎?」

  「的。」

  「連實驗設備的輔助都不要嗎?你是明知道它的風險還這樣說的羅?」

  「是。」

  「……哼。」老師浮現出那個邪氣的笑容說道:「有趣。好啊——周,離遠點!」

  老師這樣一說,我就連忙與老師拉開距離。移動到與老師和朱諾正好形成一個等腰三角形的位置上。

  「就算會失敗死掉我也不管喔。」

  「這不用你擔心,還是說你沒有自信讓它成功?」

  「放屁!」老師頗為愉悅地從鼻中哼了一聲。

  「由我來主導演術。」

  「哈,至少這口氣倒是和哥哥一脈相傳的嘛。」

  「……開始。」

  在那一瞬間。

  兩人的氣質為之一變。

  一切雜念都從她們臉上消失,一步步轉化成無機的物品。連指尖到每一根頭髮全都一一予以改造,從人類轉化成法術師,轉變成演奏自我音色的一個樂器——

  和緩的旋律流洩而出,充滿整個樓層。

  在她們之間的空間,也隨之如同艷陽下熱氣蒸騰的地面,開始扭曲晃蕩起來。

  在兩位法術師壓倒性的存在感、以及和那時候相同的現象前,混淆了我對時空的感覺——啊啊,這裡就是那個地下實驗場地,現在是進行那個實驗的晚上。就像是這樣的感覺。

  ……朱諾。我看著她,現在的她簡直如同正張開原本收起之雙翼的天使一樣神聖,好像隨時都會趾尖離地騰空而去般的出塵脫俗。

  扭曲的空間像七彩稜鏡般轉換著它的色彩,轉出一團格外強烈的漩渦,然後在下一個瞬間發出強烈的閃光,閃得我閉上眼睛。在我慢慢張開眼睛以後——眼前展開了另一個世界。

  一條狹窄的通道直直向前伸去,旁邊有三排座椅並列,這……看來是在飛機的機艙裡面。我和老師、朱諾三人像是憑空插入一樣站在其中。但……這並不是實體,是幻影,我要去摸座椅的手穿過了它。

  座椅上坐著男女老少、各式各樣的人,全都一動也不動。不,仔細一看,大家的坐法很奇怪。要說的話,感覺起來很像是被腰際的安全帶硬綁在座椅上。上半身前傾,像是要朝通道的方向倒去,簡直就像壞掉的人偶。而且這個地方暗得詭異,但是在周圍隱隱約約吞吐的火光,就像舔著由人偶頭部滴落地上的紅色血窪般——咦?

  等一下好嗎?這是什麼?我到底掉進什麼樣的事情中了?

  這時候差不多在我和老師以及朱諾組成的三角形中心的地方,有一個小孩子呻吟著爬了起連撐起自己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身體斜傾著,手腳無力地懸空垂下。

  我驀然靈光一閃。對喔,這是過去的影像。

  做出這個法術術譜的那個人,擅長的就是「過去視」——觀看他人過去的法術——這個恐怕就是以影像的形式重現他人過去的法術。原來所謂的「再生」,是以影像方式再生某人過去的意思啊——

  也就是說,這就是賽門與朱諾經歷過的空難影像。

  這正是她的過去……

  金髮的少年流著淚,手放在瀕死的妹妹肩上拚命喊叫,同時搖著她那小小的身子,但是沒有反應。他的表情變得絕望,在無可奈何中抱緊妹妹小小的身子。

  在那一瞬間——

  冒出炫目的光輝。

  強烈而溫柔的金光包裹住他與她的身體。

  兩人身上的傷逐漸痊癒——

  我被這幅情景壓倒……這就是「治癒」,在現代魔學中被視為「不可能的課題」。

  少年浮現出歡喜的表情。一把緊緊抱住剛恢復意識,微微睜開眼睛的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搞不清楚狀況的關係,他一次又一次地檢查妹妹那張有些發紅的臉,一次又一次重斬緊緊地抱住她。

  朱諾凝視著這個光景。

  「————」

  同時從她眼中滾落淚珠。

  那不是為了幫我的推理增添說服力而表演出來的淚水,是真正的眼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法術師的集中中斷的關係,靠法術製造出來的影像就在我們眼前逐漸不安定起來,隨即化為炫目的光粒四散,不一會兒就煙消雲散。我再次被強光閃得閉上眼睛。

