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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 錢袋嬌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標題: 陳毓華 - 錢袋嬌妻【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6 12:5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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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在現代薄縹緲是頂尖的地下組織殺手,卻因救伙伴而粉身碎骨,
再醒來竟成為一個半殘得坐輪椅的古代千金!
這位原主驕縱得實在討人厭,難怪吞金跳塘成為這副模樣,還沒人同情她,
攤上了這樣一號人物,她要做的事很多,沒時間傷春悲秋,
半殘的腳不是不能救,她得與時間賽跑,用內力慢慢衝破淤塞;
因任性的性子被丟到偏遠鄉下,原主又揮霍成性,如今家裡已經揭不開鍋,
她帶著丫鬟到山裡尋活路,果真讓她挖到千金難買的菌菇,開始她的養菇大計,
日子漸漸好過時,家裡突然來了個貴人──本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
他竟是原主未曾謀面的未婚夫,親自來這兒……退婚並要回信物……
她很乾脆地答應,比出一根手指,對方就給了一萬兩的損害閨譽補償金,
哪知老天給她的功課一個難過一個,白日才與他退親,夜裡竟與他同床──
都怪他得罪政敵中了招,她又剛好倒楣的上街,陰錯陽差被下藥送到他床上……
月黑風高縹緲夜遁逃,她不想再與這心思深沉、不擇手段的男人有什麼牽扯,
原以為這場惡夢就此過去,但兩個多月後,該來的不來,小包子來了……

【出版日期】    2018/5/2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48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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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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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6 01:58 PM 編輯

【序言】

  【作者簡介】

  陳毓華

  我嗎──

  就慢慢、慢慢的一個人。

  動作慢、思考慢、生活步調也慢。

  就很傻、很傻的一個人。

  只要人家給一點點信任,就會想著要湧泉以報,
 
 只要人家給一點點關愛,就會想愛那個人一輩子。

  總而言之,一個和世界脫了節的老土。

  【有夢就去追】

  最近有位朋友的姊姊自行創業,過程挺曲折的,因為愛吃乳酪蛋糕,所以吃遍全台有名氣或網路上大推的甜品店、熱門團購,哪家好吃、口味如何她如數家珍,後來她父母嫌她此舉太花錢,鼓勵她自行創業。

  父母的鼓勵讓她又驚又喜,畢竟她是在外商公司上班,薪水與頭銜都還行,儘管也動過創業的念頭,但心想父母肯定不答應,沒想到竟是父母主動提起。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準備,試做產品調整口味,還透過管道去日本短期拜師學藝,燒了不少積蓄後,最後終於順利創業,但……開店地點是在日本!

  因為在那半年的學藝期間,她遇上了心儀之人,那男人也是甜品同好中人,他很支持她開店,兩人將在明年步入禮堂。

  聚會那天,朋友笑說她爸媽有些後悔叫大女兒創業,誰知會因為這樣,就讓大女兒嫁到日本。

  不過她的未來姊夫很有誠意,姊姊回台後,他每半個月就來台灣一次,也都對她的父母很好,如此不中斷的過了一年多,才讓她父母點頭答應……

  這種現實版的羅曼史,讓一群女孩的聚會都充滿粉紅泡泡,甚至有些嚮往,有時候緣分來了就是躲不掉。

  就像這本書的男主角君卓爾。其實他與女主角薄縹緲本來是有婚約,但那是家中長輩安排的,他不願,因此退了婚。

  誰知之後他與女主角陰錯陽差有了交集,他明白自己對她動了心,便翻遍整個城,想將她找出來,甚至放下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分,誠心誠意跟她說明他的心意,希望她能給他一個機會,最後終於打動薄縹緲的心。

  因為知道自己所愛,所以不畏艱難的追求,君卓爾的追妻之路充滿波折,不得不說這就是人性,別人捧到你手中的不見得合意,自己用心得來的東西才會越發的去珍惜。

  目標確定,態度積極,才能造就屬於自己的幸福,不論事業或愛情都一樣,有夢就去追,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會幸福的!



【第一章】 被養壞的原主

        入秋的陽光暖暖、柔柔的,沒什麼力氣,天上的雲團團、朵朵的,曬得人直犯睏。

        院子裡沒什麼花團錦簇的景象,牆角的大黃梔子開得有些稀落,倒是一旁有了年歲的橘子樹枝頭上的橘子正由綠轉黃,鋪成了一片濃綠金黃交織的遮蔭,恰恰好替歪在輪椅上的少女遮住日頭。

        她一頭青絲隨意的綰著,微微瞇著眼睛,白皙的額頭上覆著一本幾乎快翻爛的話本子,曬著似有還無的暖陽。

        小丫頭跑進跑出的探頭,上上回手裡拿著鍋鏟,上回手上拿的是柴刀,這回看起來是都忙完了,兩手空空。她見輪椅上的少女坐姿絲毫沒有變,還是像個木頭人似的,便來搖少女的肩膀,「小姐,妳不會睡著睡著又想不開了吧?」

        小丫頭約莫十一、二歲,不是很濃密還帶黃的頭髮梳成兩個小髻,膀大腰圓,這一搖,也不見她怎麼使力,少女卻被她搖得書掉了,人還往一旁歪去,失去重心的身子隨著輪椅傾斜,眼看就要摔個難看。

        這一下犯睏的人徹底完全清醒,而且什麼叫做睡著睡著又想不開了?

        只見重達十幾斤的輪椅被小丫頭穩穩的托在手中,這樣的重量被一個小丫頭舉在手裡,怎不叫人驚訝?

        「知道妳力氣大得跟牛一樣,放我下來吧。」瞌睡蟲跑光,她被小丫頭逗樂了。

        接手了一具孱弱的身體,身子不行,腿骨也不行,老天讓她重活一遍,給的就是這份大禮。

        根據這個和她同名姓,都叫薄縹緲的小姑娘混亂的記憶中得知,原主十三年的人生,妥妥就是一部驕縱史—— 揮金如土,驕奢成性,她曾是葛老夫人的掌中寶,從小放在房裡養,送到嘴邊無一不是精緻的,穿戴也是最好的,織金的緙絲是摻著孔雀毛翎織成的衣裳,卻是當成常服在穿,身上的配戴皆價值連城,一年四季的衣裳少有重複,嬌養得跟名花一樣。

        葛老夫人是誰?

        簪纓世家中的翹楚,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一品老太君。

        然而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見得有身分、有地位,擁有傲視群倫的家世、睥睨世間的權勢,煩惱就會少一點。

        百濟開國初年,太祖對於一幫子跟隨他打天下的人很大方,該封爵的封爵,該賞賜的賞賜,葛府的輔國公爵位便是因為從龍之功而來的。

        獲得此等頂級勛臣的殊榮,草莽起家的一干人都樂歪了,手裡有了錢和權,想要什麼沒有?

        於是一個個都很快樂的往享樂山上走,有多奢華就多奢華,花錢如流水不算什麼,呼傭喚婢,廣納妻妾,就是希望努力的開枝散葉,好讓家族可以旺盛繁茂下去。

        可惜想像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也不知是少年早秋,還是打仗傷了身體,又或者是殺戮太多,輔國公廣納妻妾,普施恩澤的結果,卻是胎中孩兒早夭,又或者養不活,勉勉強強最後只保得一兒一女。

        如珠如寶的兒子也奉行老爹遺訓,務必要讓家族發揚光大,他也聰明了些,娶進國公府裡的女人首要條件不是貌美如花,身材苗條,也不是懂得琴棋詩酒花,而是要身體健康,但到後來也證明效果不彰。

        在一代不如一代的情況下,到了葛老夫人這裡,只得一子。

        最哀怨的是這位世子爺也沒多爭氣,葛老夫人精心挑選的通房他收,也用了,但依舊沒消息,葛老夫人轉念想,還未在娶正妻之前生下庶長子也不是件好事,於是轉頭火速的去張羅兒子的婚事。

        各家仕女千金的小畫如流水般送到世子手裡,日日不斷,讓他看得頭昏眼花,最後不得不去和他娘交心坦承,他還不想成親,不是不娶,只是讓他緩個幾年罷了。

        葛老夫人說不過兒子,無奈的同意了,只是突然間就老了。

        世子爺越想心越不安,又見母親把重心全部移到吃齋唸佛上頭,再也不問他任何事,那寂寞的背影看得他的心直抽痛。

        他把在朝中結交的忘年之交薄老頭喊出來喝酒,兩個喝得醉醺醺的老少,互倒苦水,年輕的被逼婚,有了年紀的卻是面臨喪子之痛,家中麼兒和媳婦雙雙意外而亡,留下一兒一女,官位不高、家境不寬裕的他也想一醉解千愁。

        那天,醉醺醺的輔國公世子竟把薄縹緲抱回來給葛老夫人扶養。

        其實世子隔天酒醒後便覺自己莽撞,怎麼就把薄老頭的孫女要了過來,連忙趕到葛老夫人的堂居一看,卻差點痛哭流涕。

        他那原本心灰意冷、形如槁木的娘親竟然露出他許久不見的笑容在逗孩子。

        於是他把所有的話都吞回肚子,錯就錯了,不管自己是仗勢欺人,還是軟硬兼施,一來他幫薄老頭減少了人口的負擔,二來他娘也高興。

        對他來說,多個丫頭也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

        世子想了想,回去讓人送了不少金銀財帛到薄家去。

        按理說,這樣一來皆大歡喜,兩造都得到彼此想要的結果,偏偏這薄縹緲就是個作死的貨,幾年下來,仗著老太太的勢,把自個兒當正牌嫡女,眼睛長在頭頂上,一來二去的,將整個輔公府的遠房上下都得罪了個遍,更遑論下人,她根本沒把身邊的人當人看,打罵是家常便飯,下人一提到她皆噤若寒蟬。

        那時的她哪裡知道被人捧得越高,到時就摔得越慘。

        世子對她的作派本就不喜,等她年紀慢慢大了,那股不喜越發深重,接著他娶妻了,也十分疼愛自己的妻子,但這蠻橫無禮的薄縹緲竟然屢屢衝撞他的妻子,甚至讓懷有身孕的世子夫人,也就是她該喊義母的人差點沒保住這胎兒。

        子嗣對葛家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世子一怒之下再也不許薄縹緲喚他義父,他說既然不曾正式認乾親,往後,她喊他世子爺便是。

        如果到此,這位薄大小姐能稍稍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就不會有後面那些事了。

        世子的容忍是有限度的,等他有了自己的兒女,薄縹緲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坨屎。

        可看在她曾經帶給葛老夫人承歡膝下的歡樂,他一直容忍著。

        但這會兒就不是了,葛老夫人一歸天,還未出殯,不說老夫人的遺囑不給瞧,先把薄縹緲軟禁起來,原先盤算著把她往祠堂、家廟一塞了事,隨便她了此殘生,後來被薄家得知消息,也無從得知兩家人是怎麼談的,薄縹緲不情不願的被送回老家山西通州。

        哪裡知道這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的薄大小姐一到家,見家裡只是個不滿百年歷史的家族,連給輔國公府提鞋都不配,便大吵大鬧,這不,全家人被她攪得不安生,當時的薄老太爺已經仙逝,當家做主的是薄老太太,她眼看著已經和他們離了心且被養壞了的孫女,痛心之餘,覺得她欠教訓,便將她打包,扔到了百里之外一個叫朱家角的村子讓她好好反省。

        那屋子是屬於薄三娘的,她和薄縹緲已經去世的親娘是姑嫂關係,年輕時處得倒是融洽,她還親手抱過剛出生的薄縹緲。

        不過薄三娘是個清高的,眼界長在頭頂上,本以為一輩子會孤獨終老,最後卻看上了什麼都不如她的丈夫,屢勸不聽被家人視為忤逆,便被趕出了家門。

        她的命也不好,出嫁沒幾年,丈夫沒了,沒留下一子半女,只有一間宅子,她也不屑回娘家當姑奶奶,熬到中年仍是孤身一人,到世家小姐們家裡授課當女西席維生。

        看在曾經的姑嫂情分上,薄三娘答應讓不知天高地厚的薄縹緲住在朱家角這宅子裡。

        然而在這兒要錢沒錢,要人,身邊就一個薄三娘留下的小丫頭,一個薄老太太撥給她的大娘,外加一個看門的老漢。這樣的景況讓薄縹緲完全無法接受,她薄縹緲是什麼人,怎麼能過這種困頓貧窮、沒有自尊,宛如被人踩在泥地上的日子?

        她幾度掙扎,總算看清自己再也回不去輔國公府了,連親祖母也放棄她,她痛不欲生,要她這樣苟活著,不如去死一死。

        於是她吞了金,又去跳塘。

        這一吞一跳,薄三娘也怒了,自覺撿了個麻煩回來,這麼一個不知好歹,不知所謂的玩意兒!人活著這般艱難,她卻一再尋死!

        因此除了替薄縹緲請大夫看診,此外不肯再多做什麼。

        而她這個取代了原主的薄縹緲就這麼要死不活的熬著,整整喝了半年的黑墨藥汁才有力氣下床,但是下了床,兩條腿卻因為泡在寒塘裡過久,凍壞了,再加上這段時日的折騰,就變成了如今這模樣。

        要薄縹緲說,這身子的原主就是個活該的,這種人,就連她這借用了人家身體的人也不想同情。

        身邊這小丫頭是看著原主鬧死哭活,又在她跟前侍候著吃藥的人,薄縹緲從醒過來至今,這個叫花兒的丫頭便像母雞護小雞那樣把她盯得牢牢的,連曬個太陽也時不時跑來探頭,生怕她又做傻事牽連到一整個宅子裡的人。

       花兒的腦子不好,可勝在有一把力氣,宅子裡的體力活、粗活都由她一手包辦,除了腦筋直些,可以說一個人頂好幾個人用。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她力氣大,卻沒想到大到這般程度,看她隨隨便便就把輪椅舉起來,薄縹緲連忙要她把輪椅放下來,「妳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不會再想不開了。」

        「真的?」花兒的眼中擺明了不信。

        薄縹緲略略瞪大了那雙宛如秋水般澄澈的眼,居然質疑她?

        不錯,有進步。

        「我娘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多好,有肉吃,有冰糖葫蘆,有得玩,還能和村西的王大丫打水仗。」這是花兒記憶中所有的一切。

        據薄縹緲所知,花兒的娘早早就沒了,爹娶了後娘,成了後爹,又成了渣爹,繼室拿肚子裡的「兒子」說嘴,想把花兒這賠錢貨給賣了。

        那個後母也不想想家裡的活兒都花兒一手包,把她賣了,往後的活兒誰來幹?

        就是個只圖眼前輕快,沒想過後果的豬腦袋!

        薄三娘知道這事後,便將花兒給買了來。

        別看花兒年紀小不解事,她也是個有脾氣的,雖說同住在一個村子裡,從此,別說回去看她爹,就連歸家那條小道也不走了。

        薄縹緲聽完花兒的長篇大論,淡淡的道:「人糊塗一回,可以說不懂事,蠢事要幹了兩回,就是無藥可救了,妳家小姐我是那麼蠢的人嗎?」

        花兒是聽不明白什麼糊塗不糊塗的,不過真心以為小姐的腦子也跟她一樣不是很好,手上有金子不拿來買肉買雞蛋吃,居然把硬邦邦的金子吞進肚子裡,是有多笨才會這麼做?

        要是她,她寧可當個飽食鬼,也不當餓死鬼,她一定不會這麼傻。

        但是現在小姐似乎不一樣了,她話裡的意思是不會再想不開,鬧自盡了嗎?

        這樣就好了,省得自己吃不好、睡不香,擔心的生生都瘦了好幾斤。

        薄縹緲不知道花兒心裡拐著的彎是這麼想的,要不然肯定會噴笑出來,她見花兒笑得天真無邪,忽然想到什麼,伸出手往她的手腕捏去。

        花兒回過神來,「小姐,妳做什麼掐我?是我剛剛說錯話嗎?」

        薄縹緲沒回應,這一掐竟發現她的骨骼和尋常人不同,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妳力氣大,可想過要練武功學一身本事?」

        「學本事能做什麼?用來打壞人嗎?」花兒憨直,思考的事情向來就只有一直線,她不會去問薄縹緲,為何原來病殃殃連搭理都不屑搭理她的小姐居然要教她功夫,而小姐何時學會功夫了?又為什麼和剛來的那會兒都不一樣了?

        她只知道,現在會對著她笑,對著她講話的小姐很好,小姐說什麼,她就做什麼,若是問她為什麼,她會說她的前主子叫她要聽小姐的話,所以她要聽話。

        「除了強身健骨,用來打壞人也不是不行,誰敢欺負妳,妳要練好了功夫,一腳把他踹去貼牆壁,妳說這樣好不好?」

        貼牆壁,像烙餅那樣?

        聽起來很不錯。

        花兒兩眼放光,「學會了有糖吃?」

        沒有一個孩子不喜歡吃糖,尤其鄉下孩子,一年到頭難得有吃糖的機會,一提到甜食就和螞蟻沒兩樣。

        「妳要練得好,就給妳買飴糖吃。」

         一聽見有糖吃,花兒口水都快流了出來。「咱們什麼時候開始練?不如從今兒個起,反正屋裡的活兒都幹完了。」她一副「我現在很閒,很有空」的模樣。

        「行,那就從基本功開始。」唯有把基本功練紮實了,在學習過程中才不容易功虧一簣。

        只是基本功訓練很辛苦,紮馬步、壓腿下腰,尤其壓腿這一項,就會讓許多人嚇跑,因為壓腿開始很新鮮,但枯燥的壓腿會使得韌帶疼痛,可腿壓得好,才能使各種腿法運用自如,也只有經過這一關,才能繼續下去,也就是說壓腿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而紮馬步更是所有練武學的基礎。

        薄縹緲的前世出身武學世家,是真正代代相傳,像他們這樣的世家,在現代已經稀有的如同鳳毛鱗爪,也因為一代代下來,集其大成,她所學到的都是精髓。

        由於家族中人都和武術離不開關係,長年習武鍛鍊,每個人都很長壽。

        就拿她的曾祖父來說,九十九歲高齡還能獨自環遊世界,一百多歲還健步如飛,一頓飯要吃兩大碗的飯,無肉不歡,而她一身本事,也是隨著祖父鍛鍊出來的。

        她沒有循規蹈矩的走家人安排的武術指導和替身的路,因為年輕氣盛,她覺得那些工作沒意思,於是投身地下組織,專司暗殺任務。

        只是本事再大,還是馬失前蹄,出任務的時候為了救不慎踩到地雷的隊友,她被炸成了碎片。

        如果問她再來一次,她會不會還這麼做?

        答案是不會,就她現在這身邊離了人就不行的模樣,能救誰?

        薄縹緲以為花兒孩子心性,並沒有冀望她對枯燥的練功能保持多久的熱情,哪想得到她是嫌紮馬步無趣沒錯,所以她在紮馬步、壓腿下腰的同時,竟將宅子裡的石磨舉起來,雙臂轉著玩。

        石磨……薄縹緲為之無言,這丫頭也許不只力氣大,也不只是練武的好苗子,她是個奇才。

        這些時日花兒練得勤,薄縹緲也沒閒著,夜深人靜時,她運氣打坐,氣灌全身,試著衝開淤塞的經脈,只是越急,成效越不見,每夜都累到疲憊不堪,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有一回差點走火入魔。

        從此她不敢再這麼躁進,能衝過每一段淤塞的經脈都是成效,不再要求自己一蹴可幾,因為太不實際了,她現在這身子扛不住。

        一個多月下來,沒有人知道她已經不用坐輪椅也能走了,就算一時半刻走不快,她都覺得開心。

        她不想一輩子靠別人,在輪椅上過日子,那不是她的作風。

        她見花兒進步神速,便開始傳授花兒內功心法,只是花兒記性不好,很簡單的口訣到了她那裡,她硬是花了十天才記住。

        薄縹緲修正了一下對花兒的評語,花兒是偏才。

        記不住內功心法,就無法領悟其中博大精深的道理、體會武術的微妙之處,內力無法增進,在練武的層次上就會落入下乘。

        不過,她也知道每個人資質不同,眾多武學裡也是有以巧取勝的功夫,有的武學更是不需要技巧,就能戰勝別人,它講究的是勁力強猛,威力遠比變化奇妙的劍招或是拳法更大。

        於是薄縹緲不再教她那些個生澀拗口難記的內功心法,只教她勁力。

        在院子的時間長了,薄縹緲注意到樹枝上的橘子一天比一天金黃,顏色閃亮到讓人覺得不摘下來吃會對不起它的感覺。

        不過薄縹緲心裡倒是好奇,對於只要是能吃的東西,一概要進肚子的花兒而言,這棵橘子樹就在她眼皮子下,她天天在樹下來來去去,卻從來不看一眼。

        果然,花兒一聽到薄縹緲想吃橘子,一張包子臉就擰成了包子上的十八個摺子。

        「花兒不吃橘子,花兒想吃肉。」

        從花兒的表情,薄縹緲大概猜得到橘子不受吃貨歡迎的緣由,可是她就是要逗一逗花兒。「摘兩顆我嚐嚐。」

        既然小姐開口說要吃,花兒便猴兒似的上樹,挑了兩顆看起來顏色正好的,「難吃的話,小姐可不能怪花兒。」

        怪什麼,樹又不是她種的,真是個傻丫頭。

        薄縹緲剝開,吃了一瓣,果然,酸倒了牙。

        她那酸出眼淚、瞇著一隻眼的表情逗笑了花兒,「我就說嘛。」一副「妳不聽話,這會兒吃虧了吧」的神態。

        橘子酸澀不好入口,看似沒多大用途,可薄縹緲靈光一閃。

        這半年多來,薄縹緲手上除了姑母薄三娘留下來的二十兩銀子,她們幾乎沒有任何收入。

        昨日管家的張大娘來稟,吞吞吐吐說家裡的銀子不多了,用度花銷能不能再節省縮減著些,否則……否則什麼,她一臉為難,沒說下去

        薄縹緲不是原主,但張大娘的意思她懂,她知道家裡就要揭不開鍋了。

        銀子這東西,原主是沒什麼概念的,薄縹緲雖然不像原主那麼不食人間煙火,但手裡也不曾缺過錢。

        她問張大娘手上還有多少銀錢,她說剩下一塊碎銀和兩文錢。

        碎銀大概二十文錢左右,再加上那兩文錢,二十二文錢的家當,還真是窮得見底了。

        二十兩銀子放在朱家角這樣的鄉下地方,有農地、菜地,養雞養鴨,凡事自己來的人家,省吃儉用夠用上一輩子了。

        可這些銀子到了原主的手上,連買一盒胭脂的錢都不夠,她自然沒看在眼裡,之前怎麼花錢的,薄縹緲不想知道,原主想不開尋死之後,尋醫問藥下來,二十兩銀子根本不夠看,還是張大娘和她當家的,也就是顧門的王老漢拿出存了半輩子的棺材本墊上的。

        張大娘這可虧大了,老本都倒貼上了,不知原主卻已翹了辮子……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必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張大娘才硬著頭皮將家裡的窘境捅到薄縹緲面前,想讓她拿個主意。

        不管怎麼說,薄縹緲是唯一能當家做主的人。

        薄縹緲原來是想從原主的幾身衣衫裡挑幾件好的去換銀子,打開櫃子一看才發現,裡頭就兩套外出服是綢緞布料的,其他都是很普通的棉麻。

        看得出來,原主的祖母是狠下心讓她出來外頭吃點苦頭的,收去了她所有的綾羅綢緞,給的都是很平常的料子衣服。

        薄縹緲把兩套綢緞料子的衣服都拿了出來,另外從首飾盒裡挑出兩支看起來金含量多點的步搖給了張大娘,讓她去換銀子回來,留下一支好看卻不中用的簪子和一個雕有麒麟踏雲的玉珮。

        這玉珮看著很像男人的飾品,怎麼會在原主的首飾盒裡?不過既然想不明白,就暫時不要去動它吧。

        她告訴張大娘,這些先應急,後面的事她會設法解決。

        步搖釵簪美歸美,但沒什麼比解決溫飽還要重要。

        薄縹緲心裡想,橘子不能入口,做成罐頭總成了吧。

        秋冬橘子不稀奇,但是到了夏天,可就稀罕了。

        不過,只有一棵橘子樹,把橘子全摘了,也做不了多少罐頭,不如……

        「咱們到山上瞧瞧吧。」

        花兒聽了直搖頭。「去山上做什麼,大娘說山上蚊蟲野獸多,沒有人帶著,不能去的。」

        「是誰唸著說想吃肉的?咱們上去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獵回來解解饞的?」自從來到這裡,她也好幾個月不食肉味了,不說花兒想吃,她也想了。

        再說,她想上山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野生橘子樹,要是有,是最好了。

        抵不過肉的誘惑,花兒揹著薄縹緲上了山,而薄縹緲的肩上揹著背簍,背簍裡放著籃子。

        她們順著村人走出來的路徑一路往上走,幾乎看不見什麼東西。

        這很正常,村子的人都是世居在這塊土地上,山裡有什麼東西能摘能拔能獵,能成為家中的伙食的都知道,只要不是太往裡走,不招惹到兇禽猛獸,能替家裡添點進項的,誰家的媳婦漢子不往山上跑?

        這樣走了一小段山路,薄縹緲就不讓花兒順著人踩出來的路走了,她指著另個有著過膝雜草的方向,讓她往那裡走。

        「小姐,為什麼我們要走和別人不一樣的方向?」花兒只問了句,抬步就往那兒走,也不怕芒草割人。

        「都能走出一條路來,可見上山的人多,村子面山這一片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好東西等著我們了,背山這一面,完全沒有人走動的痕跡,也許能碰碰運氣。」

        這種基本的常識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以前出任務,她哪裡都去過,有時為了等待時機,不管水邊山崖,哪個旮旯角都得窩著,所以就算無法做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隨機應變的技巧絕對不能少。

        入秋帶著涼意,草木凋蔽的景象在山上倒是感受不到,蟲鳥還是叫得很歡,大樹有的綠有的黃,野草野花生意依舊盎然,往前走沒多久,就看到好幾棵野橘子樹,她讓花兒摘下來嚐了,比她院子那棵橘子樹還要酸,她做了記號,繼續往前。

        許是昨夜下了半宿雨的緣故,各處長滿了菌子、山葡萄和野菜。

        薄縹緲以為挖野菜只有春天才行,想不到秋天的野菜更加肥美鮮嫩,因長在樹林裡,日照少,野菜的顏色特別鮮嫩。

        花兒把薄縹緲放在一塊大石頭上,按著薄縹緲的指示,很快挖了一籃子的野菜。

        苦菜蘸醬特別好吃,野韭菜花可以做野韭菜花醬,婆婆丁可以熗拌炒食,地黃可以包餃子,苣賈菜也有更多不一樣的做法。

        花兒一邊挖一邊滿臉疑惑的問道:「小姐是怎麼知道這些菜可以這麼吃的?」她是土生土長的村裡人,知道的卻沒有小姐多。

        薄縹緲俏皮的眨眼瞎掰,「因為我是小姐啊,知道的事情自然要比妳多,要不然就該妳當小姐了。」

        說得也是,花兒點頭,又埋頭挖野菜了。

        消遣完小丫頭,薄縹緲把掛在藤蔓上長得密密麻麻的山葡萄摘下來吃,山葡萄酸甜,顆粒小,遠不如她前世吃過的各種葡萄,但勝在味道重,別有一種濃郁的葡萄香氣。

        雖然不好吃卻也勾起她的饞蟲,葡萄酸不打緊,要是能全部摘回去,釀了酒解饞,也是條路子,不過要費些糖就是了。

        據她所知,糖在這時代,還是挺矜貴的東西。

        一樣一樣來吧,先瞧瞧山上有什麼好東西,再做打算。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6 04:04 PM 編輯

【第二章】 入山尋活計

        雨後的菌子在這一大片野地上爭相冒出來,空氣裡都是菌子的味道,不用動手撥開覆蓋在上面的松針,就能看見許多的菌子。

        看過去紅蔥牛肝菌、黑牛肝菌、青頭菌,單生群生都有,既然看見,她當然順手挖起來放到背簍裡,她再移往高山松和針葉林的混合交界處,幾乎有嬰兒高的白蟻窩上長了一大堆的雞樅菌,而且還是青色的雞樅菌。

        雞樅菌有青白黃三類,以形貌俊秀、肉質細嫩的青雞樅菌為上品。

        她小心的將之前放在背簍的菌子拿出來,將好幾斤重的青雞樅菌放在最底部,然後又接著在另一處白蟻窩找到了一整叢的雞樅菌。

        挖完一處野菜的花兒回過頭來,發現自家小姐居然能下地了,忽地竄了過來。「小姐,妳的腳好了?!」

        「腿腳還不是很有力,不過走一會兒是沒問題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姐是好人,老天爺會保佑的。」她一臉激動。

        「野菜可摘好了?」薄縹緲趕快岔到別處,因為她看到花兒的鼻頭一紅,眼看著就要淹大水。

        花兒吸吸鼻子,點頭說道:「籃子都裝滿了,只怕我們今日帶不夠背簍來裝,早知道該多帶幾個。」

        「我們就兩個人,四雙手,再多能多到哪去?」她看花兒手上的籃子已經裝得滿滿當當了,稍微一碰就會滿出來,果然是大豐收。

        花兒將籃子往旁邊一擱,過來幫薄縹緲摘菌子。

        兩人速度快,收穫了不少雞樅菌。

        「要不,明日讓張大娘也一塊上來。」這不又多了一雙手?花兒建議道。

        「家裡人都出來了,動靜大,村裡人怕是會一窩蜂的過來這邊,到時候我們又要換地方,別處也不知道有沒有這麼多菌子可以摘。」沒錯,大山沒有主,誰都可以上來,她們若嚷嚷開來,這片山裡的野物可就沒她們的份了。

        對花兒而言,只要是小姐說的話都是對的,主僕倆接著又找到香菇甚至白木耳、羊肝菌等,只是數量都沒有雞樅菌多。

        她思尋著明日再上山一趟,菌子應該還會有。

        今日的收穫算不錯了,雞樅菌和白木耳可都是好東西,只要找對買家,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只是花兒並沒有什麼高興的神色,小嘴一直嘟著。

        為了避人耳目,薄縹緲將所有的野菜放在背簍的最上頭。「怎麼了,這小嘴翹得能吊水壺了,回去把菌子曬一曬,趕明兒個拿到集市去換銀子,給妳買糖吃,花兒高興不?」

        「小姐說山上有肉,這些菌子又不是肉。」她心裡頭念念不忘的是這個。

        薄縹緲失笑,她差點忘了這一茬。

        「成,現在就找肉。」

        聽到肉,花兒馬上笑逐顏開。

        薄縹緲用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豎耳去聽,手裡靜悄悄的捏了一顆小石子,半晌動也不動。

        花兒見小姐那屏氣凝神的樣子,她連呼吸都放輕了不少,可她也不是什麼有耐性的人,在快要破功的時候,迅雷不及掩耳的,薄縹緲那捏在指尖的石子彈向草叢深處。

        草叢頓時響起窸窣的聲響。

        「去撿吧,有獵物。」薄縹緲輕鬆的笑道。

        「嘩,小姐,妳好厲害,花兒以後也要學這招!」

        不是薄縹緲想潑花兒冷水,「這彈指神功除了巧勁,還需要內力,不過,若妳學會了那些個外家功夫,威力一點都不會輸給這個。」連內功心法都記不住的花兒想學這個是不成的。

        花兒聽到自己不適合練這門功夫,一開始很是失望,但又聽到薄縹緲接下來的話,總算破涕為笑,高興的鑽進草叢裡,沒多久抓著隻野雞回來,臉上的笑容就像得到了天下一般。

        「小姐,這野雞好像是撞上了樹根昏倒的,不是妳打下來的?」

        薄縹緲湊過去一看,野雞的傷口不見被外力打傷的血和洞,她一下子滿頭的黑線,她這是失了準頭,許是彈出去的石子嚇著了野雞,嚇得牠去撞上樹根,這才昏倒的,而不是她的功夫了得。

        她乾笑,揩汗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嘛,要不,咱們再試一回。」

        果然,即便功力恢復了一兩成,她這身子還是不行,看來要想恢復到手無虛發的狀態還有得拚了。

        為了挽回面子,她這回看準了樹枝上飛竄的飛鼠,看得見標的物,命中率應該會高些,這次總算沒漏氣,手上兩個石子彈出,一口氣打下兩隻飛鼠。

        「小姐,妳一次可以彈出幾顆石子啊?」花兒好奇的不得了,滿心崇拜,薄縹緲剛剛的失誤已經不算什麼。

        「也就三個。」

        花兒的嘴,合不起來了。

        薄縹緲沒說的是她向來命中率百分之百,不過,這會兒她那百分之百的紀錄看起來是得作廢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英雌落難,不提當年勇了。

        主僕倆遮遮掩掩的下了山回到家,秋天正好是農地最忙的時候,家裡不管老少都得下田去,不忙到太陽西下,是不會回家的,尤其是秋收時節,所以一路上沒有碰到什麼人,很順利的到家了。

        已經等得心急火燎的張大娘和王老漢,見到一大一小回來,張大娘也不管王老漢頻頻丟眼色,劈頭就把花兒罵了一頓,罵她不知輕重,竟把小姐帶上山,要是遇到個什麼,看怎麼辦才好?

        小姐可不是一般好好的人,她腿腳不方便,身子也弱,要是出了個什麼事,他們拿什麼向三娘子交代?

        張大娘罵起人來連珠砲似的,花兒連回嘴的機會都沒有,瞪著大眼,表情無辜到極點,乖乖讓她罵完,才將薄縹緲放回輪椅上。

        張大娘這時才回神,她不分青紅皂白的把花兒罵了,小姐可還在花兒的背上,這不是連小姐都罵進去了?

        她的頭皮開始發麻。

        這個主兒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雖然尋死不成,醒過來後看著性子變了不少,不再動不動指天劃地、尖酸刻薄的罵人了,也不會再動不動砸東西洩忿,或整天怨天怨地、罵雞罵狗,好像所有的人都虧欠了她。

        但是那些個她剛來的日子,實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這會兒不會又要招一頓罵了吧?

        看小姐背上還揹著背簍,張大娘顫著手把背簍卸下來。

        她一看背簍裡的東西,滿滿的菌子和野菜,又看花兒手裡拎著用藤蔓搓成的繩子上綁著幾隻飛鼠和野雞,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們這不是上山去瘋玩,而是去找菌子,而且還有少見的雞樅菌、香菇、青頭菌和……這是銀耳嗎?

        銀耳她是認得的,早年她在薄府時侍候過老夫人,所有後院的主子們最愛喝的就是冰糖銀耳,偶爾遇到份量不夠,還會為了誰多一朵,誰少一朵鬧起來。

        「大娘別罵花兒了,是我要上山去的,出門的時候忘記知會妳一聲,害妳擔心了,對不住。」薄縹緲出面把責任扛了下來。

        「哪裡、哪裡……」張大娘猛擺手,太不自在了,她一個下人哪擔得起主子的道歉。

        「大娘趕緊把菌子曬一曬,明天就能帶到集市去賣錢,還有我看著大家也有一陣子沒沾到葷了,這野雞和飛鼠整治整治,晚上就有兩道葷菜了。」

        至於家裡有沒有那些個蔥薑蒜的佐料,她倒是一點不擔心,王老漢可是莊稼老把式,家裡那塊菜地照顧得很好。

        「是是是。」張大娘怔忡了片刻後沒話說了。

        這個驕縱到幾乎無法無天的小姐,人還瘸著呢,居然會為了家中的生計上山去,還帶回這麼多菌子和野味,她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嗎?手上沾點什麼都要洗上三遍,欸,這……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先趕緊著手處理那堆東西再說了。

        薄縹緲推著輪椅往屋裡走,來到這兒之後,這輪椅她已經使得很上手,就算沒有花兒也能自己推著走。

        在山上折騰了半天,這身子弱,儘管精神頭看著還可以,身體卻累得很,喝了杯溫水後,回房躺下睡著了。

        她這一睡直到天擦黑才醒來,鼻間聞到張大娘煮食的味道,是肉香,她趕緊擦了臉,整整頭髮後到院子去,看到屋簷下放著歸置好的麻袋,裡頭是稍微去掉水分的菌子,另外攤在竹篾篩子裡的是越發討喜的銀耳。

        只是這下她有些為難了,她原是想自己到縣城去賣菌子的,一來,她來到這個叫百濟的王朝後還沒出過門,二來,她可沒打算一輩子困在這小山坳,她總得出門去瞧瞧外面的世界,才好再作打算。

        但是看著自己兩條無力的腿,看起來這縣城暫時是去不了,就算勉強去了,也只會給別人添麻煩,她可沒忘今天上山下山都是讓花兒給揹著來去的。

        她回到吃飯的小偏廳,說是偏廳,不過是和灶房作了區隔的小間,木桌上已經擺了兩個菜,一大碗的湯。

        飛鼠肉燉了蘿蔔加上菌子,味道不用嚐就知道鮮美得很,一盤炒野菜,一盤油燜菜,花兒跟前跟後的跟著張大娘,嘴裡嘟囔著,「大娘,妳就讓花兒嚐一塊野雞的肉味,花兒好多年都沒有吃過雞,都快要忘記雞是什麼味兒了。」

        「一隻野雞剝了毛,看著也就那幾塊肉,要讓妳吃了,小姐吃什麼?」張大娘很是堅決。

        花兒都快哭了,一見到薄縹緲,扁起嘴來,像討不到糖吃的小孩。

        「不就一隻雞,如果在鍋子裡,就端上來大家一起吃吧。」她可是知道花兒盼著肉盼了一整天,想吃,明天再抓就是了。

        「小姐,桌上已經有肉了,又不是逢年過節,哪有桌上兩盤肉的規矩,妳這樣會寵壞花兒的,她食量這麼大,能吃飽她就該偷笑了。」一直以來張大娘最頭疼的不是如何侍候好小姐,讓她少發脾氣,而是填不滿花兒這丫頭一張嘴苦惱。

        再說,今天把肉吃光了,明天又是清湯寡水,她知道小姐偏寵花兒這傻丫頭,但鄉下人家哪有這樣寵孩子的?

        所以薄縹緲讓她把雞肉端出來,她還真是千百個不願意。

        但是再不願意,小姐發話了,最後還是如了花兒的願。

        為此,她又忍不住剜了花兒幾眼,花兒卻開心得一點也沒察覺。

        「花兒,妳去叫王大叔進來吃飯,一家人沒必要分兩桌吃,往後就都這樣吧。」

        張大娘把飯菜擺上桌,抹抹手就要退下,卻聽小姐這麼說,把頭搖得都快斷了。「小姐,這是不行的。」

        就算鄉下人沒那麼嚴苛的規矩,但是下人和主子同桌吃飯,畢竟少有。

        花兒可沒張大娘這麼多顧忌,小姐叫她去叫人,她就去執行。

        「張大娘,妳也坐吧。」

        香噴噴的雞肉上桌了,不只花兒饞,她也饞,前世對肉她毫無感覺,因為她生在一個不缺肉的時代,家庭富裕,講求的是精緻美食,可來到這裡,好幾個月不沾肉味,又被花兒滿口的想吃肉給勾引起想吃的慾望,再則,人吃飽,有了力氣,也才好做事,明天可還有一堆事要做呢。

        王老漢一開始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但是一頓飯下來,許是幾個人真的太久不知肉味,張大娘做出來的幾道菜都被一掃而光,吃完,難得的紅光滿面,他也就放開了許多。

        「王大叔,你那老寒腿走到縣城可礙事?」喝了碗溫水,薄縹緲道。

        王老漢沒想到小姐會問到他的腿,有些不自在的道:「我這腿不礙事,只是人有了年紀,走得慢而已。」

        薄縹緲微微笑,王老漢的腿不好就如同張大娘的耳背,都是看時候的吧。

        原主還活著的時候,兩個老的不樂意侍候她,毛病就多著了,這會兒看著她清醒,知道瞞不過,也就不遮掩了。

        薄縹緲也不揭穿,「我想,你明天和花兒跑一趟縣城,把今日摘的菌子和銀耳給賣了,花兒力氣大,讓她扛著兩布袋的東西上路不成問題,但是她性子直,不會做生意,這就需要你了。」

        薄縹緲讓他去縣城賣菌子,老實說王老漢是有點意外,但是他也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人,年輕時,他和老太爺走南闖北,什麼人沒見過,什麼場面沒見識過,會待在這讓人發霉的鄉下,都是因為老太太的吩咐。

        對於薄縹緲的安排,他頗感意外。

        到了縣城,該往哪去賣東西,找到好買家,這些都要靠有經驗的人帶領,花兒年紀小,力氣大,扛著重物不吃力,這樣的安排相輔相成,這可不是一個腦袋鑲豆腐渣的小姐能想得出的法子。

        他向來對這個小姐沒好感,就是個被嬌慣過頭了的丫頭片子,今日卻有些改觀了。

        「小姐怎麼說,老漢怎麼做就是了。」

        「明日要是賣了菌子,回來就僱輛車,別折騰腿了。」一個老一個小,去程背著那麼多東西,回來能輕鬆點自是最好。

        王老漢微微頓了下,這樣的善良體貼還有大方,小姐難道像婆子說的真的改頭換面了?

        「還有,難得進城,看家裡缺什麼,該置辦什麼東西就買了,別手軟,另外,多買些冰糖回來,我有用處。」她在山上看到的山葡萄、野橘子、院子的橘子樹在在都要用到糖,她把這事向王老漢說了,要他拿捏著該買多少糖回來。

        張大娘、王老漢聽得都咂舌了,夫妻做久了,有時不用言語也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兩老心裡嘀咕的都是這得費多少糖啊,小姐還指定要冰糖?搞不好賺的銀子都不夠花在買糖上頭呢?

        薄縹緲卻像會讀心似的,「錢花完了也不打緊,冰糖買回來,咱們把院子的橘子做成罐頭,再拿去賣,又是一項生計。」

        原來是這樣,小姐不是為了甜嘴買糖,是為了想讓家裡多一份進項。

        這下王老漢夫妻倆沒問題了,只是張大娘還是放不下心多問了句,「院子那棵橘子樹可酸了,村子裡的小子鼻可靈了,哪裡有好吃的就往哪裡去,就是不曾打過咱們家裡這棵橘子樹的主意。」

        「我知道,連花兒都不吃,可見有多難入口了。」薄縹緲絲毫不以為意,不就是因為這樣才要做罐頭?

        「小姐,老頭我也多問一句,什麼叫罐頭?」王老漢可好奇了,這詞兒聽都沒聽過。

        薄縹緲賣了個關子,「等你們從縣城回來就知道了。」她忽然想到什麼,點著自己的下巴。「對了,除了冰糖,我還要大概這麼大的罐子,先買十個,要是不夠再說了。」

        在她以為當然是要用玻璃罐子好看,但是這時代有沒有玻璃還兩說,就算有應該也貴得驚人,用來做這小買賣根本不划算。

        這一齣又一齣的,不說張大娘,王老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點頭應了。

        薄縹緲轉而吩咐花兒,「花兒,出門前妳在橘子樹下張個網,再把橘子都搖下來吧。」

        這樣張大娘和她要拾掇起來也方便多了。

        「這個簡單!」花兒拍胸脯。

        這對她來說不算是活兒,是玩樂,她自然樂於從命!

        隔日一早王老漢和花兒出門後,薄縹緲看著那被花兒搖掉了一地的橘子,張大娘動作俐落的收拾著。

        「大娘妳把橘子剝開來,橘瓣和橘皮分開盆子裝,我都有用。」橘子可不只橘子肉瓣能吃,橘子皮也是好東西。

        切成絲,拌上蜂蜜,能當零嘴;將橘皮烤焦,研磨成粉,再用植物油調勻抹在患處,可治凍瘡;加些薑和紅糖能治咳嗽、能解酒;能解魚蟹之毒;當然啦,橘皮含有大量的維生素C,如果將其洗乾淨與茶葉一同存放,泡來喝,變成沖飲……效果可多著了。

        張大娘點點頭,卻看見薄縹緲將背簍放在大腿上。「小姐,妳這是要去哪?婆子推妳出去。」

        老實說她對薄縹緲的印象真的好多了,看見她想出門,連忙出了聲。

        「妳忙妳的,我要上山去把昨日已經做上記號的橘子給摘下來。」還有她記掛的山葡萄,不然上山的人那麼多,指不定就被人摘走了。

        不過橘子佔地方,今天又少了花兒這幫手,只一個背簍,也不曉得能不能將野葡萄帶下山?

        哎,只有兩隻手真不夠用!她決定多帶兩個籃子。

        「什麼,小姐妳還要上山?妳這……樣子怎麼可能上得了山?」一般的小姑娘也只能在山腳下摘拾些野菜,上山就是不敢的,何況今天花兒也不在……小姐的腿又那樣……

        「不礙事,我的腿已經可以走動了。」她從輪椅上起身,為了取信張大娘還走了幾步。

        張大娘見小姐步履穩健,張大了嘴,眼裡都是不可置信,半晌,雙手合十,嘴裡直叨唸著,「菩薩保佑啊!」

        「這下妳能放心我一個人上山不會有事吧。」眼看時候不早了,她也不和張大娘囉唆,疊起背簍,揹著出門去了。

        張大娘瞅著薄縹緲的背影,心裡直打鼓,不一樣,小姐真的不一樣了,老太太應該不會想到小姐會轉了性子吧?

        要不要趕緊知會那邊?

        沒錯,她和她當家的都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來看著小姐的,生怕她又不知天高地厚闖出什麼禍事來,倘若事情大到無法收拾,殃及府裡的人,就要壯士斷腕,和她撇清關係,但如今,那個嬌蠻任性,目中無人,只會頤指氣使的小姐好像已經不見了。

        薄縹緲可不知道張大娘心裡的百轉千迴,她到了山腳下,看著左右無人,深吸了一口氣,再提氣,內力有些不濟,她撇了下嘴,再試一次,噌地,一下就竄得老遠,她臉上露出就該是這樣的微笑,再縱身一躍,就去了老遠,無聲無息,就著早晨涼爽的清風朝山巔上奔去。

        這一路她非常的愉悅,前世她可以說是殺手界的翹楚,不論去到哪,根據地形、天象,她能辨認方向,能聞到蛇鼠虎豹出沒的氣味,也能在野外覓食。

        她萬萬沒想到這些本事拿到這個世界來,居然也派得上用場,好吧,大材小用了些,但是,誰規定功夫只能用在伸張正義上頭,對現在的她來說,填飽肚子是當務之急,不再為柴米油鹽煩惱發愁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不說她這趟上山收穫如何,另一頭,王老漢照著薄縹緲的吩咐,跟花兒帶著菌子也不往集市去,集市裡賣東西的攤子眾多,他們的菌子再好,也賣不上多好價錢,所以,繳了一文錢的進城費用,他就果斷的帶著花兒去了東城區,這裡住的都是鄉紳富戶,對於吃食,一點也不吝嗇銀兩。

        不過,重點就是要新奇好吃。

        敲了幾戶人家,也不見得都願意給好臉色,但是也遇到識貨的人家,一見到麻袋裡新鮮的雞樅菌、香菇和各種菌類,便都買了些,但採買的人也說了,東西雖好,也得看主子們樂不樂意吃,就算在價錢上沒什麼討價還價,買的卻是不多。

        王老漢倒不失望,對於菌子能賣出去那麼高的價錢,他已經非常意外,陸續又敲了幾家門,那戶人家倒是對銀耳情有獨鍾,原來是從百京來此客居的人家,買了銀耳之後,看著王老漢帶的菌子新鮮,便都買了去。

        前後花不到幾個時辰,就把所有的菌子都賣出去,王老漢感覺口袋裡沉甸甸的銅錢,原來小姐說能賺錢,真的能。

        鄉下人家哪識得菌子的好處,只有那些個富到流油的人家才會往精食上要求。

        他又照著薄縹緲的吩咐,買了糖、罐子和張大娘要的米麵粉油鹽,幾百文的銅錢已經所剩無幾,但是瞧著花兒那眼巴巴的小眼神,還是掏出兩文錢買了顆大肉包給她,自己卻是推託不餓,就著竹筒的水灌了個粗飽。

        花兒看著王老漢只買了一個,便掰了手上的一半分給他。

        王老漢樂呵呵的吃了那半個包子。

        既然自己的腿沒事,王老漢也不裝了,重物又都由花兒揹著,一老一少慢慢的走向歸途。

        待他們回到家,見院子的竹篩上鋪了滿滿的野葡萄,薄縹緲和張大娘正埋頭將野葡萄捏破,連帶皮、籽放進乾淨的容器裡。

        另一旁是成堆的橘子。

        原來薄縹緲上山後,不只將昨日的葡萄悉數摘下,就連橘子也摘了滿滿的簍子,回到家便和張大娘做起葡萄酒的前製作業。

        說起來,她這人沒什麼嗜好,就喜歡喝幾口紅酒,既有美容的功效,還能紓壓,如果沒看見這些葡萄也就算了,既然被她發現長在山裡無人理會,哪能暴殄天物?

        只要菌子能賣錢,家中有了進項,她也就能理直氣壯替自己謀些福利,毫不心虛了。

        讓王老漢驚訝的不是這些,是薄縹緲的腿。

        「小姐的腿沒事了?」他喃喃,「怎麼可能?」縣城最有名的大夫都說能走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他以為小姐這輩子就得在輪椅上過了。

        哪曉得,這會兒好端端的和他那口子坐在小凳上一起幹活?

        「王大叔回來了,還順利嗎?」剝葡萄剝得雙手都是汁液,薄縹緲看著花兒背簍裡滿滿的東西和剛放下來的罐子,知道她是多此一問了。

        「小的照小姐的叮囑,雞樅菌一斤六文錢,銀耳一斤十文錢,牛肝菌則是一斤三文錢,都賣出去了。」最令他激動的是,有戶人家居然問他家裡可還有銀耳,還叮嚀下次再有,他們還要。

        「你們辛苦了。」

        「不辛苦,這是小的該做的。」

        「還有餘錢嗎?」

        「還餘二十個銅錢。」

        她也不問那些個細帳,反倒說起了張大娘和王老漢沒想到的事。「好,我聽說之前你和大娘掏出了自己的體己錢貼補家用,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們,否則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如今家裡有了進帳,我想和王大叔商量一下,等下回賣菌子的錢湊成了整數,就把欠你們的一吊錢還上,可好?」

        如今這點錢再湊上家裡那二十二文錢是不夠還的,但是做人講究誠意,就算這會子還不上,什麼時候還錢是一回事,但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

        「這事不急……」王老漢話還沒說完,腰際就被張大娘狠狠掐了好大一下,薄縹緲看在眼裡,就沒在這話題上繼續。

        眼看著葡萄和橘子都是不能等的活兒,王老漢和花兒放下手邊的東西,也跟著忙活了起來。

        不得不說四個人比兩個人的動作真的快多了,午飯前所有的葡萄已經捏破,放進花兒洗好晾乾的罐子裡,薄縹緲兌上糧食做的白酒、冰糖,用油紙封好罐子,抹上泥封,一個月後用紗布過濾殘渣,酒就能喝了。

        這就是紅酒的妙處,不需要用到酒麴也能自然發酵。

        只是張大娘那個心疼啊,倒進罐子去的那可是糧食做的酒,沒有遇上年節哪捨得拿出來嚐,薄縹緲卻是毫不客氣的倒進罐子,哎喲哎喲,這酒可還是向鄰家借來的。得還啊!

