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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90082 發表於 2009-11-29 07:53 AM

吳秀峰與“六大開”-韓起先生

□韓 起                                                                《精武》2003年第3期
  讀者大概以為,我既住在練吳氏八極最多的西沽公園附近,又追隨吳秀峰的關門弟子李仲槐先生二十多年,我理應聽到很多吳老談拳論腿的話語,其實不然,吳老的拳論我聽說的很少,起碼的,不如對他為人處事瞭解得多。
  這現象,想一想也不奇怪,譬如對名人,世人關注的總是這名人的逸事趣聞,至於名人從事的專業,除了個別研究者外,普通人沒有多大的興趣,就像歐文•斯通寫佛洛德的那部《心靈的激情》,因為不停地、非常專業地嘮叨精神分析學,所以,遠不如他那部《凡高傳》受讀者歡迎。
  吳老的逸事,就我二十多年所聞,聽到最多的是他與徒弟的恩怨糾葛,而內容,又往往圍繞著傳藝和孝心展開來。
  這同樣不難理解——吳秀峰的功夫奇高,吳秀峰有八極拳六世嫡傳的招牌,所以,不愁有老少爺們鍥而不捨地跟定他。吳秀峰又沒有正式工作(1958年以前),吳秀峰生活維艱且動盪不定,這讓頭腦再笨的人也會想到該用什麼去打動他。
  吳秀峰的玩意不容易得,吳秀峰特別在意徒弟的孝敬心,所謂“師徒如父子”,父子可不是三天五早晨的愛,那是一生一世、不死不休的情與恨,故而,欲求真功的徒弟,註定了要打一場敬師如父的持久戰。
  曾有徒弟想打“速決戰”,他們明白吳秀峰最缺的是錢,於是拿此物開道。上世紀50年代中期,一次,王景祥、王喜臣、劉興華等四人請吳秀峰吃飯,吃到半截,王景祥從口袋裏掏出兩千塊錢,向吳秀峰遞過去:“我們哥兒四個湊了兩千塊錢,給您……”兩千塊在當時可不是個小數目,頂得上普通工人四年的工資,那會兒羊肉才幾毛錢一斤,說實話,換了我,這錢興許就接下來了,遺憾,吳秀峰不是我,他當時不知是否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反正他發了怒,他拿過錢“啪”地扔到地上,說:“我的東西不賣!”
  對於我這幾位師大爺,我只能怪他們沒讀懂吳秀峰,吳秀峰最忌諱徒弟拿錢直來直去的收買他,吳秀峰講究個情。相比較,有一次田金鐘的做法就非常妥當。論輩份,田金鐘還是王景祥的師弟,也許是我田師大爺歲數大些(田只比吳秀峰小8歲),又是資本家,頗悉人情世故,那次他在陪吳秀峰吃完飯,走到飯館門口,外面大雪紛紛,見此,田金鐘從自己頭上摘下水獺帽子給吳秀峰戴上,說:“這幾年家裏被折騰得也不剩嘛了,這頂帽子您戴著……”瞧!人家事做的多暖人心,不著一點痕跡,而且雪中送帽——比送金條都好,這情景,回蕩著一種很古很古的畫意詩情,你說,吳秀峰能把帽子拽下來、扔到雪地上嗎?論價值,王景祥他們的兩千塊錢,不知能買多少頂舊的水獺帽子。
  吳秀峰有一句話常掛在嘴頭:“當老師的,一手心朝上接徒弟的錢,這人就完了。”
  吳老為什麼對“錢”之一物這麼敏感呢?也許是因為吳老窮,面對家境好的徒弟,他內心深處的某一根弦便格外繃緊,表現出一觸即發的高傲,尤其對以錢動其心的方式,他的自尊完全無法接受。
  當然,假如吳老像戴逵那般處世,我授藝你奉銀,笑駡由他去說,事情也簡單,偏偏吳秀峰在“錢”字上守得最緊,大有立牌坊的意思。我們知道,極端執著的人,往往志存高遠,若苦熬到中年以後,他的現實處境與心理目標天差地遠且無計改變,這時候,意志不剛的人便會以玩世不恭的態度遊戲人間,而自視極高不甘心混同于芸芸百姓的人,則可能降低原先的目標,換到另一個方向上體現自身的不凡和權威。吳秀峰當是後一種人,既然絕世武功不能助他出人頭地,那麼,他就在師徒關係中保持他的絕對師尊好了,另外,清白的聲譽也是他傲對武林對頭們的資本。
  不接徒弟的現金,使吳秀峰得以對徒弟任情縱意,表現出“我的東西,我願意教誰就教誰,你不高興可以走人”這麼一種姿態。比如上世紀70年代,有一次,吳秀峰與眾徒圍坐喝酒,酒酣處,吳秀峰一指我老師:“仲槐,給大夥練幾下。”當時,我老師受酒桌的氣氛感染,竟一時興發,當眾打出了吳秀峰私授他的“六大開”。可想而知,眾人是什麼臉色,當場便有幾個人對吳秀峰道:“老師,我們也學這個。”吳秀峰的回答絕了,他脖子一梗,道“我也不知道他跟誰學的。”
  轉天,劉興華把吳秀峰請到家裏吃飯,再提前一天的事,吳秀峰還是那句話:“誰知道他跟誰學的。”
  這明擺著是誰不樂意誰走人的態度。