  然後在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們已經回到機場的觀景樓了。

  「……哥、哥。」從她口中洩出低語聲,聲音抽咽得哽在喉頭,宛如稚齡少女般的語氣:「……為什麼?為什麼要丟下我死去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她跌坐在地。

  「……為什麼,要丟下我走掉呢——拜託不要丟下我,請帶我一起走。我、我寧願死在哥哥手中……!寧可哥哥也帶我一起走……!」

  看著眼前哭得全身顫抖、不能自已的她,我是這樣想的。

  當賽門領悟到自己並非法術師,而且已經想到誰才是真正法術師的時候,他對她的感情是怎樣的呢?

  是感謝嗎?是會更加疼愛一直以來辛勤努力支撐自己的妹妹嗎?

  我可以斷定,賽門的想法應該是這樣的。

  他覺得被背叛了。

  正因為出自於深刻的愛情,妹妹才會在十七年的漫長歲月中一直隱瞞著真相,可是這個殘酷的事實一定徹底擊碎了他的心吧。

  絕望與悲歎,還有愛與恨兩種相反的感情在折磨他,他選擇了自殺。當時他應該也曾經想過一併殺死妹妹的選項吧。

  ……我認為他想過,同時也把這個選項納入選擇認真思考過。要說的話,她可以說是整件事的元兇,他對她應該肯定有過殺意——或是近似殺意的感情。

  但是——

  賽門沒有殺他妹妹。只殺了自己,沒有殺妹妹。

  為什麼呢?

  很簡單,因為賽門也一樣愛著朱諾。

  ——在剛剛看過過去的影像之後,我就確定這點了,它使我得以確信當時年幼的他拚命想要救妹妹。因為愛著她、因為喜歡她,所以要救她,希望心愛的人活下去。他——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沒有殺死妹妹,沒有帶她一起走。還有,說起他宣稱的目的,結果應該也是為了妹妹而做的吧。他之所以會說想要取回與已逝親人一起度過的日子,其實會不會是為她著想而做呢?這次的實驗也是,他為什麼會想要再生過去的影像呢?那會不會是為了想要讓沒有父母回憶的妹妹,看看她與父母一起生活過的時間呢……

  「回去了,周。」

  老師腳跟一轉,背對啜泣不已的朱諾,往電梯走去。

  我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我們走入電梯,在電梯門即將關上前,老師說道:

  「那就這樣羅。要是你改變主意想殺我們,隨時到日本來吧。」

  她始終啜泣著沒有抬起頭來。不過即使如此,老師說的話應該也確實地傳到她耳中了。

  電梯門合上。

  這是我見到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的最後一面。

 ✩✿✿✿✿✰✩✿✿✿✿✰

  3.

  「不過,老師……」我在回程的車中問道。

  「啥?」

  「為什麼這次,呃,您會做出類似協助她的事呢?」

  「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理由啦。」老師叼著香煙,雙手交握在腦後往椅背上一靠,翹起的二郎腿交換位置:「只是我欠賽門一次嘛,所以還他人情而已。」

  「人情?」

  「西洋棋上頭的。」

  「……啊啊!」原來如此,是老師在研究所輸掉的那場吧。

  賽門沒有殺朱諾的意思,他不希望她死。所以老師才照他的意思,把原本她會在最後自殺作結的劇本搶過來改寫嗎……說真的,這個人雖然平時吊兒啷鐺的,不過一跟遊戲扯上關係就不知道該說是規矩老實還是怎樣了。

  ——然後我在這時候才注意到一件事,在心中暗叫了一聲。

  那就是我知道在發現賽門的遺體以後,我感覺到的不對勁是打哪來的了。當時我覺得有人的行動好像有些古怪,這件事也一直在我心中留下一個疙瘩,現在我總算搞懂了。

  那就是在發現賽門遺體時,老師曾經不快地啐了一聲。

  如果是一般人,這也許並沒有什麼古怪的吧;但是老師並不是一般人,她是只以喜歡和討厭兩種感情判別世間萬物的絕頂享樂主義者。這樣的老師在暴風雨山莊中發現屍體時,不應該會有啐聲的反應。原本至少應該也會在「有趣」聲中放聲大笑的,那麼老師為何會啐聲?