        忙的告一段落後,幾人就著昨晚吃剩的野雞湯和玉米饃饃當作午飯,薄縹緲向來有午憩的習慣,便讓大家去歇著,下午再來煮那些橘子。

        可躺在床上,她卻有些睡不著,腦袋風車般的轉著,轉得都是如何替家裡賺錢,就算不能直奔大富,好歹是個小康吧。

        如果只靠天天上山摘菌子,想發財,有難度,還累人,但若是把菌子搬到家裡,刮風下雨不用出門……那就另當別論了。



【第三章】   未婚夫來退親

  當個殺手,不要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很不客氣的說,這天文地理的皮毛還真的懂上那麼一點,運氣背,遇上任何突發狀況的時候,便能救上自己一條小命。

  在現代人工培養繁殖菇菌,早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像松露、牛肝菌、雞樅菌都是價值高的好東西。

  但松茸之於日本人就猶如松露之於法國人,只是這時代,日本還不叫日本,也不知是東瀛還是叫扶桑,法國也不叫法國,不知是叫法蘭西還是佛朗西,松茸和松露都還得不到青睞,這時代的人也還不知道這兩者的價值。

  甚至她前世聽村子的老人叨念過,除非飢荒年,在餓極了的情況下,也寧可去吃樹尖、白泥巴,也不碰松茸,因為它那味道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也有人說它刮油,本來肚子就沒油水了,這一刮不就更難受了。

  至於雞樅菌,從來只長在白蟻窩裡,就算時間走到現代,難度太高,人工也繁殖不了。

  所以這幾樣,先不考慮。

  菇菌自古就是揚名天下的貢品,所謂的山珍海味,羊肚菌、猴頭菇、鮑魚、魚翅,四大貢品裡,羊肚菌、猴頭菇可以說和燕窩魚翅平起平坐,一向只有皇室權貴人家才得以享用。

  對薄縹緲來說只要能拿到菌絲體,這些就都不成問題了。

  菌絲體山上菇類就有,只是這年頭還沒發明塑膠,她想要的太空包自然得找別的東西來替代。

  她不是沒想過用段木種植,但是段木種植出來的菌子好吃歸好吃,可是費力又成本高產量少,太空包則不然,同樣繁瑣的步驟,但不只產量提高,管理上也容易,還比較不容易招蟲。

  她一想到這裡,再也躺不住了,趁著日頭還高,拉了還睡眼惺忪的花兒往山裡去,院子裡那一攤子,自然全部交代給了王老漢倆口子。

  反正剝橘子皮沒什麼難度,等她從山上下來,他們要是剝好了皮,那她正好可以下鍋煮。

  另外她還吩咐王老漢,讓他去村子買黃豆和玉米,要是有米糠五穀這類的東西,也都買一些回來,按理說,這些東西家家戶戶都有,可惜薄三娘家沒有地,也沒多餘的糧食,只能去買,還沒賺到銀子,倒是處處要花錢,真是心酸。

  「小姐這是要做什麼?」王老漢問道。

  怎麼恢復過來的小姐不怨天尤人了,卻想一出是一出,這才摘了橘子葡萄,這回又想做什麼了?

  他眼皮直跳。

  「等我回來就知道了。」

  又是這句話,小姐這是把他們當孩子哄嗎?不過他們雖然不是小姐手下正經的下人,但三娘子不在,家裡就小姐一個主子,不聽她的,要是三娘子回來,她告上一狀,他們也不好辯解。

  「小姐既然都說了,我們照做就是,我覺得現在的小姐主意大得很,而且你看她清醒過來後,也不裝扮,也不挑剔吃食,更不嫌棄我們說侍候得不周到,不論她想做什麼,婆子我都覺得比以前好。」張大娘看著已經走遠的薄縹緲,她有預感,小姐上山一定不會是去玩耍的。

  不是去玩耍的主僕二人直到彩霞滿天才見著人影。

*             *             *

  花兒左右扛著兩個大麻袋,薄縹緲也扛著兩袋,步履輕快的從山上下來,路上花兒嘀咕中午野雞肉都吃光了,晚上又要沒肉吃了。

  「那咱們抓魚回去燒吧。」魚肉也是肉,這趟上山,忙著找相思木,花兒負責砍樹,她負責施展內力將相思木打碎成屑,這四個麻袋就是她們辛苦一下午的成績。

  這時分,到處瘋跑的半大小子和丫頭都被叫回家了,平常在河邊洗衣服的媳婦婆子在灶房忙得不可開交,至於爺兒們,叼煙桿等飯吃,這時候的河邊半個人也沒有。

  「河裡的魚狡猾得要命,只要看見水面上有人影搖晃就逃個沒影,何況天都擦黑了,這捉得到魚嗎?」小姐打飛鼠的功夫很厲害,但這河裡游的能成嗎?

  薄縹緲白了她一眼,這還不是有個嘴饞的吵著要吃?

  「你隨便去折一根樹枝過來,小姐我露一手叉魚功夫給你看!」

  樹枝,那還不容易,花兒轉身就去旁邊折了樹枝回來。

        薄縹緲將折來的樹榬稍微修整下,用柴刀把樹枝尾削尖,然後連袖子也沒挽,就那樣站在水邊,又示意花兒往裡看。「天黑了,水溫也跟著冷,石卵下的溫度比水面高,你瞧魚兒是不是都往石縫裡鑽?」

  花兒探著身子,雙眼亮晶晶的往水裡瞧了瞧,果然,好幾尾魚兒正在石塊間游得歡。

  薄縹緲也不囉唆,幾乎眨眼功夫就叉上一條魚來,「去搓根草繩來。」

  花兒幾乎是用蚱蜢的速度跳開,用最快的速度搓好草繩,等她回來,河邊竟然已經有五、六條肥魚活蹦亂跳,她笑著把魚都給串上草繩。

  「晚上有肉吃嘍!」

  四大麻袋的木屑,五、六條肥滋的魚,張大娘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你們不是上山去了,哪來的魚?」

  「就村口那條河抓的,小姐好厲害,魚叉一下就是一條魚。」花兒笑得臉上開了花:原來只要和小姐一起,就永遠會有吃不完的肉,今日又印證她的想法,所以,她決定這輩子都不要離開小姐。

  「你說這些都小姐叉的?」她一個文文靜靜、簪纓世家養大的姑娘,去哪學得這些粗俗的叉魚活兒?

  「我要吃魚湯,紅燒魚……」花兒沒聽張大娘說什麼,自顧自扳著手指數。

  「你的腦子裡除了吃還有什麼?」

  「花兒還會幹活,今天的樹是花兒砍的,小姐只把木頭變成了木屑。」對她而言,砍樹是力氣活。

  「變?怎麼變的,你這丫頭說話不清不楚的,老婆子我聽不明白。」

  張大娘知道從花兒這傻丫頭的嘴裡問不出什麼,手裡忙著燒水,還要處理那堆魚,也就把這問題丟一旁去了。

  眼下吃不了那麼多,她瞧著一條晚上煮湯,—條拿來紅燒,剩下幾條魚先去了鱗,挖了內臟,腌起來,掛在杆子上風乾吧。

  不得不說自從小姐人清醒後,家裡的伙食也變好了。「怎麼只你一人,沒看到小姐?」

  「小姐說累,洗洗睡了,讓我們給她留一碗飯菜就好。」小姐說她身子虛,今天消耗太多內力,得回去補覺,等睡飽自己就會醒過來,不許她去吵。

  「小姐也真是太寵你了,昨兒個抓了野雞,今日又抓魚,我瞧著小姐的身子也還沒恢復過來,晚上的魚湯就留給小姐喝吧。」

  村子只有一條河,那河裡的魚是出了名的難抓,曾有孩子嘴饞趁著大人不在,幾個小子跳下河裡去,抓魚是名目,因著夏日,水裡涼快,邊戲水邊抓魚,竟沒留意跑到深處,在河裡,一條小命就這樣沒了,家人哭天喊地也哭不回一條幼嫩的小命,從此那兒除了婦女去河邊洗衣,沒有大人帶著,再也不許小孩去。

  「好喔,魚湯小姐喝,我們吃肉。」

  張大娘也沒空再陪她瞎扯,叫花兒看著爐灶的火,心中打算一會兒小姐起來,得蒸個蛋替她補補才行。

  哪知道花兒又慢吞吞的說了,「小姐說她累得慌,那些個橘子放上半鍋水,剛好淹過就好,扔幾塊大塊的冰糖去煮,水沸了之後,退了灶眼的柴,小火溫著,火滅了,蓋上蓋子再悶會兒,還有橘子皮切成絲,也小煮會兒,泡過糖漿就成了。

  「這事你怎麼不早說?」張大娘叉著腰。

  花兒撇嘴。「小姐還說大娘要是煮好了,得經過花兒的嘴,花兒要是說好吃,才能拿出去換銀子買糖葫蘆吃。

  這換銀子買糖葫蘆吃才是花兒真正的重點吧……張大娘也懶得說花兒了,原本她心裡還嘀咕著那些個橘子要是繼續放下去,不招蠅蟲也要壞了,這下小姐交代要下鍋煮了,哪還顧得了那些個活蹦亂跳的魚。

  她吆喝著王老漢把那些早就剝好的橘子全抬進來,照著小姐教的法子忙活去了。

  生理時鐘使然,儘管薄縹緲身子疲累,到了半夜,仍然起身打坐,調整內肩,胸上、中丹田到氣海,到各個臟腑,讓內力自動流轉不息,如此一個大周天下來,大汗淋漓,十分歡暢,再睜眼,天色已然大亮,也聽見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響。

  她換上乾淨的衣衫,給自己梳了頭,用柳嫩枝刷了牙,又去茅廁凈了手,這樣鄉下的日常是她上輩子想也沒想過的,說不上好,但也沒壞到哪去;她明白人生有很多過程,不見得都合人心意,但是只要能享受當下,結果並不是那麼的重要。

  她如今過著這樣的日子,有一日便平常心過上一日就是了。

  練武之人耳朵向來靈敏,她穿過短短的穿堂,卻聽見了外頭有著不尋常的腳步聲。

  有會武,有不會的,起碼有五人之多。

  接著張大娘慌張的進來了,臉上十分的惶恐。

  「小姐,君家大爺來了,你要不避一避?」

  「我為什麼要避?」

  她努力搜刮原主的記憶,那所謂的君家大爺竟是她的未婚夫,甚至是當朝的攝政王!

  可笑的是原主和他連面都沒有見過,兩人會牽扯在起,是葛老夫人還在世時替她相的一門親事。

  她想到她屋裡妝匣底部那張所謂的婚書。

  那日她為了找出原主身邊值錢的東西,好讓張大娘換錢,把妝匣翻了個透,那張紙頭被細細折好擱在妝匣的最底層。

  她當時看了眼,也沒放心上,畢竟那不干她半毛錢的事。

  想不到這不干她半毛錢的事現在竟跑到她眼前來了。

  「那君大爺可說明來意?」總不會千里迢迢跑來就為了見未婚妻子一面吧?那早先原主神憎鬼厭的時候他在哪了?

  張大娘眼神閃爍。

  「大娘,可有什麼事你還沒知會我的?」

  她早看出來張大娘是薄老太太放在她身邊的人,否則以薄三娘長年不在家,家裡擱著花兒還有話說,但留下三個下人,薄三娘的月錢再多,也沒必要這麼花的吧?

  暫時這對夫妻也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就維持原狀的擱著,哪天他們要露出真面目再說。

  「這……」張大娘絞起了手,似有難言之隱。

  「既然一言難盡,那回頭再說。」朱家角雖然是偏僻地方,但待客之道還是有的,斷沒讓遠來客人空等的道理。

  她要去會會這位君大爺憑的是哪門子魅力,讓原主連面都沒見過,就神魂顛倒,芳心暗許,甚至這會兒只提到這人的名,原主的心還會不由自主的小鹿亂撞個幾下。

  這種被影響的情緒,薄縹緲覺得很無言。

  其實她也能理解小姑娘的春心萌動,畢竟一個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男人,就算倒貼,應該也有很多官宦千金願意,就算宗室女也嫁得,而她一個半路殺出來的,要不是頂了個輔國公義女的名頭,怕是連邊也沾不上。

  半夜會笑醒是正常的。

  不過那是原主,現在的她對於那種小後生和小娘子的情愛故事,早就沒了想法,一個殺手,必要時連貞操都可以捨去,所謂的愛情頂多也只有一夜或數夜的迷戀罷了。

  不是她冷情,沒把愛情當回事,而是那時的她,能不能活過明天都不一定,還奢望談什麼情情愛愛?不過是累贅罷了。

  想成為殺手,首要條件就是捨情去愛。

  於她有沒有後悔過到死都沒有找到一個知心的另一半,而是把所有的青春都浪費在打打殺殺上?

  唉,這世上哪來的後悔藥。

  她正要轉身,不料張大娘拉住她的袖子,「小姐,君大爺今兒個是來要婚書的,國公府那邊已經答應退親,小姐和攝政王府的婚事當沒這回事了」

  薄縹緲琢磨著這話的滋味。「只是國公府那邊拿不出婚書?」在這年代,說一門親事,規矩多如牛毛,退親也一樣,絕不是用嘴巴說說就能成事。

  男方千里迢迢登門特意來退婚,還真是好樣的。

  「一旦退親,女方除了婚書還有信物得一併歸還。」

  「哦……」薄縹緲拍拍張大娘帶著繭的老手,聲音有些沉。「謝謝你告訴我,我心裡有數了。」

  「可是小姐你對君大爺……」那個執著啊……這事兒可是大家都知道的。

  張大娘細細把君卓爾的出身世家都說了一遍,眼裡那個崇拜,唉,尊貴到不行的攝政王啊,看起來還老少通吃了。

  但是重點不在這裡。薄縹緲好看的眉毛一挑,從張大娘欲言又止的神情裡,她看出了一些門道,她拉回心思。「恐怕就連我那位親祖母也知道我痴迷這位君大爺吧?」

  就像現代的那些高富帥,一站出去,又有哪個女人不愛。

  「欸。」張大娘發現自己僭越了,很快縮回了手,只是看小姐那神態,帶著點自嘲,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

  薄縹緲帶著冷笑舉步,張大娘彷彿又想到什麼,忍不住叮嚀,「君大爺是當朝攝政王,尊貴到不行,小姐說話可得小心著些。」

  「我知道、我知道。」她敷行的點頭。

  他想捏死她就像螞蟻一樣容易是吧……

  薄縹緲去了堂屋,幾步路的時間,她已經抹去唇邊那抹冷笑,恢復她一貫的淡然自若。堂屋裡只有一人坐在青竹椅上,其他人不管老少男女都肅著臉站列兩旁。

  有錢人愛玩排場,無可厚非,只是不過來拿個婚書,擺這麼大的陣仗,嚇唬誰呢?莫非是怕女方不答應嗎?

  薄縹緲不知道的是,當初這門親乃是兩府的老祖宗談來談去談出來的,兒戲嗎?倒也不是,向來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葛府在百京是權貴中的權貴,君府更是炙手可熱,一談及攝政王君卓爾,想嫁給他的名門淑女沒有在百京繞上三圈,也有兩圈。

  要不是葛老夫人和君老太君有那麼點年少情誼,再加上死纏爛打,把薄縹緲誇得天上無,地下有,否則又哪裡輪得到她一個抬不出家世,說不清身分的薄縹緲。

  不過硬要說的話,輔國公府的義女的確是薄弱了些,但所謂,嫁女高嫁,娶妻低娶,君老太君也是見過薄縹緲的,她的美貌就不說了,各種表現都很合她的眼緣,至於薄縹緲真實的身分,她倒是不在意,這才定下這門親。

  這時候的輔國公府完全不曉得當事人——為了國事遠赴南越的君卓爾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定了親。

  當君卓爾接到消息時,兩家早已經交換過庚帖,寫了婚書,互換過信物,這親事算是鐵板上釘釘了。

  想退親,必須要有合理的說法!這說法得以不傷害雙方長輩感情為先,也以不傷害女方的名譽為要,所以,即便君卓爾不忿,卻也暫時按兵不動的「拖」了下去。

  君府原以為葛老夫人仙逝後,葛家會提出百日內成的要求,按俗例,要是百日內不成親,便要等三年,就算薄縹緲不是葛老夫人的親孫女,無需守三年的制,但是葛老夫人疼這孫女比掌上明珠還疼,即便後來世子有所出了,她的心還是偏著這邊,就算薄縹緲替老夫人守這三年的孝期也沒有人會說話。

  只是眼看著葛老去人辦完喪事,就連百日都過了,葛府卻一點動靜也無,君府派人出去探聽才知悉這義女已經被送返她親祖母家。

  薄縹緲的父母早沒,只有一個年幼的弟弟,以前薄縹緲被輔國公世子帶回去撫養的時候,薄家景況並不好,薄老太太說不上話,這回她卻做主把人接了回去,君府比較不解的是,對於薄縹緲的親事,這親祖母也沒什麼反應。

  讓人再去探查,這才知道薄縹緲已經遠遠去了朱家角。這九彎十八拐的,會不會也太讓人摸不著頭緒了?

  派人去打探,君卓爾對於這位薄家小姐的行徑才有了深刻的認識,君老太君聽聞了,也頗為後悔自己倉促定下的這門親事。

  也應該說葛老夫人對薄縹緲實在好到沒話說,一門心思都想替這抱養的孫女找個好親事,至於薄縹緲作威作福的行為對葛老夫人而言都沒什麼,葛家的孫女就該這麼養著,否則怎麼叫國公府的閨女?

  薄縹緲出來時,君卓爾手裡正端著茶盅轉著,並不就口。

  也是呢,鄉村貪旯角哪來好茶葉待客,他看不上是正常的。

  薄縹緲微微的屈身施了個禮。「見過王爺。」

  「薄姑娘不必多禮。」

  互相見禮落坐後,君卓爾道:「我聽說姑娘雙腿不便,如今看著卻又不然。」

  「過去的事了。」她的聲音很輕柔,卻隱隱有股力量,甚至更冷了些。

  君卓爾身材頎長,一身銀白絲綢通袖錦袍,金鑲碧玉帶,不過二十五、六歲模樣,姿容絕好,一雙眸子生得深邃,看似凡塵不擾,一副神仙模樣人長得美貌俊俏不是錯,身分又高,換作任何女子誰不想得到這樣榮華富貴集一身的夫君?

  難怪原主在沒有見過面的情況下,還對他那般傾心,京中傳言肯定把這位攝政王傳得非常神乎;但是在薄縹渺看來,男子顏如玉,風姿可令韶華皆黯,這樣的人卻最是無情,最不可靠。

  她在打量君卓爾的同時,君卓爾也沿著杯緣將薄縹緲的容貌收進了眼底。

  穿著月白衫,水清裙子,髮鬢上什麼裝飾也沒有,只是鬆鬆的挽著,然而,她有張乾淨清麗的美人鵝蛋臉,一雙凈到近乎冷漠的眼,臉龐白嫩的像月光敷軟玉,鼻子細挺,嘴唇豐盈,長長的睫毛像兩把扇子,額頭飽滿,讓人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花容溺娜,玉質跨停,端麗不可方物,是個道地的美女,只是在百京也是出了名的嬌蠻刁野,不可取。

  「你我這樁婚事之前本王並不知曉,待得到消息趕來,卻已經過定,這樁婚事實非本王所願。」

  薄縹緲冷冷笑道:「所以?」

  「關於你我婚事,本王已取得國公爺的同意,這番登門為的是送還當初拿的信物,也希望小姐能將我祖母給的麒麟如意珮歸還,還有婚書。」說完他從貔貅錦緞荷包中掏出一塊藍田玉雁街穗團玉。

  葛老夫人未過世之前,唯—的嫡子就已經承爵,雖說承爵,輔國公這爵號卻非世襲,因此皇上便另封他為葛國公,如今的國公府也只能是葛國公府了。

  「這婚事既然是兩方長輩定下的,斷沒有你我一句話說算就算了的,總得有個過得去的說法才妥當。」因著知道這位君大爺所為何來,薄縹緲倒也沒有多少惱怒,這樁婚事的對象不是她,是原主,所以她其實並不在乎退親這件事,不過她想知道這位爺的說詞。

        君卓爾道:「並非本王有意悔婚,這趟親自前來,也是希望小姐能看到本王的誠意,實不知祖母會這麼做,也怪本王疏忽,才陰錯陽差的鬧出這烏龍事來,還請小姐體諒。」

        薄縹緲輕笑道:「王爺為什麼不直接說你我並非良配就是了。」

  薄縹緲的爽朗真接令君卓爾微微錯愕了下,退親這事對女子名譽上的傷害向來多過男子,她言語間卻有股渾不在意。

  這是看不上他?

  但祖母的說詞並非如此,是那葛老夫人一味的誇讚這孫女多好又多好,這才動心,進而相看,才決定這門婚事,另外祖母還說女方對他非常滿意。

  「小姐也不必妄自菲薄,這門親事作罷,往後未必不能找到一門更好的親事。」君卓爾其實無意和她說這麼多的,只是女子遭到退婚,心裡肯定是不痛快的,這才多說了兩句。

  既然他都承認看不上自己,薄縹緲也不再遮掩,替原主做什麼門面了。「多謝王爺吉言,不過親事嘛,世間男子要都像你這樣,卻是不必了」

  她這是很大力、不留情面的損了君卓爾一把。

  君卓爾的臉上本來就沒有過多的表情,這會兒乾脆沉默以對。

  薄縹緲卻好像沒有感覺到他的緘默,繼續道:「如今,我已沒有了葛老夫人這個靠山,成了路邊隨人踐踏的野草,王爺上門退親,踩我一腳,我能理解,你要婚書和信物也不是不行:但今日我平白受此奇恥大辱,王爺總得給點補償。」

  君卓爾慢慢挑起一邊修長的眉。

  「王爺的聲譽貴重如千金:自然不同於小女子的淺薄,咱們也不談那些個沒有用的事,王爺打算拿出多少誠意換婚書?」她的時間寶貴,不想浪費在這個往後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身上。

  君卓爾兩道眉都挑得一樣高了。

  謠傳中,那個被家人厭棄,驕縱得天怒人怨,吞金跳塘沒死,雖然美如天仙,如今卻和廢人沒兩樣的薄家小姐………是在開口向他要銀子?

  一個姑娘被人厭棄至此還不知道要收斂,只有無藥可救四個字能夠形容了。

  但是,要銀子?

  君卓爾倒是很想聽聽她敢開口要什麼價碼了。

  「薄小姐儘管開口,君某能力所及,—定滿足你。」語氣中的鄙視近乎赤裸裸了。

  這卻一點也傷害不到薄縹緲,她不在乎這個人,為什麼要被他的言語傷害?

  「王爺的意思,王爺的名聲是無價了?」

  君卓爾越來越不能理解這位薄小姐,好歹也是葛老夫人一手撫養出來的名門淑女,然而她在乎的似乎不是他這個人,是阿堵物、銅臭,然而,他也能理解,畢竟被放逐到這樣的地方,瞧她一身寒酸打扮,這銀錢上,肯定是使不開的。

  這世間的事,只要是銀錢能解決的都不是大事,他對薄縹緲那丁點同情頓時化成了雲煙。

  「即便無價也不容你獅子大開口。」他可不是能任人敲詐的人:若非信物在她手上,她休想從他手上拿到一文錢。

  哈哈,薄縹緲想噴笑,她還以為這位君大爺有多大方呢,她可是連價錢都還沒開,男人卻開始計較起分手費的多寡了!

  她堅起一根指頭。

  「一萬兩銀子?」

  「你說是就是吧。」那可是他自己起跳的價,她什麼都沒說。

  婚姻這種事本來講求的就是你情我願,現在你不情我不願,勉強下來能有什麼好果子吃?再說她又不傻,既然都已經到了這地步,不替自己撈點福利也太對不起自己了。

  多的她也不要,原以為打個秋風,一百兩也到頭了,不想他這麼大方,所以她很快樂的點了頭。

  「你這是敲竹槓?」

  「莫非王爺的聲譽不值這些銀錢?何況價錢是王爺自己提出來的,你可曾聽到小女子說出任何的數字出來?」

  這是被坑了?

  「行。」君卓爾磨牙。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6 04:52 PM 編輯

【第四章】   陰差陽錯的一夜

  他一貫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來到這裡沒想到會化為零。「那玉珮和婚書?」

  「一手交錢,一手交東西嘍。」

  任他風度再好,也被薄縹緲這一手交錢,一手交物的輕佻樣給刺激的差點沒拂袖而去!

  臨上馬車前,他按著發疼的額際,這樣的女子萬幸沒有讓她進了君家門,否則,會是場災難!

  薄縹緲才不管那位王爺心中作何感想,連禮貌性的送君卓爾上車也讓張大娘代勞,她這會兒樂歪了嘴,在屋裡數銀票呢。

  這年頭一斤豬肉不過十五個銅錢,一升米八個銅錢,蓋一間像樣的青瓦房二兩銀子就能搞定,一萬兩雪花銀,她這是暴發戶了。

  手頭困窘的時候,覺得十五個銅錢是天價,如今有這麼大一筆銀子,闊綽了,就算想把整個肉販攤子買下了也不成問題。

  花兒要是知道,肯定要樂壞了。

  但是張大娘一看到她用婚書換了一萬兩的雪花銀,臉色綠得和大門前的野草沒兩樣。

  「小姐,說什麼你也該想盡辦法留住君大爺,這下婚書也給了,你和君府真的就毫無關係了,你怎麼就一點也不著急?」

  薄縹緲看著張大娘一會兒才道:「大娘,那位君大爺上門要婚書,為的是不想他的家傳玉珮流落在外,退親一事,君府早和葛國公府說好了,那位君大爺打心底瞧不起你家小姐我,就算我抵死不還他玉珮婚書,他還是一樣退婚啊。」

  「話不能這麼說,這事要是傳出去,外頭那些人還不知道怎麼說嘴,嚼舌根,小姐的名聲可怎麼辦?」張大娘憂心忡忡。

  薄縹緲托著腮幫子看著銀票,漫不經心的道:「大娘,那種抓住人錯處就不放的人最要不得了,何況我有什麼錯?嘴長在別人身上,人家愛怎麼說怎麼說,你要認真了,就是自找苦吃,倒不如想開一點,名聲這種東西,我有它沒它不都活得好好的,倒不如只管把自己日子過好了算。」

  「小姐想得開是好的,可是將來怎麼辦?」女孩家什麼最重要?清譽啊,許了人家還被退親,留下這污點,往後誰還敢來說親?

  攝政王平白鬧了這一出,或許和小姐失了依靠有關,但更大的原因是看不上小姐驕縱的脾氣吧。

  「將來還沒到,先把當下的日子過好才重要。」薄縹緲嗤了聲,趕緊把銀票收起來,樂歸樂,現實該做的事還堆積如山呢,她哪來的時間去為退婚的事傷春悲秋、自哀自憐,姊很忙的。

  一萬兩白銀貌似很多,不再緊巴巴的同時也要想到坐吃山空總會有花光的一天,所以,種菇菌這事更不能放下了。

  張大娘哪曉得自己心裡記掛的和薄縹緲想的相差不只十萬八千里,她最介意的是小姐拿了人家那一萬兩白銀。

  要說小姐利用自己親事,獅子大開口拿了這些紋銀嘛,但以她之前備受葛老夫人疼寵的勁頭,那一萬兩還真不夠她幾日花用的,若說因為這些日子落魄了,想過手頭寬裕的好日子,她不該多要一些嗎?

  只是,拿了銀子,這件婚事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這該如何是好?

  看張大娘愁眉不展,薄縹緲淡淡的道: 「我知道大娘你愁什麼,我雖然不曾和這位君大爺有過往來,卻是知道他們這種人最怕和別人不清不楚,我要是爽快的還了他信物和婚書,他怕是還要懷疑我會不會窮追不捨,拿了銀子,他便知道我對他無意,往後他也不會再惱記我們,田無溝,水無流,各過各的日子。」

  張大娘可沒想到小姐想的是這般長遠的事情,但是,這樁親事也因為這一萬兩,徹底的黃了。

  「大娘,我才幾歲,我的婚事還不急,真要找,過個幾年再說吧。」這萬惡的社會,她這身子也才幾歲,就要急著找婆家,找飯票,也難怪這年頭的人說女子要嬌養,因為七早八早的嫁人,不在眼前,要像現代一養三十好幾,沒個對象,或者壓根不想嫁人,這還嬌得起來嗎?爹娘都要糙了。

  「小姐的婚事還要老太太替你操持,往後有機會回去,小姐千萬不要再和老太太頂嘴了。」張大娘苦口婆心。

  「我會看著辦的。」回去薄府,這念頭她從來沒有過。

  原主的爹娘去得早,據說,原主還有個弟弟,但她一點印象也無。

  對她這穿越者來說,那些個所謂的親人不過都是一群陌生人,只因為佔用了人家的身體,得替人家盡點孝道罷了。

  其實要她說,那些個事都太遠了,當務之急是得把屬於自己的第一桶金賺起來,有了銀子她才有底氣,才能在這重男輕女,完全失衡的社會中擁有一席之地,到時候,她想做什麼也才不會處處受制於人,施展不開。

  她無比想念現代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中,只要你有能力,就能恣意過活,揮灑自己,嘗過自由後來到這裡,讓她明白的看見,只有手中有權、有錢,才能站得比別人高,看得比別人遠,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現在沒有任何事比培育菌子更加重要了。

  木屑她有了,黃豆粉、玉米粉、米糠等五穀有機物有了,不過還缺一樣,那就是能裝這些混合物的木盒子,沒辦法,這時代還沒做出塑膠來,所謂的太平包也只能將就著用木板隔處一個空間,再加上石灰,也就是碳酸鈣和水,讓木屑像泥土般儲存養分,讓菌種有足夠的養料生長。

  木盒子的量要多,她不能總是仰賴花兒,自己來又嫌費工夫,反正現在手頭有錢了,分手費不拿來花,更待何時。

  那就用來找木匠吧。

  人就是這樣,一有了錢,就發懶病了,本來可以自己來的事情也就能省就省,不去花那力氣了。

  然而王老漢一聽說她要花錢去找人釘木隔板,鼻子哼出來的氣就像在說——小姐你也太小看我王老漢了,這種小玩意,五歲的時候就難不倒我了。

  既然有人自薦,想讓老骨頭動一動,薄縹緲自然很樂意成全,她把這木頭活兒就交給王老漢。

  橘子醬張大娘都已經煮好放涼裝進罐子,和葡萄酒一起放在陰涼的雜物間裡了,至於菌絲體,等王老漢將木盒子做好,她再去山上找就是了。

  東轉轉,西看看,這一來,手頭上似乎沒有什麼需要她忙的事。

  既然本來很緊要的事都變得不怎麼緊要了,難得能偷個閒,想想能做什麼呢?不如,到縣城去長長眼,看看所謂的縣城到底長什麼樣子。

  她來到這世界,還沒去過縣城。

  實打實的井底之蛙。

  花兒一聽她去縣城,樂得差點找不著北。

  「這會兒去縣城都晚了,能做什麼?」張大娘對這一頭熱的主僕,頭一個有意見。這兒的人去縣城不都趕早的,這時候不早不晚的,集市的攤子都收了,有什麼看頭?

  「我們又不趕集,什麼時候都行,再說,總不會除了集市,縣城裡什麼都沒有了吧?」集市說穿了是一般老百姓為著便宜而去的地方,有錢人的消遣可不只有集市一樣吧。

  目前她還花不起大錢,但花小錢找點樂子,應該是被允許的吧。

  「我就知道我人微言輕。」沒有人把她的話當話,張大娘嘴裡嘟囔著。

  「你要人微言輕我就直接不理你了。」薄縹緲說的是大實話,她若真沒把這個人放在眼裡,連理都不想理。

  張大娘噎住了,小姐這還是看得起她呢。

  「我們會趕在關城門的時候出城的……要不這麼著,大娘也別替我們等門了,要是晚了,我和花兒就在縣城住上一宿,明日再回。」

  「你們兩個小姑娘的,住在外面不成體統!」這是放出去的野馬啊,拘都拘不住了。

  「大娘我們出門嘍!」花兒偷偷吐了舌頭,拉了薄縹緲就走。

  平常她絕對不敢這麼堂而皇之的違背張大娘,只是這回不同,小姐要帶她出去玩,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錯過了,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出門。

  兩人換了一身外出服,薄縹緲從所剩無幾的首飾盒裡挑出個鈴鐺的手環給花兒戴上,走起來來叮叮噹噹的響,非常悅耳,花兒也很滿意。

  主僕倆說走就走,對於縣城,花兒去過那麼一回,雖說是跟著王老漢去賣菌子和銀耳,但有了一次經驗,也不怕矇著頭亂走。

  朱家角距離白樺縣城不過二十幾里路,雖然已經十一月多,但今年的天候倒是不冷,天清氣朗,吸進鼻尖的空氣都覺得清新,讓人心情也舒爽起來。

  要問她來到這個架空的古代,最滿意的是什麼?

  就是完全沒有污染的天空和大地,在現代,除了以崩壞速度迅速融化的冰山,霾害也變成世界各國最為頭痛的問題。

  就這乾淨的空氣及山林田野間不受污染的景色,便能抵得過許多生活和觀念上的不便。

  白樺縣城裡很是熱鬧,不說街市上耍把式賣藝的,還有賣玩意吃食的,叫賣聲不絕於耳,細細看去,當鋪客棧酒樓茶館胭脂水粉鋪子,旗幟林立,生意最紅火的了不起兩層樓高,薄縹緲看著這些鋪子,沒有太多的激情,但勝在古意盎然。

  她的殺手生涯讓她走遍世界各國,就連杜拜也去過好幾次,因此眼前這些,她實在看不上眼。

  只是既來之則安之,總得設法在這片土地上活出個意思來,倒也不用刻意活得多精彩,現在除了糊口不成問題外,就是要日以繼夜的鍛煉這個身子,希望早日能恢復健康,只是想恢復到她原來矯健俐落的身手,恐怕曠日費時,不過她也不灰心,只要她肯努力,有恆心,總能與時俱進。

  因為口袋裡有錢,薄縹緲也不拘著花兒,但凡攤子上她看上眼的,薄縹緲都買下,沒多久,花兒的手上就已經拿不下了。

  兩人逛的十分盡興,又吃又喝,還在一個賣花小姑娘那兒買了一大把稍帶香氣的野生石斛蘭,白中帶紫的顏色看著十分典雅。

  花兒對於小姐花了三文錢去買花,嘟著嘴,花只能看不能吃,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去吃兩碗香噴噴又爽口的餛飩湯麵。

  薄縹緲買了包貴森森的糖蜜梨塊堵了花兒的嘴,又買了一包腌螃蟹,小花兒吃得心滿意足,高興的不得了。

  眼看著天色暗下來,「咱們今晚就不回去了,睡客棧。」得摸著黑回家,這裡可不是有著綿延霓虹燈火的現代,雖然她無所謂,但花兒還是個孩子,她怎麼想都不安心。

  「我們睡哪一家?」嘴巴很忙的花兒對於不回家住客棧一點意見都沒有,少了張大娘在她耳邊嘮叨囉唆,她覺得和小姐一起自在多了。

  「縣城最大、最好的哪家。」她悠哉的往客棧走,誰知道半晌沒聽見花兒的聲響,回過頭一看,這丫頭居然不見了。

  這又是看見什麼被迷得移不開腳了?

  她懶得再回過頭去找,恰好路邊有個客棧,便坐下來等她,點了一碗熱湯喝,湯裡有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餃,味道還不錯,哪知吃完剛起身,就覺得眼前一黑,腦子一閃而過的是她中了人家的道兒……然後就暈了。

  她腦子沉重得像是有千萬小兵卒在裡頭敲打,頭疼得很,迷糊中感覺有人在她身子裡放了一把火焰,就好像身處在只有芭蕉扇能熄滅的火焰山中,燒得她四肢百骸都想呼喊著冰涼來澆滅在體內肆虐的熊熊火焰。

  她太大意了,到了這古意的古代,就忘了人心才不管現代或是古代,都一樣難測。

  想害你的人,臉上可不會寫著「我是壞人」四個字。

  沒多久感覺有個像冰塊一樣的東西靠近了自己,她本能的纏了過去,八爪章魚似的抱住那冰涼的東西,感覺身體的熱度退了些,感覺也舒坦了些。

  只不過那冰涼的物體很粗暴的推開了她。

  她被推離了些,但熱焰又從身體裡燒了起來,燒得她幾乎要化為灰燼,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下意識的往方才那冰涼的物體所在又蹭又扭的過去。

  別跑!就讓我舒坦一會兒吧。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死也不撒手的摟住,那東西見不推不開她,彷彿說了句什麼,就開始脫她的衣服,她不反對,因為那冰涼這麼貼了過來,把她壓在下面。

  因為這樣緊貼著,薄縹緲覺得舒服許多,發自本能的手腳並用,更加黏膩的纏上那東西,並且在那片冰涼上來回的磨蹭,期望能夠更加涼快舒坦一點。

  那東西見推不開她,也就不再客氣,分開她的雙腿,直貫而入。

  接下來,薄縹緲只覺得疼,那疼簡直就像要人命似的,像被一輛戰車碾過,再然後,除了疼酸痛什麼都不記得了……

*             *             *

  等她重新睜開眼,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昏暗的月色,微微的光線幽暗的從窗口透了進來,她幾乎不用適應就看見了背光站著的男人,他那模糊的側影,長身玉立的身姿,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薄縹緲正想屏住自己的呼吸,哪知男人已經發覺她的動靜,冷清的開了口,「你醒了?」

  那熟悉的嗓音……她驚得想翻身起來,孰知這一動扯得她身子疼的差點軟倒回去,倒抽一口氣的同時,心裡已經罵了爹。

  男人繼續道:「今夜之事雖是陰錯陽差,到底玷污了姑娘的清白,若是姑娘願意跟我一起回百京,我稟明家中長輩即可成親,」他頓了下,彷彿斟酌要怎麼開口。「你這破瓜之痛怕是要歇個兩天,並非我不體諒你,是我此時事了趕著要回京,今夜我不會再碰你,你就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們一起上路。」

  薄縹緲愣了好一會兒,還沒從自己失身的大事裡回過神,已從他的嗓音裡知曉他是何人。

  這是何等的孽緣,這男人竟是今日才來家裡退親,要回婚書信物的攝政王君卓爾。

  她的腦子雖然還不清楚,但是稀里糊塗的也聽得出來他們晚上這一場陰錯陽差,難道他和她一樣遭人設計陷害了?而且他似乎並沒有認出她的身分。

  既然遭人設計,只能自認倒霉,怨不了他,也不用他為此娶了自己。

  雖然此世代的女人視名節如性命,不論情不情願,初夜給了人,這輩子不論對方擔蔥賣菜都要跟著,但她不是這樣的女人,而且想想這男人大老遠到朱家角退親、要回傳家玉珮,卻在這種情況下,要與她成婚,實在是為他覺得可笑。

  正想著,男人轉過頭來,薄縹緲很自然的將自己的半個身子都藏進黑暗中。「姑娘若是有家人,我明日便前去提親。」

  薄縹緲想都沒想就搖頭。

  「這是說姑娘隻身一人?」

  她胡亂的點了頭。

  「那姑娘是願意同我一起回京了?」

  這男女之間得要你情我願,兩情相悅,如此作為夫妻才有樂趣,若是彼此無情無意,結為夫妻,只會變成怨偶,自己雖然和他有了肌膚之親,但並非你情我願,他連燈都不願意點,這是怕自己不小心睡了個無鹽女?連彼此的樣子都看不清,若非自己認出他的口音,這樣成為夫妻豈不可笑。

  再者,他這會兒是還沒看清楚她的容貌,要是知道她是他白天才退了親的未婚妻,晚上又跟他……會用什麼齷齪的想法評斷她,她不想知道。

  「你不願意?」他的聲音冷了幾分,身上的寒意也更甚。

  看得出來他不是那種習慣低聲下氣的人,這不一見她沒反應,態度就不一樣了。

  她的皮是古代的原住民沒錯,骨子卻不是,她斷不會因為這件倒霉透頂的事情就覺得自己要嫁給這個男人。

  這不是她的作風。

  「你不想跟我回京,還有你為什麼都不開口說話?莫非你是啞女?」

  「不知……是不是……藥,我……發……不出……聲音。」她粗嘎著嗓音,又刻意降低聲音,這麼破碎的字句,相信他也認不出她是誰。

  「原來是這樣。」

  他還想說些什麼,忽然聽到門口一個聲音響起。

  「主子,事有突變,幾路刺客帶著人把別院給圍了,前院已經著火,請主子趕緊撤退。」

  「步指揮使人呢?」

  「正在前頭派人救火。」

  「我知道了,該怎麼做你知道,前頭有指揮使的人不必管,我隨後就到。」

  「可刺客的目標就是主子,您還前去?」

  「我倒是想看看他是誰的人。」

  外面的人應了一聲,腳步無聲無息的走了。

  刺客?別院?這又是誰的別院?肯定不會是君卓爾的。

  像他這樣的人物就算沒有大張旗鼓的出門,但只要有心,想跟他套近乎的人有的是門道。

  君卓爾頭也沒有回的說:「我有要事待辦,你在這裡等我回來,一應事宜等我回來再議。」放下話,披了白鶴綢緞氅子徑自去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她眼前,薄縹緲忍著身上的疼,撐著下了地,再不回去,花兒不急死才怪!

  她兩隻腿軟得和麻糬沒兩樣,要不是扶著桌子,人就要很難看的栽在地上了,她嘶嘶吸口氣,緩了一會兒,把丟在地上的衣服摸索著拿起來,套回身上。

  卻完全沒想到只是穿個衫子和裙子就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她卻知道,自己再不走,很快就會有人過來。

  她沿著牆根往東走,不敢走院門,就算走起路來腳步虛浮,見到矮牆還是翻牆,翻過去之後腳軟得幾乎要倒栽蔥。

  她很自然的又把罪魁禍首痛罵了無數遍。

  從矮牆翻出來是個園子,穿過月瓶門,看見兩個侍女打扮的丫頭一邊走一邊說:「王爺讓我們過去屋裡伺候那位指揮使大人不知從哪弄來的姑娘沐浴,你說這是不是昨兒夜裡伺候得好了?不過,指揮使大人從北直隸就跟著王爺下來,這一路下面的人沒少往王爺屋裡送美人,可都沒成事,聽說指揮使大人和王爺不對盤,怎麼還讓下面的人往王爺屋裡送美人?」

  一旁的丫頭嗤聲的笑了。「朝廷的水深得很,不是你我能明白的,大人叫我們做什麼就做什麼,閒話別多說,還有,你這話,我倆說說就好了,可別說了出去。」

  多嘴的丫頭壓低了聲音道:「我有那麼笨嗎?我瞧見大管家在王爺的香爐裡放了催情的藥,這事我可是誰都沒說,你瞧王爺這不是聞了那情藥,沒把屋裡的那位姑娘給折騰個夠不會了事的。」

  另個丫頭笑得曖昧。「我瞧著王爺仍是冷冰冰的,既然情藥無效,何必要我們去替屋裡的美女備熱湯?」

  「不管如何,咱們照令行事就是了。」兩人邊說邊去遠了,薄縹緲隱約還聽到其中一個還在說:「你說這白樺縣城一個拔尖的美女都尋不出來嗎?非要到街上去抓?」

  「你還多嘴了。」

  反正是送上貴人床上的,街上見到美的抓了就是,再說會連個丫頭也不帶上的姑娘,身家又能高尚到哪去?還有,錦衣衛哪是按著規矩來的人,被瞧上眼,只能說那位姑娘倒了八輩子的霉,只是瞧王爺對那姑娘的態度,這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啊。

  這姑娘吶,合該是撞了大運,要不然怎麼可能因為露水姻緣就合了王爺的眼緣?這伺寢的對象要換成她該有多幸運?

  兩人一走遠,薄縹緲也不再多想,又從另一堵矮牆翻過去,哪裡知道兩個守衛打扮的漢子守在牆下,見了她翻牆過來,正想嚷嚷著刺客、小偷,薄縹緲二話不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了兩人的啞穴,手刀敲昏了兩人。

  她隱身在花樹後,略微辨了方位,往北直走應該就是街上,也幸虧這別院不像一般府邸的高牆大院,否則如今的自己絕對翻不過去。

  最後她找到一處僻靜的角門,鎖又舊又生鏽,她用力一拉,嘎啦一聲,門外果真是一條巷子,她閃身出來,再把門關上,很快混進了人多的地方。

  令她更頭痛的是,她要去哪找花兒?

  她們在哪走岔的?她又是怎麼跟花兒說的?

  哪茶棧她是不可能再去了,這一去,運氣不好不就成了甕中捉鱉?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兜兜轉轉的找到縣城最大的一家客棧,人家早已關了門,她兜了兩圈,這時卻從一旁的巷子攢出個灰頭土臉的人影。

  「嗚嗚嗚嗚……小姐,你跑哪去了?花兒在這裡等你都等不到,等到夥計都拉下臉來攆我了……小姐……花兒好想你。」

  花兒一身狼狽,這是在巷子裡候了她一夜。「怎麼不進去叫間房歇著?」

  「人家沒想到。」哭了一個晚上,臉又花又髒,像隻小花貓。

  薄縹緲替她抹了抹臉,上前敲了敲門。

  客棧裡的夥計正早起準備煮早飯等開店事宜,聽見敲門聲,驚訝的開了門,她上前要了一間上房,帶著花兒進去。
 
     見到小姐完好如初的花兒,這下子心也穩穩的放回肚子裡,不過她又想起了一樁事,「小姐買給花兒的那些東西都被我弄不見了。」她神情十分懊喪,對於自己丟三落四的迷糊性子不知道要怎麼辦。

  這不是為了找小姐嗎?情急之下哪顧得上那些,就全扔了。

  「等回家的時候再去買就是了。」談不上什麼貴重的物品,都是些小玩意,說完,薄縹緲就大大的打了個哈欠。

  「小姐這麼累,是因為在找花兒嗎?你的脖子也跟花兒一樣被蚊蟲叮咬的?花兒餵了一宿的蚊蟲,手腳也全都是叮包。」她說著撈起褲管,果然密麻麻的紅豆冰。

  薄縹緲連忙低頭看著脖頸下的紅痕,臉上一紅,掩飾道:「想不到這縣城的蚊蟲比朱家角的還要厲害,一個晚上就被叮成這樣,瞧你花貓似的,趕緊去洗個澡,我也一身的髒,洗好了,咱們睡到自然醒。」

  花兒點頭,小姐說什麼都是對的。

  薄縹緲讓小二送來兩個大木桶和熱水,用屏風隔起來,她和花兒一個人一邊,泡了好一會兒,才覺得整個人有活了過來的感覺。

  這破瓜之痛還真不是立刻就能緩解的,看來她一整天都得在床上待著了。

  她不可能因為這次的陰錯陽差就要賠上婚事,若是因為這樣就談論婚假,嫁給那個男人,她還不如撞豆腐自盡去。

  更何況,她壓根沒想過要嫁人,在現代那種高喊男女平等的年代不想,在這種男女極度不平等,女子比貨物還不如的古老年代更不想,這年代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後院一堆爭寵、爭鬥到你死我活的女人,她還嫁人?又不是活膩了!

  不說她現在不再受國公府管,就連親祖母恐怕也直想著她這麻煩精最好就死在外頭,別回去煩她了,只要自己攢足了銀兩,做個山中女大王,豈不痛快?

  既然不想嫁人,清不清白也就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了。



【第五章】   三姑六婆的貪婪

  薄縹緲睏到不行,她看花兒也已經換了衫子,便吩咐她讓小二來把浴桶搬出去,還記得要打賞人家,就爬上床去補覺了。

  薄縹緲這一覺睡了好幾個時辰,起來仍然覺得身上每一處還帶著酸痛,此時花兒探頭進來說:「小姐,你真不是普通的能睡,花兒肚子餓得受不了,正想叫小二哥給我們送飯進來呢。」

  「我也餓了,你乾脆叫一桌席面進來,豐盛些,銀子不是問題,吃完我們買了東西,趕緊回家。」再晚,城門要關,她們又要在縣城逗留一晚,還真不必了,還是早點回家吧。

  薄縹緲的提議正中花兒下懷,她開心的像撿到大錢,很快把小二叫過來,好生一番吩咐。

  小姐給她買的東西都被她弄丟了,小姐不只沒有罵她,還讓叫席面,小姐真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了!

  小二是懷疑的,兩個姑娘哪吃得完一桌席面,不過既然拿了人家的銀子,他還是讓廚子做了一桌菜送進房裡。

  一桌席面難不倒花兒,大快朵頤之後總算些微的補償了她失去心愛小物的遺憾。

  主僕倆難不倒花兒,結了賬,薄縹緲趕去成衣鋪子給張大娘和王老漢買兩身衣服,又給花兒買了糖葫蘆,兩人這才出了城門往家裡趕。

  回到家,天色已經暗了,薄縹緲讓花兒把衣服拿給張大娘,揮手道自己有些睏,先去睡了。

  花兒不解的嘀咕,「小姐的身子還是很弱啊,今天都睡了一整天了,怎麼又睏了?」

  薄縹緲哪是睏了,她是怕露出馬腳來,張大娘可不是生嫩的姑娘家,要是讓她看出什麼就不好說了,而且,她走了這麼遠的路,身子更難受了,才想回屋去躺著。

  隔日在屋裡又歇了一天,薄縹緲的身子才恢復許多。

  她又帶著花兒往山上跑,對於去縣城的熱情消退很多,自然也無從得知君卓爾為了找她,差點沒把整個白樺縣翻過來,在找不到人的下,決定延後回百京了。

*             *             *

  這對政務繁忙,恨不得把十二個時辰掰成二十四個時辰來用的攝政王來說,逗留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縣城,是件稀罕到不得了的事情,尤其還是為了一個不知姓名、不知模樣的姑娘。

  尋人是一回事,君卓爾也沒忘自己是被人算計,得找出個前因後果,這才不得不逗留在這烏煙瘴氣的小縣城,本來就不是什麼和藹可親的人,臉色一沉,隨伺的親衛們個個噤若寒蟬,恨不得把自己縮到最小。

  他伏案批閱八百里加急送過來的奏摺和卷宗,屋子裡只有卷宗翻閱的聲音,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王爺。」暗衛憑空出現。

  君卓爾的手頓了下,無需言語,親衛自動退下,他手裡的硃砂筆也擱下。

  「結果如何?」

  暗衛身材矮小,有張很平庸的五官,丟到人群裡誰都記不住的臉,他呈上一疊口供自白書,「回王爺,屬下已經從活口嘴裡撬出話來,別院走水和刺殺一事,是朝堂上幾位大人的意思。」

  「衝著本王來,有哪幾位大人對本人意見這麼大?」他淡淡問道,深沉的眸子,黑得讓人害怕。

  其實從輔佐少帝開始,刺殺他的事一直從沒少過,但是暗殺這種事,誰能習慣得了呢?他的命是父母給的,誰能越權回收?

  「尚書令馮梔,戶部尚書張白。」

  朝上針砭時事,針鋒相對,爭得臉紅脖子粗是常有的事,戶部是朝廷的錢袋子,向來油水甚豐,他不過是駁了張白重新鑄錢的摺子,這就讓他這麼不舒服了,看起來他是擋了某人的大財路了。

  至於尚書令馮梔和張白是兒女親家,姻親關係,兩家互動熱絡,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兒女親家結得真有意思……一條船上的螞蚱啊!