  事後,劉興華跟我老師等人發怨氣:“我跟老師20年,就學了12趟架子,這些架子是一趟翻二趟、二趟翻三趟……”我劉師大爺在12趟架子之外,當然還會別的東西,而且他的不滿也令人理解。
  我老師不留神露出“六大開”,他那些師兄們便大肆“圍追”吳秀峰,吳秀峰煩了,就說:
  “你們找仲槐學去……”
  因為這句話,在吳秀峰故去的前後幾年裏,我老師又成了我那些師大爺們追逐的目標,可我老師就是不教,弄得眾人洩氣,對他道:“都說老師摳門兒,你比老師還摳門兒。”
  唉!你們李師弟那“六大開”是容易得來的嗎?是20年持續不竭地孝心感天動地換來的,可不是請幾頓飯、送頂帽子買雙鞋的事。別說你是他師兄,就是我——追隨多年的徒弟,也只在此幾個月前,蒙老師賞賜,給展示幾下“六大開”,算是開開眼。“六大開”是不可求的東西,大家不該去想。(前幾日接到一來信,說第八極人到某地傳拳只展示了“六大開”一招頂肘即停。很不以為然,懷疑其人是否會六大開?讀至此,是否明白?——編者)在我老師之外,跟吳秀峰特別有緣的是一個非正式徒弟,這位張師叔是我盟父——其子張雁乃我盟弟兼師兄兼同學,我張師叔的爽朗、義氣是吳秀峰喜歡的,但最為吳秀峰所喜的,是我張師叔從不要求學這學那,如此來,這本就投脾氣的師徒倆,便言笑甚歡。有時,做徒弟的太把武術當回事,會使當老師的心生疑惑。比如我,是我老師所有徒弟中,每天練功最勤的人,這就難免叫我老師有想法,以為我惦著“六大開”什麼的。其實我從來不想“六大開”,起初那幾年是覺得“六大開”對初練者是極遙遠的事,後來,我喜歡從各派武術的比較中把握武術的本質,在八極拳與其他拳種之間做反復的觀照。因為我對“六大開”已“無欲則剛”了,所以最近這十年,向老師透露我的淡定就是十分必要的了,我認為,我既無覬覦八極之寶的心思,幹嘛不表明自己的態度?
  如果說,我老師是吳秀峰一生遇見的最具天份的徒弟,那麼,我則是李師門下性情最怪異的,早年老師就說我“個性”,其實老師不知道我邪門到什麼程度——我本人也不自知,是別人一致認為我怪,讓我否認不得。也許,一個用功最勤、持續年頭最長(在我之前的師兄們都不練了)的徒弟,反倒不斷地勸老師把東西傳給別人,這本身就顯得匪夷所思,令人懷疑其真誠,可我就這麼想的,我無欲於“六大開”,所以我“則剛”、則天馬行空……
  在吳秀峰的徒弟中,沒聽到說有誰像我這樣,把苦思苦練與無欲望貪婪接到一顆腦袋裏。在吳老門下,無欲的不用功,勤奮的各懷貪念(也無可指責),於是乎,每年的三大節日和吳老的生日,一心向武的徒眾便大包小包提著往吳老家去,單只糕點,就把吳老的屋裏裝的像糕點店的後倉庫。有時我老師去了,吳老就讓他帶走一部分:“擱著我也吃不了,都壞了,拿走拿走……”
  節日和生日之外,徒弟們常用的孝敬法是請吳秀峰吃飯,吃飯其實就是吃菜,吃菜就不能沒肉,在幾十年前計劃經濟的時代,請吃肉無疑是最對男人心思的,男人吃得暢快,照梁實秋的說法:人生觀都能改變。
  吳秀峰在吃肉時是否動搖了人生觀,我猜不出,反正吳秀峰被徒弟請到飯館,他不認為這是接了徒弟的錢。不過,請吃的徒弟肯定另有一種邏輯:肉就是錢,或認為:你吃了我的。假如沒有這種心理,大家怎麼敢公然向吳秀峰要“六大開”?
   還有,像我趙福江師大爺,曾把吳秀峰請到家裏住了三年,對於錢與物的關係,是完全無關還是有些因果?吳、趙師徒肯定是兩種演算法,趙恐怕覺著“我孝心盡到了,你對我不公平”,所以他後來向吳伸了手。而吳呢?他把趙打倒,當趙說“我就學這個”,吳大概認為“我沒拿你的錢”,所以吳怒道:“我不會!”
  要說,吳老還能給徒弟個鑽空子的機會,不像我老師,簡直刀槍不入,老兩口有退休金,兒女孝敬。兒子又特別能掙錢,把裝修一新的偏單元讓給父母,自己另置新房子,兒子送錢,老爺子都往外推,大概還有讀者記得,我老師抽的煙是“希爾”。
   如今做徒弟的,由於少欲或無欲,早把吳秀峰時代的“三大節”改成隻在春節到老師家去一趟,平時也不請老師吃飯,我二十多年隻請老師吃過一次“涮羊肉”。前些時候我稿費下來,要拉老師再“涮”一次,老師不去,道:“說嘛我也不去啊。”老師知道我窮得快趕上梵古了,說我:“你還不如我呢,省著點吧。”
  我有時尋思,我要是早生30年,趕上給吳秀峰做徒弟,我該什麼命運呢?我只知道,我們家不遠,有一吳秀峰的非正式徒弟,此人迷武術的勁頭不比我小,因為資質差點,一輩子沒把勁找對,加上吳老又特別反感他,別說點撥竅要,他練錯了,吳老都不給他糾正,我這性格,幸虧沒碰上吳秀峰。不過話說回來,我求不著真功也練不歪呀。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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