  那是因為賽門沒有實現與老師再戰的承諾就自殺了。也就是說老師在那時候就已經確定眼前的賽門是自殺,連同這次的一切——賽門不是法術師的事、誰才是真正的法術師——也都瞭然於心。她知道卻保持沉默,只因為欠他人情。

  「……」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全身都沒了力氣,癱在座椅上。

  ——結果這次的事,終究也是非同尋常的詐騙專家們故事啊。知道一切真相的只有法術師,那是因為所有的謎題與解答,都被封入法術師塞滿混沌的腦袋中了。

  我從車窗中仰望天空。

  我看到從機場起飛的飛機正逐漸隱沒在雲海的另一頭。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搭乘的班機,不過我卻不由自主地盯著那架飛機的機影,直到再也看不見它為止。

  她今後也要不斷說出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吧,要繼續欺騙奧茲、欺騙世界下去吧。為了曾經期望自己是法術師的哥哥,隱瞞她本人是法術師的事實。

  那和聖誕老人的謊言一樣,是出自於愛情的謊言。

  但是——

  殺死他的也是謊言。

  錯在她的謊言嗎?

  我還是……無法對此事做出判斷。

  即使如此,機影仍然越變越小,隨即變得再也看不到——在這個時候,我心中的一角總算能夠有種這次的暴風雨山莊故事已經落幕的感覺。

  車子載著我們直往日常生活駛去。要真切地感受到非日常,需要有無可取代的日常生活,這也是從父親那裡現學現賣來的。

  「好~」老師伸了個大懶腰說道:「去貝克喝杯咖啡好了。反正周也有空吧?那就一起過去吧。」

  「嗯,基本上是啦。」所以說為什麼我老是被老師一口斷定有空啊……不過也好啦,反正我也正想喝杯咖啡。手鞠阪煮的咖啡是很難喝沒錯,不過即使如此,那多少還是具有讓我真切地感受到在這個由虛偽構成的世界中——要好好珍惜這無可取代的日常生活的意義。

  「啊,但是老師,說不定凜凜子她們還在那裡耶。」

  「那又怎麼樣了?有什麼不方便嗎?」

  「沒有。只是老師過去,話題就又會轉到案件上頭了,這次果然也是不能把真相說出來吧?」

  「哈!」老師從鼻中哼道:「要是那樣,就由周再去表演那個搞笑推理就好啦。如果連那個都不行,就再胡謅一個羅。」

  「既然老師這樣講,那我是無所謂,不過這次請由老師自己講吧。」

  我把我對老師在本案中的行動以及其他的不滿,一起用有些諷刺的語氣表達出來。

  「哼哼,這個嘛……」

  說著法術師手頂著面頰吐了一口煙,勾唇微微一笑。

  ——L是愛情與謊言,還有密室的L。《trickstersL》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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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3-9 01:30 AM

  ~後記~

  本書的作者久住讀書時,會冒出「如果有刊載『後記』,那包含那個『後記』在內,才是一整部作品、一整本書。」之類的想法,所以當我像這樣在自己的著作上寫「後記」時,就會想要卯起來好好寫它,試著用它把本篇中笨拙不足之處盡可能遮掩過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很不順利。最後落得把它寫進「後記」說明的結果,真是叫人傷腦筋。

  就是這樣,這是「仿照推理小說而完成的法術師故事」——《trickstersL魔學詭術士2》。

  和前作一樣,本作在出版時也得到許多人鼎力相助,而且還書那些人們比前作更辛勞、給大家添了更多麻煩。我要借用這個地方,向以責任編輯高林為首的各位編輯部相關人士、插畫家甘鹽老師、還有來函給予我鼓勵的各位,致上我深深的謝意。

  最需要感謝的,還是各位親愛而明智的讀者,我要對拿起這本書的您獻上堅定不移的謝意。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希望有一天我們還能再於其它的密室中相聚。

  二零零五年九月  久住四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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