  「拿我的信物去御史台,讓平紫桁尋個由頭把馮梔送回老家。」至於回老家途中會發生什麼人力無法抗拒的災難,誰又知道呢。

  做錯事,讓一家人跟著陪葬,馮梔啊馮梔,你真是罪孽深重。

  御史中丞平紫桁剛正不阿,一個憤世嫉俗、眼裡揉不進沙子的人,只要把這兩人的諸多行徑送上御史書案上,其他就不需要他煩惱了。

  為了維持朝廷上微妙的平衡,他一向不愛動這些老頭子,因為牽一髮動全身,也錯不開手,他們卻以為自己拿他們沒奈何。

  對了,還有個張白,年紀也大了,是到了該告老還鄉的時候,把位置讓給年輕人,可喜可賀。

  告老還鄉可就忙了,京裡的宅子要發賣,產權要處理,因為回來遙遙無期,這不得把多年來貪污銀兩、百官的孝敬銀、利用職權的獲利等罄竹難書的賄賂給帶走……

  會不會有狡兔三窟?這就交給錦衣衛,這等抄家滅族的事他們最在行。

  國庫多了這筆進賬,應該也是場及時雨吧。

  暗衛聽著,後背冷汗淋漓,掌心捏了滿把的汗,根據他多年替王爺辦差的心得,寧可得罪閻王,也莫要得罪攝政王。

  「誰敢擋本座?本座要見王爺!」

  前院忽然傳出慷慨激昂還帶著幾分陰惻惻、讓人聽了毛骨悚然的聲音,而且沒帶什麼敬意。

  君卓爾眼皮子沒掀一下。「照我的吩咐下去辦事。」

  暗衛瞬息無蹤。

  但前頭的聲音仍舊入耳。

  「王爺有令不見人。」侍衛不卑不亢。

  「本座非見王爺不可!」火力直衝九霄,大有不讓見就硬闖的氣勢。

  「指揮使,請不要為難我等!」鏘鏘鏘,刀劍出鞘。

  君卓爾瞄了眼已經回來的親衛,親衛得到示意,去把緊闔的門打開。

  「王爺!」步從容快步進入,君卓爾倚在太師椅上,動也沒動一下。

  以往,他看到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是少帝的刀子,替少帝辦差,也只聽從今上一人的命令,不管錦衣衛的名聲在外頭有多臭,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不巧卻在北直隸遇上,一起南下。

  沿路步從容勾結地方官蠢蠢欲動,本就令他不喜,不想來到白樺縣步從容還不死心,竟把齷齪的手段打到他頭上來,先是邀集地方官員士紳設宴款待,待他微醺迴轉,還用情迷香誘使他失控。

  即便他武功再高,在乍開門迷情香便撲鼻而來的同時閉了氣,甚至把香爐丟出窗外,一小口的迷香還是鑽進了肺腑。

  以他的內力想逼出那情香絕無問題,最糟的是他發現帳幔中肢體橫陳、渾身脫得精光的雪白身子,就遲疑了那麼片刻,酒力發作加上那霸道的迷情香,以及女子不停的糾纏,他便放縱自己沉淪了。

  敢設計他,這個步從容到底是有多想死?

  步從容仗著自己直接聽命皇帝,的確是沒怎麼把攝政王放在眼裡,但攝政王的品階是超級一品,而他不過是三品指揮使,論品階倫理,他是得好好的捧著攝政王的。

  當然,這般拉攏,自然有所圖。

  他從來不否認自己是個有野心的人,他想走的路,太需要像攝政王這樣的助力。

  因此他沿路精心巴結諂媚,金銀珠寶美人,無一不送到這位王爺手上,哪裡知道他就是各油鹽不進、不識時務的人,對他的好意,完全視若無睹。

  這回,君卓爾好不容易對暖床的妓女上了心,誰知道那妓女竟然跑了,君卓爾開始秋後算賬,把怒氣發到他身上來,這口氣,他步從容吞不下去,也不想吞。

  但即使怒火衝天,一口血都快吐出來,面對君卓爾,步從容還是努力調勻了口氣道:「本座不解,攝政王哪來的權力降本座的職?本座不服,王爺雖然位高權重,也管不到本座頭上。」

  君卓爾從眾多的奏摺旁拿出一個明黃捲軸,「步指揮使自己拿過去看,這是陛下的手諭。」

  剛送到的熱騰騰的手諭,說他先斬後奏也行,在還沒拿到皇帝手諭之前便降了步從容的官,哼,他君卓爾難道連這點權都沒有嗎?先斬後奏又如何?

  步從容攤開一看,臉色大變。「不,陛下不會這麼對待我的。」

  「你讓人對本王下迷藥,以下犯上,單就這一條,不必向今上稟報,本王就能剮了你,如今只將你削等降為白戶,你這麼不滿意,又或者步大人對總旗這職位比較有興趣?本王也能如你所願。」

  從頭到尾君卓爾的語氣沒有高一分,也沒低一分,但向來殺人不眨眼的步從容卻流了一頭的冷汗。

  他原意想拉攏,哪裡知道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縱使他有滿腹的不甘心,他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總之,來日方長。

  這筆賬,他記下了。

  妄想更往上爬的夢碎在君卓爾手上,步從容這下把他給恨上了。

  這也難怪,步從容雖然直接聽令少帝,但他的出身不好,祖上是個殺豬的,好不容易有機緣得到錦衣衛的缺,死拼活拼,拼到三品指揮使,已經是極限了,但是他不滿足,官場中人,誰不想更上一層樓,像他這樣不進反退,是神仙都不能忍。

  他忍下了,但他是誰?

  他是睚眥必報的步從容,等著吧,他會回來的。

*             *             *

  君卓爾延遲回京的消息在隔了許多天後,還是傳到了朱家角。

  誰叫百濟王朝上自貴族,下至百姓都有顆愛好八卦的心,君卓爾到處找個美女姑娘的消息,本來不算什麼事,卻因為他的身分,加上他專程來白樺縣城退婚的事情不知怎麼傳開了,便成了一樁最勁爆的香艷緋聞了。

  道聽途說的版本有許多,單單在朱家角這個小地方,就有人說攝政王與那不知模樣的姑娘本是青梅竹馬,被橫刀奪愛的未婚妻搶走了王妃的名頭,攝政王為了和這女子比翼雙飛,這才遠道來退親,哪裡知道卻把心愛的女子給弄丟了。

  這完全就是狗屁不通的說法。

  另個版本是——攝政王這門因父母之命定下的親事,本來他就看不上眼,不想來到白樺縣卻看上了縣城裡的姑娘,兩人在不知對方身份的情況下共度春宵,這其中又把兩人共度一晚的情形描述得香艷悱惻,直逼春宮話本子。

  薄縹緲聽花兒回來轉述,直翻白眼。

  她實在不明白,這位攝政王找她做什麼?說穿了不過一檔烏龍事,他還當真要把被他當面退親的她娶回去不成?

  當晚只有淡淡月色,兩人別說互相把對方看清楚了,她就連嗓音也是假的,若非憑著他們之前那一面,她也不會知道他是誰,他這般尋覓,腦袋莫非是壞了?

  他若知道他要找的人和被他退親的是同一個人,不知道會有什麼精彩的反應?

  薄縹緲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去了。

  她的心思稱得上縝密,但是向來放在公事上,生活上則是過得隨意散漫、沒有章法,完全隨著性子來,只因為上一世的自己是家族裡唯一的女子,她又是爸媽的老來女,不說祖父、曾祖父把他放在掌心裡疼愛著,就連她一頭栽進那賣命的工作,眾人在反對無效之後,也只能含淚讓她去飛。

  飛來飛去,把命給飛掉了,她對不住那些把她當成命在疼的親人們……

  她很後悔,後悔沒有在他們身邊多陪伴他們,那些個對她如珠如寶,寶貝著她的親人。

  可如今她也回不去了,再多的後悔也不能彌補什麼,所以,這一世,她要讓自己活得不後悔。

  她連續幾天將從山上取來的菌絲體都植入了混合著木屑和許多營養粉的木盒中,培菌期間定期的添加米糠補充養分,接下來,只要等著長出菌子和銀耳就是了。

  由於在朱家角她本來就是個引人注目的所在,自從她常常出來走動,不再那麼神秘,而且還不坐輪椅後,村人不論男女有事沒事就愛往她這兒瞧。

  她也知道自己既是外來戶,又長了一張禍水的臉蛋,雖然已經和葛國公府沒什麼關係,但在這些人的眼中還是個特立獨行的存在。

  偏偏原主一來就鬧出一攤子的事情,把名聲搞臭了,吞金跳塘的事跡讓八百年難得出件新鮮事的村子宛如滾水沸騰了好幾個月,所以儘管她帶著花兒在山上來來去去,也沒有人敢過來和她套近乎。

  她很能理解這些人心裡想的是什麼,原主既然是個什麼都做得出來的性子,有家室的男人怕家裡的婆娘和她來往,帶壞自己的女人;女人嘛,想的也是同樣一回事,怕她勾引了自家的男人。

  要薄縹緲說,這些人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她哪來這麼好的胃口、精神、體力和時間,去和村人們打交道?

  不說那些個男人放屁打嗝摳牙摳腳丫一點也不避著人,也不說女人東家長西家短的道人是非過日子,你不來,我也不去,各自掃門前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仗要打,道不同不相為謀,各過各的日子,再說姊忙得很,忙著攢錢活口,哪來的美國時間去和這些人博感情?而且這時代看重族人的力量,一枝獨秀不成材,萬木蔥蘢才是春,就算是村子,也習慣同姓人家擰成一股麻繩,看在同姓分上能多加照應。

  像薄三娘這樣的人家,少之又少,薄縹緲本著「山不來就我,我也不去攀你這座山」的道理,關起門來過日子,可該找上門的還是找來了。

  幾個婦人聽到家裡的漢子說在山道上碰過薄縹緲好幾回,見她背簍裡滿滿的東西不知藏了什麼,回到家把這事說給家裡的婆娘聽,反應快的,就像如今站在薄家門前的朱嬸子和黃三媳婦就是。

  朱家角,住的多姓朱,這朱嬸子便是其中一戶,黃三媳婦則是從別的村子嫁過來的,兩人比鄰為居,一塊做家事,一塊罵小孩,一塊罵自家漢子,背著說公婆壞話,倒也合拍。這不,朱嬸子約了黃三媳婦一塊壯膽,過來拍薄家的門了。

  「誰家的大門像他們這樣整天關著,合著是不歡迎咱們這些鄰里來串門子。」嘴巴一刻不得閒,一閒就嗆得慌得朱嬸子對這麼沒有動靜的門,忍不住叨念,手伸長又要往上拍。

  對她們這些在鄉下住了半輩子的人而言,家家戶戶從不落鎖,也不關門,誰家生了孩子,哪家夫妻吵架,村頭有個事,村尾的人馬上就能知道,這才叫家常。

  這姓薄的一家,就是個不正常的人家,沒田沒地,也不知道靠著什麼營生過活,整日關著門,也不和大家通個氣,看著就是個怪。

  聽說好像不再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了,就像她那口子說的,嬌滴滴的大小姐不也得上山尋路子。

  唉,落魄的鳳凰不如雞。

  「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規矩多。」黃三媳婦在路上可問清楚了,朱嬸子好奇人家從山上找了什麼能發財的好東西,想來試探門路,分杯羹。

  她們家裡上下都十幾口人,靠著幾畝地在過活,收糧時,扣掉稅收,就剩那麼點糊口的糧,要是真能問出什麼來,家裡男人能多個進項不說,日子也能過得寬鬆些,不再緊巴巴的。

  兩人都沒有想到門開了後,露出的一張精緻小臉蛋,正是被人談論的事主。

  薄縹緲穿著一襲窄袖淺粉色衫子,天冷,她又在上頭加了件更深一點的深桃紅褙子,她本來就長得標緻,桃色襯肌膚,又適合她這年齡的少女穿,白凈出眾的美人臉染著一層剔透的粉色,顯得眉眼更加漂亮動人。

  「原來是兩位嬸子,可有事?」她的聲音不是嬌嬌女那種軟糯嬌憨,是帶著股清淡的冷靜,剛開始聽不習慣,但很快就令人沉溺其中。

  說起來要不是有事求上門,朱嬸子和黃三媳婦還不曾這麼近的和薄縹緲面對面過,對薄縹緲的容貌,兩人都驚艷了一把。

  鄉下女子養的再好,也是得幫襯著家裡做事的,每天劈柴幹活,做飯、洗衣,活兒多得做不完,大多手糙臉粗,頂多等到被人相看中意的時候,讓娘親拘在房裡養個臉白,也就這了。

  哪像這個薄姑娘,膚白如雪,嬌嫩得好像水一般,黃三媳婦人忍不住摸了下支架黝黑的臉,朱嬸子也挪了挪自己的鬢邊髮。

  這一摸一碰猛地回過神來,朱嬸子乾笑道:「怎麼是薄姑娘來應的門,那顧門的糟老頭呢?耍滑摸混去了?」

  「你們找王大叔?他在後頭忙著呢,兩位嬸子稍待,我去讓他過來。」

  「不不不,我們是來找姑娘你的。」朱嬸子猛揮手。

  看來,這位怕也是不會請她們進門去喝水坐坐慢慢聊得角色,她的手可始終扳著門板呢。

  雖說一個姑娘家家的,能有多大力氣,要比手勁兒,她朱嬸子可不輸人,只是頭一次上門,不好一下撕破臉皮,這位姑娘從不出門串門子,在朱家角也沒有可心的姊妹淘,想打探,無從打探起,只得厚著臉皮上門來問能發財的事,既然她不讓進,她們也就不進去了。

  只是這說法,總要給一個吧。

  「嬸子找我有事?」

  她們彼此看起來就不像同一掛的人,年齡是、話題是,這樣有能夠談到一道的地方嗎?再說,素無往來的人,一來就給你哈腰,禮多人肯定怪的。

  「大妹子,我呢是直接的人,也不拐彎抹角,聽我那口子說大妹子天天上山,這可是找到發財的路子?怎麼說我們都是村子的人,互相幫襯也是應當的不是嗎?」她們人是不進去了,那眼珠子卻到處的轉啊轉,賊溜得很,可惜薄家不是那種一眼就能望盡的巴掌大四合院,所以朱嬸子再怎麼看也看不到什麼。

  「我要是發財了,還在這村子嗎?早就搬到縣城還是府城去了,朱嬸子應該是誤會了什麼了。」

  「哪來的誤會,我那口子明明說你的背簍裡滿滿都是東西,而且三天兩頭就往山上跑,簡直把大山當你家廚房了,所以那上頭肯定是有好東西。」朱嬸子一口咬定薄縹緲是私藏了好東西。

  就算得了好東西,憑什麼人家就要分你一杯羹,你是人家的爹還是娘了?

  薄縹緲知道她種菌子的事情沒辦法掖著太久,只是這麼快就聞風而來,可見這村子裡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呢,來問究竟的速度比她預想中快了許多,誰說鄉里人腦筋就不好使?一旦涉及他們的利益,可精明的了。

  「我是上山去了,得了些菌子還賣了錢。」

  朱嬸子用肥胖的肘子頂了頂黃三媳婦,用眼神說道:你瞧,被我說中了吧。

  「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我姑母又不在家,家裡幾口人要吃飯,我身為他們的主子總是要想辦法,所以這不是上山去找點野菜和菌子度日,不想被朱大哥見著了,也不瞞兩位嬸子,我一個人小手小腳的,總是往山上跑,也不是個法子,山上那些野獸多嚇人。」薄縹緲做出害怕貌,而她的相貌真的很容易騙人,人長的好,態度也不差,加上一些肢體語言動作,能騙到一票人。

  果真,朱嬸子就吃她這套,忙不迭的點頭。「你這嬌滴滴的樣子,還能上山去也不容易,我家阿蘭我就不讓她上山,她要是敢把我的話當耳邊風,看我不打斷她的腿才怪。」

  是,別人的孩子不是孩子,只有自家的孩子才是孩子,這也是有娘和沒有娘的差別,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

  草嘛,沒人護著,凡事得自己來,暈倒裝死,裝給誰看?在外頭闖禍,沒人替你收拾,很多是不在於能不能,而是就算不能也要變成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也就這麼回事。

  「嬸子想知道我從山裡帶什麼東西下來?就像您說的都是鄉里人的,就進來瞧瞧吧,甭我說我自己蒙著頭發財,不照顧鄰里。」薄縹緲把手放開,讓她們進屋。

  兩人互看了一眼,十分意外薄縹緲的好講話。

  不都聽說這位小姐脾氣壞又衝,罵人又打人的,怎麼看起來傳言有誤啊。

  兩人進屋一眼看到的就是好幾處高低的木屑堆,整齊的堆在院子裡。

  院裡王老漢和張大娘、花兒,正分工合作的忙活著,一個用鏟子將木屑鏟進三邊的木盒中,抖動後抹平,放到一旁,一個負責將之排放到釘好的木架上,一個拿著竹掃帚把散置四處的木屑往中間掃,看見朱嬸子和黃三媳婦進來,三人完全沒有想搭理的意思。

  「就這木屑堆,你想用這些沒用的木屑種菌子?」朱嬸子終究是漏了口風,王老漢帶著花兒去縣城換銀子的事情,還是被進城的人撞見了,回來說了一嘴,朱嬸子本來沒放在心上,直到又聽見自家那口子叨念,這才把其中的關鍵連在一起。

  「我一個小女子天天上山,大娘不放心,所以才尋思不如試著種些菌子看看,要能種出來是運氣,種不出來也就沒辦法了。」薄縹緲避重就輕,說得很簡單。

  黃三媳婦捻了些粉末,用手指搓了搓。「這裡頭應該不只有木屑吧?」

  「這裡頭我還摻了些粉頭、米糠和一些別的。」薄縹緲簡單帶過,她不介意她們去研究,但能不能研究出個所以然,她就不負責了,自己連一桶金都還未賺到,培養土就這樣亮給她們看,夠仁至義盡了吧?她們再有什麼不滿,可就不關她的事了。

  「你說這混著的都是些什麼呢?」黃三媳婦喃喃自語,乾脆彎下腰,手裡抓了一大把,毫不客氣的放進荷包裡,就連張大娘用眼剜她都假裝沒看見。

  這是明著搶啊!

  這個,是個有心思的。薄縹緲暗忖。

  朱嬸子看黃三媳婦抓了一把,她也不落人後,也抓了一把攢在手裡,「我說大妹子,你確定用這些個東西就能種出菌子來賣錢?」

  「嬸子言重了,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我自己都還沒種出東西來,可不敢打包票,嬸子們要是沒有種出菌子來,可別怪到我頭上來。」看也讓你們看了,培養土拿也拿了,能研究出成份來,是你們本事,要是沒看出門道,也不能怪她。

  何況,她自己都還沒收成,就把種菌子的法子透露出去,誰還敢說她不仗義?

  只是,人性通常有許多讓人防不勝防,譬如,軟土深掘。

  「大妹子,不是朱嬸子要懷疑你,你這一目了然的,真的沒藏什麼我們看不到的配方之類的?」

  薄縹緲還真被氣笑了。「我都讓你看了,你還不滿意,要不,你把培養土留下來,自個去琢磨。」

  黃三嬸子拚命拉朱嬸子的袖子。這是發哪門子瘋,直接問人家有沒有偷藏步數,這不是不知好歹,不知所謂嗎?

  「我這不是問上一嘴嗎?……」朱嬸子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妥。

  「兩位看也看夠了,花兒送客!」她下了逐客令。

  花兒早看這兩個女人不順眼,一聽到小姐號令,大馬金刀的提著竹帚就過來,那氣勢駭得兩個女人灰溜溜的跑了。

  兩個女人的腳才踏出薄家門,花兒一個箭步就把門砰一聲關起來,還對著門板做鬼臉,她最討厭這種不要臉的三姑六婆了!

  平時在村子裡碰到,只會極盡挖苦她又傻又呆還沒人要,以前她小,這些個婦人就算看到自家小子欺負她,不但不會制止,還裝作沒看到的走過去,這會兒小姐好不容易想到個可以賺錢的法子,她們還好意思腆著臉上門來,什麼叫不要臉,就是這種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6 07:30 PM 編輯

【第六章】   被挾持求自保

  張大娘卻是憂心忡忡,雖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說這村子的人都是貪心近利的德性,可也夠叫人心悶的了。

        「小姐,你怎麼就讓她們進來?瞧她們多貪心,都抓了一大把的木屑。」

  「木屑不值錢,她們愛就給她們。」

  「可菌子都還沒種出來,就讓她們把這培養土給看去了,她們要是學了起來,可怎麼辦?」

  「我是特意讓她們看的,今日不讓她們進來看我們做什麼,明日、後日,搞不好以後天天都會上門,與其煩不勝煩,不如就讓她們看個究竟,才會死心。」薄縹緲心裡早有盤算。

  「小姐不怕她們把那些個什麼都參詳出來,咱們豈不百忙一場?」她越想越有可能,聲音就急了。

  「無妨的,大娘,我說了,她們要能把成份拆開來看,若能看出門道,是她們厲害,但就算這些都讓她們看去了也不打緊,我還留有後步。」她們壓根不知道要怎麼取菌絲體,把菌體種進去。

  雖然她補保證以後會不會有人也曉得要先植進菌絲體,但那也是以後的事,而且有競爭才有進步對不?

  那是她已經把第一桶金賺到手,別人來分一杯羹,對她來說已不重要了。

  菌子的生意是否能做長遠,她並不介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除了白樺縣城,這個百濟王朝可大得很,有本事有能耐的人更多,她並不執著非要走這一行,短打帶跑,比較適合她。

  張大娘見小姐心裡拿了主意,也慢慢的放下心來,她雖然不像花兒那樣把小姐的話當成聖旨,全心全意的信任,但是現在這位小姐和以前很不一樣,她願意試著相信她,相信她會帶領他們走到一個新的格局,而不是只能一輩子在這泥地裡打滾。

  隔天,不是那麼情願的薄縹緲又去了縣城。

  她還真不怎麼愛走這一趟,尤其在那位攝政王還逗留在這裡的時候,她怎麼想都有種自投羅網的感覺。

  儘管寒毛豎著,她還是硬著頭皮,帶著花兒進城去。

  臨行前,張大娘拿了釘簡陋的帷帽讓她戴上。「小姐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外面什麼人都有,能避著還是避著的好。」

  都入冬了,這帷帽不能擋風又遮不了雨,何況她有武藝防身,就算大內高手來她也不怕……但看在張大娘殷殷的目光下,她還是戴上了。

  她得承認,張大娘的目光比大內高手還厲害。

  這麼乖巧端莊又聽話的小姐,讓張大娘頗感安慰,要知道小姐這容貌太招人了,他們四人在這裡無權無勢,要是因為長得太好惹上不該惹的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到時候誰會來救她們?

  沒多久,薄縹緲和花兒已經站在一家名叫仁惠堂的藥鋪前。

  據路人說這家仁惠堂是縣裡最大、生意也是最好的一家藥鋪,不只替人抓藥,還請了坐堂大夫看診,也常施藥濟貧,頗得好評。

  可她百般不情願,為什麼還要上縣城來?

  這不是因她日前得了塊黑黝黝的玩意兒,聞著有股香甜清幽的味道,張大娘和王老漢翻來覆去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殺手的嗅覺是靈敏的,好吧,就算那已經是過去式的職業,但她直覺那是個好東西。

  於是便來讓藥鋪的掌櫃替她掌掌眼了。

  再說她的運氣也不會背到又遇見那閻王的地步……吧?

  她很努力的給自己做心裡建設。

  鋪子不大,裡頭兩三個看病的老幼,幾個夥計管抓藥收錢,有藥童看顧外頭小爐裡熬的藥湯,掌櫃則杵在櫃檯後撥算盤珠子。

  薄縹緲一進來就聞到濃濃草藥味,對於這個味道,她並不排斥。

  不論中醫、西醫,為著都是救人,西醫救急,中醫治本,完全不衝突。

  她也不急,摘下帷帽,待前頭的人都走了,這才走到夥計面前,花兒在她的示意下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這是?」夥計一愣,感覺到手裡的份量。

  「小哥,我找掌櫃的,有事相商,可否勞駕知會一聲?」

  夥計一愣,感覺到手裡的份量,看了眼正微皺眉頭在看賬目的掌櫃,視線這才回到薄縹緲臉上,這一看,趕緊揉了揉眼睛,話都有些不會說了。「我們……掌櫃正著,我……去幫你說一下,你等著。」

  一年將盡,又是月底,上頭的東家已經在客棧候著掌櫃把這一整年的賬本送過去,掌櫃忙著盤點這一年的收入支出,脾氣跟暴雷似的,誰去打擾他都要先得個白眼,因此這些日子大家盡量能避就避,但握著手裡拿碎銀,他決定去碰碰運氣。

  那碎銀起碼有二錢,傍晚下工回家可以給小囡囡和老娘買點什麼好吃的。

  也不知夥計向掌櫃說了什麼,只見掌櫃揉了下眉心,望向薄縹緲這邊,薄縹緲見著,朝他屈膝行了禮。

  做生意的不打笑臉人,他放下撥算盤的手。

  只見夥計笑咪咪的小跑出來。「姑娘,我們掌櫃的讓你過去,只是長話要短說,我們掌櫃忙得很。」

  「謝謝小哥。」她這一笑,笑得夥計又愣了下,等人走過身邊,他才回神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頭,哎喲,這是想什麼呢?人各有命,姑娘再美也不會是他的!

  薄縹緲讓花兒在長凳上候著,她徑自走到掌櫃面前。

  「姑娘要找老叟,可是有事?」掌櫃穿著繭綢黑緞袍子,有張溫和的臉,看著無害,但眼裡閃爍的精明卻瞞不了人。

  「不知掌櫃的如何稱呼?」

  「老叟姓汪,姑娘稱呼我汪掌櫃就好。」

  「汪掌櫃,小女子住在朱家角山下,偶爾上山得到此物,因著是在一顆沉香樹上發現的,想說帶來這裡請掌櫃的替我掌掌眼,不知掌櫃的可否願意?」

  掌櫃的聽到沉香樹,眼底快速閃過什麼,很快掩去。薄縹緲將手中的包袱放在櫃檯上,慢慢打開布包,露出一個木頭盒子,盒子裡,一顆不規則、黑黝黝的木頭就躺在其中。

  掌櫃看了一樣,臉色微變,「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他走出櫃檯,那些個賬目也不管了。

  「汪掌櫃請帶路。」她很快收起包袱。

  汪掌櫃將薄縹緲領進一間小室,讓人上茶點,薄縹緲心裡知道,這是有譜了。

  汪掌櫃非常慎重的將那團木頭抱出來,又拿來一支水晶磨成的透鏡反覆的查看,足足經過一刻鐘才把透鏡放下,又捻了捻方才碰過的指頭,確定上頭留有油脂,暗地點了頭。

  「老叟有個不情之請,我想從這沉香木中削一片下來作為試驗?」他表情殷切,有種難以言喻的迫切。

  「汪掌櫃的請便。」

  汪中大喜,讓人打一小銅盆的水來,用刀輕輕裁下一小片的沉香木,然後掰下一小角放進口裡,一大半丟進了盆。

  奇異的是殘餘的粉末竟自然的團成珠,散發出微微香氣來。

  薄縹緲笑咪咪的看著他折騰,汪掌櫃這麼大費功夫,可見她從沉香樹的窟窿裡掏出來的是個頂頂好的東西。

  只是她仍默不作聲,做出符合她這年紀該有的樣子。

  汪掌櫃在咀嚼間,露出一點黃牙,黃牙上黏著那黑色的木屑,而放進水裡的沉香片就那樣浮在上頭,宛如鴉羽。

  汪中很捨不得的將口中那角沉香咽進肚子,一副好像吃了滿漢大餐那般心滿意足,接著眼珠子轉了好幾圈,神情比剛開始多了兩分的試探。

  「敢問姑娘來仁惠堂之前可去過別處藥鋪?」

  「倒是不曾。」她很老實,一得知仁惠堂是縣城最大的藥鋪,就直奔而來,沒有考慮別家,也只有最大的藥鋪才吃得下她想賣的東西啊。

  他的笑容又多兩分。「姑娘送來的這木頭是沉香樹結成的奇楠香,一個人要積了三輩子的陰德,才能聞得奇楠香,要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才可食用奇楠香,老叟托姑娘的福,吃了一角的香,甚幸、甚幸!」

  「掌櫃的好說。」她不是很相信那種積了什麼幾輩子陰德的說法,她上輩子是殺手,雖說殺的都是十惡不赦的政治人物、大奸大惡之人,手上卻是染了不少血腥,她不以為自己是什麼好人。

  所以對掌櫃的說詞,採取的是他說他的,她聽她的,心裡自有一本賬。

  「姑娘這好物可否割愛賣給仁惠堂?」

  「掌櫃的要出價多少賣我這奇楠香?」做生意她不繞彎改道,既然人家開口要買,只要價錢談妥便行。

  這可難倒了汪中,在前朝,上等品沉香是一兩沉香一兩金,到了本朝就變成了一寸沉香一寸金,這團奇楠香少說有幾斤重……這主意,他沒辦法拿。

  「要不這樣好嗎?鋪子的少東家正好來到白樺,如今就在客棧裡,可否請姑娘移駕,面對面的商談?」

  從一開始就被那塊沉香迷住的汪中這時才真正打量起薄縹緲,他原以為鄉下的姑娘家不像京中那些個名門閨秀大氣,但這姑娘雖然荊釵布裙,卻完全無掩她奪目清亮的光輝,尤其那雙鳳眼明亮水潤,好像雨過天青的晴空萬里,讓人不敢小覷。

  鄉下人家哪養得出來這樣氣度芳華的姑娘?

  薄縹緲對汪中的印象也好,不說這奇楠香價值多少,這位掌櫃從頭到尾都未曾流露出一絲貪婪,和這樣的人做生意其實是很爽快的,不耍心計,不躁進,恪守本職,非常難得,這樣的本質在講求功利的現代已經很少見了。

  她慨然答應和汪掌櫃走一趟客棧。

  汪中喚來夥計讓他跑腿,趕緊去向少東家稟明這件事,他隨後就到。

  於是薄縹緲帶著花兒隨同汪掌櫃去了縣城最大一家客棧。

  她和那位少東家還算相談甚歡,最後薄縹緲婉拒那位少東家要請吃席的邀請,從客棧出來的時候,都過午時了。

  「小姐,那席面上好多好吃的肉,我們不吃嗎?都晌午了呢。」花兒不像薄縹緲健步如飛,她走得依依不捨,就差沒有一步一回頭,對那些沒能吃進肚子的山珍海味憑弔一番。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那是鴻門宴,吃了你就被賣掉了。」薄縹緲以為花兒最令人驚訝的才能就是她的肚子有個計時器,分秒不差的知道該用早飯,該用午飯還是晚飯了。花兒不明白什麼叫鴻門宴,但賣掉她這個她知道,她不喜歡。

  她閉嘴,繃起小臉,不說話了。

  薄縹緲看了精力突然被抽光的她一眼,「想吃肉還不簡單,改天我們開間滷肉鋪,滷豬耳朵,滷嘴邊肉,滷豬尾……你愛吃什麼我們就滷什麼!」

  這麼鏗鏘有力的保證果然讓垂著頭的花兒精神一振。「小姐說真的,不騙人?」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花兒笑開懷,彷彿所有的日光都鑽進她眼底。「小姐的意思是我們剛剛又賺了錢?所以有錢開滷肉鋪了?」

  她反應過來,小姐會笑得眉開眼笑,走路像飛得一樣快的時候,便是她賺了銀子的時候。

  「咱們賺了銀子和鋪子的事情別嚷嚷。」用一塊木頭換來三間縣城最賺錢地段的鋪子、府城一間百年老店,加上五萬兩的紋銀。

  「花兒知道,財不露白。」

  「我們這就去吃頓好的。」當作補償花兒沒吃到席面的哀怨。

  「耶,我就知道小姐最好了!」她邊走邊跳。

  薄縹緲也笑的很開懷,如果人生都像花兒這麼簡單多好,有吃有喝,便是幸福,有笑有玩,便是快樂日子。

  主僕兩人漸去漸遠。

*             *             *

  而客棧這邊,身穿藤青色直綴的男子站在二樓包廂窗戶前,直到薄縹緲主僕倆走不見了,這才慢吞吞的回過頭,他的身後赫然坐著一個鼻帶鷹鉤,長眼微挑,面如美玉,身穿錦衣衛百戶服的步從容。

  「陸某難得能和步指揮使在白樺縣城偶遇,卻讓人攪了興致,真是掃興!」陸知雖是商賈出身,但因生意做的大,人面廣,什麼人都能說得上一些話,而步從容這位在少帝面前是一等大紅人,等於是少帝的親信侍衛,是他想結交的人物。

  只是他這一身百戶服……果然傳言不假,他得罪了上鋒,被降為百戶,可即使是只是個百戶,他麾下的錦衣衛仍舊對他唯命是從,不敢稍有違背。

  這大船沉了,也還有三千鐵釘不是?誰知道他哪天會不會又爬上去了?

  他繞過千絲萬縷的關係,好不容易才約得步從容在客棧裡見面,哪裡知道讓汪中給攪了。

  所幸步從容並不在意,陸知倒沒料到能由那女子的手裡得到一塊稀世的奇楠香。

  他這趟白樺城之行,倒是收穫頗豐富,只是一想到四家鋪子和五萬兩雪花銀,被坑的肉痛之餘覺得便宜那個村姑了。

  只是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銀子來來去去,總能再賺回來的。

  「陸少東轉眼得到一塊可遇不可求的奇楠香怎麼會掃興?轉手賺回來的可不只那幾間鋪子的價值,要本座說,那位姑娘要價還要得少了呢。」

  陸知忽然就滿頭大汗,一下濕了脊背的衣服,這位步大人話裡可有什麼弦外之音?他暗自琢磨,忽然靈光一現,說道:「這不是托步大人的福,才能得到這一塊罕見的沉香,否則百年難得一遇這麼大的奇楠香,怎麼可能這麼恰巧落在陸某手裡,大人乃有福之人,此香該歸大人所有。」

  步從容瞥了陸知一眼,眼光依舊冷酷,沒有任何溫度。

  他知道陸知要的是什麼,既然陸知不失為一條可以用的線,何妨賣他個人情。

  「陸少東是個識情知趣之人。」

*             *             *

  薄縹緲不是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無酒明日愁的人,可適當的犒賞一下自己和花兒,她覺得也沒什麼。

  奇楠香換了錢,為了彌補花兒沒有吃到席面的遺憾,她領著花兒去了縣城最大一家的飯館,叫了一桌更好的席面。

  看花兒吃飯是件很賞心悅目的事情,不管花多少銀子都覺得很值得,末了,沒吃完的飯菜她一定打包回家,一點也不浪費。

  看著她大喊跑堂來打包菜肴,身為主人的薄縹緲沒半點不自在,那是花兒的下午茶點心,她斷然不會阻止。

  兩人正要踏出飯館,薄縹緲前腳尖還點著門檻,便感覺到一股殺氣襲來,瞬間她腦海轉過許多年頭,她要閃過這殺氣並不難,後面的花兒她也有信心,但無辜的跑堂呢?

  年頭飛逝而過,她選擇不動,果然,一把冰涼的利刃從耳際削過她的髮,森涼的橫在她的脖子上。

        站在她後面的花兒對這突發的狀況愣了一下,卻看到薄縹緲背著的手朝她揮了揮,示意她不要妄動,她眼眨也不眨的把小姐的意思弄明白後,難得機靈了一把,把手裡的大包小包塞回給跑堂,並且往後推了他一把,然後把兩手就這樣肅著,像隻待宰的雞,去和小姐站到一旁。

  跑堂意會,感激的望著這對主僕一眼,然後飛快的去躲了起來,至於飯館客人,正門逃不出去,全一股腦跑上了飯館二樓,有些反應快的,鑽進廚房從後門溜了出去報官。

  「乖乖聽話,大爺要能逃出這緹騎的天羅地網就放你一條生路,不然,你就給大爺我墊背吧。」男子刀子抵著薄縹緲的脖子,鐵般的胸膛也抵住她的背,一股屬於男人的汗臭隨之而來,刀鋒在她皓白的頸子上劃了條血痕。

  真要說這點皮肉傷,她也沒放在心上,薄縹緲吃痛之餘想的卻是,緹騎?那不是負責偵查、緝捕的錦衣衛官校?連百官都要怕上三分的錦衣衛,他們怎麼會出現在白樺這名不見經傳的縣城?

  這漢子面露兇相,一看就是亡命之徒,不是單槍匹馬一個人,隨著他一現身,為數不少的一票人,有的帶傷,有的神情狼狽,都攏了過來,就連威迫她的這個男人手臂和腳都有受傷,皮開肉綻的,難怪她的鼻子裡充滿濃厚的血腥味。

  那漢子口中的緹騎和縣府的官兵很快出現,包圍住飯館,居中騎著黑鬢大馬,一襲百戶官服,臉色冷漠的人正是步從容。

  自從被降職,什麼狗屁倒灶的瑣事都要他出面,就連流亡的盜賊也要他出面坐鎮,他十分的不爽,自然,這幫惡人要落到他手裡,絕對是有死無生了。

  路人百姓被這陣仗嚇得連人帶車避進了偏僻的巷弄,反應慢的,只能借人家鋪子店面暫避。

  步從容自然也看見被挾持的薄縹緲,只是他的眼中無波也無浪。

  他身邊的侍衛悄聲對著他道:「大人,那兩位姑娘如何是好?」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在他眼裡只有結果,過程不重要,犧牲一個無名小卒,能抓到無惡不作的匪徒,才是正理。

  距離雖遠,他的話卻清晰的落入薄縹緲耳裡,對於這些官員不把人命當命有了深刻認知。

  她本來就沒有巴望誰來救她,但沒想過所謂的父母官是這麼對待百姓的。

  百姓的命比草芥還不如。

  要挾這薄縹緲的壯漢氣得鬍子亂噴,瞳孔通紅,亂揮著刀喊道:「娘的!既然要拼個魚死網破,老子還真怕你不成,兄弟們拼了!」

  官兵蜂擁而至,這些盜賊也豁了出去,人人喊殺,兵器對壘,熱鬧的街市成了沙場。

  「花兒!」薄縹緲當機立斷,因為那刀鋒已經往自己的頸子切下一寸,她再不行動,就要血濺五步,命喪當場了。

  沒有人看見她袖子裡掉出寸許的指虎彎刀,旋即握在掌中。

  這些日子她窩在家裡什麼都沒做,但是基於危機意識,她還是畫了圖樣,悄悄要王老漢跑了一趟縣城,經過幾番折騰,才做出這好用的手指虎,平時可以隨身攜帶,放在荷包、衣服暗袋、腰際,必要時,像這會兒就能拿出來自保了。

  只是啊,打造這手指虎貴到一個沒天理,足足要了她一百兩紋銀,讓她心痛了許久。

  花兒也如猛虎出柙,一拐子揍倒挾持她的壯漢,閃電拉出腰際藏著的長鞭,她那鞭上都是倒鉤,長鞭呼嘯過去,削去賊人的半個腦袋,她看也不看,旋身鑽進混亂中,鞭子所到之處,只見鞭影飛舞,血肉橫飛。「敢欺負我家小姐,就讓你們嘗嘗神鞭的厲害!」

  強盜頭子見到花兒的身手,目皆盡裂。

  他知道那些個高門大戶的小姐身邊都帶有會武的丫頭,但是這個,明明穿著像個村姑!

  他咒罵了聲髒話,箝制這個人質既然無用,還留她做什麼?反正他本來就不想留活口。

  孰不知他一動,薄縹緲就像一條滑溜的鰻魚,以人體無法彎曲的程度滑出了箝制,轉身的同時,一記窩心腳往賊頭子的後背踹了過去,隨即飄離幾步之遙。

  賊頭子口中噴出鮮血,狂吼一聲之後,刀子換到左手,右手拔出劍鞘裡的劍,以雷霆之姿朝著薄縹緲殺過去。

  方才是他大意,才讓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溜出他的挾制,絕不可能是他武功不濟。

  這些全落進了步從容的眼底,他那如同寂滅的眼霎時精光大盛。

  更令他驚訝的是,那個他沒有放在眼底的女子手起手落,一個漂亮至極的錯身,就那一瞬間,她手上看似近身搏鬥用的武器就已經取了對方性命。

  俐落的令人不敢置信。

  旁人看得心驚膽跳,她卻恍若無事人一般。

  薄縹渺甩掉手指虎上的血花,冷看全場,花兒以一面倒的姿勢,像切菜瓜似的勇猛氣勢斬殺了許多盜匪,那些緹騎和官乓只能撿她剩下的殘羹,不到半炷香時間,花兒已經俐落的回到薄縹渺身邊。

  步從容下了馬背,沒有人看見握著韁繩的手居然有些不穩,他的腳在抖,下了馬背後要深吸一口氣才能舉步,他一步一步,彷彿有著重量的步履來到薄縹緲面前。

  這女子還不及他肩高,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斬殺一個大漢,還有她的丫頭也是,殺人如斬瓜切菜,而他的記憶裡只有一個女子有這般的能耐,不過她的槍法比刀法還要更勝一籌。

  但是,有可能是她嗎?

  她明明在他眼前用那樣的方式消失了……

  可她方才那一招必殺的凌厲身形,還有那手指虎都不是這個時代的東西,還有她那使刀的方式都和他記憶中的那人有著驚人的相似。

  他……幾乎要風中摻亂了。

  「姑娘請留步。」

  官兵正忙著清理現場,薄縹緲對盜匪沒好感,對官兵亦然,見官兵已經開始清理現場,拖走屍體,領著花兒轉身就走。

  「姑娘請留步。」步從容大步而來,挾帶著一股冷冽。

  「官爺。」她屈身行禮。

  這把聲音他在哪隱約聽過?對了,在德陞酒樓,她在隔壁廂房和陸知談生意,拗走他四間鋪子和五萬白銀的女子,他手上準備呈給皇上的奇楠香就是她拿來的。

  「姑娘好身手,不知師承何人?」步從容有道陰鬱的眉,雖然面如冠玉,但是那嗜血冷酷的臉卻讓人退避三舍。

  薄縹緲前世看太多這樣的面孔,這一世和她相處的人多算得上是和善之輩,驟然看到這般狠冽的面容,頓時有種異樣感覺。

  「官爺不知如何稱呼?」

  「步從容。」眼前的女子五官秀美,長相迷人,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身段雖不若成熟婦人豐滿,卻也胸圓,臀盈,腰肢不盈一握,玲瓏粉嫩,配上一身無瑕的肌膚,一張宜嗔宜喜的面龐,幾不可視。

  「不知步爺有何指教?」她十分冷淡。木著表情。

  「你還沒回答本座的問題,你和婢女這一身武功是向誰學的?」步從容咄咄逼人的看著她,想從她淡然的表情看出什麼,他驚奇的發現,人人畏懼的他在她面前,她卻半分不顯害怕,這不是十五六歲小姑娘會有的反應。

  「不知官爺為何有此一問,花兒的功夫是我教的,至於小女子的武功師承無名老人,他老人家當年偶遇我家長輩,被延請入府教我防身術,師父說他化外之人,與我有幾年緣分,傳授我一身武藝後便飄然而去,我也多年不曾再見過他老人家了。」

  她並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穿越的身分,瞎掰一個遊歷江湖、武功高強的老者也說得通,再說原主當年在國公府,葛老太太的確因為她一時好奇心,曾經聘請武林高手教過她幾年的功夫,可惜原主的性子喜新厭舊,知道練武要吃苦,就三天捕魚,兩天曬網,後來乾脆就逃課了,那位高手對她失望至極,沒多久就飄然遠去,無影無蹤。

  這是當他三歲孩童嗎?「我不信。」這女子說起謊來眼皮眨也不眨,他審問過多少罪犯,也沒她這般流利。



【第七章】   成功養菇大豐收

  「小女子家住朱家角,官爺只要遣人打探便可明白我所言是否屬實。」當一個人說謊的時候要先去相信編造出來的謊言,這樣才有真實度,何況她這話中真真假假摻雜。

  在朱家角她的身分就擺在那裡,雖然說不上家喻戶曉,但不知道她的人還真的少,所以她根本不怕他去查。

  不論這步從容是哪路神明,她在這裡步步為營,謹慎小心的過她的日子,她誰也不信!她會武的事其實並不怕被人知道,總之她能找到正當的理由搪塞就是了,朱家角的村民對她的來歷一知半解,多憑臆測,她會什麼,不會什麼,可能就連張大娘、王老漢都說不清楚,這位錦衣衛官爺又真能查到什麼?

  一個親兵匆匆過來找他。「大人,這兩位姑娘可要一併帶走?」

  步從容抿了下薄唇,「不必。」後面這三個字卻是對著薄縹緲說的,「你走吧。」

  薄縹緲再度行禮,領著花兒走出步從容的視線。

  沒有人知道她在袖子裡的手緊緊的掐了下。

  她的武功路數怎麼就讓那人起疑了?

  是了,錦衣衛就是以羅織罪名和疑心病起家的,往後沒事還是多躲著點吧,畢竟民不與官鬥,她雖不怕,但沒必要的事能避免就避免。

  「大人?」下屬沒離開,不敢直視步從容,只覺不可思議,那些個名門貴女沒幾個能得到他家大人正眼一瞧的,勞動他們大人親自過來垂問的女子更是破天荒,真是天大的造化。步從容看著薄縹緲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甫轉過身。

  他目光微動。「讓人去查這姑娘的來歷。」

  「要掘祖宗三代嗎?」這些人本是步從容的麾下,被他指揮習慣,仍舊凡事都來請教。錦衣衛查案向來如此,只要覺得有必要,連地下祖宗八代也能挖出來。

  「我只要知道她對我說的話有幾分真實。」他語帶玄機。

  不到一天時間,有關於薄縹緲打從出生開始牙牙學語,到她被輔國公收養為義女,前前後後闖過多少禍,捅過多少婁子,甚至回到親生祖母身邊又鬧得多難堪,甚至她與君卓爾曾有婚約的事情也毫無紕漏,一五一十的全寫在報告裡放在他的書案上。

  其中的確有寫到輔國公府那位老夫人曾經替她請了武學師父,替身體打下了基礎云云。

  而她與攝政王的婚約已經作罷,不過是隻落魄的鳳凰。

  他看到這裡便覺得索然無味,闔眼半晌,便將那份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報告束之高閣。她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那人總是淡漠,不管出任務還是私下相處,很難一笑,似乎也不怎麼喜歡他,但每回任務兩人常常是搭檔,他更沒想到最後她還犧牲自己救了他。

  只是,他也在另一項任務中化為灰燼……

  他也曾想過,要是能再早一點遇見她,他一定會把她追到手,天天逗她開心,把真正的自己展現在她面前。

  可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像他這樣死後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還像模像樣的當起另外一個人。唯一和前世沒有分別的是,他仍過著刀尖舔血的生活,人人見到他都像見到惡鬼般懼怕。

  他在這裡得到莫名的成就感,他覺得自己來對地方了。

*             *             *

  關於步從容,薄縹緲只在心裡過了兩遍就把他放下了。

  他是什麼出身來路,她並不關心。

  這古代畢竟是男人的天下,女兒家只要不太蠢,不要太聰明,老老實實的該怎麼就怎麼,太聰明強出頭的容易薄命。

  她已經薄命過一次,那種事就不用一而再的嘗試了。

  至於那個君卓爾,聽說皇帝催促得緊,加上年關將近,命官、地方官如流般湧回百京,國事更加繁雜,他身為攝政王逗留在一個小地方不回,要是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不了皇帝,於是七日之前已經回京去了。

  如今小財女薄縹緲正安安穩穩地蹲在家裡,準備過她的好年。

  現在她身上有了六萬兩安家費,還有幾間鋪子,她對錢生起了莫大的興趣。

  薄縹緲查過,陸知轉手給她的那幾家鋪子都是會生金雞蛋的店面,她起先只按順序逛了一遍,和掌櫃、夥計的見面相談、看過賬冊之後覺得掌櫃、夥計都算勤懇,收支算是中上,暫時不必刻意去做改變。

  他日要是有什麼變化再看著辦,誰又敢掛萬年無事牌?

  當然,她也兌現了對花兒的支票,拿錢出來讓她開了一家滷肉鋪子。

  她告訴花兒,滷肉鋪子將來賺的錢不用入公帳,都歸她,給她做私房,至於花兒能把滷肉鋪經營成什麼樣子,她也不過問。

  既然給了花兒一根魚竿,要怎麼釣魚,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花兒是初生之犢,對於自己要當老闆娘了,摩拳擦掌,非常的積極,就連挑選的豬肉好壞都要過問。

  如今雜物間的木箱子都已經接上菌種,只要定期添加米糠補充養分即可,若是養菌成功,春天他們就會有千千萬萬的菇菌成果了。

  當這些事情都安置好,冬天第一場雪已經紛紛落下,樹枯了,村景看著凋零,日子過得清閒,主僕倆開始琢磨著要吃什麼。

  都說春要吃筍,夏吃冰碗,秋泡溫泉,冬吃肥鴨,說到吃肥鴨花兒興致勃勃,纏著張大娘給她做香栗板鴨,薄縹緲卻想到她前世的曾祖父有一手好廚藝,能說會煮,但從不輕易下廚。

  曾祖父說肥鴨最好的吃法是煮七分熟,切成骰子塊,放回原湯,下香料、酒、醬、筍、菌之類,再加上松仁、白核桃,上桌後,好吃到會舔碗。

  她每回總是吃得心滿意足,如今那味道,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吃到了,想到這裡不禁悵然。

  瞧著外頭飛絮般的雪花,她忽然興起想吃冰碗的念頭,雖然季節不對,但誰說冬天不能吃冰的?以前大暑的天氣,她和夥伴們最愛的不就是找一個冷氣開放的麻辣鴨血店,吃鍋配冷氣,那個爽快,現在還覺得回味無窮。

  想吃冰碗,外頭的新雪不就是現在的冰屑?

  薄縹緲手上有了錢,有了閒暇,對吃食自然就開始講究起來。

  她領著花兒舀著乾淨的雪,舀了一大瓷碗,分裝在小冰碗上,碗裡鋪滿新鮮的桃仁碎片,菱角、熟紅豆、蜜餞果脯,擠上一層乳酪,再堆上小山高的冰屑,兩人吃了個盡歡。花兒邊舔舌頭,邊讚歎,「要是夏天有這麼多的冰可以吃該有多好。」

  這又不難,只要有硝石就能辦到,嗯嗯,到了夏天,也許能靠製冰賺點零花,在這裡冰塊是奢侈品,高官權貴要不家中有冰窖,要不就是冬日挖冰藏冰,三伏天才拿出來解暑,再不然只能到官辦冰窖去買,幾十兩1車的冰塊,尋常百姓哪吃得起?只能泡到護城河裡過個癮了。

  張大娘和王老漢自然也都得了一碗,張大娘看著冰碗裡雪白晶瑩的冰粒子,又瞅瞅窗外的雪景,有感而發地說:「沒想到咱們小姐越發伶俐剔透了,就連新雪都能做成冰碗。」

  他們的小姐是很不一樣了,他們身上一身簇新的襖子、襖褲、厚襪、暖腳的棉鞋,從頭到腳都暖呼呼的,牆角還放著兩盆炭火,往年他和老婆子也沒這麼舒坦過。

  「瞧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三娘子要是回來一定會大吃一驚。」王老漢雖然對甜食沒什麼興趣,但是樣子新奇,也把一碗都吃完了。

  說起現在在徐炎給人做西席的薄三娘,半個月前來了封書信,說近日要返家過年,張大娘扳著指頭算,應該就這兩天會到。

  「小姐也是有心,除了我們,也給三娘子置辦了兩套新衣裳,我看著她自己倒是什麼都沒有添置。」他們自家在他處討生活的孩子還沒想到要替老爹娘添置冬衣呢,這位他們本來都不看好的小姐卻樣樣俱全。

  「別說你,就是我也有些摸不透小姐了。」

  背後議論主子不論是說好話,還是壞話,總歸不好,老夫妻很快扯到別處去,而薄三娘則提前在隔日近午時分提著大包小包,進了家門。

  她坐著楊老二趕的牛板車回來,剛進門時有些不敢相信這是她離開時的那間破房子。屋樑牆壁新上的漆,新換的桐木門、門環,通到屋子的走道鋪設整齊乾淨的清水磚,大冷天卻不見一點積雪,在地上行走,完全不怕浸濕鞋襪,屋子甚至挖了水井,井邊鋪了一圈的大紅磚,這樣汲水洗菜洗衣別說多方便了。

  花兒搓著手開門見到她時,不知有多開心,也顧不得冷,奔過來把薄三娘手中的東西都拿過去。「三娘姨回來了,三娘姨進屋去,屋裡暖和。」

  聽見花兒的喳呼聲,屋裡人都出來了,高高興興的將薄三娘迎進屋子裡。

  薄三娘一進屋就感覺到暖意撲面,外面凍骨的寒意去了大半,她脫去厚重的夾襖竟然也不覺得冷。

  環顧堂屋拾掇得十分乾淨,以前斑駁的舊椅子已經換成柏木圈椅和條案,兩邊置著一色四把的玫瑰椅,壁上有數幅山水花鳥繪畫,四角皆擺著炭盆,牆角泥爐架著茶壺,咕嚕嚕的冒著熱氣。

  這些都投了薄三娘所好,蝸居雖小,寧馨而溫暖。

  她悄悄的瞥了眼淺笑佇立一旁的薄縹緲。

  張大娘端來還冒著煙氣的薑棗茶。「三娘子,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薄三娘坐下,看了桌上的瓜果一眼,目光移到舉步過來向她行禮問安的薄縹緲身上。「姑母,您一路辛苦了。」

  她去徐水的時候,這個侄女不是這個樣子,甚至連她這個收留她的姑母都愛見不見的。

  一副看不起她這寡婦的神態。

  可如今的她,臉上再沒有那些扭曲和憤恨,一派平和的五官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飾,如黑綢緞的髮上只用一支瑩白的簪子固定,小巧的耳際垂著兩個珍珠小釘,一身束腰黛色小襖,眉目如畫,笑意淺淺。

  她在打量薄縹緲的同時,薄縹緲也很大方的看著這位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印象的姑母。

  顴骨微高,眉毛彎彎,帶著股詩書墨香,如岸芷汀蘭的氣質,一身三香色潞綢雁銜蘆花對襟襖子,舉手投足都給人好感。

  薄三娘讓她坐下來說話,薄縹緲也從善如流的坐下,順手將花兒送上來的糯米糕往薄三娘面前挪了些。「姑母先用些糕點墊墊肚子,休息一會兒,飯菜都是現成的,很快就能開飯。」

  薄三娘看著小瓷碟上的糯米糕,看得出中間夾裹著紅豆餡,頂層還撒了層糖霜,她一咬開,濃濃的奶味在口腔散發,第二層是紅豆沙,裡層是麻糬,因為有麻糬在中和,不會太甜,也不會過乾,那味兒,竟是百京最知名果子食府鋪的相思紅豆。

  這點心她在東家府中吃過那麼一回,還是東家特意買來謝師的。

  什麼時候這個家竟然吃得起果子食府鋪的糕點了?那可是人龍從街頭排到街尾,繞好幾圈也不見得買得著的糕點。

  張大娘給她的書信中只提過攝政王親自來退了親事,也說薄縹緲向王爺討了一萬兩的分手費,這實在……但侄女的名譽確實受損,又不能說她市儈,書信上更說薄縹緲的性子改變不少……

  她看完信,非常的錯愕,據她所知,這個侄女並不是那種會把一萬兩看在眼裡的人,依照她那愛慕虛榮、沽名釣譽的性子,只會死纏爛打的非要嫁進君家門,鬧得兩敗俱傷、焦頭爛額才是,而不是簡單的一萬兩就能打發。

  可是事實是薄縹緲的腿好了,坦蕩大方的拿了君卓爾的錢,還弄了菌子,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一個誰看都頭痛的丫頭變成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薄三娘不急著問,她這回能歇到上元再回徐水,有的是時間可以把這丫頭看清楚。

  「也好,這水路、馬車顛得我都要散架了,我先回房洗漱換件衣裳,我們姑侄晚些再聊!」

  沒有過多的親切,也沒有刻意豎起的防備疏離,很平淡的對話,原主以前是很看不起這個姑母的,死了丈夫,得靠著教授女學生才得以生活,薄縹緲卻覺得這位姑母能撇開成見,收留原主,將其安頓在這裡,並不容易。

  薄三娘的房間一直是空著的,自從張大娘得知她要回來的消息,就每天打掃一遍,薄三娘見房間沒什麼變化,卻更加潔凈,空氣中帶著群芳隨的薰香味,那是一種用月季、椒蘭和各種材料製成的薰香,味道清香好聞。

  炕頭上整整齊齊的疊著幾套新衣裳,單衣襖子棉裙都有,她抖開一看,居然頗為合身,這一定不是張大娘的手筆,張大娘不會擅做主張替她買衣服,她用指頭敲了下炕頭,她這侄女還真有些意思了。

  薄三娘徑自睡下不提,廚房裡因為天寒地凍的,本來就備了不少要過冬的糧食,知道薄三娘要回來,張大娘又刻意弄了幾道薄三娘素來喜歡的菜色,只見有濃油醬的紅燒獅子頭,切得細細的,用芝麻炒香的牛肉絲,包著蝦仁的水晶餃,一大盤耳茸酥餅,一鍋剁椒魚頭,切了兩片薄薄火腿在上面的南瓜小點,這一桌對農家來講,非常的豐富隆重了。

  家裡就這幾個人,主僕也不分桌圍在一塊吃飯。

        這又刷新薄三娘對薄縹緲的認知,自從她這侄女去了輔國公府,眼界被養刁,眾星拱月習慣了,根本不把下人當人,和下人一起用飯這件事,薄縹緲寧可餓死也不屑做,然而看她和張大娘熟稔的程度並不是今天刻意為之的事。

  是她哥哥和嫂子在天上照看著嗎?

  又或許將她丟到這窮鄉僻壤是對的?

  否則一個她都覺得無藥可救的丫頭能變成這樣,往後她下了黃泉,也不怕對哥哥和嫂子無法交代了。

  這頓飯,薄三娘吃得非常盡興。

  飯後,她留下薄縹緲,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放在案桌上,然後自己用懷蓋慢慢抹著茶水上的泡沫。

  「這信給你看,我原本並不想這麼早拿出來,可如今我覺得早些讓你知道也沒有什麼不好,起碼你心裡有個數,可以早做準備。」

  那信封上寫的收信人是薄三娘,薄縹緲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很快看完,把信紙壓在信封上。

  這信是她祖母薄老太太寫給女兒,也就是薄三娘的,信中的意思很簡單,說的是她這孫女若是仍頑劣不堪,就讓她繼續留在朱家角,多體會體會世態炎涼的人情,品味品味一個人要是什麼都沒有了,誰還會一如初衷的對她好,若是有所悔悟,要薄三娘酌情考慮讓她回薄府去。

  「姑母的意思是?」

  「若是你想回薄府,開春後,我可以安排你回去。」薄三娘雖然品著茶,暗地卻沒少觀察薄縹緲的態度與反應。

  薄縹緲搖頭。「我在這裡很好,多謝祖母關愛,可我並不想回去。」她的養菇事業正要開始,回薄府去做什麼?關在後宅裡做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出個門都沒有自由的姑娘?她父母皆歿,剩下一個沒有見過面的弟弟,當初薄老太爺同意她到國公府,留下弟弟,多少是因為她是無用的女子,而弟弟是男丁,能支起門楣。

  要深究嗎?倒也不必,古來重男輕女又不是三兩天的事。

  她被葛國公送回通州後,與薄府的人處不來,繼而被送到朱家角,這是挨一棍棒,這會兒讓她回去,又是送上甜棗,老實說,原主已經沒了,她不知道薄老太太要讓她回去是什麼想法,可是如今的她,是來自現代的薄縹緲,並不想隨那些人起舞,被人擺弄。

  她有她的眼界,有她想做的事,想過的日子,不想回通州去仰人鼻息。

  她果斷客氣的拒絕了薄三娘的試探,這讓薄三娘意外了。

  就算不是喜不可遏,起碼也該露出一些歡喜的樣子,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也太過沉著,薄三娘看得出來她對那個家一點留戀也沒有,她並不稀罕回到薄老太太的身邊。

  「回了通州起碼有許多人照看你,不必凡事親力親為,你可以是薄家小姐,婆子丫頭簇擁,即使薄家不如國公府家大業大,能給你的依舊不少。」

  「姑母為什麼不回去?」薄縹緲反問。

  「我是出嫁女,與你不同,你還小,還需要人庇護。」這丫頭還反過來詰問她,古靈精怪的!

  「家中有姑母給縹緲的花兒,祖母給的張大娘和王老漢,已夠了。」

  「這裡畢竟比不上通州。」

  「在這裡縹緲能自給自足,沒什麼不好,姑母還沒見過我們的菌子吧,我可等著靠它發家呢。」她一派輕鬆自若,沒半點吃苦的感覺。

  這下薄三娘才真的相信她是真心不想回通州去。

  雜物間如今已經讓薄縹緲改成了菌房,那些一疊疊的架子和菌種的確讓薄三娘開了眼界,這些菌種也爭氣,得了好環境,整個木箱子裡布滿白色,這表示菌種開始成熟,或許會比薄縹緲預料中的早一點問世。

  臘八節到來,表示一年將盡,又有一說這天是釋迦牟尼佛的成道日,在各種米粥中加上胡桃、松子、乳覃、柿乾、栗子,還有黃豆,外加奶油、蓮子、伍仁、桂圓、果脯,紀念佛陀成道。

  煮好的第一鍋要敬神敬佛敬祖先,第二鍋分施鄉鄰親友,第三鍋自食。

  吃過臘八粥,臘月二十三,開始灑掃收拾,做糖瓜、豆腐、燉豬肉、宰雞、蒸發糕、年糕、蒸饅頭、剪窗花、寫春聯,懸掛桃符,自然也少不了要採買各式各樣的年貨來應景。

  在現代,薄縹緲對過年的興致並不高,對穿新衣戴新帽也早失去了興趣,那麼多年的殺手生活,對她來說,年節喜慶有可能是另外一項任務的開始或結束。

  不過今年她穿到了古代,看著花兒單純的開心模樣、每天咧著嘴都快咧到後腦勺,扳著指頭數日子的樣子,也就隨他們擺弄去了。

  反正她目前也算手頭寬裕,只要大家都開心就好了。

  上元節前,薄三娘回徐水去了,薄縹緲送她到府城的碼頭去搭船,除了薄三娘帶回來要給她的二十兩生活費,薄縹緲原封不動的還了回去,她還裝了兩小壇薄三娘在家時嚐過的葡萄酒、三罐橘子絲製的零嘴給她帶去。

  薄縹緲自覺和白樺縣城八字不合,她也不進去,叫上楊老二的板車就要回朱家角。

  通往朱家角的路不好走,黃牛又走得慢,對薄縹緲來說這種慢悠悠的交通工具實在耗時,等她把手上的菌子賣出去,就買一輛馬車代步吧,馬車不只比牛車速度要快,起碼還能遮風避雨。

  花兒對薄三娘的離開嘟囔過兩句後也就過去了,嘴裡舔著薄縹緲在府城給她買的飴糖和肉桂糖,指著遠處馳騁而來,就要越過牛車的四輪馬車,「小姐,我們也買一輛那樣的車吧,又漂亮又大還跑得快。」

  「嗯,等你攢錢咱們就買。」牛車上不只有她和花兒,還有幾個進城的婦人,她奉行低調的原則,即便手頭寬裕也不張揚,這村子的人也不會有誰把花兒的話當真的。

  任誰都不知道小花兒還真的開始賺錢了,她的滷肉鋪年前賺了一筆過年財,開工日,她還有模有樣以老闆娘的身分又去當散財童女,薄縹緲想她還真是凝聚向心力的高手。

  花兒點點頭,還想說點什麼,急駛的馬車已經越過她們留下滾滾的灰塵。

  「真是沒禮貌!」薄縹緲嘀咕著,哪想卻聽到馬夫吆喝,馬蹄慢下來的聲音,馬車竟然在前頭停了下來。

  銀絲串成的細竹車簾上,繫著銀香球囊,四角是羊角宮燈,有人掀開,跟著探出了頭。

  「我以為看花眼,原來真是薄姑娘。」

  薄縹緲以為是誰,原來是當初買下她奇楠香的陸知。

  陸知沒想到會在山道上看見坐牛車的薄縹緲,他心想,她都從自己手上拿走那麼大一筆銀子,居然連馬車也捨不得坐,有必要這麼節省嗎?

  再看她一身穿著還是細棉布衫子加棉襖,頭上連朵絹花也沒有,真是可惜,明明那麼扎眼的姑娘,不用等幾年身子長開,那個樣子誰看了都會著迷。

  不過這位姑娘賊精明,也夠他瞧的了。

  「陸少東家。」她在板車上微微施了個禮。

  「你怎麼還在坐這玩意?」他意有所指,擺明了看不起沒什麼速度感的牛車。

        「魏晉名人文士好牛車,我雖不是兩晉之人,向他們看齊罷了。」她輕輕帶過。知道這傢伙是在嘲笑她又不是身無分文,還把慢吞吞的牛車當交通工具,標準的有福不會享。

  「在下是俗人,還是坐馬車舒坦。」他自眨為俗人,心裡一點也不受傷。

  他生在金尊玉貴的商賈家庭,吃穿奢靡,錢財隨意,有錢不花、有福不享對他來說是很不能理解的事。

  因此對薄縹緲的撙節便有些看不上。

  幾個婦人嘴巴動了又動就是插不上話,也知道人家看不上她們,她們沒見過陸知也不知道他是誰,可看他手指上除了翡翠扳指還有金戒子,擺明了是有錢人,自慚形穢之餘,一句話也不敢隨便插話搭訕,只是豎尖了耳朵,生怕遺漏了什麼重要的話沒聽到。

  婦人們都有共同的想法,薄家這位小姐是怎麼認識這麼個貴氣又英俊的男子?要是能攀上關係,也許也能沾點光。

  薄縹緲哪能不知道這幾個婆子大娘的想法,反正已經到村口,她跳下牛車,也讓花兒下來,向楊老二道:「楊大叔,您送我們到這邊就行,不耽誤幾位嬸娘的時間,您趕緊走吧。」

  楊老二欸了聲,用竹鞭吆喝著牛,牛車又緩緩往前去了。

  那些個婦人婆子也沒奈何,只能乾瞪著眼,又不能真跳下牛車去聽人家究竟談了什麼。

  「對了,我怎麼忘記薄姑娘就住在朱家角,在下想向薄姑娘探聽件事。」

  「請說。」

  「我聽說這村子有人種出了菌子,數量不少,我想去看看。」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有多崩潰,先前花了巨款買下奇楠香,以為能在父親面前邀個功,哪知被那個動不動就帶一堆錦衣衛破家滅門的步從容給攔了去,很好,這下東西被人拿走了,銀子誰給?

  叫抄家滅族的錦衣衛給嗎?別傻了。

  一個大錢洞在那,就算把他連人帶骨頭拿去賣了,短時間也補不起來那錢洞,只好硬著頭皮把始末稟報了父親,父親把他臭罵一頓不說,勒令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設法把銀子坑填回去,他們陸家雖然富裕,幾萬兩銀子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更何況他給薄縹緲的那幾間鋪子都是會下蛋的金雞母,這一來二去的,損失的可不只是賬面上的金額,若不好好處理此事,父親說他不介意讓幾個早就覬覦這位置的庶子們取代他這嫡子少東的位置。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於是陸知這個年過得十分灰暗,往年的吃喝玩樂都取消,剛過完上元,就出門來試試運氣了。

  不是他自豪,陸家從太太祖時期就是生意人,至今有好幾百年歷史,他們的生意遍布九州,生意種類更是遍地開花,他從小耳濡目染,也沒別的優點,最靈的是對於生意上的嗅覺。

  即便只是捕風捉影的消息,他還是能嗅到商機,聞到獲利的味道。

  「我們家就有啊。」花兒見他問得奇怪,吃完肉桂糖又去掏油紙包裡的大肉包子。「姑娘家種了菌子?」陸知覺得不可思議,這是誤打誤撞,還是這個姑娘壓根是他生命中的貴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6 09:05 PM 編輯

【第八章】   那一夜的後遺症

  花兒咬了一口大肉包,一副「你真笨,我方才不是說了嗎?」的態度,「嗯啊。」

  陸知哪裡還坐得住,順手把馬車上的六層描金攢盒帶下來,就往花兒的面前送。「這是一些京裡來的果脯零食,盼小姐笑納。」

  他不愧是個人精,要他看這個丫頭比薄姑娘要好拐多了。

  「花兒不是什麼小姐,小姐是我們家小姐。」看著他掀開的攢盒,花兒難得沒什麼喜色,這些果脯糕點她過年的時候已經吃過不少,但在看過小姐沒有什麼不同意的眼色後,覺得不要白不要,她可以拿回去送給老纏著她玩的幾個小子吃。

  說也奇怪,自從她跟了小姐,常有零嘴吃之後,村子裡那些常捉弄她的小鬼都喜歡和她作朋友了。

  「不知薄姑娘家中有哪些菌子?」他索性邀請薄縹緲上車,既可送她一程,也許他還能去瞧瞧那些個菌子。

  但若是一般的菌子,還真沒什麼了,春天山上的菌子多,採菌子的人也不少,就算是稀罕些的菌子也賣不了太好的價錢。

  人家要送她們,薄縹緲也不客氣,與花兒一起坐上了陸知的馬車,就算多了兩個人,馬車仍綽綽有餘。

  薄縹緲環顧了一遍,陸知是個極會善待自己的人,馬車上燒茶小爐、暗屜點心,甚至棋盤書籍,樣樣都有。

  她慢慢的開口道:「我以為陸少東專精在藥材上頭。」

  「我爹兄弟多,妻妾也多,我這一輩兄弟更多,家族龐大,什麼都接觸的結果,便都是皮毛。」也不知怎麼,面對薄縹緲這宛如空谷幽蘭的女子,他有些放不開,也許是第一次太輕看她,結果自己被剝掉一層皮的結果,再見面,與她說起話來便多了幾分謹慎斟酌。

  「我是有一些菌子,陸少東要是有空,就來瞧瞧吧。」

  第一批的菌子比她預想中長得還要茂密旺盛,賣相漂亮得不得了,原先她也在思考著銷售管道,是否要帶到府城去賣,因為她擔心縣城的市場有限,吃不下她的菌子,不過從朱家角到府城來回就要一天,而菌子這種東西一旦摘下來,三天是最好吃的時段,過了這期限,口味香氣就會打折了。

  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陸知的出現,倒像打瞌睡的正好有人送了枕頭。

  只是,她種出菌子的事情是怎麼傳出去的?

  她想了想,該是年前朱嬸子和黃三家的藉口送禮,又來過一趟家裡,直直的闖進菌房,對著長滿菌子的木盒子又嫉妒又羨慕,還大言不慚的埋怨薄縹緲沒良心,偷藏了方子,否則她們兩家的菌子怎麼到現在連鬼影子也看不到。

  當時薄縹緲也不攔著,那兩個沒臉沒皮的人攔有什麼用,而且她種菌子的事早晚會傳出去,果真朱、黃二人將事情傳開了。

  傳開就傳開,不管朱家角的村人有什麼想法,她都可以置之不理,他們既不是她族人,也不是家人,還有一點,她可沒有全然的吝嗇,她把所有的配方都給了那兩人,只差別在能不能舉一反三,參詳出菌絲體的值法而已。

  這一想,對於陸知得到朱家角有人種菌子的消息,也就對得上號了。

  其實陸知以為薄縹緲所謂的菌子並不會太多,菌子好吃,風味特殊,許多勛貴人家得了菌子都會以隆重的方式來宴請親朋好友,而野生菌子又以雲南最多,多少盤商千里迢迢去菌山攔截最新鮮的菌子,這一脫手,是翻倍了的在賺。

  白樺縣城雖然也四面環山,但是在縣城流竄的菌子多靠採菌人春秋兩季從山上摘下來,良莠不齊不說,真正稀罕的菌子數量也不多,因所有的菌子都是由採菌人踏遍崇山峻嶺,一朵一朵採集而來的。

  因此當他看到薄家雜物間裡的木盒中擠擠挨挨的菌子,不禁倒吸一口氣。

  他激動的想去握薄縹緲的手,可惜薄縹緲躲得快,他的手乍然落空,這才思覺自己孟浪了。

  他不是那種拿投資銀子開玩笑的人,要來收菌子之前他也做過功課,將菌種研究過,否則吃啞巴虧可就笑話了,只是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一碰上這位薄姑娘,便心想事成。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薄姑娘,你到底是怎麼種的?雞樅菌、乾巴、虎掌、羊肚,竟然還有老人頭……」他走過一架架的木架,一樣樣細數,最後停在最裡面的木架前面。「……這是,薄姑娘,這不會是金耳吧?」

  因為金黃通透,又稱黃木耳,一層層宛如人腦,又有腦耳之稱,它的營養價值優於銀耳、黑木耳,是屬於野生菌種中可遇不可求的東西。

  陸知興奮得話都不會說了。「薄姑娘,你這些貨可許了別家?」

  「陸少東言下之意,是有辦法吃下我全部的菌子?」她挑了眉毛。

  老實說,放眼縣城,她還真沒想過有人能吃下她手上全部的菌子,若零散的賣一定還要加上一層烘乾的工序,這麼一來清甜味美的程度會稍微遜色,而且也耗時。

  「只要薄姑娘答應,我們立刻簽定合約,要多少訂金?你說個數,我絕不還價!」他知道自己是有些急了,真正會做生意的人應該稟持著不動如山的態度,裝深沉,免得給賣方可乘之機。

  但薄姑娘這些菌子,每一種都難得一見,若是由陸家出面,這丟進市場,該引起多大的迴響,賺的絕對是稀罕錢。

  她的菌子賣相好、生吃口感也不錯,到時候只要弄出個高檔次的八寶攢盒,價錢一下就起飛了。

  這些菌子是讓他翻身的保證,他就算傾其所有也不能放過這大好的良機,有了這些菌子,別說回本,別說先前的錢洞,賺錢都是一瞬間的事。

  薄縹緲對他的猴急很能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合作關係是得打開天窗說亮話的。

  「我不會只有這一批菌子,往後還會有更多,如果說菌子我出,運菌子、賣菌子的事由你來,我們二八分成可行?」

  長期合作的好處是知根知底,不必到處找買家,她也比較好掌控菌子出芽的時間,技術入股,在現代很常見,不過在這裡她吃不準有沒有。

  一次拿錢算是一刀切的事,錢到手了,菌子出去,往後雙方再沒有任何關係,可選擇分紅利,乍看錢是少的,卻細水長流,能賺一輩子。

  陸知肅容了,神情再無一開始的輕浮。

  「薄姑娘可否給在下少許時間,在下想帶一些菌菇回去,我讓酒樓的廚子做幾道特色菜,來說服我老爹。」他還真不敢貿然答應,菌子的確是稀罕的菌子,但是談到長期合作,可不像一次買斷這麼簡單。

  「成!花兒,各種菌子都摘一些讓陸少東帶回去,就當我請陸老爺子嘗鮮。」施以小惠,為的是放長線釣大魚,因為她的菌子的確好吃,就連花兒這肉食主義者也能吃上一大盤,還讚不絕口。

  這股魄力又讓陸知高看了薄縹緲好幾眼,這女子不只容貌上乘,行事還帶著男子的爽快俐落,他喜歡!

*             *             *

  陸知並沒有讓薄縹緲多等,只隔了一天,他又坐著他那拉風的馬車來到薄家,這回,還隨行來了一位大掌櫃。

  一跳下車,陸知也不管後面那老者,急吼吼的就往薄家屋裡頭鑽,「薄姑娘,我又來了,這回給你帶好消息來了。」

  他這雞貓子喊叫,不必花兒來通報,坐在臨窗大炕上發呆的薄縹緲已經聽見,嘴角一翹,心裡有數了。

  這菌子的長期合作應該是有眉目了。

  只是不知道對方開出的條件是什麼?

  她出了房門,來到堂屋,張大娘已經上了茶,陸知一邊吃茶,一邊看著薄縹緲走過來。他和薄縹緲幾次打交道,覺得他們之間「應該」很熟了,所以也沒什麼顧忌的打量薄縹緲今日的穿著,她依舊穿著樸素秀凈的棉布衫裙,但婀娜玲瓏的身材還有胸前鼓鼓的賁起,讓他不由自主的別開眼,耳根子紅了。

  他上回還真沒注意到這些。

  「少東家。」幸好他很快收回肆無忌憚的眼神,否則薄縹緲會考慮戳瞎他的眼珠子。

        「這位是我們鋪子的褚大掌櫃,他代表我爹過來,以表示慎重。」

  五旬的老者有兩道黑白混雜的短眉,眼神精神卻不顯銳利,對這位少爺口中的薄姑娘恰如其分的頷首為禮。

  他為陸老爺管理鋪子大半輩子,倒沒見過自視甚高的少爺對哪位姑娘這般客氣。

  「褚大掌櫃也請坐。」這麼大筆生意,能讓陸老爺派來陪同,可見這位掌櫃在陸府的地位不低。

  「小的不敢。」主子在哪有奴才的位置。

  陸知橫眉過來。「褚伯,薄姑娘讓你坐,推辭什麼?」

  這……褚掌櫃看這局面,這位姑娘是個不拘小節的,少爺嘛……思緒轉了下,他很快坐在陸知的下首。

  「這是我昨晚連夜草擬的契約,薄姑娘看看可有什麼需要添加、刪減的地方,又或者對收購的金額不滿意,咱們都可以商量。」

  薄縹緲把一式兩份的契約書單子拿來一看,雙方契約年限為五年,每種菌子皆按當時時價收買,賠賺與她無關,另外還有五百兩的簽約金,不得不說這份契約書上的條件算得上優渥,可薄縹緲看完擬定的契約書,並沒有馬上就應允,而是放了下來。

  褚掌櫃這才恍然,原來這位姑娘是能文識字的,也許還不只認字這麼簡單。

  「怎麼?合約內容不合姑娘的意?」陸知從薄縹緲的臉上實在看不出她滿意與否,說也奇怪,她的年紀明明小他一截,可那神態穩重內斂,眼神明亮……感覺好像吃定他,就向上回坑他那樣,他猛然搖掉這念頭……不能說坑,上回那奇楠香是真的值那些銀子。

  「陸少東知道我能發菌種菇,將來由我這裡出來的菌子絕對不止現在這幾種,合約上一綿五年,我覺得長了,再說我發種出來的菌子也許比現在的還要珍貴稀有,這長約對我不利,所以,我想不如改五年為兩年,至於收購價和盈虧各負,我上回說過我拿菌子賣出得利的二成,陸少東覺得如何?」

  二成利潤看著不多,但是可以從陸老爺草擬的這份合約上來看,這菌子市場是大有可為的,而且她相信憑陸老爺在生意場上的份量,絕對有能力將菌子賣到百京去,到時候他的獲利將遠遠不只他給她的這些零頭。

  薄縹緲說了她想要的合作方法,陸知喝了兩碗茶才答應她的要求,「薄姑娘,你可曾想過我陸家的生意要是做得不夠廣不夠大不夠多,你要這二成利會不會要少了?」

  薄縹緲笑得似有深意,「我相信你陸家的生意並不只有我看得到的這些,至於陸少爺您的能力如何,能把我的菌子賣到哪裡去?我不用考慮,因為您能讓陸老爺放心的把生意交付與您,那便表示他對您能力的認可」能在商場上有一席之地的人,通常不是只靠檯面上的,更多是檯面下的灰色地帶。」

  商賈是這樣,各行各業,也差不離,各人有各人的手段,才能在競爭中生存。

  生存又豈是容易的事情?大家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甭矇誰。

  至於利潤的結算方式,薄縹緲提出要一年一算,而且必須在臘月之前,也就是大家有錢好過年的意思。

  這陸知同意。

  最後就是寫下正式兩份契約書,兩邊簽名蓋紅章,最後再到衙門去上檔案,將這件買賣給落實了。

  陸知回到縣城後,直接去了陸老爺慣常會待著的鋪子,把這件事回稟了他爹。

  陸老爺是個容光煥發、面色紅潤的壯年男人,因著應酬多,身材多年前就已經走樣,這些年就算有了陸知替他分擔許多,但身材仍舊維持圓潤。

  陸老爺沉吟了半晌,摩挲著一綹鬍子,最後點點頭。「倒是個不能小覷的姑娘。」二成利看著不多,可要真正了解他的人才會知道那二成的利究竟有多少。

  至於兩年再議新約,兩方都有伸縮抽退的空間,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要是有機會,請她到家裡玩,我想見見她。」

  陸知忙不迭的點頭,心裡樂開花,他這又多了可以見到薄姑娘的機會,他一定要力邀她到家裡來玩,讓她瞧瞧陸家的富貴和榮華,那麼她對他印象一定會更好。

  只是更好了之後呢?薄姑娘要是知道他對她生出了興趣,應會覺得很榮幸才是!

  他美滋滋又喜孜孜的下去安排人手和載運的貨車,巴望可以早一日再見到薄縹緲。

*             *             *

  菌子生意談妥了,這代表著家裡又有了進賬,是好事,不過,薄縹緲卻有些笑不出來。

  因為她的小日子已經兩個月沒來了。

  她這身子的癸水本來就不準,這兩個月沒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過噁心想吐,聞到腥味的東西就臉色大變,就不是很妙的事了,就算她上輩子沒嫁人,沒懷過孩子,關於那方面的知識卻沒少,糟的是這時代沒有驗孕劑,她想偷偷了解一下都沒辦法,她只能自欺欺人的想,她中獎的運氣向來不怎樣,這回應該不會中了大獎。

  這兩個月很忙,她已經漸漸把那夜遇見君卓爾的事不當回事,就當作被狗咬了兩口,且他也已回京,她的心慢慢的放回原位,過起尋常的日子,可才嘗出一點滋味,哪裡知道她的肚子裡可能揣了個小包子,這讓她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考慮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所有的人?

  不說,等肚子大起來,就更不好說了。

  她也不是那種過一天算一天的人,反覆掙扎了兩天,還是把所有的人叫到堂屋,把她可能懷孕了的事說了開來。

  花兒聽得懵懵懂懂,姑娘說她的肚子裡可能有寶寶了,可姑娘的肚子明明還很平坦,她這是把寶寶藏在哪裡?

  王老漢怔愣之後,重重嘆了口氣,眼前又不是親生的閨女,還是主子,打不得,罵不得,愁啊,這可怎麼辦?

  張大娘卻是搖搖晃晃,一屁股栽在方凳上,要不是扶著桌沿,恐怕就這樣倒下去了。

  「花兒,去給大娘端杯濃茶來。」薄縹緲看著反應不一的眾人,表情還是一貫的淡然。

  張大娘情緒激動的一直拍著自己的腿,花兒依言端來的茶還冒煙,淚從張大娘眼裡滾滾落下,哭得不能自己,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她哪還喝得下什麼濃茶淡茶的?

  就那一晚夜不歸宿出的事情,那晚她要是跟著去就好了,起碼可以照看著小姐,小姐帶著個無用的花兒是能做什麼?

  她一想到這裡,跳了起來,眼淚也不掉了,所有的氣憤全部對著花兒發作了,她掐著花兒,使勁的擰花兒的腰肉。

  「都是你這沒用的東西,一張嘴只會吃吃吃,緊要關頭,什麼忙也幫不上……」她罵起人來完全不帶髒字,卻也不吃任何螺絲,順到一個不行。

  花兒唉唉叫,躲都沒處躲,實在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張大娘為什麼要打她?

  「大娘,這不關花兒的事,就算那天你跟著去了,該發生的事情還是會發生,誰也躲不過的。」她看不得花兒挨張大娘的叱喝打罵,把人護到自己身後。

  花兒摸著被掐捏槌打的地方,站在薄縹緲身後對著張大娘扮鬼臉。

  張大娘忿忿的垂下手,隨即又哭天喊地了起來,「我這要怎麼向老太太交代,人交給我看顧,卻顧到珠胎暗結,不知懷了誰的種?」

  才覺得小姐長進了明白事理了,哪裡知道大條的還在後面,她苦哇!

  「這個大娘不必擔心,祖母那邊我會自己去請罪的,再說孩子的父親絕不是那種無名無姓之人。」

  張大娘聽了悚然一驚,不行,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孩子也不能生!

  「小姐,老奴以為趁著小姐還未顯懷,還是流掉吧,老奴去找藥婆,這孩子不能生!」

  不用說生下來要怎麼養,未婚生子是有悖倫理道德的大事,除了被人唾棄,家族蒙羞,還會被視為失德或不貞,輕者蒙羞自辱,重者得追究淫邪之罪,浸豬籠、燒死未婚先孕的女子時有所聞。

  小姐不知輕重,她卻不能放任她這麼做,就算傷了小姐的身子,往後設法調養回來便是。

  薄縹緲下意識的摸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原本她還沒有決定要不要這個孩子,但張大娘的話卻讓她決定,她要這個孩子。

  不是意氣用事,遲疑的那兩天,她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考慮過一遍,養孩子對現在的她來說並非難事,銀子,她有的是;左右鄰居議論,她可以搬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掩人耳目,等孩子生出來再說;至於父不詳,到時候如果有必要,她再找個男人的姓氏給孩子冠上就是。

  至於家族蒙羞,她薄縹緲的名聲還會好嗎?不論是之前不敬長上、瘋癲粗俗被驅逐出家族,還是被拒婚,丟失顏面,這會兒再加上未婚生子,清譽喪失……就算這些做了,那又如何?

  她一向是自己做自己的事,至於別人要怎麼想,怎麼看,那是別人的事。

  什麼樣的人就做什麼樣的人,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這就是她。

  「我要把孩子留下來。」沒什麼激烈的情緒,很平鋪直述的說。

  「哎喲喂我的小姐……」張大娘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倒在王老漢的懷裡。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忽然砰地一聲,薄家大門被人很不客氣的推開,力道很大,大到桐木門發出嗡嗡聲,引得屋裡的人都往門口看去。

  一個宛若神只的高大黑影擋住所有的光線,就像一盆清水中滴入了一滴墨汁,日光罩在他的身上,背光的他讓人看不清面目,似真又似幻。

  他的步子跨得又大又快,腳上的雲靴宛如閃電。

  薄縹緲終於看清楚那人的臉了。

  他不是在百京嗎?怎麼這樣突然出現,而且還找到家裡來?

  他可是當朝攝政王,國家政務多如牛毛,這樣的人可以說出門就出門嗎?才多久時間,他已經兩度出遠門,皇帝對這個臣子會不會太寬鬆了?

  君卓爾夾帶著一股寒風來到薄縹緲面前,俯視文風不動的女子,眼神帶著股狠戾,令人氣息紊亂。

  他英俊的面容因為帶著怒氣,有種刀鑿斧刻的冷硬,由於再怎麼收斂也只能做出三分柔和,更何況現在的他壓根不打算收斂自己的氣勢,那威壓強大到自覺心理強悍,很能調適承受的薄縹緲也為之瑟縮了下。

  這一瑟縮看在君卓爾眼裡,更是心虛的表現。

  君卓爾長臂一伸,便往她的腰肢摟去,整個人更以無可抵擋的姿勢將她收攏在自己的懷中,分毫不讓。

  屋子裡的人見狀抽氣不已。

  花兒更是揮舞著拳頭就要衝上去,她那力道可是尋常男人也吃不住。「壞人!花兒打死你!」

  薄縹緲很壞心的嘆氣,這丫頭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暴力了?

  但她完全不去阻止,她倒想看看這位君大爺吃不吃得下她們家花兒的鐵拳。

  哪裡知道人家也不是吃素的,花兒身邊如幽靈般的現兩個侍衛,三人過招,你來我往,拳腳對拳腳,虎虎生風,侍衛勝在人多,花兒勝在力氣大如牛,兩個大男人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花兒架走。

  順帶的,王老漢和張大娘也被請出去。

  很好,現下他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薄縹緲不喜歡被一個陌生的男人這樣摟抱著,沒錯,他們雖然上了床,可是在兩人神智迷糊的情況下發生的關係,那晚的記憶太糟糕,痛得她兩天下不了床,她怎麼可能對他有什麼好感?

  「不要反抗,我不想你吃苦頭。」他刻意在薄縹緲的耳朵說話,聲音輕柔,卻危險。

  她選擇安靜的服從,她有一身功夫,要掙脫箝制不是難事,但是,目前她還不想暴露自己會武的事。

  「王爺上回來退婚避我如蛇蠍,生怕我有任何糾纏的意思,怎麼這回……」她拉長了聲調,帶著點曖昧。「這回態度丕變又是為了什麼?」

  男女肉貼著肉,呼吸隔著呼吸,這一貼近,他身上硬實的胸肌,狹窄的下身,又讓她迷迷糊糊想起躺在他身下的感覺。

  她的心跳陡然升得老高,這世間應該沒有幾個女人能抵擋這樣的肉體攻勢。

  君卓爾不管她的挑釁,一手將她的雙手彎折到身後固定住,一手毫不客氣的從她的衫子裡往上鑽,好像在確認什麼似的,貼著她帶涼的背往上滑。

  她的肌膚如絲,如上等的絲綢還要光潤溫軟,摸起來手感好的不得了,他接著又摸到了她胸前的賁起,他能感受到她身子立即變得僵硬如石,令人複雜的是他手下的那兩團柔軟,是他一手無法掌握的,他的呼吸轉為沉重,向來冷靜自持的身體在產生無可收拾的變化以前,離開了這具令他魂牽夢縈、輾轉難寐的身子。

  看著被他弄亂了的上衫,他做了件這輩子沒做過的事——將她被弄皺的衣裳拉好,恢復原狀。

  他的手彷彿帶著魔力,所到之處很輕易的點起她身體的火,薄縹緲臉色酡紅,被一個人這樣輕薄騷擾,要是沒有強大的自制力,她恐怕一刀就把他給殺了,殺不了,魚死網破也沒什麼不行。

  然而他的手離開之後,溫度突然消失,她卻覺得有些必然若失。

  她不喜歡自己這身子,太不聽話了,隨便讓男人一碰,肌膚敏感的象是有了記憶,竟輕易的隨他起舞。

  因為屈辱,她咬破了唇,咬出了血絲。

  君卓爾用指抹去了她唇瓣上的一抹鮮紅。

  「真的是你!」放開她不代表放過她,他磨著牙,聲音很輕,輕得恨不得將她重新揉回自己懷裡。

  「堂堂攝政王,舉動輕浮和登徒子無異,百濟的人民要是知道,不知心裡做何感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廝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憑著手感就認定她是與他有過春風一度的女子?這是什麼該死的天賦?又或者他閱女甚多,對女子的身子熟悉到隨便都能認出來?

  「那又如何?你肚子裡都有了本王的子嗣,何來貞操可言?依照你個性,我們這場露水姻緣,搞不好是你故意設下這圈套,存心想賴上本王的。」

  他是莽撞了,但是不這麼做,又哪能逼出她的內心話?但是接踵而來的是更複雜的情緒。

  若她與人串通,引他來找人,欲擒故縱個兩三天也就罷了,她卻不是,讓他費盡功夫,派人找了幾個月,才打聽到些蛛絲馬跡,更惱的是方才他極盡羞辱的摸了她的身,她眼中除有兩簇欲生啖他肉的火焰,沒有半點情慾。

  她對他是真的無情。

  「我的個性?王爺認識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她沒有動氣,只是瞅著他,他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也是,他們雖是未婚夫妻,原主與這未婚夫卻連一面也沒見過,這時代盲婚啞嫁就跟醃白菜一樣平常。

  以這種高嫁低娶的姿態,女方的地位不及男方,又是在男方不知情的情況談下的婚事,本來就不情願了,更奢談認識。

  因此他又怎麼可能了解自己的未婚妻是怎樣一個人,所有的負面消息也都來自於道聽途說。

  「你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你肚子裡有了我的孩子,你只要負責把他生下來就是。」他不允許自己的子嗣流落在外。



【第九章】   夜半逃婚去

  原本薄縹緲並不打算和君卓爾正面起衝突,可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太習慣高高在上了,什麼她只要負責把孩子生下來就好了,他把她當成了什麼?

  她深吸口氣,生氣不能解決問題,唯有把這件事說清楚,一拍兩散,否則兩人都不好過。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王爺這聽壁腳的習慣不好,我的小日子遲了,不代表一定懷了孩子,再說若真的懷了孩子,他的父親可能是張三李四、阿貓阿狗,唯獨不可能是你君卓爾的。」

  君卓爾被她氣得青筋直跳,唯獨不是他的孩子?!她到底和多少男人上過床?還是根本說來氣他的?

  這妖女,要敢有別的男人,他一定會先剁了那人!

  「所以,你親口承認那晚的人是你?」他的聲音陰惻惻的,認識君卓爾的人都知道他向來不生氣的,能把他惹惱,那絕對是不得了的事。

  「是我倒了血霉,出門逛街喝碗熱湯,被人下了迷藥迷倒,送到了你下榻的地方,王爺不也是讓人下了催情藥,不能自己,這才有了一宵的誤會,說起來我們都是受害人,既然你我都受害,就互相當作被狗咬了一口,今日把事情說清楚,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也就應該不會再見了。」

  「所以你也坦承破你處子身的人是我?」

  她噎了。「那……那又怎樣?」

  「那你還敢狡辯你腹中的孩兒不是我的?」他咄咄逼人。「你以為這番說詞就能抹平一切?你這麼不願意跟我走?」

  事發後他問過別院的大管家,那送上床的女子是從茶棧裡找來的,因為看她獨身一人,以為只是個小門小戶的女子,管家也承認在他的房間點了春情媚香,這才讓他酒藥雙重加持下,意亂情迷的要了床上的女子。

  管家受步從容的指使,收了人家的好處,君卓爾自然不會讓這種人落著什麼好,敢算計他,就要做好事情曝光的準備。

  他讓人把管家拖走,至於他有什麼下場,君卓爾不關心。

  「孩子為什麼就該是你的?我就不能有情夫、姦夫什麼的?」她根本是不惜抹黑自己的狡辯了。

  為什麼她遇到本尊就這麼心虛,沒道理!

  君卓爾被她氣笑。「要我找大夫來替你把脈看診,判斷你究竟有幾個月的身孕好證明到底是誰的種嗎?」要戳穿她就這麼簡單。「把你的情夫、姦夫都叫出來,我可以一個個對質。」

  薄縹緲被堵得啞口無言,眼睛差點瞪凸出來。

  她好想用中指問候他——

  她的啞口無言讓君卓爾心氣順了些。「我問你,當時你為什麼不願意和我回京?」

  「請問王爺,憑什麼我要跟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男人走,就因為他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奪走我的貞操,所以我該讓他負責我的一生?」只是一層處女膜就要賠上自己一生,這個她真的做不到。

  「跟著我你有什麼好不願的?我會少你吃,短你穿嗎,有成群的僕役驅使,去到哪裡人人前呼後擁,誰求都求不來的待遇,你不願意?」如果真如他揣測那般,她千方百計的上他的床,為的不就是不想放棄嫁給他的好處,為了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和虛榮的身分權力的加持?

  如果她真的是遭人設計,他歉疚之餘也會補償她所損失的一切,要知道他君卓爾能給的,恐怕她這輩子也不會有人給得起了。

  「我不願意。」她的語意直接,沒有任何暗示隱喻的空間。

  老娘就是不願意!就這麼簡單!

  「為何?」他是真的好奇。

  「我有我的人生,我不想為了一個晚上的錯誤,而且這錯誤還不在我身上,而去浪費一輩子的青春,再者,本小姐對坐困後宅的生活不感興趣。」錦衣玉食她現在過不上嗎?男人的真心,那又是什麼玩意?

  她在前世看多了,男人有幾個是靠得住的?有幾個好東西?薄倖花心,見一個愛一個,每個都只想玩玩,不想負責。

  女人一旦要求男人負責,對方更是拋一句「那就別出來玩」。

  說來說去,不論任何時代,女人能靠的都只有自己,自己能夠自立了,有了退路,一旦遇上什麼,起碼還擁有自己的自尊。

  她的這番話對君卓爾來說不只聞所未聞,還大膽至極。

  這些話若是出自那個還未退親之前的薄縹緲,他一個字都不信,但是現在這個表情倔強、神色不善,語氣要多不恭敬就有多不恭敬的薄縹緲,他發現自己信。

  之前來白樺縣退親,他大可不用親自前來,但是為了秉持君子之風,他還是走了那一趟,不想,這女子不哭也不鬧,只向他要了一萬兩,這一萬兩還是自己開的價,很乾脆的答應退親,兩人從此再無關係,她的乾脆,反倒讓他心裡有些違和,只是不曾多想,只覺得解決一件事便是。

  偏偏,是何等的孽緣,因為一場陰錯陽差,他們居然發生了關係,被人擺了一道,本來也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女子罷了,她卻跑了,這讓她無關緊要的地位節節升高,變成了他心裡的硃砂痣。

  為了找她,上一趟回京之前,他打破自己微服出門不驚動官府的作風,親自拜訪縣太爺,讓他將轄下所有村莊里鄰的戶帖黃冊逐一過目,誰家有十四到十七歲女子,派兵丁去查問某年某月是否來過縣城,來過的,登記造冊,他再面試。

  迫於京裡催促得急,他無法在縣城久留,只能帶著那些名冊回京。

  說他以權謀私,那又如何?

  他手握的權勢,不拿來用,對得起誰?

  那個過年,他一人埋首在書房的書案上,閉門謝客,然而查來查去,範圍卻縮小到他那前未婚妻身上。

  他並不希望她是那個人,哪曉得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又走了一趟白樺,居然讓他在門外聽到了她和家中下人的對話。

  君卓爾沉默了半晌。

  他發現薄縹緲說那些話的時候,沒有惺惺作態,她是認真的,她不想嫁人,即便是失去女子最為珍貴的貞操,肚子裡也可能懷有孩子的情況下,她仍絲毫不考慮嫁給他。

  君卓爾曾想過,只要她肯求他,他會看在彼此牽來扯去,剪不斷理還亂的分上給她一個名份,正妻雖然不行,貴妾卻是可以考慮。

  「我可以娶你,給你肚子裡的孩子一個名份,我還能給你你一直想要卻要不到的榮華富貴、權勢地位,不過,如果想謀正妻之位,你怕是不行的,那位置不是你坐得起的。」

  薄縹緲覺得煩了,一個男人翻來覆去給得起的就是這些浮誇不實的東西,他君卓爾的正妻很了不起嗎?也許是吧,但她以為,很多事情是這樣的,當你在乎的時候,那些東西才有意義,要是你無心,就像鑽石其實也就是地下不為人知的礦石,道理是一樣的,端看人怎麼去想。

  薄縹緲在心裡冷笑,「王爺,小女子福薄慧淺,而且人各有命,對於您擁有的一切,我不覬覦、不羨慕,更不想參與,您我都把那一夜的事當作一場荒唐的夢,我們彼此放過對方,好嗎?」

  她已經決定好自己的路,她不在乎罵名,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在她心裡,只有讓自己過得舒坦,重過任何一切。

  她的眼神透著一種冰冷,這讓君卓爾不得不重新用另外一種心態來看待她,她是真的不屑一顧他捧到她面前的東西。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要不到的東西,而且總是人家捧到他面前來求他收下來,這女人,細長的頸如天鵝低垂,膚白勝雪,眼眸秋水澄澈,看著弱不禁風,氣場卻這般強大。

  他被拒絕了,但心裡除了那些個複雜難辨的滋味,湧起更多的是他並不想放走她。

  無論如何,她都只能是他的!

  「你的要求,我不能答應你,你聽好了,你只能是我的人,無論我給你什麼,你還是快快樂樂的接受就好,也別說我不近人情,我就給你一天考慮時間,一天後我回來聽回覆,但是,你要有心理準備,無論你的回覆是什麼,我都要帶你回京。」

  好一個把持朝綱的權臣,說起話來還鏗鏘有力,考慮個屁,你怎麼不去搶比較快啊你……

  說實在的,君卓爾還真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侍衛看著王爺從屋內走出來,面色陰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腳步踩著地彷彿能踩出裂縫來,眾人目瞪口呆。

  這才進去沒一會兒,原本拉著臉皺著眉的王爺並沒有脫胎換骨,變成另外一個人,反而見過那位姑娘後陰沉更勝來時,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他們不敢問,也不能問,或許是沒把那位姑娘哄好吧?

  王爺本來就不會哄人,這太為難他了。

  只是,大多姑娘見著王爺不都跟蜜蜂見著花兒般窮追不捨?那位姑娘怎麼就和別人不一樣?

  或許就因為不一樣,才能得到王爺的青眼啊!

  「就地紮營。」君卓爾越想越不放心,他看得出來那丫頭詭計多端,他給十二個時辰的時間,實在給多了。

  侍衛縱使有些不解,卻也立刻去照辦。

  「稟王爺,那這位姑娘怎麼辦?」侍衛把花兒帶過來,她雙手都被繩索捆綁著,一臉的不服。

  君卓爾的眼從她的手上掃過,花兒對他怒目以視。

  「不是小人要捆她,實在是這丫頭太凶了。」侍衛委屈的解釋,露出被抓出好幾條痕跡的臉。

  「鬆綁,讓她回去。」

  侍衛很快替她鬆了綁,然則隨即猝不及防的一腳就朝侍衛的胯下踢去,幸好他對花兒的剽悍有著深刻的認知,連人帶著繩索閃得飛快,這要被踢中,他的子孫袋也就沒用了。這潑辣的丫頭以後誰敢娶啊!

  花兒轉頭進門,見到堂屋裡小姐好端端的坐在那兒,她這才放心。

  「小姐,那個壞人有沒有對你怎樣?」她還是不放心,非要問了才算數,聲音帶著微微顫抖。

  「你呢?」薄縹緲拍拍花兒的手,表示她沒什麼事。

  「壞人的手下把我綁起來,不過我抓花他的臉當作扯平了。」她還頗為得意,示範了十爪下山的兇狠表情。

  薄縹緲把花兒的手拉過來看,看見兩條不規則的勒痕,這下手真是粗暴,她走進房裡,拿了一瓶小藥膏出來,讓花兒坐下,挖出瓷瓶中綠色帶薄荷味道的藥膏,均勻的塗在花兒手上。

  「小姐,那個壞人說要在外面紮營,不走了,這是要留在這裡監視我們嗎?你有做什麼對不起那人的事情嗎?為什麼他要這樣?」花兒很享受小姐在她手上的塗塗抹抹,這世上除了三娘姨就數小姐對她最好了。

  「這樣啊。」這丫頭真是長進了,連監視都知道。

  薄縹緲的神情有些僵硬,徑自倒了杯涼茶,看似一口一口慢吞吞的喝著,但她在吐氣,慢慢慢慢的吐。

  不管是面對外人的嘲笑質疑,還是因為培養菌子面對鄰人的挑釁,甚至在對錦衣衛和陸知時,神情都是一貫的雲淡風輕,但此時,她卻有些凝重,這件事一定不尋常……

  薄縹緲心裡猜得到君卓爾要做什麼,不就甕中等著捉她這隻鱉嘛。

  她本來沒有深思過君卓爾非要讓她跟著回家的理由是什麼,難道就像他說的,為的是她腹中連個形狀也還沒有的子嗣?

  也是,當初,她是他未婚妻身分的時候,他覺得她配他不上,但與他有過一夜魚水之歡後,他卻執著起來了。

  如果說是因為他奪了她的處子之身,覺得需要補償,她能理解,這時代男女之間有過那回事,管你是王二麻子,還是瘌痢頭李四,就等於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了,板上釘釘你再沒有別的選擇。

  所以,他才認定了她,沒有半點真心,只是純粹的義務責任。

  薄縹緲苦笑,這還真是具有君子之風啊。

  「小姐,那個人對小姐一點都不好,小姐以後不要理他。」花兒本來對君卓爾的印象就不好,退了婚約,強迫小姐還婚書,現在又不知強迫小姐什麼事情,總之,小姐不喜歡的人,她也不喜歡。

  「在某方面,他可是很多姑娘想求都求不到的如意郎君。」她感嘆的說道。

  不說他是能左右朝政的攝政王,不說他在京城會有多少女子趨之若鶩的追捧,就拿白樺縣城來說,他就來過那麼一回,但威名遠揚,那樣的家世加上俊美容貌,明知道可望不可及,還是有姑娘家因為遠遠看過那麼一眼,一顆心就吊在人家身上放不下來。

  也許對這些女孩子來講,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和這人天長地久,還是有段什麼,只覺得他就是個好的,偷偷愛慕,滿足自己的想像就好了。

  不過不論多少女子愛慕喜歡他,這都和她沒什麼關係,倒是君卓爾這樣的窮追猛打,明天到來,她可不想毫無選擇的隨他回京去。

  她得想個法子……

  天不欺人,人休想欺人。

*             *             *

  夜色降臨,薄家的燈火也點亮,一如往昔,到屋說事情的張大娘和王老漢、花兒輪流出來過,收取竹竿上晾曬的衣服、蘿蔔乾,花兒出來抱了一綑柴進去,還用簸蘿裝了滿滿的菌子,輕鬆自若的來來去去。

  接著就聽見那個大娘嘀咕著,柴火快要用完了,讓花兒趁著還有點天光,去山腳下撿拾點乾柴回來。

  那丫頭嘴裡咬著芝麻餅,手提斧頭,出去了。

  漸漸的,屋裡的煙囪傳出炊煙,菜香出飄了出來,薄縹緲卻始終沒有出來。

  這一切都落在侍衛的眼裡,他從門裡看進去,她正斜臥在竹榻上專注而認真的翻看著一本書。

  他還看見那大娘出來點了兩盞燭火,嘴裡叨念著傷眼之類的話,她則回問「花兒呢?」張大娘說她去撿拾柴火去了。

  她轉頭看天色,說「天都黑透了,別說柴火,恐怕路也看不清」,讓大娘點了燈籠,她要去尋婢女。

  侍衛回去稟了正在營地遙看薄家炊煙的君卓爾,他背著手,神情沉沉道:「先前她在看書?」

  「是一冊雜記本子。」

  在京裡她的名聲不好,傳言她就是個嘩眾取寵、撒潑無禮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可能會有許多閨中樂趣,輔國公府是簪纓世家,她身為義女,在葛老夫人的膝下長大,文章不會少讀,女子嘛,看的不會是什麼經國濟世的文章,可能也就是《女誡》、《內訓》之類的書籍,如今離了葛老夫人,她倒是長進了,居然看起了雜記本子。

  君卓爾忽然慢悠悠的轉過頭。「你說她上了山?」

  「有阿三跟著,大人放心。」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大人這麼慎重,會不會太過?但是大人的話他們沒人敢質疑。

  「回去守著。」對屬下,他向來簡明扼要,絕不多廢話。

  侍衛躬身正要離去,另一個身形如鬼魅般的侍衛忽地出現在君卓爾身邊,低聲說道:「大人,薄小姐帶著婢女回家了。」

  回家了啊。

  君卓爾神情無波,「親眼所見?」

  「是,那王老頭來開的門,屬下見他們一家子吃過飯,堂屋的油燈都滅了才回來的。」「回去看著。」莊稼人的生活一向如此,油燈費錢,除非必要的活動,否則一定是洗漱歇下,也不知是他多疑還是怎地,總覺得有個環節不對,一時又說不出來是哪裡。

  兩個侍衛應了聲,隨即隱沒而去。

*             *             *

  君卓爾這一覺倒是睡得挺好的,即便紮營的床鋪遠不如京裡的高床軟枕舒服,然而他七歲隨著叔父從軍,大破金人,換來百濟王朝二十年的平靜,也得來神童少將軍的封號,打仗時,氣氛緊繃,一觸即發,行軍時,管你烈寒酷暑,站著、走著,躺下都能睡,都是兵家常事。

  這些舊事也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他不知道,在他酣睡時,此時只有淡淡月光鋪路的山徑上,有個窈窕的身影行如鬼魅,背著一個輕便的包袱,卻沒發出半點聲響,穿梭在坎坷幽暗的山林中。

  方才趁著尋花兒的時候,她悄悄地去探了一下脫逃的路線,然後王老漢一滅了油燈,她便竄身而出。

  此時耳邊勁風呼呼作響,她凝神靜氣,丹田充盈,專心留意腳下的步伐及辨別眼前的山路。

  怕不怕迷路?不,能令她這樣月夜奔逃的人,更可怕。

        君卓爾行事不可揣測,也不可能挑戰試探,那就只有逃,再以靜制動,敵不動我不動,敵動也就知道如何應對。

  她也曾想萬一她走了之後,君卓爾一怒之下對付家裡人怎麼辦?

  可看他的行事作派,薄縹緲篤信他不是牽連無辜那種人。

  他為了退婚,還親自來到朱家角,對一個弄權自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來說,是十分難得的,他大可使個屬下來說上一句就可,何必撇下一堆公務,長途從京裡來到這裡?

  這便是他的可取之處。

  至於她要去哪裡?縣城是去不得了,府城也不夠遠,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就去他的眼皮子下待著,他一定想不到。

  提著氣,要繞上一座山的大遠路,任她輕功再好,也沒辦法在天亮前到達府城,她只能穩健地跨出每一步,遠離這兒。

  她的身影很快隱沒在如墨又像迷宮一樣、影影綽綽的大山裡。

*             *             *

  天明後,晨霧蒸騰,君卓爾已經在薄家的平房前站了一刻鐘,他的臉色難看的像刷了層鍋灰。

  薄家僅有的三個下人排成一列在院子站著,張大娘王老漢低垂著頭,唯一昂著頭,怒瞪那些兵丁的,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花兒。

  不得不說她的膽早讓薄縹緲給養肥了,在這階級分明的時代,她卻敢跟君卓爾槓上,根本不去想堂堂攝政王若想要她的小命,就像揉死螞蟻那麼簡單。

  君卓爾當然不會把一個丫頭片子放在眼裡,這是天生貴族的傲慢,也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態度,別說他的眼中根本沒有這些個下人,留著他們,也只是為了從他們口中套出有用的東西而已。

  放下貼身侍候她的僕佣,獨自跑了,這很像以前那個薄縹緲會幹的事。

  他以為她變懂事、變得端莊聰慧,原來並沒有。

  是他該死的自以為是。

  積習難改。

  很好,好得很。

  主子落跑了,三個被扔下的下人卻和鋸了嘴的葫蘆沒兩樣,不管怎麼問,要不是搖頭,要不是不知道三個字。

  好硬的嘴。

  屋子搜了,地撬開了,多大屋子,其實當他下令搜屋的時候就知道那個女人跑掉了。

  這些人以為他拿他們沒撤了嗎?

  他多的是把他們嘴撬開的法子。

  「她把你們扔下跑了,也就表示你們對她一點利用價值也沒有了,你們覺得本王應該要怎麼處置你們才好?」是問句,但他的表情口氣哪裡像在問人。

  兩個老的腿肚子直打顫,但是不怕死的花兒撇著嘴道:「我們小姐說,你有本事就衝著她去,她敢做敢當,別牽連無辜,小姐還說……雖然花兒不信啦,不過小姐說你不是那種會株連九族的人。」

  在她看來,這男人空有一張長得好看的相貌,與之前她們在縣城遇到的那個錦衣衛沒什麼分別。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6 10:19 PM 編輯

【第十章】   到京城重新開始

  薄家人一個不留,都被官爺帶走的消息,很快的傳遍了整個朱家角。

  一些愛串門子聊天的三姑六婆可就說開了。

  「這就是做了虧心事,天老爺罰她藏私,方子留了一手,害我還以為她是個大好人。」朱嬸子翹著二郎腿,一邊吃著炒瓜子,一邊吐得滿地瓜子殼。

  「欸,我瞧那位小姐人還不錯,人長得周正不說,做什麼也都敞著讓大家看,你帶著黃二媳婦上門去,要我說,你才不夠義氣,說什麼我們好歹也是隔壁鄰里,你就沒想過要知會我們一聲,帶我們一起發財?」一個媳婦看不過去,酸溜溜地跳出來倒打了朱嬸子一耙。

  一提到這個,一幫子人的眼神都不善了。「柱子娘,你還好意思罵薄小姐不厚道,你自個呢,我瞧著你們家柱子爹忙得熱火朝天,過去問了兩句,你就遮遮掩掩的把我攆出來,我呸,我回自己沒本事還怪起別人來了。」

  彼此都是老鄰居,一起埋怨朱嬸子,朱嬸子漲得臉色通紅,唉喲的拍起了大腿。「你們說我得了什麼好,你們瞧我這眼、我這腿都是被我那口子打的,為的還是不她那什麼破菌子。」說到這個她更是一肚子氣。

  可她這博取同情的效果顯然不夠力,幾個媳婦偷掩著嘴笑。「你那當家的不是被你撓得滿臉開花,昨兒讓我瞅著,還不好意思的躲開了,說穿了是你自己不得法子,柱子爹忙活了大半個月,種不出菌子來,能怪誰?」

  勞心費腦還勞力費錢,被自家婆娘差使得團團轉的朱當家哪能不一肚子悶,沒找妻子撒氣算客氣的了,妻子卻回來找他亂噴,兩人自然就鬧了起來。

  「就是,要是大家商討商討,或許菌子早就讓我們種出來,大把大把的銀子往荷包裡塞了。」

  「我呸,你們說的容易,那些個菌子何止我家種不出來?就連黃三媳婦家也沒見到半朵菇,我就說這些外來戶心肝最黑了,被人抓走了好,看了解氣。」

  「我說朱嬸子你也不想想,哪戶人家肯把手藝往外傳的,那是活路,都還說傳子不傳女呢,那是人家自己琢磨出來的方子,給了你和黃三家的,薄小姐還把所有培養種植菌子的法子都教了你,你自己沒能耐,忘東漏西的,這能怨誰呀。」自己搬石頭搬得不妥,砸了腳,活該!

  幾個婆婆媽媽一聽出覺得有道理,紛紛應和,氣得朱嬸子把瓜子一扔,氣呼呼的走了。只是她這一走,沒往哪去,偷偷摸摸去了已經被搬空的薄家,她探頭探腦的往裡瞧。「呿,沒想到那些個衙門官兵也窮得要當褲子,除了把人帶走,連一樣東西也沒留下。」這是搜刮啊。

  她不死心,存心想來撿漏的,聽說那丫頭走得匆促,那肯定許多東西帶不走,她要能撿著什麼好東西,回去賣個好,讓柱子爹別再發火就好了。

  她那口子已經幾天不和她說話、同房,都怪她把他差遣狠了,還滿口保證只要菌子長出來一定能賺大錢,結果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作了一場白日夢,還搞得夫妻失和……她嘆了口氣,垂喪著頭走了。

*             *             *

  君卓爾已經回到下榻的驛站,喝了杯秋露茶才想到,她不是那種坐以待斃,乖乖順從的人,逃了一回,當然可以再逃第二回,而且還更熟能生巧,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逃走,他居然大意的忘了她的狡猾。

  很好,他從來都不是那種輕易說放棄的人,尤其在她勾起了他的興趣之後,他更不可能放過這麼有趣的女子。

  逃吧,逃得越遠越好,等到被他找到的那天,就會知道他的手段為何了。

  「大人是不是氣瘋了,他竟然在笑。」那天差點被花兒踹了子孫袋的侍衛叫蔣三,壓低著聲音對著夥伴說道。

  王爺在想事情的時候向來不許人打擾,所以兩個貼身侍衛只能在外頭站崗,由他的角度恰巧能從格子窗偷偷瞄到主子的神情。

  當然,他又不是不知死活,真要偷看也只敢一瞥。

  他們家王爺可是千里眼順風耳,他們要敢胡亂說嘴,等一下被扛去亂葬崗的人就是他們了。

  「你少揣測主子的意思,待會兒又罰你去掃茅坑。」名叫徐明的侍衛可沒蔣三這麼大的好奇心。

  主子吩咐什麼,他就去做什麼,這才是優秀的侍衛,將來他可是要向著暗衛那條路去的,想想暗衛有多拉風,暗衛守則一,就是要謹言慎行。這麼八卦,是行不通的。

  蔣三搨了搨鼻子,好像日前那掏驛站茅坑的噁心感又回來了。

  都是因為差點被那粗魯的丫頭給踹了一腳,王爺說他學藝不精,需要鍛煉,回京後,還要去五城兵馬司報到集訓三個月。

  「我這不是說上一嘴嗎……」他還委屈呢,一嘴都不讓人說,也太不人道了。

  哪裡知道格子窗忽然打開,露出君卓爾那張讓人如沐春風,卻笑得頗有深意的臉。「那麼喜歡說嘴,就去說個夠,下值後到驛站前頭去演說給來往的過路行人聽,沒有百人拍手叫好,不許回來。」

  徐明趕緊垂下頭,他就知道,他們家王爺看著無害,可那惡趣味,嘖嘖,誰也不敢領教。

  蔣三只覺得生無可戀。

  君卓爾在這邊惡整貼身侍衛,發洩被薄縹緲放鴿子的忿忿,一面吩咐下去,準備返京。

  他向來能揣度人心一二,依照那丫頭的心性,她這一跑有可能跑得很遠,遠遠避開他,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去?

  把她的人都帶走,雖然下人不算什麼,兩個老的他不敢說那丫頭在不在意,可那個膽子超大的婢女,他敢篤定的說,薄縹緲只要有機會一定會回來帶她走的。

  將人帶走,把籌碼放到自己手裡,她若真心掛念那個婢女,按耐不住,很快便會找上門。

  那小婢女是個性子直的,不會撒謊,從中套話最容易,她說她們家小姐會回來接她,那就表示,他想抓到那隻滑不溜丟的小狐狸,只要放長線等大魚上鉤就是了。

  他摩挲著乾淨光滑的下巴,又或者,可以從另一方面著手。

  譬如,她的親人。

  雙管齊下,也不失是好法子。

  薄縹緲到了百京,待安頓妥當,已是春暖花開的三月。

  街上消夜的攤子滅了爐火,同時,清晨的早湯茶灘支起了火爐,開始白日的生計活兒。

  剛到百京時她就住在護城河邊上的客棧上頭,晨起能看見一些半大不小的小子趁著守城的衛兵交接換班,跳進護城河裡抓魚蝦戲水玩耍。

  老實說,收穫還頗豐,草繩串上的魚鱗和擺動的魚尾在日光下閃爍著濕潤的水珠。

  小子們被發覺後,一個個提著褲子笑鬧著跑掉,留下滿地的濕腳印子,也是常有的事。

  那些衛兵們也司空見慣,除了兔崽子、龜孫子、挨殺千刀的王八犢子,硬是罵了一串都不帶重複。

  但是罵歸罵,也僅如此。

  那些個孩子多是大雜院或是小門小戶的孩子,這些兵丁們出身也都很普通,同個里坊人,都是熟人,自然也是吆喝完了就算了。

  薄縹緲瞧著那些光著半片屁股的孩子們,有時會想到她那個從未謀面的弟弟,她沒有那種只要和自己有點牽扯就非要放在羽翼下護著的聖母情結,往後要是有機會就當一門親戚走動,要是沒有緣分,就獻上她衷心的祝福希望他一生平安順遂,無憂無愁。

  僅僅如此。

  觀察了一陣子後,她想賃間獨立的院子住時,也不考慮他處,託客棧掌櫃的去探聽這附近可有獨門獨院的宅子要賃人?

  她在客棧一住十餘天,給房錢爽快不拖拉,又聽說她是進京來投靠親人,不想親人已經適居他處,她長得好,對所有的人又客氣有禮,所以這一委託,掌櫃的沒幾天就幫她問到三間房子。

  薄縹緲很大方的給了掌櫃跑腿費,雖然人家未必看得上這點小錢,但她拿了銀子出來,能察覺掌櫃覺得她是懂事的。

  她既然打算在這裡長住,那麼人際關係就要納入考量。

  三間有著小院的宅子她讓牙子領著依次看完,一間臨街,出門就是鋪子和集市,那裡都是商家、鋪子、屋子緊挨著,馬車人流,絡繹不絕,第二間是一個京官告老返鄉留下來的宅子,房子有三進,看著不大,宅院修葺的工整,樸實大氣,底蘊雖然說不上,但是處處有驚喜,一些精心侍弄的樹木花草欣欣向榮,讓人覺得非常忘憂。

  這附近還住著胥吏、校書郎等小京官,顯而易見這裡治安會比其他地方好,而它最大的好處是屋子和屋子之間都隔著甬道、巷弄或他人的庭院,因此就算在自家弄出什麼聲響,也影響不到別人。

  最後一間宅子也是三進宅子,那是間空屋,許久沒有人住,據說有人在其中上吊自殺,許久都租賣不出去。

  對於風水,薄縹緲並不盡信,只是那宅子如果要住人,必定要好好整修一番不可,既然都是三進宅子,價差也只在五十兩左右,她自然選了第二間。

  不過,一聽到她的決定,牙子忽然面露些許為難,「真是對不住小姐,小人以為小姐一個姑娘家應會選臨街那間房,因為人多熱鬧,相對小姐的人身安全也會多一層保障,至於您看中意的這間,原本屋主是想要租賃人的沒錯,但是,後來他考慮到要往返收取租金太麻煩,所以想改租為賣,而且價錢還不低,不是小的看不起小姐,怕您拿不出那樣的錢來,您說您家中人少,三進的宅子對您來說也委實大了些。」

  京城裡的牙子,比起其他鄉府郡鎮的牙子相對規矩許多,因為京裡不比其他地方,隨便一個法條規矩,只要敢犯,不好意思,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再從事這一行。

  牙子這一行,工作辛苦的時候很辛苦,但獲得的利潤高,只要幹了這一行,輕易不會再改行。

  因此,牙子話裡的可信度肯定是有的。

  薄縹緲嫣然一笑。「那就請大叔明白告訴縹緲,這屋子是何等價錢?」

  牙子被她那一笑笑得神魂蕩漾,他伸出九根指頭。「九百兩紋銀。」說完還有些愧疚。至於在愧疚什麼?只有天知道了。

  這宅子只是位在南城邊上,還不在京畿裡面,一開口就要賣九百兩,若按城郊一畝良田只要七到八兩銀子的價錢來看,這九百兩算是非常高的價錢了。

  果然都說天子腳下的京城居大不易,這九百兩讓薄縹緲受到了震撼教育,但她只考慮了小片刻,還是決定將房子買下來,只是和牙人說好,去衙門上檔案的契稅得由他出。

  一個銀子都沒殺,這讓牙人呆愣了好一下,這麼爽快俐落的客人,尤其是女人,還真是少見。

  人家姑娘家都這麼大氣了,他堂堂男人怎麼能小氣巴拉,讓人笑話,好吧,就算這買賣的事情和男人女人性別沒多大關係,不過他為了展現氣度,一口允諾往後所有的手續契書以及請人做見證的錢都由他來出。

  他租賣房子哪回不是跑斷腿才能成交一件?今日遇見這位姑娘是他鴻運當頭了。

  很快的,薄縹緲拎著她的小包袱,住進了渭南衚衕裡的三進宅子。

  基於九百兩銀子都花了,這麼大一間宅子要她一個人來清掃煮食,她是不幹,也幹不了的,所以她在附近打聽一下,有沒有婆子嬸子可以過來幫她煮飯打掃和採買的?

     消息一放出去,不到半日,就有兩個人來問,薄縹緲也不囉唆,除了看這兩人服裝乾淨與否,又分別讓她們煮了飯菜來吃,採買自然是她出的錢。

  最後,他用了後到的那個小媳婦。

  薄縹緲看著小媳婦的手指甲剪得乾乾淨淨,頭髮挽得一絲不苟,就算衣衫洗得都泛白了,補丁無處不補,簡直就像件百衲衣,人也侷促的像受驚的鳥。

  京城不見得都是富貴人家或是名門望族,京郊或邊緣地帶多得是三餐不斷的窮苦人家,這小媳婦與夫家一大家子的人同住在其中的大雜院裡,去年死了丈夫,被婆母搓磨到不行,丈夫的兄弟又鬧著分家,最後就她和孩子分出來,只得一小袋的玉米麵和五文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捱過來的,嚴酷的寒冬來時,她以為自己和孩子都會捱不過去,就算捱過去,將來呢?

  哪曉得又是一天以喝水果腹的開始,卻聽見新搬進宅子的女主子要找廚娘,她吩咐老大看著弟弟,腆著臉,跑到河邊用水抹了臉,挽了髮,換上唯一一件能見人的衣裳,什麼把握也沒有,一臉不安的來了。

  薄縹緲正眼看這小媳婦,她很瘦,瘦得皮包骨,就好像從來沒吃過一頓飽飯,那衣服在她身上就像披著麻袋似的。「基本上我不是很喜歡換人的,只要你規規矩矩做事,不偷懶耍滑,月錢二十個銅板,管兩頓吃食,平日廚房裡有多餘的,你都可以帶回去,這事以後都不用再問過我,行嗎?」

  這可大開方便之門,許多有錢人家即便有多出來的飯菜,寧可扔餿桶,也不許下人捎帶回去的。

  小媳婦這一想,就激動了。這代表她可以把剩飯剩菜帶回去給兩個孩子……她原先是想著把自己的飯食省給孩子,這下,娘兒仨都能吃飽了,還有二十個銅板的月錢,那是她從來都不敢想的錢。

  薄縹緲眼裡看不見嫌棄,小媳婦受寵若驚,迭聲道:「行行行,只要小姐說的都行。」

  「那我把你賣了行不行?」她逗她。

  小媳婦果然愣住。

  果然還是把人嚇著了,她咳了聲,不由得想起花兒。「雖說是廚娘,但有空閒時間,屋子裡的灑掃可能也要你來,在我這兒不用太拘謹,我這人有時候沒個正形的,你別往心裡去,廢話不說,這是這個月的菜錢,要是不夠再來跟我說。」她掏出二兩的小銀錠放在几案上。

  「小姐讓我去採買?」就這麼信任她?

  「行嗎?」

  「二兩銀子……太多了。」她喃喃。

  「三餐不一定刻意要大魚大肉,合宜就好。」她不是個挑食的人,只要飯菜對味她什麼都能吃。

  「是,我明白了。」

  「你夫家姓什麼?」

  「奴婢的夫家姓丁,小姐叫我許娘子就是。」

  「許娘子,那明日開始上工,可以嗎?」

  可以、可以,沒什麼不可以的,許娘子高興的說不出話來。「那我等會兒下去先把看得見的地方清掃一遍,明日再來做細部清理。」

  「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她向來不管這些事,許娘子既然開口,信任她就是了。

  許娘子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自此,許娘子總是天明就來,薄縹緲索性配了把鎖鑰給她,免得自己每日都要爬起來替她開門。

  經過買房一事,讓她明白所謂的京城居大不易,包括了食衣住行,這讓她動起關於房子的腦筋。

  不說他處,這天子腳下許多人終其一生積攢下來的錢也難以買到這大城市裡的一個小院,更遑論京畿那些高官貴族盤據的中心,房價更為驚人了。

  接連著半個月,她天天出門,帶著許娘子給她做的糕點,先把城南逛了個遍,再半個月,其實她也沒什麼時間表,今天覺得有趣就多逛一些,要是遇到雨天還是覺得累,就早點打道回家,這天,她在小西城走了幾個衚衕,看著日頭越來越炎熱,想起許娘子的綠豆湯便回家去了。

  卻沒想到她回家竟看到鼻青臉腫的母子三人,呆站在院門口,模樣凄慘。

  「小姐回來了。」許娘子方才應該在抹淚,一見到薄縹緲進門,很快鬆開小兒子的手,抹抹臉,迎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許娘子頭髮都亂了,衫子本來就破舊,被撕了好幾個口子後跟破布無異,薄縹緲見她消瘦的臉上還有好幾道抓痕,至於那兩個孩子也沒好到哪去,尤其是老大,鼻青臉腫,穿著粗布短衫的胳臂看得到大片的挫傷,只是那孩子倒也硬氣,摟著弟弟,垂著頭,一聲不吭。

  薄縹緲走進屋裡坐下,屁股才沾到椅子,許娘子卻咚的跪了下來。

  見到娘親都跪了,許家老大跟著也跪下,小兒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嘴巴扁了扁就要放聲大哭。

  薄縹緲對許家老大招招手。「你瞧那几案上的攢盒沒?」

  許家老大不解,還是點點頭。

  「裡頭有好吃的米糕和糕點,拿去給弟弟吃,別忘了你自己啊。」

  他顯然不敢,轉頭見娘親點點頭,這才起身從盒子裡拿了兩塊糕點,那小的一聽說有吃的,眼淚全吞了回去,接過哥哥給的米糕,「啊」一聲就整個吞下去,可又想到什麼,把口中沾滿口水的米糕掏出來。「哥也吃。」

  「哥手上還有呢,你乖乖吃就好。」許家老大沒吃弟弟遞過來的米糕,反而剝成小塊小塊的喂進弟弟口中。

  薄縹緲自己從水壺中倒了水喝,灌完一整懷,覷了眼依舊跪著的許娘子。「你說,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給我的買菜錢還剩半兩多,今日我正準備上街買菜,不料我婆母帶著伯叔們過來,說我偷了家裡的錢,把那銀子搶走了,我……打不過他們,對不起……」一說到這裡,她悲從中來,眼淚又止不住的掉。

  「你不是分出來了?」薄縹緲問道。

  「分出來有什麼用,他們愛來就來,他們都是壞人,搶走了爹送給娘的釵子,搶走了爹給我們留下的所有東西,又把我們趕出來,害我們只能住破廟,晚上好可怕,好多乞丐還想來搶娘乞討回來的吃食……」許家老大昂頭不讓眼眶的淚往下掉,倔強的神色讓人動容。孩子不善說謊,說出來的多是事實。

  許娘子忙給老大遞眼色,讓他不要再說。

  「你叫什麼名字?告訴姐姐。」薄縹緲問。

  「我叫丁軒。」

  氣宇軒昂,倒是個好名字。

  「我知道了,帶著弟弟坐到一邊去,我還有事要跟你娘說。」

  丁軒看著他那還跪著的娘,眼中不忍。

  倒是個重情孝順的孩子,「你就扶你娘起來吧。」

  「謝謝小姐。」母子倆異口同聲。

  聽完了許娘子的說詞,根本就是這時代女子的血淚史。

  失去了丈夫,被大家庭當成了累贅、雞肋,丟棄之後還不忘來敲詐看看有沒有剩餘價值。

  「你怎麼能讓孩子一直住在破廟?這麼稚嫩的孩子怎麼熬得過冬寒夏暑?」

  許娘子吶吶不語。這不是無可奈何嗎?能在個萬分之一的機會,誰願意自己的親生骨肉吃這種苦?

  薄縹緲覺得許娘子帶著兩個還小的孩子在外流離,還能將兩個孩子平安的護到今天,看著雖然瘦,身體卻沒什麼大礙,實在不是件簡單的事,她無意識的撫了撫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

  說到這裡,許娘子又跪了下去。

  「哎哎,我最不喜歡跪來跪去了,這是折我的壽,有話起來說,還有這話我不說第二遍了。」

  於是許娘子沒有再往下跪,直起身子怯怯的站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小姐看似不追究了,可那半兩銀錢呢,她得拿什麼來償還?

  「這樣吧,這屋子也就住了我一人,你們娘仨也別回破廟去了,自己挑間喜歡的院子住下,要是缺了什麼去庫房找,庫房要是沒有,再拿錢去買,慢著,先別高興得太早,這些另外支出的銀子,丁軒,你可在姐姐這裡打工還回去,如何?」給魚倒不如給根釣竿。

  丁軒咚地雙膝跪下去,「我願意、我願意,丁軒什麼都會做,什麼都能做,我一定會把小姐交代的事情做到最好。」只要有事做就有飯吃,有飯吃,就有力氣,就能保護娘和弟弟。

  「好,記牢你今天說的話。」她輕輕帶過。

  「小姐,你給我們母子遮風避雨的地方,這大恩……我們娘仨無以為報,往後只要小姐讓我們做什麼,水裡來火裡去,絕不會說個不字!」能遇到這樣體諒人又仁厚的主家,許娘子再不知道要表忠心就蠢到底了。

  不過這個好像有點拍到馬腿上了。「我讓你去死,你去不?」

  薄縹緲一直覺得不是說待誰好,誰就能一輩子對你不離不棄,她也是過了前世那樣跌宕起伏的一生才知道,人的感情和利益根本就是兩回事。

  她不會太把許娘子的表忠心當回事,只要將來的十年,甚至二十年她能記住今日的話那就好了。

  至於將來,誰知道呢。

  許娘子又呆愣了下,丁軒也傻眼。

  薄縹緲冏了冏,她的幽默似乎只有花兒會欣賞。

  吾道孤獨啊!

  「表忠心這種事情不是用說的,是用做的,往後你們怎麼做才是最重要的。」

  「是、是,小姐,那半兩銀錢……」

  「記你婆母帳上,總有機會討回來的,要是沒那討回來的機會,就當她拿藥錢好了。」

  有這麼毒辣的罵人法?

  要薄縹緲看來也還好而已,只是許娘子還有丁軒卻是完全搭不上任何話了。

  「快把我想喝的綠豆湯端上來,我渴死了!」能當家做主的人完全恢復在前世的生活方式和習慣,完全悖離這時代對女子的要求,什麼端莊賢淑貞靜有多遠就甩多遠去了。

  再說,趕路的這段日子薄縹緲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喜歡什麼就去做,不用壓抑情緒,不用委曲求全,日子是自己在過的,要的就是暢快淋漓。

  她沒什麼可怕的,至少有前世作籌碼,就算不能翻江倒海,但保全自己絕無問題。

  許娘子再三叩謝,然後讓兩個兒子快樂的去找房間,她則是去張羅小姐要喝的綠豆湯。「小姐知道娘煮的綠豆湯最好喝,想不到是綠豆湯救了娘。」丁小弟奶聲奶氣的說道。

  薄縹緲聽到了。

  這是什麼話?難道她就是個隱藏版的吃貨?她絕不承認她和花兒住久,被耳濡目染導致的後遺症。

  不過,說到花兒這丫頭,也該到京裡了吧?

  這幾日她可把京畿的東西南北摸了個大致的方向,像那些個天皇貴胃、達官顯臣就住在靠著京畿中心的海子衚衕,她是該找個時間去探探攝政王府了。

  她有把握,依照君卓爾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脾性,花兒和張大娘一行人極有可能也跟著他回到百京了。



【第十一章】   甕中捉鱉成功

  子時的梆子一敲過,海子衚衕的攝政王府牆頭就輕飄飄的竄上一道穿著黑色勁裝的人影,她像矯捷的貓,縱身跳躍或匍伏前進,在黃瓦白牆和紅柱間輕盈來去,就連森嚴的輪班守衛也沒察覺到她的到來。

  攝政王府果然恢宏大氣,她從鐘塔往下看,分中路、西二路、西花園,因為是夜裡,她極目也只能看到這麼多。

  摸準方向之後,她來到茶房,這裡是小道消息最多的集散地,是婆子、門房、小廝喝涼、熱茶,打牌嚼舌根道主子和旁人是非的地方。

  她揭下屋瓦,聽了片刻,那婆子、媳婦先是東扯西扯,很快扯到住西跨院的花兒和張大娘三人。

  得到她想要的消息,她也不留戀,很快將瓦片覆蓋回去,悄然無聲的朝著西跨院而去。她離開一盞茶的時間那麼久,媳婦額上的熱汗仍舊一直冒著,她和婆子差在年紀和閱歷,即便演練過無數遍,當前頭的消息遞過來時,仍驚出一身的汗,生怕少說一個字,或多說一個字,壞了王爺的盤算。

  她用口形無聲問道:「主子為什麼要我們每小半個時辰就把西跨院的事說一遍,好像故意要說給誰聽。」

  「閉上你的嘴,主子命令,咱們照做就是。」

  「每天都這麼來個幾遍,到底何時是個頭啊?我實在不明白主子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這個月來重複無數遍的對話,她連作夢都會嘀咕上幾遍,她那口子都說她魔怔了。

  「你要能明白,你就是女主子了,哪還會在這裡混?」婆子念了她一句,身為王府最底層的人,只要把主子吩咐下來的事情給辦妥,就萬事大吉,要出了差錯,就算剝層皮都不夠。

  薄縹緲萬萬想不到,自己一進攝政王府的大門就被盯上了,她更想不到茶房也是君卓爾安排的人,打著前鋒,正想釣她上鉤呢。

  這時代的科技不發達,要是有她以前用慣了的「機器屠夫」在手,一個按鈕下去,對上衛星網路,就能快速辨識人臉,鎖定建築物的援救,炸掉牆壁,入侵建築物,不會像現在東西南北向還得靠自己判別。

  但她多少還是知道古建築物的走向方位,一般百姓的民宅就算了,像這些個皇室宗親的宅子都得按制來蓋的,只要跟著中軸線走,大約就能弄清楚它的格局。

  花兒和大娘是下人,下人多住後罩房,可她們又不是王府的人,也就是說她們這會兒可能在西跨院的某個院子。

  她剛如樹葉落地無聲,哪知霎時遲,那時快,天羅地網鋪天蓋地而來,薄縹緲臨機應變,快速敏捷地抽出窄袖中削鐵如泥的匕首,便往繩索劃去,只見粗大的繩索瞬間瓦解,接著幾個身穿制服的侍衛包圍了過來。

  shit!她中了圈套!

  見她勢如破竹,三五個大男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小小身形快如閃電,一下劈斷侍衛手中的長劍,一下從兩人之間挪移過去,渾身上下散發一股剽悍、堅韌果斷的氣勢。

  從屋裡走出來的君卓爾眼底一片震撼之色,手一揮,侍衛護院如潮水般退了個乾淨。

  「想不到薄小姐有這麼好的功夫,真教人開了眼界。」他很快恢復平靜,眸光幽深似海,嘴角帶著點弧度,微微笑著,他穿著一襲絳紫色的紗袍,在明亮如晝的火把照映下,襯得臉色格外白晳,漆黑修長的眉毛、黑玉般的眼睛宛如綴在上面的寶石,閃閃發光,他的唇微微彎著,帶著捕獲獵物的笑。

  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雍容、閒雅。

  薄縹緲摸著良心說這廝長得的確好看,她沒忍住又多看了幾眼,但說到底,她和這個君卓爾一定是命裡犯沖,只要碰到他都沒什麼好事。

  薄縹緲把匕首收了起來。「原來我這是自投羅網。」

  成王敗寇,敢作敢當,她向來很知道在什麼時候該認輸,什麼時候要勇往直前。

  「我是想過你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拜訪我的府邸,但沒想到這麼的出乎我意外。」那些個佈置什麼的,都只是為了預防萬一,沒想到,她還真是那個萬分之一。

  看起來他不只要重新評估這女子,而且,他捏緊了拳頭,很想把薄縹緲抓起來狠狠打一頓屁股,肚子裡有了孩子的人還這樣翻牆摔打折騰……要是傷了孩子,傷到她自身……君卓爾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既然來都來了,進來喝杯茶,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她身上的謎題太多,他都想一一破解知道,問個明白不可。

  明明是個世家養出來的大小姐,居然能隻身遠從朱家角那個偏遠村莊來到京城,按他想,早該在半個月前她就該出現了,她又拖了小半個月這麼久,老實說等著收網的他還真的心浮氣躁了起來。

  若非知道她肚子裡有了孩子,他不敢輕舉妄動的派人去攔截,只能採取最消極的守株待兔,否則這會兒的她是該在府邸好好的享福,不是如今這模樣。

  而她這身驚才絕艷的武藝又是哪來的?

  她著實考驗人的意志力。

  「我想王爺一定順手把我家的三個下人都順便帶進京了,我這是來領人的。」她很大言不慚,好像人家欠她了似的。

  「何以見的?」

  「不就為了要捉我這隻鱉?」

  君卓爾笑開來。這是薄縹緲頭一遭看見他真心實意的笑容,他瞇著眼睛的時候,眼角和嘴角都是微微上揚的,看著溫潤儒雅,沒有任何殺傷力,就一個富貴公子哥的模樣,哪裡看得出來他年紀不大就已經是能在朝堂呼風喚雨,喊水會結凍的人。

  所謂人不可貌相,說的便是他這樣的人。

  「跟聰明的人講話就愉快。」

  「多謝王爺誇獎,那我能把我的人領回去了嗎?」和這個人對峙,得快刀斬亂麻,因為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被糊弄過去。

  「能,不過你要記住你欠我一份情,改日要還的。」得用終身來還。

  「成。」

  呸,要不是因為你,我會被逼得連夜走山路,繞過一座大山,走得腳都起水泡了的上京裡來,途中遇見的盜匪賊人要不是我有點功夫護身,早就被人搶回去當壓寨夫人了,要不是因為你,我現在還好端端的坐在橘子樹下吃冰碗、看亂七八糟的書,天南地北的評點一番,我這般奔波勞碌都是你害的,你臉皮也太厚了,還敢討人情?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君卓爾一直以為女孩子的情緒其實很好懂,他遇見的那些女子總能很明白的用肢體語言與眼神告訴他她們想要的是什麼,傍上他,能得到權勢,人前馬後的簇擁,享受別人艷羨嫉妒的眼光,他能給的太多了。

  唯獨,他在這個叫薄縹緲的女子身上,看不出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這是做什麼?

  「你家婢女的住處有些遠,不妨親眼去看看她過得可好,再領回去。」

  「王爺先請。」她臉上沒有半點猜疑還是懼怕的神色,她都在人家地盤上了,要殺要剮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就成,他又何必大費周章的領她進去陷阱?

  對他這個人基本的信任,她還是有的。

  君卓爾舉步先行,等著薄縹緲跟上他。

  這樣信步行走,對他來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忙,國事如麻,一年到頭難得有幾日清閒,為了兒女私情把國事往後挪,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為了她,他已經破例過幾回,不知往後要是養成習慣該如何是好?

  攝政王府果然非同小可,即便深夜,沿路石雕宮燈齊列,宛如白晝,過了甬道、遊廊,踏上可供人遮風避雨的廊橋,又在曲橋中增建三角亭,與建築或廊相連,集亭台樓閣於一處,她從廊橋看出去,能看見周圍的精緻,若是白日,應該可以看得更遠,風景更好。

  君卓爾悶聲不吭,見她難得停佇了一下,淡淡的開口道:「這廊橋東面可望香雪海,南面有活水為湖的潭泊,北方曰西花園,假山堆棧,算是清幽吧。」

  這是炫富嗎?

  她不置一詞,但也注意到君卓爾始終在她身上盤桓的目光,她本想他愛看,就任他瞧吧,不過,等到他的眼光溜到她的小腹時,她突然像被雷打到,清醒過來。

  薄縹緲啊薄縹緲,你真是豬頭中的大豬頭,懷著人家的孩子還自己自投羅網,那她當初連夜夜逃又是為了什麼?

  她不敢深想,只覺前途一片黯淡無光,她從來沒有這麼悲慘的想去吊麵線一了殘生。

  看著她臉色青青白白的君卓爾可不知道她心裡的驚濤駭浪。「你身子不舒服?」

  「沒有,我只是想到不愉快的事情。」

  兩人慢慢走在月光鋪就的路上,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這樣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就是一對情侶還是夫妻。

  「做我的妾,對你來說這麼難?」他問。

  薄縹緲抬頭看了眼前這男人一眼,他對許多女人來說就是一抹最鮮艷的顏色,只要是女人都想求他青睞。

  「不說別的,我義祖母葛老夫人,疼我比親生的孫女還疼,什麼好的都巴不得放到我跟前來讓我挑揀,我沒開口的,她替我想到了,我開口的,她更是不遺餘力的替我搜羅,就怕我吃不香,用不好,日子不舒坦,把我寵得沒邊,她老人家甚至還絞盡腦汁替我找了個如意郎君,我有時會想,她是想保我一世無憂……」

  說到這裡,薄縹緲哽咽了,原主何德何能,能得到這麼一位老太太全部的愛,她卻無能回報一絲一毫,「義祖母把我慣成那樣,你要我為人妾,別人坐著,我卻要跪著給人叩頭,服侍別人,做牛做馬,你覺得我到底對得起誰?」

  君卓爾頓時啞口無言,他定定的看了薄縹緲許久,久到腳步都不移動了,兩人就像貼在月夜底的剪影。

  「你想要的是正妻的位置?」除此,他想不出來她想要的是什麼?

  薄縹緲笑了,笑得眼角流出了淚。「我想要的,王爺您給不起。」

  君卓爾被笑得有了薄怒。「這天下沒有我君卓爾辦不到的事。」

  「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王爺您以為呢?」她問得很認真,臉上沒半點玩笑,雙眼睜得大大的。

  她承認君卓爾是難得一見條件極優的男人,如果她的腦袋清楚一點,就該一口答應,然後兩全其美,我遂了你的願,你遂了我的願,多好!

  只是她理智過頭,君卓爾畫出來的大餅半點吸引不了她,來到這百濟王朝,她真心沒想過結婚生子這事,雖然孩子現在已經在她的肚子裡,她沒得選擇,但是丈夫……後宅那一畝三分地,她還真看不上。

  憑什麼女人嫁給男人後就只能關在後宅,每天為那些柴米油鹽斤斤計較,甚至要與別的女人共同分享丈夫,幾個女人爭得頭破血流,每個鬥成烏難黃臉婆。

  難道這些女人都不是人生父母養,為什麼嫁到你家之後,要為你生兒育女,孝敬你的父母,尊敬妯娌,照顧姑舅?

  不都是因為愛你這個男人?

  而男人,你到底回報了她什麼?數不完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

  沒聽過嗎,女人一生,唯有男人和牙刷是不能分享的,很可惜,她是這信條的奉行者。

  誰想搶她的牙刷和男人,你就看著辦吧!

  君卓爾緘默了。

  清澈的月光如流水般覆在他的手背上,明明觸手可及,卻永遠握不到手心。

  她緩緩的說:「我不知道你執著於我什麼,我可能不會是個好情人好妻子好母親,甚至好媳婦,這樣的我,你把我娶回去,無異是替周遭的人製造災難,憑王爺的身分地位,要什麼女人沒有?我們不適合。」

  「你試都不願試一下?」他摸了一下臉,什麼時候他的行情變這麼差了,差到自薦枕席人家還不要?

  「你可說我矯情,說我不識好歹,我不想高攀什麼書香門第、達官顯貴,只要每天高興的過日子就好。」朝堂看起來悄無聲息,風平浪靜,誰知道其中有多少波濤暗湧,不知哪天災禍就會降臨。

  人生在世憂多樂少,若只是為了一張長期飯票嫁人,女人真的不必這樣委屈自己。

  自然,大環境所逼,真的像薄三娘那樣學有所長,自立自強,衣食無愁的女子畢竟是少數。

  她也沒那能耐鼓勵世間所有的女子如她所想,她畢竟只是個案。

  她對他還談不上感情,她和他,恰恰是她最不能確定的事,她不知道她和君卓爾會怎樣。

  「你不信我能護住你,給你一片晴朗無雲的天空?我的後院只有一個通房,雀娘是我娘給的人,與我多年,我們只有姐弟情誼,你要不喜,我替她覓一個好的歸宿,再把人送走。」這女子對他連最基本的信心都沒有,棘手啊。

  君卓爾眼中有著磐石般堅定的神采。「你要知道,倘若我護不住你,這天下,再也沒有人能護你一世平安幸福。」

  君卓爾是有本錢才敢這麼說的,也不會有人敢質疑他的話。薄縹緲承認。

  他是誰?輔佐少帝,穩定百濟的繁榮甚至開拓疆土的攝政王,如此的國家棟樑,做出別人無法比擬貢獻的人,用四個字來形容他就是權貴頂天啦。

  他的確有本錢這麼說。

  「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要是你存心不想讓我見花兒就直說,我可以改天再來拜訪。」這個非要爭出答案的話題令她疲乏。

  君卓爾也知道自己太過心急,狗急會跳牆,兔子急了會咬人,那不是他想要的效果。

  「縹緲,要不這樣,你能不能先不要武斷的看我這個人,等到將來,我在你心中有了一席之地,那時候,你再考慮要不要把終身託付於我?」

  對君卓爾而言,她就像一隻展翅欲飛去的蝶,他真怕他稍微不注意,那隻蝴蝶就會遠遠的飛走,再也不見了。

  他為什麼會對她有這麼深的情緒?

  她的神情從容淡定又靜謐,就是這樣的眼光,每一次都彷彿能看進他的心裡,讓他有著一絲的不能自己。

  那一絲到後來就像蠶蟲吐絲,一圈又一圈的困住他,也困住他的心。

  當一個人的心不再屬於自己的時候,該怎麼辦?

  他能不能說,國家大事對他來說如桌上拿柑那麼簡單,男女這感情事,不也該手到擒來嗎?怎麼跟想像的差那麼多,他困擾了。

  月光如練,他被纏住的心找不到出口。

  薄縹緲正要再說些什麼,嘴卻驟然被封鎖,君卓爾欺了上來,兩人力氣懸殊,他將她抵在廊橋柱上,接著噙住她的唇,靈活的舌鑽進了她的檀口,狂風暴雨的吻她。

  薄縹緲想推開他,卻連分毫也移動不了,用力的捶他,他的身體卻比鐵塊還要硬實,她胼指過去,想點他的昏穴,哪裡知道他的吻功了得,她整個人都軟了下來,一口氣怎麼也吸不上來,別說凝神,只能被動的隨著他起舞,隨著他騰雲駕霧,隨他擺弄了。

  他的鼻息之間都是她獨有的馨香,就是這個身子,這個味道,這女子軟馥滑膩的每一寸肌膚令他魂牽夢縈,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他好不容易放開她,見她滿臉酡紅,身體軟如棉花,只能依靠著他,君卓爾覺得滿意極了,她對他不是什麼感覺都沒有。

  「別說你不想念我的吻和床上的功夫。」他的聲音低啞,帶著蠱惑人的氣息,男性的威武雄壯和賁起碾壓著薄縹緲所有的感官,她完全無法思索,只能傻乎乎的看著他閃爍光彩的眼,迷失在其中。

  那種求而不得的尖銳痛苦和擁有了之後的快樂,居然讓她哽咽,這樣一個逼迫到極致的吻,她無法當作玩笑,無法表現出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你這下流鬼!」她只能弱弱的反擊,毫無力道。

  他居然笑了,指腹珍愛的撫摸著她那粉撲撲的頰。「多罵一點,我喜歡聽。」

  薄縹緲哼了聲,撇開臉。

  「我知道你對我的好感並沒有多到願意把終身交給我的地步,但是孩子需要父親,你需要丈夫,我想你一定會說你自己也能把孩子教育長大,但是你應該也明白這世道對女子的要求有多嚴苛,你承受得住,孩子呢?再來,雖然我有些秘密你不知道,你有些秘密我也不曉得,我們真正認識並不久,但我們有個共同的目標,就是孩子,」他的目光柔和了起來。「往後我們對彼此的了解只會多不會少,你我在一起,往後的日子會過得更加舒坦。」

  經過幾度交手,他對這個女子有了一定的認識,給她一個球,誘惑要給的夠,要能勾起她的興趣,看她接不接。

  雖然在君卓爾的想法裡,一個女人一旦有了對方的孩子,應該都會要求對方負責,但她卻百般閃避,照她這膽大妄為的性子,有可能已經打算自己養孩子。

  他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來,若是沒將話說得明白,她還是會像之前一樣,對他抱著有多遠就離他多遠的態度。

  至於他這個人,無所謂愛不愛的,往後只要有時間相處,他還怕拿不到她的心嗎?他溫和的勸說,小心翼翼,表情就像在哄一個孩子,恐怕會嚇跑她似的邀請她做「盟友」,是的,薄縹緲把君卓爾的意思定義成盟友,就如她前世的那些「室友」一樣。

  這讓她難以拒絕。

  薄縹緲看著眼前卓爾不群的男子,安靜的看著他,揣度他話裡的誠意,她看見了一雙如黑色琉璃般的眼睛彷彿望進了她的靈魂深處,慢慢的撫慰了她。

  她無意識地被他牽著繼續前進,腦袋裡混亂的轉著。

  君卓爾,一個古老到不能再古老的男人,薄縹緲捫心自問,就算在現代那個科技日新月異、人心浮動的年代,不要說什麼高富帥,就一個普普通通家庭出身的男人,會肯低聲下氣,對一個女人婉轉的分析利弊,只為了把你拐進他家?

     你是誰啊?

  就算是楊貴妃再世,趙飛燕重生,還是武則天?也不必了。

  再說,有多少男人一聽到女方懷孕,躲得像被鬼追一樣,恨不得世上從沒有你這個人。她在預感,倘若她拒絕了他,她這一生再也不會遇上任何比他還要優秀出眾的男人……只是,她還沒想出個子丑寅卯,便隨他停住了腳步,一抬眼就被眼前的景色給震了震……

  是她眼花了嗎?包括花兒、張大娘、王老漢都站在……薄三娘的宅子前等著她?!

  「小姐……嗚嗚嗚,小姐,花兒好想你……」

  花兒像一節火車頭般狂奔過來,所經過的地方都掀起小小的紊亂,盆景、小樹歪的歪倒的倒……眼看要奔進薄縹緲的懷裡了,然而,她沒能得逞。

  因為看不過去的君卓爾一把將薄縹緲擁進懷裡,飄了開來,接著一把掌風把花兒推離開了一丈遠。

  「不知道你家小姐有孕在身嗎?這般沒個輕重!」君卓爾板起臉斥了一句,花兒動也不敢動一下。

  薄縹緲掙開他的箝制,慢慢向花兒伸出手。「沒事,過來我看看。」

  花兒嗚咽了聲,一溜小跑的奔過來,這回動作小了很多,輕輕的偎進薄縹緲的懷裡,然後雙手抱住她家小姐。「小姐,花兒想你,想得吃不香,晚上也睡不好,瘦了好幾斤,大娘說我再瘦下去,小姐就會認不出我來了,小姐認不認得花兒?」

  「認得啊,要不然你抱著的人是誰?」

  花兒抹了抹紅腫得跟核桃沒兩樣的眼睛,顯然這陣子是哭狠了。

  「是小姐。」

  薄縹緲捏捏她的頰。「我不是跟你說好會來接你們的?」

  花兒點點頭,小姐臨走之前的確是這麼跟她約定好的。

  薄縹緲又看向張大娘和王老漢,「張大娘、王大叔,讓你們受驚嚇了,是我的不是。」

  兩人也聚了過來,眼眶都紅紅的,聽薄縹緲這麼說只是含蓄的搖搖頭。「老奴當不起小姐的道歉。」

  「那時我沒把事情的曲折跟你們說明白,是不讓你們知道太多,替我擔心,再說這樣一來,那些別有企圖的人也無法從你們口中撬出什麼來。」當時她悄悄離開朱家角,為的是保護他們,才選擇了什麼都不說,只有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才最安全。

  被薄縹緲拐著彎罵的君卓爾木著臉。「外頭涼,有話進屋裡說吧,一會兒談完事我在外頭書房等你的回答。」

  這是給他們騰地方說話呢。

  君卓爾離開後,薄縹緲走進了被他還原而成的薄三娘小院。

  一桌椅都是從朱家角移過來的東西,茶杯也是她習慣用的那一隻。

  「大家都不用拘束,坐下來說話。」她對下屬從來不擺架子,只要她說的話他們會聽就行。

  幾個人乖乖要落了坐。

  「王爺可曾虧待你們?」她直奔主題問。

  張大娘說道:「這段日子,王爺對我們極好,吃穿用度只有更好,沒有不好。」

  王老漢也跟著點頭同意。

  「小姐說他是壞人,不管他對花兒多好,還是壞人!」花兒齜牙咧嘴像隻小獸。

  沒有吃虧就好,有被善待就好。

  老實說,她對君卓爾的感激又更上了一層。

  「我在京裡買了宅子,有了落腳處,你們去收拾收拾,跟著我回去吧,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說。」

  「那這些東西?」張大娘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的是時間,再慢慢過來收拾吧。」

  吩咐這些後,她去了君卓爾的外書房。

  「你講的話我都記住了,容我再想想,我會給你答案的。」

  潔白的月光透過窗紙,照白了她秀麗的面容,此刻她的神情顯得沉靜神聖。

  君卓爾信她,便讓三人都跟她走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7 07:50 AM 編輯

【第十二章】   重啟賺錢大計

  回到小院,幾人發現家裡添了許娘子母子三人,張大娘心裡是有那麼一丁點醋味兒的,但畢竟小姐身邊離不了人,她倒也沒表示什麼。

  經過幾日相處,了解了許娘子的遭遇後,同為女人,又看著許娘子不過和自己的女兒一般年紀,卻拖著兩個孩子吃苦受罪,操勞憔悴,張大娘那個義憤填膺一發不可收拾,直說她不要臉的婆家要敢上門來,她准抄扁擔打他們個屁滾尿流。

  加上聰穎懂事的丁軒一口一個嬸婆的喊,端茶搬小凳子,張大娘那個母雞護雛的心態更盛,哪還有什麼相處上的問題,就連早先那點莫須有的隔閡都一掃而光了。

  在不久的某一天她還真的做到,叫上花兒把許娘子那欺人太甚的婆家人給胖揍了一頓,讓他們明白許娘子不是沒有靠山,想動她一根汗毛,先問過她再說。

  薄飄緲沒說什麼,只是默默的替張大娘和花兒漲了月錢,默許了張大娘護犢的行徑。

  日子過得順心,但薄飄緲沒想到京城的春天會這麼熱,就算靠著大運河帶來的水氣,也消除不了燠熱和濕悶,間或的小雨雖說聊勝於無,幫助也不大。

  春天就如此 ,夏天該如何是好,總不能一天到晚吃冰碗和冰鎮西瓜解暑氣吧?暑氣還沒解,身體肯定會先受不住了。

  要是有冷氣就好了,要不,退而求其次的電風扇?唔,電力是個問題,但是不插電的風扇呢,好像可以嘗試看看。

  於是,她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讓鐵匠打出一個巨輪,巨輪上安著七個扇葉,安置在她院子裡,只要拉動繩索,七個扇葉快速旋轉,就是現成的風扇。

  第一台吊扇看著成功,她又如法炮製做了一台放在書房裡,這台只要搖動手柄,空氣被攪動就能產生涼風。

  不過也僅僅如此,鐵製品在這年代矜貴得很,十四片扇葉加上巨輪就花掉了她將近一百兩的銀子,如果能便宜一點,她還真想把堂屋裡也安上兩座吊扇,坐在其中,那得有多舒坦。

  這兩家風扇博得了所有人的喜愛,只要一個人拉繩,還是搖動手柄,所有的人就能享受涼風,消暑通風的效果非常可觀。

  薄飄渺唯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嫌它笨重了些,要是能更薄更輕巧一點,颳起來的風肯定更涼快。

  除此之外,她想起在朱家角冬天時吃的冰碗,再過一陣子就正式進入夏天,夏天要吃什麼解渴?除了冰鎮西瓜,自然還有冰碗。

  薄飄緲去大廳了才知道,京師自暑伏日起到立秋日為止,各衙門慣例有賜冰,由工部發給冰票,自行領取,當然啦,等級不同,多寡不同,各有差別,抱歉的是,這冰票,尋常老百姓是拿不到的,自己得花錢去買。

  薄飄緲也沒想到買官衙賣的冰塊,幾十兩才得一車,這一車還得把消耗融化的冰塊算進去,運到家裡所剩無幾,根本不划算。

  後來她仔細推敲,京裡像她這樣想買冰的人還真不少,也不是有錢人家都挖得起冰窖藏冰的,畢竟京城寸土寸金,挖個冰窖得佔多少地?

  不像現代,要製個冰塊,只要有冰箱就可以了。

  薄飄渺把製冰的原理在腦子裡想過了一遍,只要有硝石,要多少冰塊都有。

  硝石又叫硝酸鈣,溶於水時會吸收大量的熱,能使周圍的水將溫度凍至結冰,技術如果更好,等硝石溶入水中時,可以用降溫結晶將硝石再提出來重複使用。

  也就是說只要了解製冰的原理,製冰就是暴利。

  為了夏天可以吃上一碗冰酪,冰酪是什麼?類似現代的冰淇淋,自然,風味口感及不上哈根達斯,但也近似了,薄飄緲決定馬上動手試試。

  沒多久薄飄緲果真順利搗鼓出冰塊,看得張大娘他們張目結舌,嘖嘖稱奇,主僕幾個坐在鐵片風葉製成的「風扇」旁邊,圍著桌子吃上一碗加了不同口味的水果、蜜餞和牛奶的冰酪時,張大娘在心裡小小的感嘆了一番。

  跟了這位起初十分不看好的主子之後,竟然連這個叫什麼冰酪的好東西都能吃上,還有這隻要動手拉拉就有大風吹來的風扇,連打扇子都省了,這是從來都沒想過的事。

  花兒一下磕了兩碗,還有些意猶未盡。「小姐,咱們來賣冰吧,這有多賺錢啊?」賺了銀子之後想吃多少冰酪都有。

  薄飄緲舀了勺帶了玫瑰滷子的冰酪,暗自點頭,這倒是可行之道。

  賣冰可行,但是在京城這種龍蛇混雜,地盤割據,勢力盤根錯節的地方,她一個局面尚未打開,半點勢力都沒有的人,只要冒出頭,很快就會被人無聲無息、連皮帶骨的吃掉。

  她不是沒有想到君卓爾,但他攝政王的身份用在這似乎有些不恰當,而且她也不想欠他人情。

  她需要有個能幫她處理這一切的人,所以她想到了家在京城的陸知。

  「王大叔,你跑一趟仁惠堂,要是陸少東在,請他過來一趟,要是不在,就問幾時能回,讓掌櫃給他帶個口訊,說我有事要找他相商。」

  王老漢抹抹嘴,動作俐落的出門去了。

  她在京裡後先是忙著安頓自己,接著一茬又一茬的事,至今還未知會過陸知,加上君卓爾竟然將朱家角宅子裡的東西全打包了,那些個菌箱也沒漏下,陸家人要是去朱家角撲個空,不知道會怎麼想。

  一刻鐘後,王老漢回來了,後頭竟跟著陸知本人。

  「你家僕人找上門,我還不敢相信你真的來了京城。」

  陸知一看見薄飄緲,除了不可置信,還有遏制不住的欣喜,眉毛嘴角都翹了起來,一確定真是薄飄緲本人,一大碗的綠豆湯喝個一乾二淨,又磕了好幾塊冰鎮大西瓜,這才注意到屋子四角放置的冰鑒。

  冰鑒這玩意兒,就是盛冰的容器,功能明確,既能保存食品,又能散發冷氣,使室內涼爽舒適。

  這對陸知來說,是很家常的東西,他們家可能在世人的眼中地位身分不高,但賺的銀子多,在享受方面一點也不輸別人。

  因此看習慣了並沒有太上心。

  他一身花不溜丟的紗袍,各式各樣的戒子掛滿手指,幾個月不見的陸知在薄飄緲眼中並沒什麼改變,依舊是那副非常高調的打扮做派。

  「很抱歉,因為事出突然,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沒來得及知會少東家。」薄飄緲很真心誠意的道歉,施了個很慎重的禮。

  陸知很坦然接受她這禮,別說褚掌櫃,就連接消息的他也傻眼,只是他選擇相信薄飄緲,因為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認為薄飄緲會不聲不響的把家搬空,會不告而別,定有她的道理。

  「還說呢,褚掌櫃可急壞了,說你人去樓空,別說人影,連根菌子也看不到,要我做好虧欠的心理準備。」

  「貴商行一應的損失我願意全數承擔賠償。」她很爽快。

  「這倒不必,我只是希望下個月的菌子的出貨時間能提前,這陣子聯絡不上你,否則早就想跟你說年前的那批菌子反應極好。」他狡黠一笑,「各處的負責人都希望能在短時間再把貨鋪上,每日一信的催促,你就知道緊急的程度了。」

  實話說,薄飄緲還真沒把握一口答應陸知的要求,他的要求沒半點過分的地方嗎,問題在於,她這時候才想起來,那日去接花兒仨人,壓根沒去看哪些菌子一眼,那些個菌子現在長勢如何,怕是她還得找王大叔來問上一問。

  儘管如此,她也只沉默了一瞬,就允了陸知。

  「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我就知道你不會沒事找我的。」

  對於他賣菌子的成果,他爹很是滿意,所以最近對他的好臉色也就多了起來,他心情愉悅。

  「我想賣冰塊,陸少東覺得可行否?」

  雖是問句,陸知抬起頭來就看見薄飄緲那滿是壯志豪情的水眸。

  裡頭寫著志在必得。

  他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年紀輕輕的女孩,由窗外透進來的日光將她的剪水雙瞳照得彷彿微微泛著漣漪,她的面容還有些稚嫩,他又不是有著奇怪的癖好,可他就是想要見到她,喜歡看著她,老人們不是常說,月老早就綁好了紅線,或許她和他有著難以解釋的緣分也說不定。

  也許他的那條紅線就在她手上。

  他喜歡這樣的說法。

  「陸少東以為如何?」她看得出來他走神了,但,為什麼?

  「你有門路?」

  「我一個乍到京華的外地人能有什麼門道?若是少東家肯搭把手,還是一樣的模式,我負責生產,你販賣。」

  陸知本來就筆直的身軀更直了。自從和她交手後,他知道薄飄緲是慧黠聰穎的,她通常想到的都是旁人想不到的點子,但是……

  「薄小姐的意思是,你能製造出冰塊來?」

  如果說靠著冬天掘冰,囤到三伏天賣冰的做法,是不實際的,又或者,她有別的法子?就像她有辦法種出許多珍貴的菌子那樣?

  「嗯,能。」

  他倒吸了一口氣,手開始顫抖了起來,血液從腳底衝上了腦袋,腦子都有些暈了。「不誆我?」

  「我誆你做什麼?」她又不是吃飽撐著,耍著人玩當樂子。

  陸知也不問了,從朱家角到京城,這位薄小姐是準備將家業越做越大了嗎?

  「我信你,路子我有,只要你把冰製出來了,只會我一聲,我讓人來取,餘下的你交給我就是了。」他也坐不住了,他要回去佈置的事情太多了,他得讓人把城南的冰窖都清出來才行。

  他們家向來不做冰塊這生意,家裡生意太雜,分不出人手是一項,另外,管理冰政的凌人,就是負責冰政的官員,為了確保皇室宗親在炎夏有冰塊可用,眼睛一個個長在頭頂上,對他們這些商賈更是不屑一顧,就算有再多銀子也難得暢通的管道,這又是一項。

  要是薄小姐真能製出冰來,那商機……在陸知眼中 ,此時的薄飄緲是一尊活脫脫的財神菩薩了。

  此時在做生意上頭,陸知的想法和薄飄緲是一道的,冰窖這件事也一樣。她想的是一等陸知離開後,她就讓讓老漢去找人來挖冰窖。

  「等等,你別急著走,我還有件事要問你。」

  陸知此刻的屁股就像安了錐子,怎麼坐也坐不住,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安排後續的流程,此時雖然又重新坐下,其實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陸少東可想過除了家業,還有屬於自己的事業?」她問的非常輕巧,可聽在陸知耳中卻和焦雷沒兩樣。

  他兩目瞠大,舌頭打結,開口前先舔了舔一點都不乾的唇。「你的意思是說……」

  「我就是那個意思。」她很確定的回答。

  薄飄緲說到了陸知心坎上最為敏感的那一塊。

  即便他是嫡長子,他的下面卻又許多的庶弟等著瓜分父親的產業,何況兄弟沒有分家之前,他所賺進家中的每一分銀子都不是他的,他也很想有朝一日爽快的告訴哪些虎視眈眈的庶弟們,父親的產業你們要就統統拿去吧,從來只能在腦子裡想想的事情,如今,這個你卻給了他真實的希望。

  陸知霍地站起來,表情激動的像是想衝上前去把薄飄緲抱起來繞個三圈,才能表示他的心情。

  「那我明天就召集人手開始製冰,最遲後天你就讓鋪子的夥計過來運冰,冰是暴利,你要確保身邊的人嘴夠牢才行的,本金利潤就能回來。」防人之心不可無。

  陸知痴痴地看著薄飄緲。「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薄飄緲愣了下,很堅決的搖頭。「不能。」

        他的失望非常明顯。

  薄飄渺莞爾,又拋出另一根橄欖枝。

  「我在安西城看見一塊污水橫流、滿是垃圾的閒置土地,不知道那塊地可有主?」

  陸知見她很快轉移話題,雖然有些失落,轉了下眼珠子。「你說的是那塊路人經過都要掩鼻遮嘴的臭水地?」

  「應該就是。」

  「據我所知那塊地閒置十幾年了,至於地主,恐怕要花點時間去查,你這是想……」

  她對陸知也沒有保留什麼。「如果能查到地主,我想買下那塊地。」

  「不會吧?」一塊閒置十幾年的髒污地能做什麼用?

  陸知沒放在心上,不過她既然想知道,他就幫她問上一問,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這件小事就包在我身上!」

  薄飄緲挑了挑彎彎的眉毛。「那就說定了。」

  「一言為定!」

*             *             *

  為了還在攝政王府的菌子,薄飄渺不得不連夜去了一趟王府。

  她實在懶得走遞帖子正式登門求見那一套,反正是暗夜,她便又翻牆進了王府。

  兩個隱在暗處的侍衛眼睜睜的看著她大搖大擺的進了王府……「我說,真要讓她就這樣進去?」

  這樣一來,他們侍衛隊的顏面會不會掃地?

  「你又不是沒見過上回的陣仗,王爺對她那個態度你可在別的小姐身上見過?沒吧,這位小姐極有可能是咱們將來的女主子,王爺都睜隻眼閉隻眼,巴不得這位小姐能常來,你要敢攔她,別怪當兄弟的沒有提醒你,趕明兒個你就等著去掃廁所吧。」

  蔣三的掃廁所已經成為攝政王府侍衛之間互相調侃的經典素材,這些侍衛彼此都會互相提點別重蹈覆轍,王府的茅廁可不只有幾間,每天周而復始的掃下來,會變屎人,也會死人的。

  「你就當我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

  只是連隻蒼蠅都無法輕易飛進去的攝政王府,被一個女子當成了可以隨便進出的廚房,會不會太掉面子了?嗯,與掃茅廁比起來,這不算什麼,何況主子都默許了。

  薄飄緲倒吊在屋簷上,正眼光四面,就聽到一貫清冷又帶溫潤的聲音,低低的說道:「人都來了,還學蝙蝠掛在那做什麼?」

  既然都被發現,薄飄緲也不囉唆,一個鷂子翻身,俐落的站在和王府格格不入的平民小院前。「本想辦完了事就離開,不想驚動王爺,」她彈彈黑色勁衣上看不到的灰塵,笑得有點痞。

  君卓爾漆黑的眼中閃爍著幾分無可奈何。「你啊,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也不想想自己是雙身子的人,這樣跑跑跳跳,孩子要是有個萬一怎麼辦?」按照時間來算她腹中的胎兒應該四個月有餘,怎麼她的小腹依舊平攤如昔,他得讓太醫院使給她看看才行。

  看來要她安安靜靜的等他託人來做保山,三媒六聘將她娶進門,然後與他白頭偕老,彼此相依相偎的過一輩子,頗有難度。

  這時的君卓爾壓根不曉得,薄飄緲有孕至今,連找個大夫來給她看一下都沒有,也幸好他無從得知,要不然,她這麼沒把孩子當回事,可能會被他抓起來痛打一頓。

  薄飄緲表面態度看起來很和善,但其實從他開口閉口都是孩子,有那麼點說不上來的反感,所以不管君卓爾說什麼,她都不接話的揭過去。

  在她以為,孩子是她的,與這個負責播種的男人半點關係也無。

  「想不到王爺這麼好興致,大晚上的不睡覺,站在中庭賞月。」回應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薄飄緲側頭看他一眼,他也正好瞥過來,眼神碰個正著,薄飄緲發現他格外喜歡這樣笑,就像春風拂柳,淡漠又很暖和。

  他卻不讓她打馬虎眼過去。「本王在等你來。」

  薄飄緲愣了下,「那我就不囉唆了,我為的是屋裡的菌子,想必王爺不會反對我進去瞧瞧吧?」

  說到那民房裡的菌子,一簇簾潔白如雪,美不可方物,他讓廚子摘下炒了盤來吃,和山珍海味有得比。

  不消三五年,她靠這菌子就能賺個盤滿缽滿。

  還不只有菌子,他在她身邊安排的暗衛傳來消息,今日她還想賣冰,加上她屋子裡那些個叫「風扇」的東西,除了一身不知深淺的武藝,她的腦子裡還有發掘不完的寶藏。

  她到底是從哪裡來這麼多的想法?

  銀子,他有的是,也沒放在心上,他喜歡她,就不會約束她,他會給她自由,讓她做她自己喜歡的事。

  所以,她以賺錢為樂,他就支持她。

  「東西是你的,你隨時都可以來看、來取。」

  知道他不是什麼小氣的人,她的菌子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她心裡有氣的是這傢伙讓人伏在她家屋頂多時,早把她和陸知的話都聽了去,對她的到來也就沒什麼好驚訝的,人權二字對這位王爺,不,應該說這時代來說委實太難了。

  想要尊重,你就要手握權力,否則什麼免談!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雜物間,薄飄緲以為就是個純粹擱置存放「太空包」的地方,哪想到進來卻看到一個不亞於現代溫室的屋子。

  「我問過工部尚書,他下頭的屯田司有幾個員外郎精於農耕,我對他說了個大概,他便給了我這般的建議,說如此一來,菌子不怕寒冬烈日,長勢一年四季都會很好。」

  三省六部中的工部是管什麼的,農業和水利。

  他居然為了一個「小小的」賺錢法子去把工部尚書抓來問,也不知人家頭上會有幾根黑線。

  「你這王府尋常人家進不來,我想把這些菌子搬回我如今居住的小院,與我合作的商家要取貨也方便。」月餘就要出一次貨,讓陸家的工人在王府裡來來去去,是神仙都不能忍。

        「小事一樁,我明日一早讓人給你送過去就是。」

  「多謝王爺。」

  「你可以叫我卓爾或是阿爾。」

  薄飄緲選擇漠視。說她彆扭也行,她就是叫不出口。

  「你今夜前來,除了菌子,是否也做好心理準備,我該何時上門提親為好?」他想趕快把兩人的親事定下來,世事變化太
大,他們之前有過婚約,可他悔了婚,而且就算成親也能和離……不過,她這輩子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和離這兩個字絕對不會出現在他們之間,他不允許。

  薄飄緲對他的執著和窮追不捨的要答案已經完全的無言。

  「我已經讓人給雀娘尋了一門親事,男方在吏部做事,是吏部給事中,家境清白,家中父母已逝,只有兩個兄弟,都已成婚,他個人因為仕途遲遲未談婚事,對於雀娘的年紀他並不在意,只說兩人合得來便是。」

  薄飄緲有些懵,怎麼才幾天他已經快刀斬亂麻的把她連見都沒見過的通房給安排了後路?

  「還有,」君卓爾看著她顯然有些轉不過來的表情,甚覺可愛。「我答應你,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除了你,我君卓爾不會再納任何的女人進門,此生就你唯一髮妻,你也唯我一夫。」

  對於拒絕,對於保護自己一顆心不受傷害,薄飄緲你不是很行,為什麼聽到一個男人當著你的面說那七個字,就傻了?

  趕快啊,趕快想點什麼說詞,打消他的傻念頭吧?

  男人一跳進愛河裡會傻三年,那三年後呢?

  我呸!薄飄緲你真是夠了,你就這麼膽小,連接受一份感情都不敢,你還自詡上過刀山,下過油鍋,你真的鳥透了!

  她吶吶無法言語。

  君卓爾目光微凝,一指抬起她有些茫然和頹喪的臉。「既然你都有膽子用婚書向我訛走一萬兩白銀,有膽子一個人單槍匹馬從朱家角到京城來,有膽子不畏人言從商,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情你做得這般熟稔,婚姻為什麼你不闖闖看?或許它並沒有你想像中的差。」

  「我不想接受你的激將法。」她把眼光挪向他,語氣帶著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嬌憨。

  「我會去請皇上賜婚,你還是逃不掉。」他的耐心已經被她磨光了,他不是連一生一世一雙人都允了?不對她強硬,兩人的婚事大概遙遙無期,如果不逼她,等孩子落地,她也許就帶著孩子逃得更遠。

  的確,他是瘋了,她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居然對她這樣步步緊逼,可是她那超出年紀的聰慧和敏感,他相信所有的事情她都懂,都能明白。

  「不說之前的婚約,我的家人都遠在通州,婚約一事,我是不可能與你私相授受的,你在這裡把嘴說破了也沒用。」她不得不把家人搬出來。

  她是無父無母沒錯,可她還有祖母、伯父他們在,她還是個「小孩家家」,這種事有本事去跟她祖母說吧。

  「原來你還沒接到消息,你大伯薄聞由外地官員轉派為京官,半個月前由通州出發,這幾日理該到戶部點卯簽到了,既然你伯父來了京城,你祖母怎麼可能不跟著進京享福?」

  「是你搞的鬼?」

  她是說他從中做了手腳,以權謀私,嗯,反正這活兒他熟練得很。「你這是不信薄聞的能力?」

  他不過從中推了一把而已,要是薄聞在任上的表現不好,他又如何使得上這把力氣?說起來也是薄聞自己爭氣。

  至於讓他闔家遷居,有多少望子成龍的母親不都如此,兒子當了京官,不跟著來享福,難道要獨自老死鄉居,讓兒子被言官詬病不孝?

  這在百濟可是大罪。

  「又不是年節,何來官員調動?」她向來對政治冷感,也不喜歡皮骨不一的政治人物,只是礙於穿越到這時代來,也不能矇著眼睛過日子,關於這點,她還是稍微知道一些的。

  「不如我把吏部尚書叫來,你問他。」難得這句話堵住了薄飄緲的嘴。

  她是憑什麼去問一個一品大員關於官員升遷罷黜的大事?「我知道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既然她來的目的已經達成,也就沒必要留在這裡和他浪費時間,「夜已深,不多叨擾,告辭了。」

  「一個女子夜路難行,我送你回去。」光明正大的送她回去,往後也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她的小院走動,也才不至於老是處在被動的地位上,這陣子真是令他憋屈。

  「王爺可是千金萬金之軀,不敢勞駕,府上多得是馬車吧,只要隨便派一輛馬車送我回去便可。」

  要說她從屋頂上走還比較快,而且一路月色相伴,可比坐馬車有趣多了,不過,她瞧了眼自己的肚皮,還是別捋虎鬚好了,他對她肚子裡這個孩子有多看重,她總算有了體會。

  為了她肚子裡的娃,猜想把娘娶回去,這樣算什麼?

  買一送一?她是送的那個?



【第十三章】   王爺上門求親

  不管她心裡有多糾結,最後還是讓君卓爾送她回家,原以為要坐馬車,結果這位攝政王說了一句「今夜月色極好,我們散散步吧」,最後便見十幾個虎背熊腰的隨侍護衛著他們,隨便一個都能以一抵十,然後堂堂王爺和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的人緩緩的在路上走著。

  這畫面該有多怪異?

  君卓爾卻彷彿很是享受,淡淡說道:「王府所在的這條海子衚衕出去便是永樂大街,比臨皇宮,最左側是邑王的府邸。」

  薄飄緲點頭。京城哪條大街不是車水馬龍,商鋪旗幟招牌林立,川流不息的行人,南北貨物無不齊備,唯獨這條街,感覺都走了老遠了,一條龍般的黃色琉璃瓦仍在身邊,也就是說攝政王府有可能獨霸了皇宮中心一整條衚衕的地,勉強算是鄰居的只有個邑王。

  走著走著,忽地一拐彎,眼前就像拉開了景色,一條磅礡的巨大運河像條巨龍,匍匐在地上,龍鱗上多桅的帆船多不勝數,夜色裡盞盞燈光閃燥,兩旁的屋宇鱗次櫛比,茶坊,酒肆隱隱傳出絲竹管弦、還有人當街在唱歌,熱鬧得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

  君卓爾招來一條小舟,艄公似也看慣了富貴人家多少荒唐的舉動,什麼也沒說,一待他們站穩,小舟便劃過水面,向著對岸劃了過去,夜裡水波蕩漾,晚風輕涼,抵達靠岸的石階時,艄公伸手要了二錢銅板。

  君卓爾從兜裡掏了掏,一臉尷尬,他可沒習慣帶銀子出門,隨侍又在河岸的那邊,他正想掏出個什麼來抵船錢,薄飄緲已經從荷包掏出五個銅板會了賬。

  「你說在這裡要是有家鋪子賺不賺錢?」

  她不介意那點銀子,再說她的觀念裡也沒有男女出遊非要男人付賬的觀念,你手頭不便我墊點小錢並沒有什麼。

  至於君卓爾會不會難受,就他家的事了。

  「每日數百錢的凈利是有的。」這一路她的話不多,難得主動,而且這一來也免去了他拿不出二錢銅板的尷尬。

  下回出門得讓下面的人替他備上銀錢。

  他哪裡知道他想的和薄飄緲說的是兩回事,她沒想到一個臨河的鋪子居然這麼賺錢,也是;上岸後,來來去去的男女只多不少,而且衣著大多華麗富貴,或許,等她的冰賣了錢,她可以設法來這裡置間鋪子摟銀子。

  「這間是慶王的產業,十步之外的是葛國公的產業,再過去是小皇帝的小錢庫……」

  薄飄緲聽得微微打開了小嘴,顯出一股難得的稚氣。

  有錢人的賺錢法子是用銀子滾銀子,比她這苦哈哈的窮人要好上百萬倍,所以,她立馬果斷堅決的打消自己用化學式子去把硝石做出來的笨法子,還有去找土房子,尤其是豬圈、馬廄、茅廁附近的牆角去找牆霜。

  所謂的牆霜便是硝石,通常會在低溫的牆角下形成,顏色如霜,所以才又叫牆霜。

  她決定打伸手牌。

  「王爺。」

  「卓爾或是阿爾。」

  君卓爾是什麼人,他最善於察言觀色,此時薄飄緲的小臉映著月光,臉若細雪豆腐,霜陣宛如落滿星光的湖水,美得挑動人心。

  她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就好像他是一塊極為可口的食物那樣。

  這樣的比喻有點不倫不類,但的確如此,雖然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但起碼她眼裡總算有他的存在了。

  「阿爾你名下可有礦產?」她是個極端有主見的人,也可以見風轉舵改變立場,變色龍倒也談不上,只是在她覺得有需要的時候,變通一下也無妨。

  「礦業與鹽是官營的產業,向來不允許私有。」她是在打探他的身家嗎?

  這是撇清嘍,不過能騙誰呢,堂堂一個攝政王爺,不可能是空殼子,不可能沒有後手,明面上的產業就不說了,那些個在暗處的產業,應該有不少賺錢的行業,否則,就那一個攝政王府一年的用度開銷,沒有強大的財力,光靠幾百兩銀子是打發不過去的。

  所以,他可以更謙虛一點沒關係。

  「那正好,你能幫我要一些嗎?不用很多。」硝石是可以重複使用的好東西,只要他給上一些,就夠她用的了。

  「你這是讓我貪污?」真是不同凡響的丫頭,這要讓那些言官聽到,不炸鍋才怪。

  薄飄緲給他一記少見多怪的表情,就幾塊硝石也能扯上貪污,她就教他個乖吧。「一個人貪污叫貪贓枉法,一群人一起叫做法不責眾,若是從上到下全在貪污,那就叫做約定俗成的規矩。你敢說你那些個為官的同僚個個清清如水?要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你也不好做事吧?」

  所以,要你幾塊硝石算什麼?又不是要鋅,鋅是世界上最貴的金屬礦石,在地殼中並不存在,因為它的反應不穩定,全世界也只有一克的鋅,它的價值比黃金貴六十多萬倍。

  君卓爾還真不好不點頭,不論為官、從商,不管大眾還是小部,在有人的地方,她說的都是潛規則。

  她小小年紀卻把許多人一輩子都看不透的事講得入木三分,和這丫頭一起,還真處處是驚喜,呃,多少也有些驚嚇。

  「縹緲說的是,你要硝石……莫非,硝石能製冰?」這要讓舉國百姓都知道,可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他還真是個能舉一反三的好學生,薄飄緲在心裡讚美他之餘,不得不叮嚀他。「這製冰我也不求多,讓我賺第一桶金就好,等這桶金賺飽,你愛怎麼用就拿去怎麼用。她夠大方了吧。

  只要製冰賺到的金錢夠她買下那塊閒置的土地,然後蓋上房子和鋪子,再招商引資,接下來銀子會像下雨般砸在她身上,日賺斗金,她就不需要再靠製冰賺錢了。

  「你願意在將來一文不取的將製冰的法子讓出來?」她做事要說她亂來,可是在亂來之後,這樣的肚量,可能沒幾個人做得到。

  「嗯,因為到時候我就不需要了。」她也不走了,索性坐在河岸邊的光滑石椅上,看著照映在水面上的白月光。

  君卓爾給了侍衛一瞥眼神,有人很快銜命而去,很快一包帶殼的核桃就熱騰騰的來到他的手裡。

  薄飄緲感覺他在身邊落座,一下許多女子的眼光就隨著他的人投擲了過來,她知道漂亮的東西大家都愛看,可也不知為何,那些眼神,她不喜歡。

  君卓爾和薄飄緲有著相同的感覺,這一路,太多男子赤裸裸的愛慕眼光隨著她轉動,他覺得屬於自己的東西被覬覦了,而且竟然當著他的面!

  與她並肩坐下之後,那些針對薄飄緲的眼光忽地少了大半,他們兩人,男的豐神俊朗,穿著不凡,女的雖然一襲奇怪黑衣,卻襯得腰是腰,胸是胸,加上那美艷的容貌,就是一道運河上最美麗的風景,讓人百看不厭。

  君卓爾注意到旁人眼光,不發一語的脫下自己身上的細灰鼠皮斗篷,將她整個人裹了起來。

  沒等她說出任何抗議的言詞,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捏,核桃殼便破了,他把果仁放進薄飄緲掌心。

  她也沒多想,拿起來就放進口中,香甜新鮮的堅果香頓時充滿她的味蕾 。

  君卓爾看她吃得香,又動手捏了一個,於是他捏,她吃,君卓爾嘴角微微一翹,心裡愉悅不已。

  看見這一幕的侍衛們都傻了,這是他們家王爺嗎?一定是天黑了,眼力都變差了。

  核桃的殼很硬,她愛吃,卻懶得剝殼,有君卓爾這麼個自動剝殼機,薄飄緲吃著吃著,終於也良心發現,接過他遞來完整又漂亮的果仁,放在他唇邊。「你也吃。」

  她竟為王爺餵食,還在大庭廣眾之下,王爺會吃嗎?

  結果,跌破所有侍衛的眼鏡,王爺不止吃了,還點頭稱好。

  人家都點頭稱好了,薄飄緲也沒多想,又把白皙掌心裡的核桃遞過去,這回他沒用手去拿,是直接用嘴去取。

  眾侍衛見狀,內心驚恐,這是他們家那外表斯文爾雅的王爺嗎?一定不是。

  薄飄緲的手彷彿被君卓爾的唇燙了一下,趕緊縮回了手,用力忽視那異樣的感覺,只會那感覺像烙印,一直隨著她回到家中。

  往後她再想起這一夜,就好像在朦朧的夜裡作了一場迷離的夢境,然後就會啐聲,因為她抵死不會承認,自己因為一包核桃被君卓爾給拐上了手。

  君卓爾不愧是君卓爾,隔天一早,他就讓人將府邸的溫室整個拆了,送到薄飄緲位在城西的宅子。

  不用她出半分力氣,他的人又原封不動的將整個溫室歸置好,就連菌子都沒損失一株。

  這樣的工作速度和成效博得了薄飄緲的讚賞喜愛。

  她很想把這些工人收歸己用,優秀的工人難找啊,但他們都是君卓爾的人,據說還是有品階的護衛,不管大小都是個官兒,她要真把人家當工人看,就有的瞧了,因此最後還是只能流口水看他們埋頭幹活,不敢生出半點歪心思。

  再隔一天,他送來了硝石。

  薄飄緲這邊也沒閒著,她找來了挖井工人和挖地窖工人,雙管齊下的幹活兒,整個宅子叮叮噹噹,熱鬧個沒完。

  薄飄緲這頭忙著,沒幾天果然接到薄家大房舉家進京的消息,這是大事,她想,原主把自己和親祖母之間的那點情分折騰得幾乎完蛋,鬧得祖母也不待見她,但她身為借用人家孫女身體的人,於情於理,是該抽個時間把賀儀送上,順便看看祖母和弟弟,這才算是作為人家孫女和姊姊該有的態度。

  至於人家領不領情?對她來講,親情也是要看緣分的,只要她做到她認為該做的事情就好了,其他不勉強。

*             *             *

  第三天,君卓爾帶著太醫院院使來了。

  薄飄緲在溫室裡已經打算好要擴展菌子的種類和種植範圍,有了設備齊全的溫室,她很順手的指揮蔣三帶著侍衛群,再多蓋幾間溫室,嘗試著將以前覺得沒有市場的松露和松茸種出來,將來肯定大有可為,她渾身充滿幹勁,越想越覺得錢途光明,就連飯都多吃了好幾碗。

  家裡的下人不多,偏偏幾個見過君卓爾廬山真面目的人都在後頭陪著薄飄緲忙活,無形中蔣三派來的侍衛們不只接替了小丁軒的門房活兒,整個維安工作都包了,見主子登門,誰敢不讓他進來?

  君卓爾自顧自的進了堂屋,環顧四周,精巧鋪墊了各色圖樣花磚的地板,黃花梨木高几上擺著粉窯釉梅枝瓶,裡頭斜插著幾枝早開的荷,顏色正好,一架白玉翡翠白鳥朝鳳的鐵力木屏風,窗牖掛著貼片風鈴,風來叮噹作響,令人忘憂。

  沒想到看似沒心沒肺的她,竟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宅子整潔溫馨,處處可見綠意,前院那些個施工的聲音半點也傳不到這裡來,八角窗外一叢翠竹把所有的嘈雜都隔絕在外,讓人生出寧靜之感。

  正在溫室忙著的薄飄緲很快過來。「你怎麼來了?」

  他按著她落坐,摸了一下她的髮絲,「我不是說了要讓太醫替你把一下脈?」

  他好像說過,即便她不在意,可以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太醫院院使拿出了脈枕,不等他開口,薄飄緲乖乖坐下,自動伸出手來。

  「我沒那麼多講究,直接把脈就好了。」她不是宮裡頭哪些貴妃什麼的,要求避嫌,這老頭都一把年紀當她爺爺都剩了,還需要講求什麼男女大防?

  再說她腹中有沒有孩子,當娘的人心裡會沒譜嗎?何況,孩子了不起再五個月就出來了,她又不是笨蛋。

  她身體健康,孩子在她腹中也一直乖乖的,除了一開始有點不舒服,現在連孕吐都沒有,飲食也沒有任何改變,她還是如常的上蹦下跳,對她這健康到不行的孕婦來說,這不能、那不能的限制。根本就是多餘的。

  對一個太醫院院使來說,過來診斷女子有無懷孕,實在是大材小用了些,但宮裡頭除了陛下、太后,也就這位攝政王能使喚得動他。

  攝政王在朝中權勢滔天,一般人看他只覺得乾淨溫文,看上去根本不像端得起官帽、心思深沉的人,只有朝中那些與他交手過的重臣才明白,攝政王能讓太后,少帝對他言聽計從,絕不是靠長相這麼簡單。

  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攝政王若是有心將百濟王朝歸攏在自己手中,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做與不做罷了。

  帶他來替一個小姑娘看診,攝政王不解釋,他也不多問,這是長命之道,看著那小姑娘平坦的小腹,他指尖多用了一分力道,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王爺,這位小姐已經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有喜四個月的婦人大多該顯懷了,矜貴些的,四肢不勤,顯懷得更加厲害,像她這樣平坦如少女的,他聞所未聞。

  「這件事,還請黃院使暫時莫要對人言。」他做了個封口的手勢。

  黃院使點頭如搗蒜。「曉得、曉得,老臣今日因為怠惰在家休息,根本沒有出門。」

  這是天大的消息,整個百濟都以為他們的攝政王會獨身一輩子,先是傳說他有個未婚妻,接著又解除了婚約,攝政王府至今尚未有王妃,然而眼前這女子,再加上腹中胎兒,這是……若是照他所想,可是雙喜臨門。

  君卓爾讓人包了個特大的紅包,用馬車將黃院使送走,他回過頭來,滿眼的溫柔對著薄飄緲說道:「往後蔣三和徐明等人就留在你這裡,幫你看門,任你差遣,若是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就讓他們給我送信,知道嗎?」

  事到如今,薄飄緲還有什麼好說的,肚子裡的「事實」已經造成,而且,她看得出來,一個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而她喜歡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她的心也很清楚的告訴她了。

  君卓爾對她的好惡很明顯,當初他親自去朱家角退親的時候,眼裡除了對她的厭惡不喜,什麼都沒有,後來經過幾番接觸,不論是不是只為了她腹中這未出世的孩子,他都是在乎她的。

  既然已經到了他想給什麼,她都拒絕不了的地步,那就接受,無論是侍衛還是將來可能的論及婚嫁。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接受,把這不能抗拒的日子過得如魚得水,從容自在。

  對君卓爾而言,每個少年都有心動的時候,以及憧憬過的女子,但他沒有,沒有動心,沒有憧憬的女子。

  他從一懂事就知道自己的肩膀上肩負的重責大任,他不是尋常人,當先帝將還在襁褓中的少帝抱進懷裡時,他就知道這一輩子的大道所歸,「個人」二字對他不復存在。

  當祖母為他定下輔國公府的親事時,老實說他並沒有太多想法,他想過,如果能替君府留下血脈,承歡祖母膝下,也好彌補他多年對祖母的虧欠,尤其,那女子是祖母選中的,必定能討祖母歡心。

  只是後來傳言太過不堪,他派人去探查,竟然與真想差不了多少,這樣的女子是沒有資格進他君家大門的。

  可為了成全那女子的臉面,他仍舊親自上門退親,可哪裡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白樺縣失了控制。

  這一切,都要算在步從容的頭上。

  呃,忘了說,每每他想到被步從容那樣的人算計,心裡就有一把火,所以,他回京以後,又尋了個由頭,把那位步指揮使,不!步百戶派去巡視西北了。

  兩手空空去西北吃風沙 ,哎呀,算算時間,該回來交差了。

  又或許等他大婚那天,也給他發張帖子吧,畢竟他的「功勞」在那裡。

  「我已經託了保山到薄家提親,老人家說要問過你意見才能決定是否答應這門親事,由此可見,你祖母是疼你的。」

  薄飄緲意外了。

  對於這向來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決定子女婚事的時代來說,肯這麼問子女意見的長輩簡直少得可憐,綜合許多薄老太太對原主的態度,薄飄緲已經能完全的確定,她不是沒把孫女放在眼裡,是那個愛作死的原主沒把她那祖母放在眼底。

  說到底,原主被扔到朱家角還真的怪不了誰,是自作孽。

  最後,君卓爾扔下一句話,「別再讓我等了,我都要老了。」

  她忍著沒笑,頷首。「我知道了。」

  不過還沒等到她去京城的薄府拜訪,薄老太太已攜著薄宇,也就是薄飄緲的弟弟還有二兒子與兒媳婦方氏來了。

  從黑漆平頭馬車下來的老婦人約莫六十,雪白的髮梳的規規整整的,髻上簪著一根綠翡翠如意簪子,一身萬字不斷紋的檀色杭綢絲褙字,精神矍鑠的扶著方氏的手站在宅子前面。而那小少年,臉如滿月,一襲圓領滾邊葫蘆福布束腰的緞面袍子,一雙繍滿福字的鍛靴子,雖然還帶著幾分稚氣,舉手投足卻已經有小大人的樣子 。

  至於方氏,鵝蛋臉柳葉眉,溫溫柔柔,低眉順眼,就像個沒有脾氣的鄰家婦人那樣。

  多蓋出來的溫室已經到了收尾階段,薄飄緲聽到丁軒回稟說有人來訪,對方說是她的祖母、二伯父、二伯母和弟弟,看看衣服沒什麼髒污,讓許娘子打盆水,趕緊抹了臉,趕緊外出迎接。

  薄老太太其實並沒有想過薄飄緲會出門來迎接她,雖然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三娘捎回家的書信總會提及薄飄緲已經變了個人,但是她對這孫女實在太過失望,失望到不敢相信女兒說詞。

        但是,老大陞官了,從一個地方官成為人人羨慕的京官,一升遷居然連跳三級,這在官場是很少有的事,要不是京裡有靠山,要不就是得了上司的青眼。

  最讓他們難以置信的是,薄聞竟入了戶部當值,那可是六部之一,就算只是正五品的員外郎,也比一個地方官要好得太多。

  一開始薄老太太並沒打算要舉家搬遷的,畢竟,京畿不比通州,一個五品官,沒有根基,沒有後台,一家老小幾百口人要吃要喝要住沒這麼簡單,就算大家心裡都蠢蠢欲動,也只是想想而已。

  一家人商量的結果,決定讓老大單身赴任,無論他在京裡做得怎樣,若能栽下根基,將來族中子弟都能受惠,若不然,通州老家總是一條後路。

  哪知道和調派令一起到來還有一名侍衛,帶著貴人的密信,老大看完後三緘其口,只說他們舉家前往京城的旅費有了著落,就京城安置的宅子都是現成的。

  還說他們這是託了薄飄緲的福,言談間,對薄飄緲甚是恭敬客氣。

  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一家人頭暈腦脹。

  薄老太太派人去打探,這一探聽才曉得,被她拘禁在女兒處的孫女早不在那裡,她再寫信去給薄三娘,這才知道薄飄緲已經去了京城。

  由於薄聞上任在即,薄老太太問不出所以然的情況下,只能迅速做出決斷,家中能賣的東西買了四分之三,四分之一留下,至於下人也分成三批,願意留在通州看顧舊宅的,想跟著他們上京的,還有那些個聘僱的都給了銀子讓他們自去。

  如此一來,在最短的時間內浩浩蕩蕩的三十幾輛馬車才能成行。

  薄家人不知道他們有多幸運,要知道多少外地官員想在京城謀求一席之地都很難,有看中意又買得起的宅子更難,許多官員窮畢生之力,不見得能再寸土寸金的京裡買下一間宅子。

  薄老太太不是沒有見識的人,搬進那五進宅子,再往四處這麼一打聽,心裡隱隱的猜測,莫非是那個目空一切的孫女真去攀上了什麼貴人?

  然後有個心急的人不等薄家安置好,便託了戶部尚書去薄府提親了。

  戶部尚書可是薄家老大將來的上司,顧不得來自上司的壓力,單單聽到提親的對象是薄飄緲以前訂了婚又退婚的君家,薄老太太想也不想就婉拒了。

  對薄老太太來說,這是兒戲。

  戶部尚書無功而返,君卓爾聽完知道薄老太太婉拒了這門婚事,他也不怒,乾脆自己親自登門,把薄家人嚇得不要不要的,這才得了薄老太太的一句話,她得問過孫女才能決定要不要結這門親。

  於是薄老太太帶著二兒子、兒媳婦和宇哥兒就往這裡來了。

  薄飄緲將薄老太太迎到敞廳的上首去說話,許娘子送上瓜果香茶便退了下去。

  「祖母在上,縹緲給祖母請安,願祖母身體康泰,福壽安寧。」薄飄緲跪了下去,畢恭畢敬的磕了三個頭。

  不論如何,這個頭是要磕的,無論是為了原主還是她這個借用了人家身體的外來戶,這個長輩在原主被眾人厭棄之後,義無反顧的把她接了回去,要不是真心把她當親人,又有誰願意接受這樣一個麻煩?

  接著她又給薄二老爺和方氏見禮,最後才輪到薄宇。

  「宇哥兒,這是你的嫡姊,出門的時候祖母怎麼教你的?」

  薄宇帶著稍許的不情願,小聲的喊了姊姊。

  他實在說不上喜歡這個胞姊,以前她剛回薄家的時候,他也曾向她示好,哪裡知道她根本不理他,後來聽說她讓祖母送到別處,他也沒有任何感覺。

  「我記得宇哥兒喜歡冰糖梨子水,這是用最好吃的秋梨燉的,我讓人端上來,你嚐嚐。」搜索原主對這弟弟唯一的記憶,就是他喜歡多汁的水果,薄飄緲記得廚房給她煮了冰糖梨子水,為了套關係,便拿出來借花獻佛。

  蒸煮好的梨擱在雪白的瓷盤上,裡頭放著糯米、川貝、枸杞,再澆上兩勺的蜜汁,雖然眾人都覺得並非專程來吃這東西的,但還是都嚐了幾口,一小顆的梨很快見底。

  薄宇畢竟少年心性,薄飄緲見他有些意猶未盡,又讓人端上來許多吃食,不消說,家中養了花兒這麼個吃貨,什麼不多,就吃食多。

  梅花杏仁餡餅、棗泥千層餅、蒸軟的南瓜拌了糯米粉,裡面包了綠豆沙和麻糬,加上黃糖,用小火煎得兩面酥脆,吃起來外酥內軟,咬一口,香甜的內陷就流了出來。

  安置好小的,大人們開始言歸正傳。

  「我聽三娘說你培養出許多稀奇的菌子,賺錢養活自己,我本來還不信,但看著你這孩子倒是活出個勁頭來,越來越是滋潤了,不過,你這外頭請了工人是在做什麼?」薄老太太不是瞎子,她看得出來這麼有耐心對待弟弟的緲姐兒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才多久時間,當初沒有人看好她的丫頭自己闖出了一片天,她替已經逝去的麼兒覺得安慰。

  「回祖母的話,孫女想製冰來賣,所以讓人多挖兩口水井和冰窖,以備不時之需。」她也不隱瞞,從實到來,小臉上沒有任何傲慢神色,淡然自若,好像說的是件很平常的事。

  眾人臉上都出現驚訝神色,尤其是薄二老爺,薄直。

  比起為官的大哥薄聞,他就只是個很普通的商人,才能平平,用祖父輩留下的財產努力維持整個家族,支持薄聞仕途上的需要,他不好高騖遠,腳踏實地,但這樣的人守成還行,想更上一層樓,就需要機緣,需要有人肯扶他一把。

  他騰一下就跳了起來。

  在百濟王朝,所有的冰都是靠著大運河冬季結冰,以人力挖去,藏在冰窖裡來使用的,可想而知,小老百姓哪裡用得起這麼矜貴之物,到了七八月酷熱難耐的時候,也只能跳進河中汲取一點兩雙,倘若可以拿到這製冰的法子,只要一點蠅頭小利就能賺得盆滿缽滿,還能嘉惠百姓,想到這裡,他的心倏地跳得飛快。

  他望向方氏,卻在妻子的眼中看到了不贊同。

  在方氏心裡 ,她可不以為薄飄緲是什麼大方的主,所以讓丈夫不要多想,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

  對她來說,這樣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丈夫要是飛黃騰達了,才是她擔心的開始。

  原主的記憶裡這位二伯父其實對她很好,外頭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不忘給她捎上一份,問題還是出在從小在輔國公府長大的薄飄緲根本瞧不起這個二伯父,最後傷了他的心,對她再也不聞不問。

  然而這趟來,分明是心裡還記掛著她。

  「二伯父你晚來一步,我這冰塊生意已經和陸家少東談妥,我出方子,他出人力販售。」她是有心要拉二伯父一把的,沒道理別人都在拉拔,自己的親人卻被排除在外。

  聞直難掩一臉失望的坐了回去。

  薄老太太雖然不敢奢望這一趟能有什麼意外的收穫,但是聽到製冰有法子,她的心還是噌地多跳了好幾下,她這兒子什麼都好,就是過於老實。

        老實在商場上有好處也有壞處,她沒奢望薄直能把祖輩留下的生意做到遍地開花,但是這麼溫吞的作風,家裡的事業已見頹色,她真的不希望在她歸西之後,樹倒猢猻散。

  「過兩日要是二伯父有空再來侄女這兒一趟,雖然冰塊的生意不成,我還是一樁房屋的生意想借重伯父您的能力,您覺得如何?」

  這是拋出金燦燦的橄欖枝啊,所有的人精神都為之一振,薄老太太和方氏互看一眼,這回對薄飄緲是真的另眼相看了。

  薄老太太在堂屋裡坐了一個多時辰,當一家人要離去時,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股恍惚和放鬆的神情。

  薄宇還不是很明白大人那些彎彎曲曲,「姊姊,我還能來找你玩嗎?」他有些不確定這看起來很好說話的姊姊會不會改天又變了個樣。

  他不喜歡以前那個老用斜眼看他的姊姊。

  「當然,想來就讓人來和姊姊說,我讓人去接你。」她摸摸薄宇柔軟的髮,和他打了個勾勾。

  這是大和解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7 09:07 AM 編輯

【第十四章 】  大婚之日終來到

  一個放低身段,一個把敬重表現出來,互相依靠、互相扶持,家族才有機會光榮的往前行。

  薄直臉上的激越還沒褪乾淨,他就知道他沒有看錯這侄女,他看著薄老太太的臉上也帶著欣慰。

  「這孩子簡直就像浴火重生的鳳凰,離了我們家想不到機遇完全不同了。」她望向晴空。「將來咱們薄家想更好,或許還得靠她庇佑和福澤呢。」

  薄家人走了,這一趟,確定了好幾件事。

  薄縹緲點頭答應了君卓爾的親事,等走過所有的禮之後,她就必須回薄府去待嫁,也就是說她必須回薄家去住一段日子。

  至於她肚子裡揣的那個包子,眾人都很有志一同的閉口不說,捅破了這層紙,對女子來說只有百害無一利,兩害相權取其輕,只留下一個懂膳食的孕婦照顧的婆子,其中用意,也就不言可喻了。

  兩天後,薄直果然來了。

  薄縹緲將她想買下城南那塊污水地的事情向他細細說了一遍,不由得稱讚陸知的動作迅速,他已經打聽好那塊佔地寬廣的閒置土地有五個共同持有人,如何說服這五人把土地賣給她,她就把這件事交給了薄直。

  如果薄直把這件事辦妥,她會考慮將後續請人填土,僱人蓋店鋪,再招商引資的事情交給他,這一來,她這耿直的二伯也能在京城站穩腳步,對他將來的生意只有幫助,沒有阻礙。

  古代的房地產市場遠沒有現代火爆,只有極少數敢大膽投資的人能從中牟利,這一塊她原來想獨吞的事業就算讓二伯父分了杯羹,她也不覺有任何損失。

  對她來說,一個人吃獨食雖然快樂,許多人一起吃飯也有共享樂趣,不是嗎?

*             *             *  

  通常六禮要一絲不苟的走完,不耗個一年半載是走不完的。

  但以君卓爾的財力權力若想用最快的速度把人娶入門,只要稍加手段,便能達成願望,因此一個月內走完六禮,這是他的極限,誰敢多說一個字,把脖子洗洗去等著吧。

  請期那一日他毫不慚愧的拿出了已經讓欽天監挑好的吉日紅帖遞給了薄老太太。

  納吉日竟在三天之後!

  一個月行完六禮,三日後娶妻,這是有多著急?

  君卓爾的確是急。

  薄老太太在心中微微一嘆,孫女回來住沒幾天就要嫁人,她是捨不得,但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捨不得也得高興的送她出門,世情本就如此這般。

  再說她那肚子也真等不及了……

  薄老太太將婚事的操持交給了兩個媳婦,每天總要聽她們回報進度,從成親在即,後天要搭台試灶,準備婚宴,到擬定客人清單,誰家該請誰家請不得,再到宴客的小院搭了戲台,請來江南最知名的戲班子,雜耍崑曲皮影輪著來,吹吹打打。

  方氏原以為,薄府初到京城不久,以前往來的人家多在通州,這次宴請客人,來客應該不會太多,誰知事情出乎兩個女人預料,大大小小的官員應接不暇,別說薄聞和薄直忙得不可開交,也幸好她們多預備了幾桌筵席,這才把客人安頓下來,沒有失禮。

  事後兩房都私下揩了汗。

  不管這些人是看著君卓爾的面子而來,還是覺得薄家攀上了高枝,想藉機和君卓爾混個臉熟來湊熱鬧的,就算沒辦法和君卓爾說上話,君卓爾的妻子娘家也是條門路,許多人抱著這樣的想法登門,令薄府熱鬧不少。

  至於薄家嫁女,各種版本的說法都有,已成為京城大街小巷最火熱的談資,而薄府也因為這門親事,算是在京城站穩了腳。

  薄縹緲成親的前兩天,薄老太太把她叫到跟前,讓貼身嬤嬤去開了庫房……一箱箱的檜木箱子往外抬,金銀器皿,瓷器擺件,各色綢緞布料,各式屏風包括地上擺的座屏、炕上使用的炕屏、桌上用的繡屏等各樣大件、小件,玻璃、瑪瑙、珊瑚、珍珠,還有少見的碑磲,什麼都有。

  「這些是你爹娘在你出生後就陸續替你攢的嫁妝,我一直幫你保留著,我知道你現在能耐大了,可能看不上這些,但總歸是爹娘的一番心意。」提起逝去多年的兒子媳婦,薄老太太神情倒是平靜,她指著另一邊單獨的一個箱籠,要婆子打開來,不見什麼金銀之物,就幾本冊子。

  「我老婆子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添妝,幾間鋪子和土地都在通州,對你的作用也不大,但無論如何,算是祖母一點心意。」家族式微,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孫女要出嫁,無論過去如何,薄老太太還是替薄縹緲的嫁妝盡了最大的努力和心意。

  薄府從通州過來,勞師動眾,還沒能喘上一口氣,又碰上這樁婚事,薄家可以不要這個門面,但是君府不能,為了孫女的婚事,銀錢流水般的花出去,薄家在通州不是什麼底蘊豐厚的人家,就是個土鄉紳,往後,她還有好幾十個孫子、孫女的婚事要顧慮,她的眼裡不能只擱著緲姐兒,而不顧其他孫子和孫女們的感受,所以,她只給了鋪子和土地,銀錢也就沒有了。

  薄縹緲慢慢的跪下來,這次是完全出自真心,對著這個老人。「祖母,我娘留給我的嫁妝我只取走一部分有紀念價值的物品,至於那些個鋪子和土地您就自己留著,權充孫女孝敬您就是了。」

  薄老太太蹙起眉。「古來沒有這種規矩,我也不需要靠這幾間鋪子和土地養老的地步。」

  「祖母,規矩也是人定的,我娘給我的,還有您給我這不肖孫女的我都收著,收在這裡,」她指著自己的心。「即便緲兒出嫁,我仍是薄家的女兒不是?您就讓孫女盡一盡這些年未能承歡祖母膝下的微薄心意吧。」

  薄老太太濕了眼眶。「你這傻孩子,你可知道自己嫁去的是怎樣的人家,沒有半點娘家帶去的嫁妝,往後如何在君家立足?嫁妝及時女子在婆家的底氣,你可知?」

  薄縹緲膝行過去,抱住薄老太太的腿,孺慕之心真情流露。

  這一刻她將那些潛藏在心底、對再也看不見的現代家人的感情,全部投射在薄老太太身上,認定她是她的親人。

  薄老太太被她的親昵驚了下,但很快平復過來,用滿是皺紋的手撫了撫薄縹緲的髮。

  薄縹緲俏皮的抬起頭來。「祖母,孫女覺得自己身邊最值錢的不是這些金銀之物,王爺可不是為了那些銀錢娶我過門的,他要的是我這個人。」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

  「你這孩子真不害羞。」薄老太太被她逗笑。

  可不是嗎?議婚、退親、退親又議婚,若不是真愛,又哪來的心肯費這些周折?

  「祖母說得是,嫁妝是我嫁去君府的底氣,但是金銀往後再賺就有了,祖母的萬年孫女卻希望您過得舒心無憂,您還得看著您的大曾孫出世不是,還得替他務色好人家的女兒,您要做的事可多了,所以,您得保重自己。」

  「瞧你這會說話的小嘴,祖母要活到那把年紀不成了老妖怪?」薄老太太嗔道。心裡卻是感嘆,緲姐兒要是早幾年都這般乖巧懂事,豈不是少令她操了許多的心,但回頭是岸,往後希望她過得好就是了。

  最終薄老太太拗不過薄縹緲,收下了那些東西。

  她這舉動,不只熨帖了薄老太太的心,傳進那些向來和她沒有任何往來的堂兄弟姊妹耳裡,幾乎是整個薄家的人對她都為之改觀。

  至於薄宇,薄縹緲並不擔心,他是男子,往後若上進出息,自然有他的出路,若是想走仕途,他姊夫自能扶他一把,要是對旁的行業有興趣,她也能資助他一二。

  可最令她想不到的是,葛國公府竟然也派人押著十幾輛車,送來了添妝,而且數量價值炫花了所有人的眼。

  來人沒說什麼,只說是葛老夫人在遺囑中吩咐,本來就是要給她的東西,葛國公知道她即將出嫁便送過來了,了卻母親一樁心事,說完便匆匆的走人了。

  薄縹緲看著那些老派卻不失大氣的金飾珍珠瑪瑙和數不清的貴重物什,哭得不能自己。

  她不是為自己哭,是她身體裡原主的殘餘靈魂碎片在哭。

  不是因為這些價值不菲的物品,是那份難能可貴的心。

  在她身邊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沒人阻攔勸慰她的發洩,這樣的悔恨、這樣的悲痛,誰也安慰不了,只有讓眼淚洗滌一切。

  薄縹緲知道,倘若原主還在這世間,這樣的悔恨將會跟隨著她一輩子。

  她哭了很久,哭到雙眼腫成了核桃,最終,她止住了淚,沒有喚誰,自己去洗了臉,換了身素雅潔凈的衣裳,讓王老漢駕著馬車送她到葛國公府。

  到了葛國公府,她讓王老漢上門遞了帖子,中規中矩的求見葛國公。

  葛國公府卻久久沒有動靜,任她站在門外等。

  「小姐,要不要進車子裡坐會兒,我看這國公府一時半刻不會有什麼動靜。」看得出來,對於小姐的來到,就連門房也一臉的不耐煩。

  薄縹緲只是徑直趨前向那門房施了個禮。「勞駕這位大哥,請轉稟國公爺,縹緲即將出嫁,今日來,只是要誠心誠意在葛老夫人牌位前磕頭,謝謝她的撫育之恩,沒有他意,只要磕完頭,縹緲就走,還請國公爺開方便之門,允許縹緲再見老夫人一面。」

  她說得合情合理,不狗血不激情,門房遲疑了片刻,看著她低垂著頭,始終福著身子,硬邦邦的道:「國公爺見不見你,小的做不了主,你先等著。」門又關上,人不見了。薄縹緲繼續的等候,半個時辰後,角門開了,一個婆子引著她進了府裡。

  薄縹緲不在乎從角門還是從大門入府,也不管國公府的人這麼做是為了羞辱她還是故意要激怒她。

  她就是來給葛老夫人磕頭,如此而已,其他不重要。

  婆子引著她去了葛家祠堂,「國公爺吩咐,小姐已經不是葛家人,要磕頭,你就在祠堂外磕便是。」

  祠堂是一個家族重中之重的地方,只有男丁可以進入祭祀,女子向來沒有資格靠近的,葛國公允她過來已經是非常大的恩賜,薄縹緲謝了那位婆子,由她手中接過三柱清香,頭頂地,清香過頭高舉,不言不語,就這樣過了半盞茶的時間。

  最後,她把香交給了婆子,自己慢慢站起,慢慢的離開,在即將跨出國公府角門時,她遙遙想葛國公居住的方向彎腰行了個大禮,這才離去。

  葛國公始終沒有見她。

  下人回稟薄縹緲的所作所為,他什麼都沒說,也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             *             *

  成親那天,君卓爾騎著棕紅色高頭駿馬來迎親,跟在他後面的不是打鼓吹嗩吶的樂隊,是儀仗。

  儀仗抬著紫檀木箱籠,箱籠中放著九種禮器。

  這是自百濟開朝以來,帝王賜予臣下最高的禮遇,這些東西通常只有皇帝才能用,雖然說在形式上的意義遠大於實際上的使用意義,而君卓爾更不同的是,他這九錫賞賜來自先帝,分別是車馬、衣服、朱戶、納陛、虎賁、斧鉞、樂縣、弓矢和櫃鬯。

  車馬是金車大輅,衣服是袞冕之服;樂縣是定音、校音器具;朱戶指的是紅漆大門;納陛指的是登殿時特別鑿的陛級;虎賁,是指守門之軍虎賁衛士;斧鉞指的是能誅有罪者之物;弓矢是指特製的紅、黑色專用弓箭;櫃鬯則是供祭禮用的香酒。

  能得到九錫的諸侯在道德及文治武功上皆為所有臣子的楷模,受賜後即享有服飾馬車、儀衛居所、祭祀等制度上的特殊待遇,並且執掌征伐等大權。

  而這些高規格的禮遇,他卻在成婚這天帶來與他的妻子共享。

  這是何等的榮耀,就算將來君卓爾替薄縹緲請來一品誥命的封號,全天下有幾個男人能將帝王賜予九錫的榮耀與妻子共有?

  比起這件事,君卓爾納徵那天送到薄家實打實一百二十六抬的彩禮和女方的陪嫁,都成了陪襯。

  另外,攝政王大婚,廣布善粥二十日。

  九錫恩賜娶妻的故事橋段,迅速攀升酒樓說書的第一名,並且高居不下。

  說起來,君卓爾體諒她帶球跑的身子,在婚禮上並沒有太折騰,主持儀式的官員被他駭人的氣場嚇得草草喊禮成,他就把手抓紅綢帶的新娘子往新房裡帶。

  等薄縹緲坐在那佈滿棗子花生桂圓的喜床時,也沒有一般新嫁娘那個緊張興奮不安又疲憊的感覺,至於為什麼?通體上她也說不出為什麼,只是有種原來她已經嫁作人婦了這樣的感覺。

  揭下蓋頭,喝了合巹酒,他揮退屋裡所有的侍女,看著她的眼說道:「有個人堅持要在今日見你一面,你累不?要是累了,我讓他改日再來。」

  是誰想見她?挑在今天這樣的大日子?

  她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新郎看起來在徵求她的同意,不過依他那性子都能把婚禮的司儀嚇到發抖,誰還敢不識相來鬧,他肯定跟誰翻臉。

  所以,能讓他改變主意的人,來頭肯定不小。

  「你說見就見吧。」他的體貼很教人心暖,只是見個人又沒什麼。

  「只是見見,不用想太多。」他像在安撫她什麼似的,還加上一句,「不用有什麼壓力。」

  她點頭,大概知道想見她的人是誰了。

  君卓爾出了房門,不到片刻,一個年紀比薄宇還要大些得到少年跨過門檻,大方的進來了。

  天子容顏不是可以隨便抬頭看的,不過薄縹緲還是瞧瞧透過眼睫把少帝打量了一下,許是從小受的是帝王教育的關係,他看著有些老成,飽滿的額頭,用玉冠束著髮,眼神深遠而安靜,像刻意遮住鋒利光芒的劍,雖然不若君卓爾有股岳峙淵淳的斐然氣勢,但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久居上位之人。

  一襲寶藍色的金絲袍子看似為了微服出門刻意穿上的,她打量少帝的同時,少帝也仔細打量她。

  「這就是微臣的內人,薄氏縹緲。」君卓爾陪同薄縹緲跪下。

  「民女薄氏叩見陛下萬歲萬萬歲。」萬惡的封建制度,遇上這號人物,膝蓋再硬的人也得跪了。

  這位還帶著乳臭未乾的可是夫君的金飯碗上司,能不巴結點嗎?

  少帝滿意的點頭。「抬起頭來給朕瞧瞧。」

  他的聲音還帶著少年變聲期特有的公鴨嗓,但再好笑,薄縹緲也只敢再心裡偷偷地笑,表情一分個顯。

  薄縹緲很大方的抬頭。

  少帝見她黛眉舒展,清眸流盼,整個人在喜燭下閃閃發光,就像剛盛開的一樹梨花,雅緻美艷。

  「平身,不必多禮。」

  薄縹緲正想自己起身,可君卓爾紳士的伸出他的手來,薄縹緲也只能搭上自己的,扶著他的手站起來。

  「聽說你已經懷了王叔的嫡長子,朕特意過來看看,第一次見面,沒備什麼禮物,」他解下繫在腰帶上的盤龍飛天玉珮。「這是朕素來帶在身邊的玉珮,就當給王妃的見面禮。」

  他給的隨意,薄縹緲也不覺得收一個玉珮有什麼了不起的,人家給,她自然伸手就接。

  哪知她身邊的君卓爾卻道:「使不得,太貴重了。」這塊玉可是先帝留下來給少帝的念想,少帝時時戴著,什麼東西都可以接,這玉珮卻是不能。

  薄縹緲囧在那裡,到底是接還是不接?

  「只是塊玉,也沒什麼。」少帝一臉「我就是要送」的表情。

  薄縹緲很快擺出「我已嫁為人婦,所有的一切都聽夫君」的表情,站到一邊去了。

  既然少帝堅持,君卓爾這人臣也只能接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王叔學識淵博,待人如謙謙君子,心中記著先皇的恩情,在朕年幼繼位時,傾盡全力輔佐朕穩定朝局,今日是他大婚之日,朕理該過來一趟。」玉珮給了出去,少帝並沒有想過會得到薄縹緲的回應。

  卻聽薄縹緲聲音如滾珠,「條石為基,上築夯實,外砌巨磚,用石灰糯米澆灌,這樣修築城牆,往後就算用炮銃也轟不壞,國家朝廷是條石,陛下上築夯實,王爺是外砌巨磚,文武朝臣即石灰糯米,一個王朝能否矗立不搖,必須靠群策群力,王爺縱使有功,也是因為跟對主子,陛下英明。」

  她說完這一籮筐的話,少帝沉靜的雙眼忽地迸出點點精光。「好一番精闢的論說,想不到王妃能有這般的見解。」

  他的皇后要是有王妃一半的胸懷和見識,定能助他許多,可惜,為了藉太后勢力而立的皇后並不得他的心。

  「臣婦快要當娘了,什麼不凡離我太遠了,也不去想,只是忽有所感,言語不當之處還請陛下恕罪。」

  她聽君卓爾提過,這位少帝年紀雖輕,但霸氣果斷,如今權力他能收攏在手上的只有三分之一,一分在君卓爾手上,最後一分把持在老牌世家和外戚手上,他相信一等到少帝羽翼豐滿,最先要收回和剷除的就是那些個把權不放的世家。

  至於他這九錫攝政王,搞不好哪天便站在風尖浪尖上了。

  記得那時他說得一派輕鬆,她卻聽得滿頭大汗。

  嫁一個老公卻得承受這麼龐大的風險,她臉都綠了。

  她那一副想落跑翻臉的神情在君卓爾眼底,又氣又糟心,她就這麼對他沒信心,他敢把事實說開,心裡節有應對之策,無論那一日來得遲或早,他都皆有盤算。

  於是他當時就出言恐嚇,「你要敢拔腿跑走,我第一個處置的就是那幾個你看重的下人。」然後用大手狠狠地蹂躪她的臉半天,直到她喊饒命。

  這件事薄縹緲一直記掛著,既然婚都結了,她可不要當寡婦,帝王榻邊豈能容他人酣睡?再說,從曹操以後,九錫之禮就成了篡逆的代名詞。

  她還知道多少歷史朝代中因為天下分裂、皇權衰弱,九錫制與禪讓非常盛行,這百濟王朝,內裡皇上年幼,世家門閥把權,外有南蠻、西戎、北越虎視眈眈,君卓爾這個九錫攝政王,內要對抗那些朝中大腕,還有不知會不會對著他發難的小皇上,外要制衡各國……

  她越想心裡越不安,攝政王這個危險性這麼高的行業,就算眼前的報酬看起來很是豐厚,但以後呢?

  她一個命婦,要沒什麼大事還真不會見到小皇上的面,難得新婚夜小皇上來自投羅網,呃,是屈尊前來,便一股腦的把話說出來了。

  她這番話無異是把君卓爾摘出來,言下也不無警告之意,他的國家想這麼春暖花開的繼續下去,切記忌諱卸磨殺驢。

  只是皇上有沒有聽進心裡去,她就不知道了。

  真是讓人心煩的政治,但是人都嫁了,已和君卓爾綁在同一條船上,也只能同心協力讓這艘船不要沉得太快了。

  「何罪之有。」少帝眼神變了變,揮揮手,踏出喜房。

  君卓爾給了她一抹不明所以的眼神,轉手將玉珮遞她,就出去送駕了。

  大佛走了,薄縹緲也沒多看重那玉珮,隨手放一邊去。

  這時花兒偷偷地溜進來。「小姐,你肚子餓不餓,廚房好多點心,花兒每樣都拿了一些,你嚐嚐。」

  她肚子正餓得慌,端起雪蛤烏雞湯喝了一口,頓時滿口生津,整個人都舒服了。

  花兒見她三兩口把一小碗雪蛤烏雞湯喝完,又替她盛上,然後把廚房搜羅來的水果糕點都擺上,堆了滿滿一桌。

  薄縹緲看了失笑。「這些不都是你喜歡吃的?」

  在花兒眼中,世上的東西只有分好吃和不好吃,吃貨的世界真的秒懂。

  她真心覺得要是每個人都像花兒一樣就好了。

  薄縹緲最近特別喜歡吃酸辣的東西,越酸越愛吃,越辣胃口越好,至於那些孕吐、容易嗜睡的問題還是沒有,至於肚子,備嫁住在薄府時,每天在榻上躺著,吃著點心、藥膳,什麼都不用做,過著純養胎的日子,好像真的把肚子撐大了,不,這叫微凸了些。

  肚子雖然不像一般孕婦會有的樣子,不過她知道肚子裡的孩子很健康,因為她感覺得到孩子的胎動頻率很正常,也很有力氣,加上太醫院院使每隔三五天就會仔細的替她診脈,她還真的不擔心。

  填飽肚子,薄縹緲在侍女的侍候下去凈房痛快的好好洗了一個澡,沐浴後,她覺得渾身舒坦,任由侍女將她一頭垂至腰間的青絲給絞乾,抹上香膏。今日卯時就被挖了起來,折騰至今,她現在只想好好的躺下來歇息,正在考慮要睡裡側還是外側時,一道暗影了無聲息的闖進來,侍女才要出聲,那人出手如電,點了她的昏穴,侍女應聲倒地。

        薄縹緲迅速轉過身來,看見來人,愣了一下。

  看了眼倒下的侍女,內室被人闖入,屋外不見任何聲息,怕是都遭人弄倒了。

  步從容挾帶一身寒氣,目光毫不客氣的從她身上掃過。

  他的眼光放肆狂野,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她。

  一件極薄的素綾敞口小衫,露出裡頭桃紅金綉裹胸,更襯得她通體雪白,玲瓏飽滿的淺溝若隱若現,還有線條優美的鎖骨和頸項,下頭一條撒腿褲,絲綢褲子桃紅的絲線秀出一朵朵薔薇,顯出窈窕的身段,就算小腹不再平坦,也給人雍容華貴之感。

  玉足白嫩的宛若一塊細雪豆腐,本就驚人的美貌,加上舉手投足間流露的那種慵懶氣質,還有唇角天生微微上翹的弧度,平白增添幾分嬌弱柔美之氣。

  他還沒看夠,薄縹緲已不著痕跡的將身上遮得一絲不露,臉上半點怯色也無。「指揮使大人私闖我的新房,不知有何指教?」

  步從容收起一閃即過的失望,她還真是個尤物。

  「來問你一件事。」去了一趟西北回來,風塵僕僕,陛下見他立功,恢復了他指揮使的品級和俸祿,他心中自然是暗暗竊喜的,無論如何,陛下還是離不了他的,輕易又把他本來就有的東西都還給了他。

  再來便接到攝政王的帖子,在知道他的成親對象後,盤繞他腦海多時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當日白樺縣見過一面的女子,他事後再回想,越發懷疑起她的身份,不料那時被公事一耽誤,她居然搖身一變要成為君卓爾的妻了。

  倘若她真是他想的那個人,他絕不允許她嫁給他人。

  這是他不能忍受的。

  「洗耳恭聽。」這個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殺人魔,據說他就是皇帝的一把刀,什麼髒事、見不得人的事都由他去料理,這種人,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牽扯。

  「你和攝政王的婚事不是吹了?為什麼還嫁給他?」對他而言,女人,有利用價值遠比才華或美貌更重要。

  可他要找的那女子,更是才華和美貌兼具的女子。

  薄縹緲真的想翻白眼仰天長嘯了。「這不是託了指揮使大人的福,要是在白樺縣沒有你使人暗中下藥,我哪會珠胎暗結,哪需要背著未婚生子的壓力嫁給孩子的父親?這不都是你幹的好事。」

  步從容眼珠一轉。「原來是這麼回事,」他不要臉的笑道:「說起來,我還是攝政王的媒人了。」

  「是啊,若是沒有指揮使大人的『撮合』,本王哪能得此嬌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7 09:25 AM 編輯

【第十五章】   新婦帶種得人疼

  送駕回來卻發現外頭的侍衛和丫鬟倒了一地,君卓爾快如疾風的回到新房,推開被掩上的房門,看清狀況之後,老實說他鬆了一口氣,但神情戒備。

  步從容沒想到君卓爾回來得這般迅速,他還有許多話還沒有問出口,他眼中陰雲籠罩,複雜的念頭瞬息飛轉過腦海。

  他衡量揣度情勢,明白自己是孟浪了。

  「指揮使不在外面喝酒,卻來到新房,還趁本王不在的時候,放倒外頭的下人,說好聽點,指揮使狂浪不羈,說難聽點,這是沒把本王我放在眼底啊。」君卓爾面罩寒霜,眼神透著刀鋒般的冰冷。

  步從容的眼神瞬間閃過諸多情緒,但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這不是喝多了王府的美酒,想去茅房卻走錯了路,闖進王爺的新房來,真是被西北的風沙給颳糊塗了。」

  一個老謀深算,一個心機深沉,過招只在一呼一息之間。

  步從容知道他這是問不出什麼來了,其實就算能問出什麼,她也都嫁人,腹中還懷了種,這樣的女人不要也罷。

  他夢中的那個女人,就美好的活在他的夢境中吧。

  他來到這能讓他大展長才的世界,呼風喚雨,今天想殺誰就能殺誰,誰不聽話就讓誰消失,在這百濟王朝,他想要什麼沒有。

  這世上,什麼都沒有功名利祿重要,其他的不過是過眼雲煙。

  如果她也在,必能助他一臂之力,兩人必能天下無敵。

  然而他雖然是陛下的刀,勢力卻還不足以扳倒攝政王,這就是最令人不爽的地方,今天要是惹惱了他,前途就會多個絆腳石,他衡量目前局勢,倒也不必如此。

  步從容識趣的打著哈哈離去了。

  這不速之客雖然沒有造成什麼實際的傷害,卻在大喜日投下一片陰霾,讓人渾身不舒服。

  「這個魔頭可對你做了什麼?」他過來關心道。

  她吁出一口氣,如臨大敵全身緊繃的身體軟下來,慢慢坐到床上,「當初他追緝盜匪,我只見過他那麼一面,真想不通他闖進新房是想做什麼?」

  「這人是個十足的小人,我們會成為夫妻不就因為他下迷藥。」他坐到薄縹緲身旁,摟著她的細肩,予以安慰。

  「你往後在朝堂要多小心他。」

  「步從容這破家滅門的喪神還不足為懼,真要說,只要讓他在陛下面前失去寵信,他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嗯。」

  「你先歇著,我去處理一下外頭的事,去去就回。」王府的侍衛何時變得這麼不堪擊,太過怠惰了,還是送到京郊大營去接受特訓再回來吧。

  君卓爾再回來時,薄縹緲已經睡下。

  原本以為早已習慣她的美貌,沒想到卻還是教她這身冰肌玉骨和粉嫩如雪的肌膚,還有白玉無暇的容顏給驚艷到。

  君卓爾越看越愛,怎麼看都不夠。

  瞧著她宛若能掐出水似的肌膚他就蠢蠢欲動,今夜可是他們的新婚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到底要不要放過她?

  薄縹緲雖然昏昏欲睡,敏銳的第六感還是感覺到他看她的目光活像狼盯著小白兔,那種垂涎,加上過近的距離,她可以很清晰的聽到他的呼吸聲,她一顆心砰砰直跳。

  發生關係那一日昏昏沉沉,什麼都不知道,今日,算是她的新婚夜,哪個女子第一次和夫君圓房不緊張的?

  再說她現在有身孕,難道他還想做什麼「禽獸不如」的事情?

  她的呼吸忽然變了,君卓爾哪會看不出她只是裝睡,便靜靜躺在她身側。

  「妾身有一事不解,陛下怎會稱呼你為王叔?」他那眼光看得她渾身冒汗,她得說點什麼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曾祖父是開國功臣,但是在高祖上位開始屠殺功臣之前就已經退隱山林,到聖帝那一代,他極力尋找我曾祖父,可是我曾祖父年事已高,一心只想安享晚年,便推舉祖父到朝堂,我父親則成為諸位皇子的伴讀,也玩在一起,後來扶持先帝登基,我從小也是在皇宮長大的,宮裡頭就像我另外一個家,我十一歲,先帝大行,我和先帝雖說名義上是君臣,卻有著如同父兄般的感情。」

  先帝大行之前將他叫到床邊,囑咐他盡心輔佐新帝,那晚先帝還給了他一道手諭,他真心希望那道手諭永遠都用不到。

  手眼通天又如何?位極人臣又如何?頭上還有皇家,亦不能事事隨心所欲,先帝知曉皇室的齷齪,替他留了後路。

  他能得小皇帝信任,恰恰因他是正經地由先帝託付,再者目前的局勢,小皇帝想獨立把持朝政,火候還不到,也太心急。

  他不急。

  「皇帝真不是什麼好職業,為國事操勞,這百濟王朝的皇帝每個看起來壽命都不是很長。」她嘟囔著。

  「你怎麼不替你的夫君我擔心,我也是案牘勞形,哪裡鬆快了?」君卓爾將她拉入懷中,點點她的紅唇,動作一氣呵成,霸氣的吻直接封緘她的嘴。

  她瞪大著眼,一開始是驚愕,先是抗拒,後來則是徹底軟了下來,他把她抱得死緊,根本無法動彈,然而止不住的熱氣從臉頰升起,蔓延到四肢,舌尖上酥麻的感覺一直從嘴巴傳到全身,傳到了心裡。

  他這吻非常兇狠,又吸又舔,全無章法,像是饑渴了許久,火熱的舌重重地舔過她嘴裡每一寸柔軟,逼得她無路可退,只能與他糾纏,她的呼吸幾乎被他吞噬殆盡,他的雙臂越收越緊,令薄縹緲只能掛在他懷裡,動彈不得。

  過了許久,他才鬆開她。

  他俊臉通紅,可仍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他的眼神仍舊明滅難辨,但神色明顯放鬆,再度將胸脯不斷起伏、雙頰緋紅的新婚妻子收進懷中,手指沿著她起伏的線條輕輕滑動,悠悠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太冒險了,往後那些條石棟樑的話不可再說。」

  他沒想到他的小妻子膽子這麼大,竟敢當著皇上的面直陳。

  就算有點多此一舉,但是他卻覺得有妻如此,夫復何求,一直以來,他以為他對她是單方面的追求,原來她的心裡還是有他的。

  這麼一想,心裡更是甜滋滋的。

  「皇上會因此找你麻煩嗎?」儘管她的鼻翼彷彿還有他灼熱的氣息,口腔還有他肆虐的味道,在在都令她無力抗拒,但是一碼歸一碼,她還真的不擔心自己,難不成她還找不到一個旮旯角躲起來嗎?

  「我說過,外面的事情有我在,天塌下來有我,你只要平安的將孩子生下來就可以了。」

  她冷哼,把君卓爾推遠了些。「說穿了,我就是你生子的工具,若生下來的是個女孩,你就不要了吧?」

  君卓爾嗓中逸出低沉的笑意,「你以為隨便哪個女子都能生下我君卓爾的子嗣?無論你生下的是男是女,我要的,只有你和我的孩子。」

  明明滅滅的喜燭讓薄縹緲看不清他的容顏,但不分彼此的距離卻讓敏銳的她感覺到,他的話半分不假。

  他的長腿忽然壓上來與她足挨著足,再於她十指交握,掌心抵著掌心。「睡吧,夜深了。」

  她今晚就這樣逃過一劫了?薄縹緲暗忖。

  前世她不時沒有談過戀愛,食色性也乃男女間正常的需求,如果床事能和諧是非常美好又美妙的經驗,只是來到這裡,第一次的經驗實在很不怎樣,還讓她痛了兩天下不了床,對於今晚的新婚之夜,實在沒抱什麼好想法。

  他沒有一上床就撲過來,讓她心安了一半,但是不免又有些失落,唉,這就是女人的矛盾。

  君卓爾閉上了眼,抱著她,呼吸慢慢平穩,察覺到她僵硬的身體,忽然低笑道:「緲兒,我們來日方長。」

*             *             *

  隔日一早,兩人梳洗完畢,換上喜氣的裝扮,君卓爾牽著薄縹緲的手,後面只有花兒和一個巧荷的侍女跟著,這是要去認親。

  說起來,君府的人丁真的不旺,到了君卓爾這一代,攝政王府正經的主子就只有君老太君和君卓爾兩人,至於他那些叔伯,另置有宅子,這在古代是很少見的,許多家族不管幾代、不論幾房,一定住在一個大宅子裡,因此也衍生出許多後宅問題。

  攝政王府不同之處在於,君卓爾的地位太高,對他來說,要奉養那些親族不成問題,但是,要同住在一個宅子裡,很抱歉,他不要,他不想當他在朝堂上忙得像條狗一樣,回來耳朵還不得清凈。

  因此,君府沒有分家,卻不住在一起,這先例便從他開始。

  那些個父執輩的親眷不是沒有怨言,但那只有一開始,因為他沒有斷過哪一房的錢財,那些個親眷也漸漸品味出自己出來住,免掉公中那些應酬來去,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有多舒坦,便閉上了嘴。

  至於老太君,每一房都希望奉養她老人家,但是她一直雷打不動的住在擁有她和夫婿一輩子記憶的宅子裡,一步都不曾挪動。

  當然幾房的媳婦也沒忘記要表孝心,不時的上門陪老太君說笑,談論佛法經卷,說些晚輩的趣事。

  這裡的正廳可以說是一個獨立的存在,不論庭園、建築,都很古樸典雅,帶著歲月沉澱下來厚重和斑駁,就連一扇書卷窗亦然。

  君卓爾帶著薄縹緲來到。

  君老太君的生活作息固定,她每天晨起誦經,用清淡的早膳,陪同她多年的墨嬤嬤總是隨侍在旁,這時辰本是她小憩的時候,但因為日子特別,還有幾房的媳婦也來了,老的小的齊聚一堂,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許多趣事逗她笑,向來冷清的正廳難得熱鬧了一把。

  君卓爾娶妻是君府的大事,別說難得齊聚的幾房,老太君更是精神奕奕,一想到大孫子和孫媳婦肚子裡的孩子,她就樂得整晚都睡不著。

  正常人家的男丁到了君卓爾這年紀早就兒女成群了,他卻以國事繁忙,無心婚姻,拖到一把年紀,拖到君府成了京城裡的笑柄,拖到老太君也絕望了。

  之前,她替他相看的姑娘他瞧不上,哪曉得月老的紅線早就牽好,該是他的推也推不掉。

  這樁婚事是他自己奔波來的,其中的波折君老太君看在眼裡,或者,這就是人性,別人捧到你手中的不見得合意,自己用心得來的東西才會越發的去珍惜。

  兩人進了正廳,一進門就看見滿屋子的男男女女,穿金戴銀,雍容華貴,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衝著她這綠鬢朱顏、鮮艷如花的新婦而來。

  而薄縹緲則目不斜視,隨著君卓爾的動作而動作。

  「祖母,孫兒帶著新婦來敬茶了。」

  薄縹緲眼前的老人靠著漳絨引枕,腰桿卻挺得筆直,雖然架不住年歲已大,但是保養得好,頭戴鑲嵌大塊羊脂玉的抹額,髮髻上簪的是金雀翠翅,身上穿的是五蝠捧壽的緙絲褙子,看起來溫煦大氣,卓然雍容。

  按著規矩,丫鬟把蒲團放好,小倆口跪在上頭雙雙給老太君恭敬地磕了三個頭,君卓爾起身後,薄縹緲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態度恭順的給老太君敬茶。

  「孫媳婦薄氏給祖母敬茶,恭祝祖母金安,福壽安康。」

  君老太君並沒有一般老人喜歡刁難人的習慣,她拿了茶,沾了沾唇,在茶盤上放上一個大紅封,就趕緊讓薄縹緲起身。

  「都有身孕的人還跪什麼,媳婦剛進我君府的門,你這孩子也多擔待提點著她些。」她倒是小聲的對著君卓爾抱怨了幾句,孫媳婦有孕的事,孫子從沒瞞她,早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跟她說了。

  「孫兒省得,是孫兒的疏忽。」君卓爾從善如流的牽起小妻子的手。

  在原主的記憶裡,她是見過君老太君的,當時為了博得這位高高在上的老太君歡心,她使出渾身解數,刻意的表現得到老太君的好感,也才有後面的訂親之事。

  接下來君卓爾將她帶到幾房長輩面前,一一向她介紹叔伯和女眷,儘管輩份比不上老太君,但也是長輩,薄縹緲也一一施禮,讓花兒送上她早就準備好的禮物,她的禮物給得大方,就連幾個心裡夾刺的女眷也挑不出毛病。

  人長得花一般模樣,雪俊清貴,這一看,不論哪一房頂尖的姑娘居然都拿不出一個能和她比擬的,人家風評再不好,但如今都懷上了,還是用八人大轎,九錫恩賜去娶入門的正妻,她們想用什麼去壓人家?還是省省的靠邊站吧。

  心裡的秤翻來倒去,君家幾房數百人誰不是靠著王爺在吃飯的?要是惹惱那尊大佛,別說她們沒好果子吃,相公就會把屋頂給掀了,再說那尊大佛是老太君的掌中寶,向來以他的態度為態度,這不把以前那些是非都一筆勾銷,連提也不提了嗎?

  她們若還敢蹦躂,往後可能連君府大門都進不來,所以不管有什麼念頭,她們還是先歇歇吧。

  薄縹緲哪裡知道這些個吃鍋裡飯,享太平日子習慣,幾房又幾房的親戚心裡是馬兒奔騰呼嘯過幾百遍,最後才累得停了下來。

  她最後和所有的平輩、晚輩互相見過禮,平輩送的是花釵、絞絲金鐲子,收到禮物的人都咂舌不已。

  聽說新婦有許多賺錢的法子,不料出手居然這麼大方,所謂拿人手軟,這下對薄縹緲的芥蒂也少了一大半。

  花兒隨後發給晚輩每人一袋用小金錁子做成兔子樣的禮,年紀小的當場就掏出來看,一致獲得了讚歎聲。

  薄縹緲沒想過要用這些收貨君家人的心,不過看起來還頗為成功。

  既然人都認過了,來日方長,君卓爾以她身子重了不方便,帶著她回正院去了。

  薄縹緲耳朵靈,她前腳踏離正廳,壓低的耳語便嘰嘰喳喳的傳出來,什麼未婚有子,令家族蒙羞,失德不貞……也不知道君卓爾看上了她什麼……

  這些話自然也逃不過君卓爾的耳朵,他臉色沉下,一個眼神,蔣三隨即上前。

  「去看看哪個嚼舌根的,把那一房的用度縮減半年。」這些人真是吃飽了撐著,他還在就敢在他的背後講緲兒的壞話,他要不在家,會是什麼情況?

  薄縹緲臉色不變,會有這情況她是知道的,她的過往太過輝煌,也沒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撇開成見,把她當成一個新人看待,說就說吧,反正又沒有什麼實質的傷害,她沒想到君卓爾卻見不得這些。

  看見她狐疑的眼光,君卓爾細細的與她說分明,「君府人太多了,良莠不齊,幾百口人都依附著君府這棵大樹維生,盤根錯節,祖母年紀也大了,我不耐煩管這些庶務,府裡沒個正經主母,這就是我的處理方式,誰的話我不中聽,不想吃君家這口飯,那請便。」

  「你不會要我替你管這些後宅的庶務吧?」她還真的不願意,只是君卓爾說得好,既然生為君家人,總不好只享受福利,不盡點義務,所以,她得想個兩全其美得法子,替他分擔部分責任,也不要累了自己。

  「這些等生完孩子再說,目前府裡的庶務由周嬤嬤負責,她是府中老人,一會兒我讓她來見你,府中大小事務都能問她。」他也不願小妻子為了府中的庶務累壞了。

  她點頭。老公果然識趣,給你個讚!

  一邊往正房走去,君卓爾也把沿路的景緻介紹給她,要她閒暇時可以帶著丫鬟過來賞景。

  「我給你那幾個大丫鬟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不過你要是發現她們有別的心思,儘管打發了就是。」她是他的正妻,該給的權力一樣不會少,他只希望她在王府也能過得像她以前住過的任何地方一般自在從容,不要因為做了他君卓爾的妻子而感覺到被局限住了。

  這才是他想給她的生活。

  「我會努力適應王府的生活,不給你添麻煩的。」要整個王府因為她的到來而改變,她又不是誰,這也是萬萬不可能的,對她來說,既決定要嫁給君卓爾,她就做好心理準備,既來之,則安之。

  方才敬茶時,老太君深深看了她的小腹一眼,對她帶著球嫁進來什麼話也沒說,這是體諒她孕婦的難處,或許老太君是看在未來曾孫女、曾孫子的份上,不想給他難堪,就憑這一點,她就該做出一個孫媳婦該有的樣子。

  要說這一趟最樂的不是別人,是花兒,那麼多的禮物紅包,不必用到巧荷半根指頭,她自己一人輕鬆自在的全部打包,扛回院子。

  留守的幾個大丫鬟迎了上來,搧扇、倒茶、替薄縹緲卸下腰帶、鞋襪,換上室內穿的柔軟繡花鞋,她任幾個丫鬟擺弄,沒半點不好意思。

  去掉那些個裝飾後,渾身都舒坦了,她看了眼屋樑,悠悠的說道:「我想念小院子的吊扇和風扇了。」

  天氣一進入五月以後越發的熱了,王府不缺冰塊,奈何她現在身子和以前不一樣,君卓爾勒令屋子裡只能用冰鑒放上一塊。

  「小姐,您瞧瞧,她們給的都是好東西。」花兒還是原來的樣子,也不管君卓爾也在,拆開大包小包,嘰嘰喳喳了起來。

  一旁的張大娘立刻小聲提醒她。「不是跟你說過,進了王府,不能再喚小姐,要改口稱夫人或是王妃了嗎?你這丫頭除了吃,有沒有把我的話裝進肚子裡?」

  從來沒想到自己也能跟著小姐陪嫁到王府的張大娘,戰戰兢兢,唯恐自己和王老漢給夫人添了麻煩,因此對花兒的管束也比以往嚴厲了不少。

  花兒撇撇嘴,不過還是應了。

  「看在花兒這麼乖的份上,這些都賞給你們,都拿下去分了吧。」除了老太君給的紅封,其他薄縹緲全部賞給了下人。

  花兒現在的身家可以稱得上是個小富婆了,除了吃,她現在對這些亮晶晶能換錢的東西最感興趣。

  聽說薄縹緲把得來的好東西都賞給下面的人,四個大丫鬟不是沒見過大方的主子,但是花兒一個粗鄙的丫頭,憑什麼?

  「我要先挑。」對小姐的賞賜花兒自是非常習慣的,沒半點不好意思。

  「好,你先挑,挑完了再讓巧荷她們幾個去挑。」

  巧荷等四大丫鬟一開始並沒把花兒放在眼底,包括張大娘及王老漢在她們眼中都是上不了檯面的粗人,她們也想不透,薄家難道沒人了,王妃的陪嫁怎麼會是這麼些個既不體面又粗俗不堪的人。

  但是,能讓君卓爾放心放在薄縹緲身邊的人又豈是蠢貨,她們尋思一想,從這回的賞賜才看出端倪,這個力氣大如牛的花兒在王妃眼中可不一般,她們幾個想留在王妃身邊受重用,看起來得和他們打好交道才行。

  丫頭都退下了,喝過一碗茶的君卓爾拉著薄縹緲的手。「左右無事,你今日又早起,咱們回床上好好睡個回籠覺。」

  薄縹緲見他眉目沉靜,目光溫暖,心中生起幾分莫名的歡喜,想也沒想就交出自己的小手。

  君卓爾很自然的又是抱著她睡。

        薄縹緲真不習慣這樣枕著一個男人的臂膀入睡,但是她聞到了男子的氣息,而周身如此溫暖舒服,他的懷抱實在太舒服,她抬臂,抱住一個窄窄的腰身,然後將臉往裡蹭了蹭,終於貼到溫暖堅實的胸膛上。

  她長舒一口氣,頃刻便昏睡過去。

  這個回籠覺,薄縹緲睡得很是酣暢,唯一讓她不舒服的就是在夢中有個硬邦邦的東西正好抵著她的下面。

  她幾次想把大腿內側那倔強抬頭的東西從自己的身子上退開,卻無法,好不容易翻了身,離開那罪惡源頭遠一點,她才鬆了口氣。

  鬆了口氣的同時,人也醒過來了。

  這一醒過來,就看到君卓爾的臉。

  室內的光線有些暗,卻令他的眉目更加生動俊逸。

  他的眉峰有些高,因此一凝神肅目便有股殺神似的威嚴,但此刻柔和的放下,像行雲流水的水墨勾勒,修長秀黑,不失凌厲,他的睫毛很長,卻有雙很男性化的眼睛,時如寂靜的山巒,時如怒張的大海。

  他的優點那麼多,的確俊逸非凡。

  想起昨晚的同床共枕,她的臉後知後覺的熱了起來。

  「看夠了嗎?」

  慵懶的聲音忽然在她頭頂響起,嚇得她一心虛,好像做了壞事般的一抖。

  不等她反應,搭在她腰間的大手悄無聲息的抽走,翻身下床。

  他起身的時候,那隻搭著她腰肢的手,彷彿還能感覺到她那軟滑得像白嫩豆腐的肌膚。

  他的眼神一黯,方才用內功壓制下去的地方又開始不受控制的賁起,他這時再不走開怕就會反撲過去,將那抹如雪的身軀抱在懷裡,狠狠撫摸、吻遍。

  於是他收斂心神,再也不看她那如雪嬌顏和玲瓏的身段,轉身去了凈房。

  察覺他忍得辛苦,看著君卓爾走開,薄縹緲回想起他們自從在京城遇見之後,兩人漸漸抹去間隙,她覺得他不像傳說中那心狠手辣的攝政王,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很快活,他很能包容她的小脾氣,她的不拘小節,那感覺就像很合得來的朋友,到了後來,看似不得不嫁,但她的心也是有些欣喜、緊張和期盼的。

  昨夜,他只吻了她,那吻,幾乎讓她整個人都酥了,他的吻那麼粗魯,卻讓她為之心悸不已。

  她的指尖輕輕滑過自己的紅唇,只覺得心間越發的顫個不停。

  她想來不肯屈就什麼,這婚姻說到底充滿了許多不明的因素,但是就算現代談戀愛結婚的對象,在婚後離婚的比比皆是,「結婚」二字,以前是戀人最喜歡掛在嘴邊的字眼,但後來輕易不再提它。

  如今婚結了,還有了孩子,結婚的男人是個百里挑一的男人,還有什麼好挑剔的?既然命運這麼安排,總有它的道理,她就順應天道而行就是了。

  好像想通了一件重要至極的大事,薄縹緲頓時覺得她的心就這麼安寧了下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7 09:45 AM 編輯

【第十六章 】  大腹婆也是小富婆

  浴室裡氤氳著蒸騰的熱氣,君卓爾靠在巨大的浴桶裡。

  他濕潤的長髮披落在肩頭,那黑色的髮恍若上等的絲綢,兩隻長臂很隨意的搭在浴桶邊緣,結實的手臂還掛著水珠。

  薄縹緲渾身一僵。

  她這樣會不會太大膽了?

  正想打消突如其來的念頭,抬腳欲走,但剛邁出一小步,又收回了腳步。

  他是她的夫婿,她由什麼好舉棋不定的?眼角餘光又瞄了眼他在夜明珠照耀下微微發光的均勻肌肉。

  她不得不承認,果然顏值即是正義,她也是個顏控。

  其實君卓爾早聽到背後的聲響,腳步有些笨重,呼吸平穩,他知道來人是誰,不作聲是想知道她進來做什麼?

  「怎麼進來了還想出去?」

  薄縹緲沒想到君卓爾背後還長了眼睛,也是,她懷了孩子後的確變笨了,他的功夫還在她之上,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她的到來?

  「既然來了,坐那凳子上給我擦背可好?」聽見嘩啦水聲,他居然作勢要站起來了。

  「別,我就過去了。」她的臉整個燒紅起來,血液無聲的奔騰,連忙邁著碎步過去,因為她發現自己是想親近他的,不論是以哪一種方式。

  不過她慢了一步,薄縹緲的腦子一瞬間空了、白了、懵了。

  浴桶下的身軀精瘦結實,每一寸肌膚都蘊藏著年輕男子的力量,離開浴桶的男子身軀,渾身的肌肉跟手臂一樣堅韌強壯,窄瘦的腰要命的緊繃,全身覆著薄薄的水光,水珠沿著緊緻挺翹的臀縫滑下,消逝在隱晦的地方。

  臀瓣往下是筆直修長的雙腿,看起來充滿力量,看在薄縹緲的眼裡,只覺得這男人的每一寸肌膚都性感的一塌糊塗,性感的簡直……要命!

  她臉上不只熱燙,全身上下都不對勁了。

  「別……你快轉回去,我替你擦澡就是了。」

  君卓爾原本只是惡趣味的捉弄她,畢竟她可是懷著身子的人,再說他也沒有讓人近身侍候的習慣,不料她卻允了。

  她那含笑的眼神,沒絲毫不樂意,彷彿看他出浴是件很賞心悅目的事,這一思及,他整個心都蕩漾在她的眼波裡。

  他躲進來冷靜的,這下哪還冷靜得了,君卓爾看著她那明晃晃的眼神,盯得人心裡發癢,幾分燥亂的心更加浮動起來。

  他恨不得一把將她拉進浴桶裡顛鸞倒鳳一番。

  薄縹緲朝浴桶方向走了兩步,目光明亮,大膽而挑釁,只是耳根紅得要滴出血來了。

  綜合兩輩子,她沒替哪個男人擦過澡,看著他寬闊的背,然後是窄瘦的腰,沒在水中的其他部分……她連忙拿起棉布便往男人的背抹去。

  君卓爾全身的感官因為她的碰觸被放到最大,他感覺到有一隻手若有似無的在他背上滑動,這比面對面的碰觸更叫他心癢難耐,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不該去的地方。

  抑制不住喉嚨裡的乾澀,他咽了口口水,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把她壓到床上,撲倒,然後為所欲為……

  擦什麼澡?這根本是爛主意!他忍無可忍的驟然起身,帶起漫天的水花。

  他突然的行動撒了薄縹緲整身的水,然後便覺得自己的身子一輕,手裡的棉布被扔掉,她愣愣地看著他,卻見他額頭居然冒了一層密密細汗。

  「這是你自找的。」他的聲音低啞到不行,眼神幽深。

  她被渾身都是熱氣的男人帶回了床上,並且把她剝得一絲不掛。

  通體雪白的女子就在身下,兩團玉峰刺激著他邪惡的感官,他只想把她狠狠的揉進身體去。

  他的下腹陣陣收縮,喉嚨乾渴異常,唇舌不捨的離開她光滑如玉的肌膚,手臂一收,將她整個扣在懷裡,痛苦的低語,「幫我。」接著把她的手放在他高高昂起處,堅定的不放。

  薄縹緲哪裡知道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要抑住邪念有多不容易,直碰到他那火熱堅硬如鋼鐵的胯下才知道他所謂的幫是如何個幫法。

  她忍住羞意,傾過身,口舌手並用,專注的耕耘起君卓爾巨大的那物。

  直到許久,「啊——」他發出沙啞的呻吟,磅礡噴洩。

  薄縹緲卻暗自心中淚流滿面,這……真是個浩大的工程,手酸、唇腫,有沒有人的下巴因此脫臼過?

  「這樣可以嗎?好睏……咱們睡吧。」她故意打了個哈欠,掩飾渾身的不自在,她的第一次、第一次……

  要是他食髓知味,還要再來一遍,她的手會不會就此報廢?嗚嗚嗚。

  君卓爾把自己整理乾淨,渾身舒暢,心頭甜蜜而滿足,回到床邊看見自己的小妻子已經睡著了,這是累壞她了吧?

  他也略有睏意,便抱著她舒舒服服的小寐了片刻,到了早晨,低頭見她依舊沉睡,他探手找到她溫軟的小手,又狠狠親了幾口,才替她掖好被子,踏出房門,吩咐外面的丫鬟幾句,這才真的離去。

*             *             *

  半個月後,她的肚子漸漸大起來,而且像吹氣球般,一天一個樣,寬鬆衣裙已經掩蓋不住明顯凸起的腹部。

  當六個多月時,她肚子更是大了許多,嗜睡、乏力,甚至水腫都接踵而來,她只能懨懨的躺在湘妃竹躺椅上,覺得自己好像一條離了水的魚。

  君老太君打她進門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偶爾還會親自過來探視,確定她的金曾孫沒有把他的娘折騰的太過,還吩咐自己的小廚房定時給這孫媳婦送補品和藥膳,這看重之情,不言可喻,至於太醫院院使來的就更勤快了,就差沒住進君府按三餐診脈了。

  感情上,薄縹緲能理解君府的人對她肚子裡孩子的重視,這君府大房就剩下君卓爾這根獨苗,好不容易娶妻,怎能不盼著趕緊開枝散葉,但理智上,當她被折騰的狠了,晚上肚子太大壓迫到身體睡不好的時候,她就會忍不住想把過錯全怪在始作俑者身上。

  加上她一反之前的吃什麼都香,現在是吃什麼都不香,讓屬於她和君卓爾的小廚房也戰戰兢兢,廚娘們想破了腦袋,希望今天捧出去的食物能令王妃多嚐幾口,就阿彌陀佛了。

  君卓爾從太醫院院使那邊得知孕婦的情緒會陰晴不定,因此對她更加包容體貼,每天一下朝把公務一推,就策馬緊趕慢趕的趕回府。

  朝中同僚哪見過想來八風吹不動的攝政王這副模樣,除了讓路,一個個張大了嘴巴,等到了解原由,才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

  「新婚嘛,在所難免。」

  「聽說懷著子嗣,難怪他緊張了。」

  下朝官員的調笑聲他充耳不聞。

  君卓爾對薄縹緲的百依百順,不是那種客客氣氣的好,是心貼著心的好,只要聽到哪裡有好吃的、特別的,再遠都讓人去買,聽她總是喊熱,便令兵部打造了更輕薄的扇葉,製作比之前還要更先進、更精美的吊扇,就更希望妻子能舒坦一點。

  只是他這舉動傳到少帝耳中,他好奇了,把君卓爾找來一問。

  「朕聽說王叔讓兵部打造奇怪的扇葉,不知用處何在?」

  「回稟聖上,這是拙荊未入我君府時自己想出來,用來解暑的法子,以數鐵片固定在巨輪上,遣人拉動繩索,屋子就能清涼無比,拙荊身子重了,天天喊著熱,微臣便想說把吊扇打造出來,讓她舒服一些。」

  「王叔看不出來是個性情中人。」

  「只是盡一下為人夫的職責,也沒什麼。」

  「王叔把那吊扇形容的這般神仙奇妙,這京城的夏天是在是太熱了,你瞧瞧那些個琉璃冰桶的冰塊能有什麼用,朕穿著這長褲,褲腿裡總是熱烘烘的。」

  君卓爾臉上不顯,平靜的道:「不如臣命人多打造幾座吊扇放在大殿和御書房,若皇上覺得好用,寢殿不妨也可以安置幾座。」

  歷代皇帝一到夏天總是會到夏宮去避暑,這一去約莫有半年時間都在夏宮度過,所有的國家大事也都在那裡處理,在這之前,高高宮牆內的夏日還是熱得叫人難受,儘管宮殿的建築已經考慮到冬暖夏涼的功能,角落的冰塊幾個時辰就換上一批,但就是覺得悶熱難耐。

  君卓爾看了那些架在木架上頭,散發絲絲涼意的琉璃冰桶,他哪會不明白少帝的意思,這不就是在向他要吊扇的製作方法。

  這麼新奇的玩意兒,沒有人見著會不喜歡,想據為己有的。

  縱使是緲兒的奇思妙想,但來到皇帝這裡,他開口討要了,能說不嗎?

  回去向她賠個不是吧。

  君卓爾回到府裡,對著薄縹緲把吊扇的事說了,她沒有他想像中的不高興,倒是因為這樣想到一條路子。

  「皇上開了金口,給他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得跟那位說,我本想靠著它賺錢的,這錢路子得留給我。」

  她對那位小皇帝米有什麼敬畏之心,而且她原本也沒想過要靠著吊扇摟銀子,純粹只是自用,但既然皇帝在那深宮大院都覺得熱不可當,平民百姓豈不熱壞了?

  官宦人家用得起鐵料,平常人家不如就用輕盈一點的木片當扇葉,也不是不能行,對不?

  於是兵部一面替皇帝打造吊扇的同時,薄縹緲也讓二伯父薄直入府一趟,把這生意交給他。

  薄直正找不到機會去見侄女,這一來就把城南那塊污水地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地早入手,地也整了,僱人來蓋妥一溜的屋舍,前頭是鋪子,後頭還有個小院,住商兩相宜,侄女這是要來問蓋好的房舍要做什麼?

  總不會放著喂蚊子吧?

  他反覆的去看地、監工,發現那塊閒置多年的地蓋上建物之後,有了迥然不同的氣氛,它的前後頭都是大街,要是能把它作為生意一條龍的街,發展性很大,不知能帶動整個城南的商機,那些個鋪子也能成為下蛋的金雞母呀。

  他越想越覺得急不可當。

  「伯父有什麼好建議。」她看得出來薄直還有話未說完。

  「按我所想,招商引資是最好的。」

  薄縹緲笑得可人,「伯父和侄女想到了一起,您可想過鋪子既然都已經蓋好了,你又覺得招商引資可成,那要不要考慮把通州的鋪子也搬到京城裡來,現在鋪子不就是現成的?」

  薄直揣摩了片刻,才醒悟的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

  「那片宅子不都是伯父的手筆,拿下幾戶來作為鋪子,再理所當然了。」

  「我……不能。」

  「那是您應得的。」

  她這是要白白送給自己了。

  「您看侄女這幅樣子,什麼事也做不了,要沒有您,那地不知道還要荒著多久?您替侄女來回奔跑勞碌用心,我呢,就是個俗人,只能想到這法子回報您。還有,那些僱人做事的費用,我照著伯父您給的賬單讓賬房支了銀子,這裡是天寶銀樓的票子,一共四萬五千五百兩。」她不讓薄直再說什麼,把票子往他跟前推了過去。

  「我知道家裡幾個堂妹都喜歡吃新鮮荔枝,皇上賞賜了幾簍嶺南快馬貢上的荔枝,因為吃多了容易上火,太醫囑咐我不能多食,趁著新鮮,您就帶回去讓祖母和大家嚐嚐。」

  薄直不是沒見過錢莊的票子,倒也沒有推辭,就收了。

  至於荔枝,是侄女的孝心,他也是帶得的。

  「另外還有一事,恐怕還是得借鍾伯父的長才。」薄縹緲這下直奔主題了。「您覺得正廳這吊扇如何?」

  這事物薄直不論在城西小院還是君府都是見過的,心裡只覺得驚奇,也沒做他想。

  「伯父覺得這吊扇要是改成安上結實的木片,在這宛如火爐的夏日拿來販賣,一般平常家庭可有購買的慾望?」

  薄直摩挲著下巴,看著頭頂上的吊扇,心中異常快速的盤算,然後眼色越來越光亮,接著大腿猛拍,「這生意絕對大有可為。」

  前所未見的東西,前所未有的商機,這要是推出去,肯定能海撈一大筆。

  「那如果伯父把鋪子開了之後,挪出一間鋪子,從木材裁切、製作、安裝,甚至販售都交給您,您有把握做得來嗎?」當然有木材就需要工廠,這些事不用她教,這做生意做了半輩子的伯父能不知道嗎?

  薄直再老實也知道侄女是有意把木頭扇葉的生意交給他,他的眼眶忽然就濕了。「我這伯父不成材,小時候私塾裡的同儕打架,我還得靠著你爹掩護,他走得早,我這做人家兄長的沒能照顧他遺留下來的子女,臨老卻還讓你來拉拔我這個不成器的人,我我……真是慚愧!」

  「伯父真是小看我的眼光了,您覺得我是那種不分輕重,沒有識人慧眼,隨便把大樁買賣交給不信任的人嗎?伯父您也太小看自己了。」她爹是如何照看這個二哥的她無從知曉,她只知道,這個二伯父一直是站在她這邊的。

  這樣就夠了。

  薄直眨掉了淚光,重新振作。「你信我,我自然沒道理讓你失望。」他會達成侄女的託付,也會讓薄家二房越來越好。

  薄縹緲笑嘻嘻的送走了帶著吊扇詳細圖樣回去的薄直。

  她沒忘皇帝那邊還沒允許她做這筆生意,她這是先斬後奏,不過她並不是太擔心小皇帝會連這點肚量也沒有,要真沒有,這帝位也坐不久了。

  君卓爾回來知道她把吊扇生意交給自家二伯,只說這是聰明之舉,他可不樂意她一個孕婦還要去煩惱那些個零碎小事,她若真的親自挺著肚子去忙這些事,他肯定要把她逮回來打一頓屁股,再說,少帝真還不介意她把吊扇生意做開。

  他身為一國皇帝,雖然說穩住地位很重要,但是讓他的子民能過上好日子也是他這國君的希冀。

  因此少帝只是淡淡的說道:「看她能做多大,就由著她去吧。」

  一個月的婚假過去。

*             *             *

  老實說,君卓爾真正能休息的日子只有前頭三五日,接下來,各部尚書日日送來公文要他批閱。大理寺的卷宗、戶部文書,江浙突發水患的八百里加急,全都堆在他桌上。

  薄縹緲知道他忙,但是沒想過是這種忙法,通常他回府草草用過飯,便一頭栽到書房,書房裡等著他的還有得挑燈夜戰斟酌的軍情奏摺,事情多如流水。

  待他告一段落,回到正院摟著妻子時,已快天明,再休息一兩個時辰就得上朝。

  而大腹便便的她經常睡不好,身下就算墊了好幾個軟枕,丫鬟輪流幫她按摩,她還是翻來覆去,沒一刻安眠。她常嘆道,這肚子裡的娃,前幾個月不折騰她,原來是等著後頭變本加厲,讓她這為娘的嘗盡苦頭。

  她常常就這樣捱著,捱到君卓爾回房。

  也只有君卓爾回來,摟著她的時候,她還能感覺到些許的安穩,可儘管如此,還是影響到了君卓爾,每日他總是通紅著眼去上朝。

  蝴蝶效應就出現在朝上,所有的群臣都得看他的臉色辦事,他若是紅血絲不見,表示那晚睡得好,要是滿眼通紅,表情更木,那表示大家遞奏摺的時候要小心翼翼,皮繃緊一點。

  薄縹緲沒聽到群臣的咳聲嘆氣,但是她心疼丈夫啊,她思來想去,他本來就沒幾個時辰的睡眠,因為她睡得更不好了。

  於是她提議分房睡,君卓爾卻想也不想的拒絕,他堅持得睡在她身邊。

  有一日,她替他梳髮帶冠,發現他的鬢邊有了白髮。

  原本的事情就多,皇帝更離不了他,三天兩頭的召他進宮,商討國家大事,又是東朔國蠢蠢欲動,又是邊關將士暴動平亂,常常回到家已經夜幕低垂。

  然而,還不止這些,朝廷內的派系鬥爭很分明,清流派和皇后黨。

  清流派的背後站的是三朝大臣來益,皇后黨背後的勢力靠山則是皇后娘家工部尚書蘇蘇,與太后也有親戚關係,這些個蠢蠢欲動的勢力都彰顯著少帝掌握的權勢還不夠穩固。

  每個人都想趁他還沒有坐穩帝位的時候,奪得該得的利益,只是礙於君卓爾的地位太過超凡,想撼動少帝的地位,必須先除去君卓爾。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偏偏沒有人敢櫻其鋒。

  因為朝中所有的重臣都知道一件事,攝政王若是想篡位稱帝,唾手可得,然而,攝政王能善終的古來也沒有幾個。

  攝政王獨攬大權,甚至把皇帝當傀儡,所有只要皇位繼承人一旦長大,與這些攝政王就會發生權力矛盾,引發權力鬥爭。

  最致命的是,君卓爾並不是皇室中人!因此眾臣都在旁觀著朝中暗潮洶湧的發展。

  除了這一層,少帝剷除異己的事情也層出不窮,沒有多久前,清流派的某個官員才因為收留異國奸細被問罪。全家五十餘口人皆斬於菜市口,後來又有官員受賄貪污,昧下科舉大筆銀錢,而這些見不得光的事,都由錦衣衛步從容清除乾淨。

  也因此步從容在眾人的面前越發不可一世了起來。

  這些,君卓爾沒讓半個字落到薄縹緲耳裡。

  夏末時,日頭稍緩,許久不見的陸知送來了菌子和冰塊的收益。

  這是薄縹緲婚後第一次見到陸知,他看著消瘦不少,不知是因為工作還是為了什麼。

  而陸知在見到行動不便卻還是出來見他的薄縹緲時,那個瞬間,忽然就心平氣和了。

  他們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可以成為情人、夫妻的可能,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但他想,友誼長存,從某個方面來講,會比愛情更可貴、更難得,是吧?

  他很快收拾起心情,把帶來的賬冊都交給了薄縹緲,然後自顧自的打量起攝政王府,津津有味的品起了丫鬟送上的大紅袍。

  「這大紅袍我不會白喝你的。」他往賬簿瞥了幾眼。

  陸知的賬做得很好,支出收入一目了然,薄縹緲很快便對這一年自己賺了多少家底有了很清楚的概念。「這麼多?」連她都驚呼。

  不說菌子收入,只冰塊一樣就有百萬兩之計,不消三年五載,她就會成為百濟最富有的人。「你賺的也不少吧?」她笑笑的放下賬冊。

  「承情、承情。」他因為冰塊,父親對他另眼相看,只是在嘗到甜頭之後,他已經不是很在乎父親對他的評語,他有自信,將來他的生意會比陸家的事業更賺錢,將來人家說起陸家只會提到他陸知,這就是他的冀望,只要有薄縹緲姑娘……王妃站在他背後,這願望很快就會達成。

  「往後咱們要做什麼?」他摩拳擦掌。

  「那些還不夠你忙嗎?」薄縹緲失笑。這人真是個勞碌命,可這樣的人也和成功離得最近。

        薄縹緲撫著自己隆起的肚子,「我目前還沒想到要做什麼,肚子裡這東西已經夠我操心的了,等我生完,我再好好想想要做什麼,到時候一定少不了你那一份的。」

  「說得也是,你也快生了吧,看這模樣,你肚子裡的不會是雙胞胎吧?」

  「你想多了,太醫確定就一個。」

  「先說好,看在咱們的交情,我要當這娃兒的乾爹。」

  「如果生女的,你往後可還要添一筆嫁妝,這樣划得來嗎?」

  「你當我是這是小氣的人嗎?一筆嫁妝算什麼,十里紅妝我都給!」

  他豪情萬丈,而且也沒有空口說白話,當薄縹緲第二胎生下龍鳳胎時,他這乾爹還真的陪嫁十里紅妝,傳為美談。

  薄縹緲笑得歡,「就這麼說定!」

  隨後,薄縹緲也收到薄直送來招租買賣的明細和天寶錢莊的票子。

  薄直心細,知道她快要生產了,便替她把租賃所得的碎銅錢和銀兩都換成票子,已得到好幾間鋪子的他,對這些租賃銀子分文不取,純粹是義務幫著薄縹緲看管這些產業。

  薄老太太對這二兒子的憨直雖然不是很滿意,薄縹緲卻覺得很對她的胃口,她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正直老實又能做事,自然,往後她有什麼好處,落了別人也不會落了這伯父的。

  其實,不只有薄縹緲收銀子收到手軟,花兒在自己房間裡也對著白樺縣送來的賬冊和收益呆愣很久。

  她把自己的十根指頭都用上了,算了一遍又一遍,滿滿十根指頭豎在眼前放不下來,滿臉的不可置信,接著,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臉,不管不顧的跑出房間,跑進了正房。

  「小姐……不,夫人、夫人!」她滿眼都是星星,喳喳呼呼的喊著,像陣風似的颳到了薄縹緲面前。

  其他下人看得一驚,也只有花兒敢這麼亂來,他們是不敢說什麼,只是要讓張大娘知道,就有她苦頭吃了。

  「怎麼了?」薄縹緲很懷疑花兒的身上裝了勁量電池,就是沒一刻能消停的,永遠活力充沛。

  「夫人,花兒裝了好多好多的銀子啊!」她樂得找不到北了。

  「有多多啊?」薄縹緲問得很隨意。

  「這麼多啊……」花兒用雙手畫了個超級的大圓,還嫌一個圓不夠又多畫了一個。

  薄縹緲噗嗤笑了,「想不到花兒的滷味鋪這麼賺錢,不如,也在京裡開上一家吧?讓更多的人知道花兒的滷味鋪有多好吃,吃了還想再吃。」

  可花兒看起來明顯的興趣缺缺,她有些害羞的說道,「花兒看不到賬本,一家鋪子花兒就很吃力了。」

  「又不用你親力親為,派個信得過的人去替你管著,固定幾個月去查個賬,看看有沒有疏漏,做甩手掌櫃就好了。」

  花兒搖頭,「花兒還要侍候夫人,等夫人生下小少爺,還要侍候小少爺,花兒不想要那麼多家鋪子。」

  還真是個不貪心的孩子,薄縹緲拉過她的手,摸摸她粉撲撲的臉蛋。「孩子生下來不用你侍候,花兒只要陪著他們玩耍就好。」

  再說過個兩年,花兒也到出嫁的年紀了,也得替她相看個穩妥的人。

  讓她把滷味鋪開在京裡,賺來的銀子也好充作嫁妝,要有這樣一家鋪子,也沒人敢小瞧了她。

  薄縹緲細細替花兒盤算著。

  「要不這樣吧,你要是覺得兩家鋪子管不過來,把白樺縣的滷味鋪頂出去,把總鋪開在京裡,你隨時都可以去鋪子,不要眼巴巴的等縣城的掌櫃送收益過來,至於人手,包在我身上。」

  白樺縣畢竟遠,花兒會覺得使不上力是正常的,開在這京裡,應該比較符合她的心意。花兒皺著鼻子,眼珠轉了好一下,終於點頭道:「夫人怎麼說,花兒就怎麼做。」開在京裡好,起碼她可以仔細的挑選肉的好壞,誰也不敢糊弄她!

  將來人家提起她的花兒滷肉鋪肯定會豎起大拇指說好,那她多風光!

  嘿嘿。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7 10:11 AM 編輯

【第十七章】   罐頭立大功

  是夜,君卓爾很晚才回,用過飯,安頓好薄縹緲,又一頭鑽進書房去,燭火直到三更都還沒熄。

  因著孩子大了,會壓迫到膀胱,薄縹緲一晚都會起來數次如廁,卻沒見著君卓爾,她隨口問了花兒,這才知道他迄今還沒休息,於是她罩上斗篷披風,一手扶著花兒的手,一手捧著肚子去了書房。

  她阻止了外面的侍衛通報,安靜的進了書房。

  書房中,君卓爾證看著打開攤在桌子上一張輿圖,看得目不轉睛。

  「你怎麼來了,夜這麼涼。」一察覺有人,抬起頭來,一看到是薄縹緲,他丟下圖過去扶著她坐下。

  「我看你還未回房,你不陪我,我睡不著。」在一起日子久了,沒他在身邊會有些不習慣,但出發點不過是想叫他歇息了。

  「妻子有令,焉敢不從。」他便陪著薄縹緲回房去了。

  薄縹緲睡到半夜,發現帳幔外燭火幽幽,披著外衣的君卓爾居然還在看地圖,是有什麼緊急的軍情還是國事嗎?

  她不由得再度起身。

  君卓爾一聽見窸窣聲,連忙將燭火熄滅,翻身上床,輕輕摟著她笨重的身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就算把公務帶回家,最多在子夜前一定會回房,能讓他忙到徹夜不睡,事情一定不小。

  君卓爾緩緩撫摸著她的肚子、她的鬢髮和她溫暖的雙頰,「因為東朔國煽動暴民到處在邊關燒殺擄掠,邊關將士打過去他們就跑,煩不勝煩,聖上不想再容忍,打算對東朔發兵。」

  「要打仗了?」薄縹緲靜默片刻。

  無論大仗小仗,勞民傷財,生靈塗炭,苦的都是人民。

  說起這東朔,可是在百濟最遠的北邊境,必須越過幾個小國才能到,為了這麼個跳樑小丑般的小國發兵征戰,少帝這是認真的嗎?

  這樣的國家遠在百濟邊境,自恃的不就是百濟拿它無可奈何,一個泱泱大國花一把力氣去攻打一個不起眼的小國家,是誰都不幹。

  「聖上的意思是拿東朔當藉口,意圖將其間諸小國一口氣拿下。」

  「這戰線可拉得有點長了。」

  君卓爾聽得出她那幾分不悅的口氣,不由得拍拍她的背。「聖上日漸有主張,一旦決定的事,我們當臣子的只能軟性規勸,不能太過越權了。」

  這十幾年百濟民強國富,天下太平,但這樣的太平看在年輕氣盛的少帝眼裡,總覺得缺少他可以發揮的地方,他需要立下不世功業,才能讓子民們認定尊敬他的存在,所有他必須做點什麼。

  這就是他和少帝的分歧點。

  薄縹緲聽君卓爾說的簡單乾脆,語氣並不嚇人,但卻隱隱帶著雷霆,讓人心悸。

  原來是和少帝已經有過一番爭執了啊,只是人家不領情,非要照自己的意思去行事。

  皇權、皇權,這就是說一不二的皇權。

  只是攝政王和皇帝的意見分歧,其他群臣要站在哪一邊?會不會就此引發朝堂震蕩?除了這個,打仗行軍,除了帶領的將軍要選對人,行軍儲糧也是個大問題。

  總而言之,打仗絕對是最損人不利己的事,偏偏歷來所有的君王對戰爭都有股魔性的執著,用諸多理由當藉口。

  「因為時間緊迫,屯糧募兵,箭在弦上,明日上朝就必須給六部一個說法,之前江蘇水患沖光數千萬畝的糧作,就算勉強能拿江南、河北的糧作作為糧草,」他的聲音有些低微了下去。「但此去萬里之遙,軍隊長途征伐,馬乏人困,糧草的補給線委實拉不到那裡去……要是一旦補給不及,總不能讓我軍將士學三國曹操在河北以桑葚食、捉河蚌囫圇吞吧。」

  說著說著,君卓爾倦極而眠,薄縹緲看著他睡熟的臉,反而張著雙眼,整個人都清醒得不得了。

  當兵吃糧,戰事中,不常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是一支軍隊能否取勝的重要因素,糧草關乎軍隊能否持久作戰,戰勝敵人的重要一環。

  她略有概念,這時的軍糧大多是吃小米和大麥,但副食呢?

  據她所知,軍營想吃葷菜是沒有的,因為肉和蔬菜是很缺乏的,士兵的副食就兩樣,大醬和腌菜。

  想換口味?

  這就得靠兵士們自己去打獵,想吃菜,要不和農家換,要不掏銀子去買,要是運氣不好,只能啃乾糧混日子過,十分的簡陋。

  她的腦子隱約飄過什麼,想抓住,卻一閃而逝,快得她抓不住。

  君卓爾會這麼抱著頭燒,難以解決,原因就在於東朔很遠,糧食的運送是個問題,保存是個問題,要是沒有克服這些問題,東朔之徵就會變成百濟的笑話了。

  她想了許久,想到後來就睡著了,沒辦法,孕婦的腦袋真的不好使,也使不動,第二天等她醒過來,一如往常,君卓爾已經上朝去了。

  讓人侍候著洗漱,薄縹緲卻對著一桌根據她喜好調配的早飯沒有半點食慾。

  「夫人,您多少吃一點吧。」

  只能說孕婦的喜好非常詭異,上一秒想吃的,下一秒絕對是南轅北轍的不同,也幸好她嫁的人是君卓爾,想什麼吃食,都沒問題。

  「給我煮碗奶茶吧,紅茶少放些,鮮奶多些。」

  巧荷只能去把櫃子裡放茶葉的錫罐拿出來,準備拿去小廚房煮奶茶。

  薄縹緲這懷孕後期,所有的飲食都由她一手負責,所有的東西擺在哪她也最是清楚。

  「等等,把你手裡的東西拿過來我看。」

  「這是裝紅茶的錫罐,夫人。」有錢人家裝茶葉多用瓷器或錫罐,這並沒有什麼。

  薄縹緲看著保存茶葉的錫罐,忽然靈光一閃。

  戰線太長,部隊行軍,龐大的糧食最容易發霉腐壞,既然這樣,可以把食物作成罐頭,不容易壞又方便攜帶,這樣不是一舉數得?

  她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她把花兒和幾個丫鬟都叫來,在君卓爾返抵家門之前,整個正院人仰馬翻,忙活兒了一整天,成果才出爐,所有的人圍著那個叫「罐頭」的玩意兒看了又看,主意是王妃出的,叫罐頭的東西是王妃揪著整個正房的下人造出來的,至於能不能吃……經過吃貨花兒最高級的認證,的確能入口的,至於美不美味,嗯,這得等王爺回來親自嚐過才能得到懇切的答案。

  非常難得的,整個正院的下人從來沒有這麼渴望他們家王爺趕緊回府,好讓他們知道這王妃搗鼓出來的內容物到底能不能當成軍糧,隨軍去征戰。

  於是君卓爾回府後,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不是說他以前回來沒人理他,只是今天太熱切了,熱切的令人起疑。

  然後,他很快見到了那個叫「罐頭」的東西——薄錫罐加上軟木塞,用鐵絲緊緊綁著瓶口。

  這玩意,要是以前的薄縹緲是弄不出來的,誰叫她現在身份不同,有錢好辦事,有門路也好辦事,她只要出一張嘴,凡事吩咐下去,就有人把她所需要的東西都拿到她眼前來。

  原來這就是嫁到一個有錢有勢丈夫的好處。

  這樣的罐頭雖然簡陋,比不上現代的多樣和精緻化,但也八九不離十,她比較擔心的是保存的效果期限能有多長?

  「這是什麼?」見到妻子笑吟吟的看著自己,還一手托著光滑白嫩的下巴直朝著他招手,他怎麼有股奇怪的感覺?

  「王爺您的晚膳。」

  「就這個?」

  巧荷伶俐的擺上一根精緻的湯匙。

  「我見您為軍糧發愁,所以想到了這個。」薄縹緲巧笑倩兮,一看就是帶這些狡猾和把握的輕笑。

  「這是——」

  「罐頭。」

  君卓爾好奇的拆了鐵絲,剝掉軟木塞,裡面竟是熱騰騰的紅豆飯,他舀了一匙,放進口中,紅豆香甜,米飯有彈性。

  另外她還開發了肉糜、番茄和蘑菇等罐頭,君卓爾也一一嚐過。

  「也就是說,只要把這錫罐放進沸水中密封加熱,就能吃到香噴噴的飯和菜?」雖然薄縹緲說的話他有些不是聽得那麼明白,什麼消滅食物中的細菌和微生物之類的,又是什麼錫對人體無毒無害……但他知道小妻子發明了不得了的東西,這叫「罐頭」的東西要能推展到軍中,將來只要有戰事,將士多大的助益。

  「我是覺得鐵絲不是那麼方便,應該可以改良成蠟封。」嗯,這樣比較像後世的真空包裝罐頭了吧。

  「這大米是如何作成乾硬的樣子的?」君卓爾好奇且不恥下問。

  「很簡單,把大米燒成乾米飯就可以了。」比平常可食用的乾米飯更乾上一點。

  這一晚她又和君卓爾商討出罐頭更方便攜帶的方式。加上圓形大餅,以炭火炙烤,酥香還鹹脆,中間戳個小孔,她開玩笑說道,用繩子串上,士兵們每個人脖子上掛上一串,行軍打仗多方便。

  她雖然有幾分玩笑,但是這不也像後世的壓縮餅乾,也就是乾口糧。

  有澱粉、菜、肉,這一來將士們的膳食有十萬八千里的提升,基本上的營養也就夠了不是?

  君卓爾聽完哪還待得住,「我要進宮一趟,你還有多的紅豆飯和肉糜罐頭嗎?」

  有有有,她還真做了不少,肉糜還有羊肉口味。

  君卓爾帶著那幾個罐頭,進宮面聖去了。

  為了罐頭,薄縹緲折騰了一天,他一出門她就直接躺平了,等她那為公務廢寢忘食的攝政王爺再出現在她面前,已經是她固定要起來如廁的時間。

  不用她開口,一見到君卓爾欣喜若狂的神情,她就知道那件事成了。

  既然成了,也就沒她什麼事了,工、兵部那麼多人才,她那罐頭還是有許多不盡人意的地方,就留給那些個公務員去改善改良。

  接著,她就把這件事丟腦後了。

  「聖上非常高興,說要是東朔一行能拿下周邊諸小國,一定要大大封賞你對百濟的貢獻。」

  薄縹緲懶洋洋,心裡暗暗唾棄,那如果東朔一戰要是不小心GG了……她不就成了罪人?什麼封賞就不必了。

  不過少帝倒是沒等到開戰便給了賞賜,賜下許多金銀財寶和布帛良田,這些對她來說只是錦上添花,再說,她不過是替夫婿分憂解勞,又不是求什麼功勞恩賞,因此這些賞賜直接讓人登記造冊放進庫房去了。

  因她是快生產的孕婦,少帝表示謝恩就免了,她也了的不必去折騰。

  也不得不說六部那些個官員們也不是吃素的,自從君卓爾把罐頭上呈之後,沒多久,工部、兵部聯合御膳房就搗鼓出更加完善的罐頭食品,還能維持較長時間保藏食品而不腐爛變質。

  薄縹緲後知後覺的想,這時候想申請專利會不會太遲了?

*             *             *

  百濟大德十三年,秋。

  薄縹緲折騰了半個時辰還沒把孩子生下來。

  被親兵知會,匆匆從朝會上趕回來的君卓爾連官服也不換,也顧不得天空飄下的細雨已經浸濕了肩頭,他一路狂奔進宅子,讓正忙端著東西進進出出的丫鬟們急急閃開,他奔到門口,還有婆子在忙碌。

  他拽住一個穩婆的手臂問,「裡邊的情形如何?」

  「王妃半個時辰前喊肚子疼,但還沒到時刻,還得等等。」

  他深吸一口氣,就要往裡頭闖,穩婆把他一攔,「王爺,千萬不可,產房男人不好進的,不吉啊!」

  「滾開!」他把穩婆推開,因為他聽得很清楚,門裡的緲兒連連慘叫。

  穩婆也慌了,顧不了王爺,轉身就往裡面去。

  君卓爾冷著臉也要進去,哪曉得君老太君顫巍巍的也來了,因為來得急,她有些喘,墨嬤嬤直拍她的背,君老太君卻管不了這麼多,衝著君卓爾就喊,「你,站住,不許進去!」

         君卓爾一臉焦急。「祖母,我答應過她,生孩子時要陪著她的。」

  君老太君一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衝進房裡。

  產房裡面所有的女人見到他都駭了一大跳,薄縹緲卻滿頭汗的看著他笑了。「我答應你了,這小子下來,你先揍他幾下,瞧我,我都不會說話了。」

  所有的女人都掩著嘴笑,君卓爾湊到她耳邊,「好,我揍他給你看!誰叫他這麼壞!」

        「這誰的孩子,不該怪你嘛?」

  「是是是,都怪我!往後咱們不生小子,生閨女。」

  「還貧嘴。」一個都還沒生下來,念著還沒有的!雖然給他臉色看,但看到他連官服也沒換,人就來了,她就像吃了定心丸,又折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把孩子生下來。

  是個男嬰,生下來響亮的哭聲就連外頭的君老太君都忍不住了,再也顧不了什麼,也搭著墨嬤嬤的手進來了。

  穩婆洗好了孩子,一看幾個主子都在,這……該送到誰跟前?她只得趕緊道喜,「恭喜老太君,恭喜王爺,是個小子!」

  君卓爾小心翼翼的接過襁褓,高興得眉眼都是笑,他道:「有賞,統統有大賞!」

  在場的人歡天喜地,都先退了出去。

  君卓爾把孩子捧到君老太君面前,雖然手臂僵直的不像話,但神情驕傲,「祖母,您瞧,這小子像不像我?」

  君老太君這輩子就數今天最高興,她看著嬰兒緊閉的眼,眉清目秀,「他比你俊多了。」

  「祖母,您只是有了曾孫忘了孫子,有了新人忘舊人啊。」君卓爾失笑。

  一等君老太君看夠了,才將孩子放到緲兒身旁,輕撫著她的額。

  薄縹緲疲憊的看了一眼孩子,然後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君卓爾將兩人都圈在懷裡,表情高興的不得了。

  君老太君看著這全家幸福的模樣,緊了緊墨嬤嬤的手,眼裡有欣慰激動和了了一樁心事的如釋重負感。

  君府小少爺出世,君府大宴三天,三天後連著洗三,再宴三天,薄老太太帶著薄家人都來祝賀,意外的是葛國公府的人也來了,親自前來的葛國公夫人受到尊重、有禮又熱切的招待,少帝也不落人後的送上大禮。

  賀客盈門,君卓爾放肆的痛飲了三天,沒半點攝政王的架子,君府的眾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君卓爾初為人父,每天都覺得有用不完的勁兒,緲兒坐月子的事由祖母管著,他插手不了,所以滿腔的熱情都傾注在即將出征的百濟軍上。

  皇帝欽點一品大元帥蕭延為領軍大將軍、神騎將軍為隨軍將軍,統領六萬精銳大軍,經由百濟邊關,繞過諸小國的天塹,再由西北入東朔。

  軍隊浩浩蕩蕩的開拔,百姓一路歡送。

  三個月後傳來消息,燕城一役,百濟軍大舉獲勝,蕭延趁勝追擊,挺進諸小國,所經之處,皆戰無不勝,蕭延的部隊陸續收復那些個多年前本是百濟屬國,卻自由心證在過日子的小國。

  七個月後直抵東朔國城門下,東朔各支部隊悄無聲息的龜縮在菊石堰,兩方軍馬僵持,一時隔江僵持住了。

  東朔的拖延戰術顯而易見,東朔認為百濟軍隊是遠來之軍,一路征討而來已經快一年,軍糧補給早該不夠了。於是也不跟百濟軍隊正面衝突,想看看百濟軍隊能經得起多久這樣的消耗戰?

  百濟大德十四年秋,百濟軍終於破東朔四大城門,捉拿該國君主,即日將押送回百濟。

  消息傳回帝都,別說少帝多高興了,蕭延的信中還寫著此次能得勝,全要歸功將士伙食無虞,兵士沒一個挨到餓,這「罐頭」實為神奇之物。

  少帝龍心大悅,很直接的放了君卓爾七日大假,畢竟他自從婚後就再也沒有「休沐」二字,就連王妃生孩子,他也還在為國事勞碌。

  君卓爾得了假,二話不說,謝了恩,回到衙門,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下去,快馬直奔家門。

  薄縹緲沒想到從來不到黃昏不歸家的丈夫會這麼早回來,她在內室和奶娘、一干丫鬟婆子圍成圈,新奇的瞧著君府嫡長子鍥而不捨的學走,然而當他站不住,一屁股坐在絲被上,兩眼水靈靈又無辜的看著眾人,就會引起鬨堂大笑。

  因著薄縹緲的命令,沒有人敢隨便去扶他,他看一圈,扁了扁嘴,也不哭,又扶著床頭,撐著兩條小胖腿,重新站了起來。

  這些落在剛進門的君卓爾眼裡,他一個箭步把兒子抱起來,掂了掂份量。「這小子又重了。」

  下人見到主子回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沒人敢往面前湊。

  君卓爾也就抱了那麼一把,便把兒子交給奶娘,生了兒子後,妻子的生活重心全在這小子身上,他又忙,兩人縱使天天睡同一張床,可他就是覺得有哪裡不滿足,不滿足到都快生成為怨夫了。

  一個男人在娶妻後,忍著慾望過了好幾個月的和尚生活,哪裡滿足了?想不到孩子生下來這麼久了,至今還是有一處覺得大大不滿足,這人生真是太憋屈了。

  「哪有人這樣嫌棄自己兒子的。」薄縹緲嗔他。

  他急吼吼的低頭堵住她的唇,氣息火熱,極盡纏綿,薄縹緲被他吻得嬌喘連連,埋在他的肩頭。「這是這麼了?大白天的。」

  君卓爾顧不得說話,有力的大手一下將她帶入懷裡,狠狠抱住。

  「你這人……」她嘶啞著聲音抗議著。

  但君卓爾抱起她就倒在床上,牢牢扣住她,一低頭,唇又霸道的吻了上來,彷彿饑渴了幾百萬年。

  他把她壓得死死的,靈蛇般的舌在她的嘴裡到處肆虐,薄縹緲被他親得無力招架,拚命把他的舌頭往外推,可他都得手了,哪裡肯讓?他重新又堵著她,像是要將她的每一縷氣息都吞進肚子。

     薄縹緲無力掙扎,只聽見君卓爾意亂情迷,沙啞著聲音在她耳邊低語道:「我難受得緊……」

  這個抱著自己痴纏的男人,薄縹緲被他親了又親,只覺得全身血液彷彿都被點燃,開始奔騰叫囂,她也瘋魔的回應。

  她學著他,與他的舌共舞,及其有力的親吻。

  他的眸色越發深沉,長腿勾住她的,四肢與她緊緊糾纏,這時,時間一切都不存在,什麼都不重要,只有他與她。

  壓抑許久的情意得到釋放,這時只見薄縹緲竟牽引著他的手往雪白的玉兔上一放,那柔軟飽暖令君卓爾渾身一震。

  她就像在烈火上澆了盆滾燙的油,令他從胸膛到胯下酥麻整片。

  君卓爾捧起她的酥胸,埋頭親了起來。

  接下來他還貪想更多,薄縹緲卻像知道他要什麼那般,一把扯掉他的腰帶,鬆開袍子,衣衫盡褪。

  他眸光閃耀的望著身下那細滑到不可思議的如玉肌膚,這是他的女人。

  他滿心悸動的用手指輕輕按在她柔軟花瓣的入口,往裡一探,已經濕滑無比,薄縹緲卻是臉上一熱,嬌弱的低喝,要他不許碰。

  他哪裡肯聽,又試探性的將手再探入少許,薄縹緲開始全身發顫,一見她已然動情,他悄無聲息的將自己的猛獸抵了上去。

  他這麼花功夫做好前戲,只因為他在薄縹緲產後首度與她歡愛的時候,她隱隱的反抗讓他知道,他在白樺縣那回對她來說,感覺太差勁了,因此留下陰影,所以自此之後,他們之間的歡好,他一定做足前戲,這樣一回又一回下來,她也逐漸嘗到魚水之歡的喜悅。

  過了片刻,奇異的感覺從薄縹緲的身體深處傳來,隨著男根的進進出出,那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忍不住低哼,覺得似在天堂般美妙。

  忽然的男人身軀一顫,緩緩往外一抽,附身抱住她,不動了。

  她以為結束了,哪知道君卓爾抱著她的腰身不放。「好緲兒,咱們再來一回。」

  這一回,不同於第一次,君卓爾情不自禁的將她的身子抬高,不受控制的快感,鋒銳刺激,而君卓爾也動得越來越快,每一回都讓她的身子高高騰起,又落到最深處,如坐雲霄飛車,讓她欲生欲死,她神智迷迷糊糊,到後來渾渾噩噩,終於,他釋放了深深壓抑的慾念。

  兩人劇烈顫抖,薄縹緲呻吟不已,兩人抱著重重倒在床上,共享你儂我儂之後肉體的顫慄和無限的快感。

  平復許久,君卓爾這才從她的身體退了出來。

  見她腿根處一片濃濁,他心中憐愛頓生,下床拿起一條帕子,溫聲道:「我來替你擦擦。」

  他抬手替薄縹緲一點一點的拭凈了,附身又抱住她。

  「我好喜歡。」他低喃。

  「我也是。」她心頭極甜。

  「那麼我們再來一回。」他隱有笑意,笑得還特別坦誠,下面的怪獸又抵住了她。

  「已經兩次了!」

  「我從明天起有七天的假。」

  什麼?!

  「乖緲兒……你說過你喜歡的。」

  「……」

  胡天胡地過去,薄縹緲渾身乏力的睜眼,便察覺身後的手勁一收。

  想起這癲狂的一個日夜,她覺得就像一場很不實際的夢一樣,此刻身子更是酥軟酸麻,一動也不能動。

  君卓爾緊貼著她的曲線,「緲兒,我愛你。」

  薄縹緲大受震撼,古代的男人只流行流血,卻是不流行說愛的,他能訴諸於口,已是非常的不易。

  「愛我什麼?」她明知故問。

  君卓爾不答,更加勒緊了她。

  他愛她的人,愛她的一切,終其這一輩子,只與她白首不相離,恩愛與共。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7 10:49 AM 編輯

【第十八章】   生死永相隨

  次日,小倆口洗漱完畢,一起用早飯。

  一盤蜜汁腌蘿蔔、炸豆腐、一碗切絲蔥油的醬絲、加了炒香花生碎、芝麻、米果的脆黃瓜,鬆軟的豆沙包,薄縹緲吃了一口脆瓜又喝一碗粥,黃瓜夾著各式堅果又脆又甜,她咬得咯吱作響,勾得君卓爾一筷子從她碗裡奪了一塊黃瓜。

  「盤子裡多的是,你搶我的比較香嗎?」

  「你口中的吃食特別有滋味。」

  他半點不害臊,也不介意那塊黃瓜已經進過她的口,直接放進嘴裡,也咬得咯吱作響。

  薄縹緲才沒他那麼幼稚,只不過趁他一個不注意,把他碗中的一塊炸豆腐上的煙熏火腿片吃了。

  誰叫他吃她的黃瓜,嘿嘿,這叫禮尚往來。

  君卓爾又夾了一塊炸豆腐,把上頭的火腿片揭下來放進她的小嘴。「婚後我一直忙於國事,不曾帶你出去,我有個莊子距離百京不遠,馬車一日可來回,也能走水路,兩天就能到。」

  薄縹緲想也不想就說好。

  一成親,她就挺著個肚子,就算她想出去,君老太君哪可能答應?這一熬幾個月,孩子生下來了,雖然有奶娘,卻變成她離不開孩子了,如今兒子都快一歲,她和君卓爾是該補一補遲來的蜜月,給自己放個假了。

  「那孩子一塊去?」畢竟是為娘的了,不論什麼一定先想到兒子。

  「家裡有祖母、奶娘、四個大丫頭,一堆的丫鬟婆子小廝,不帶!」為了這個小不點,他忍讓多少,難得出個門也要捎上,他不要!

  薄縹緲一狠心,也罷,趁著兒子還小不解事,他們還能偷跑出去玩,要等他懂事,怕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決定要出門後,薄縹緲只帶上花兒和巧荷,花兒一聽到小姐出遊要帶上她,歡呼著在地上翻了幾個筋斗。

  「有這麼高興?」薄縹緲替花兒撣掉手心上的灰塵,儘管她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她還是覺得花兒是她另外一個孩子。

  「自從夫人嫁到王府來,都不曾帶花兒出門過,夫人終於想到花兒了。」她說的天真,還有小小看不見的委屈。

  可薄縹緲秒懂。「這樣啊,是我對不住花兒,要不,這回咱們就走水路,你說好不好?花兒可乘過船?船兒在水上搖搖晃晃的很好玩的,咱們跟王爺搭一艘大船,這樣坐起來可就舒服了。」

  她本來以為馬車能到的地方,何必費時間去搭船,多出來的時間一樣可以遊玩,卻因為花兒立刻改變主意。

  「花兒想搭船。」她雙眼發光。

  張大娘瞪了花兒一眼,已經放棄碎碎念,她眼睛可雪亮了,這花兒在夫人的心目中是屹立不搖的特別了,她不羨慕,不嫉妒,夫人對他們這幾個老人已經夠好。「奴婢留下來照看小少爺。」

  她就不去湊這熱鬧了。

  薄縹緲說要改乘船,君卓爾點頭,卻問道:「為什麼對花兒特別?」明明只是個很普通的丫頭。

  「她很真。」她和花兒水裡水裡來火裡去的感情,男人是不會懂的,花兒或許沒有一般人喜歡的聰慧美貌,但是她的純真更動人心。

  「那就搭船吧。」一句話吩咐下去,一艘三桅大船開出碼頭,乘風破浪而去。

  上了船,花兒就是野放了的野馬,薄縹緲也不管她,有時坐在船艙中,有時風浪不大,就搬張椅子坐在外頭看君卓爾釣魚。

  一到晚上,沒臉沒皮的攝政王爺便纏著王妃擺弄許多的姿勢,薄縹緲覺得船艙外的船夫水手肯定都聽到他們的動靜了,一想到這個,她就沒臉出去。

  次日,薄縹緲被眼前出現的大片雪白沙灘和椰子樹吸引得挪不開腳,原來,百濟大運河的支流很多,許多小島有住著漁民,也有杳無人煙的,大船經過的這處,便屬於無人的荒島。

  既然沒人,就可能有野獸,不過他們不往深處去,再說他們夫妻都有一身武功,加上侍衛,還怕什麼?

  於是,君卓爾讓人搭了個蒙古包,晚上就歇在那裡,白日,天薄如玉,海如藍綢,海浪碧綠,陽光和煦,丫鬟和侍衛被遠遠打發到另外一邊海灘去了。

  他們在這裡快樂的過了好幾天,一剛開始,兩人還有些忌諱旁人的眼光,過沒一天,薄縹緲就把那些個累贅的衣服髮飾都拿掉,頭髮束成馬尾,身上只穿著個肚兜和短褲,至於君卓爾索性光裸著上半身,下頭之著一件短褲。

  其實君卓爾一開始是有些不習慣的,尤其看著媳婦露胳膊露腿,很不能接受,但是看她像尾嫩白魚在水中徜徉,偶爾居然還能撈個貝殼還是海蚌上來,加上,兩人在月光下親熱的時候,他就會邪惡的想,原來不穿也有諸多好處的。

  至於吃食也不成問題,君卓爾的釣魚技術不多,海裡面什麼海鮮都有,她負責拾掇,然後生火烹煮,要是吃厭了,也能捕隻小獸,肉塊串成串,燒烤嘍。

  濃油赤醬,就連從來不重口腹之慾的君卓爾也吃了不少。

  薄縹緲沒想到時間過得飛快,幾日就這樣過去了,看海看天看綠樹,還真有點捨不得這裡,再看到花兒變成小野人的模樣,她笑倒在君卓爾身上。

  「東西都留在這兒,我們總有機會再來的。」君卓爾知道小妻子喜歡這裡,無拘無束,喜歡他在巨石上瘋狂愛她的樣子,老實說,他也喜歡。

  就算知道能再來的機會不多,薄縹緲還是很捧場的點頭,「就當這裡是我們的秘密基地。」

  君卓爾雖然有些不能理解秘密基地的意思,但字面上他還是知道的,一番拾掇,兩人又恢復正常的穿著,薄縹緲看了眼自己轉成象牙色的腳背,欸,這樣也不錯看不是?

  回到船上,打道回府了。

*             *             *

  百濟大軍在隔年春天的尾巴回到了百京,舉國歡騰,百姓沿街丟花歡迎勝利之師,少帝甚至親臨皇城城垛歡迎蕭延的部隊歸來。

  論功行賞,一場大宴是免不了的,也因為龍心大悅,頒布了不少利民的措施,百姓得知後,對少帝又對了兩分誠服。

  至於東朔國主,戰敗之人,少帝為了表示泱泱大國的風範,也不殺他,給了個尚稱華麗的籠子圈進去,這輩子想生返東朔,是不可能了。

  同時,少帝也宣布打算親征偃息多年,卻有死灰復燃跡象的西戎,這話,嚇壞了群臣,身為攝政王的君卓爾很自然的駁回他的意見。

  這種大事,要商討的空間太大,如此為之,太過莽撞。

  打仗是勞民傷財的事,甚至是不得不為之的事情,東朔之戰,雖然不至於讓百濟民生凋敝,經濟一蹶不振,但是那些個兵卒將士誰不希望光榮返家之後,能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國庫也禁不起這種一再耗費巨資的掏空。

  最重要的,西戎目前還沒有任何行動顯示它對百濟的覬覦之心,百般衡量,以靜制動的觀望才是最好的。

  只是東朔之徵的勝利激起少帝好大喜功的虛榮,再說他是在被君卓爾壓制太久了,身為帝王,卻處處受制於人,年幼的時候覺得有人拿主意很好,可如今,他想做點什麼,決定權卻在別人手上,他覺得心口像梗了根刺,咽不下吐不出來,痛苦難耐,不吐不快。

  他要暢快恣意的當他一呼百諾的帝王,而不是處處被掣肘的傀儡!

  少帝對君卓爾分析的利弊充耳不聞,君卓爾多進言了兩句,他便反過來斥責君卓爾目中無君臣。

  如此這般還是無法令少帝息怒,他在大殿上跪了一整天,竟無人敢出頭替他說情,最後是邑王和慶王匆匆趕來,少帝駁不過兩個親叔父的面子,這才勒令君卓爾回府省思,沒有詔令不得入宮。

  這是變相的被冷凍了。

  攝政王遭斥的消息很快從宮中傳出來,聽到消息的君府一整個惶惑不安,此時看起來沒什麼城府、連中饋都交給周嬤嬤的薄縹緲卻跳了出來,呵斥了那些個造謠的人,並且說誰敢再胡言亂語,迷惑人心,輕則打板子,重則發賣,絕無二話。

  不咬人的老虎不代表沒爪子,眾人被這一敲打,還真醒了過來,各自安份的做自己手上的事情,直等到君卓爾進門,這一顆心才真的落到肚子裡。

  才進門的君卓爾倒是有些訝異,府中並沒有他想像中的一團亂,就連他先去向祖母請安,祖母也只道讓他好好去歇著,神情沒有半點慌亂。

  事後他才知道,這都是薄縹緲的功勞。

  原來,他的小妻子才是君府的定海神針和主心骨。

  一進內室,屋裡傳出來的仍是兒子噫噫呀呀的學語聲,花兒那個沒規矩的丫頭仍舊大著嗓門講話,笑聲最大,世界好像變了,卻又沒變,他有些說不上來的心情就這樣回到了原來位置。

  依例,他一進門,薄縹緲便上來替他謝冠去服,換上常服,接著一把將兒子塞給他,說是培養父子感情,今日依然。

  她把兒子塞給他,就晃了晃手上的單子,「我在擬菜單,四腮鱸魚和燒鹿肉你挑一樣?」

  「兩樣都上。」他想也不想。

  她在單子上劃了劃,交給廚娘,等廚娘出去,她起身替他泡了壺太平猴魁茶過來。「還有些燙口,還是要先喝杯冷泡茶?」

  看著她如常的臉色,他開口道:「陛下了令我回府省思,沒有詔令不得入宮。」好歹他這夫婿在外面吃了虧,回來總得有個人可以申訴吧。

  「為了何事?」

  她坐在他身邊,卻沒把兒子接過去的意思,君卓爾只能把玉珮上的流蘇扯給他玩,但不一會就沾滿口水,他無奈,只能裝作視而不見,倒是為娘的還知道拿出帕子來替他拭了拭口水。

  「說來話長。」

  「好啊,放無薪假啊,你這麼大個家業,也不怕坐吃山空。」

  君卓爾被她一臉無所謂逗得啼笑皆非,無薪假?虧她想得出來,「你都不怕陛下問罪,把我貶到哪個旮旯角去?」

  她回睨了他一眼。「你怕?」

  「我只掛心你和祖母。」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我也以為你坐在這攝政王的位置,又無心帝位,一定有你的盤算,你問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想知道我要不要與你同進退?」君卓爾是什麼性子?如果跟他的長相一樣無害,那世間遍地都是春暖花開了。

  還有,他在朝堂上摸爬滾打多年,深沉內斂的讓人不敢近身,那些個歲月沉澱下來的東西,要說他什麼退路都沒有,她看上的男人有這麼豬頭嗎?

  「你願意和為夫同進退嗎?」

  「我能說不嗎?」

  他眼光危險的瞇起。

  「那不就是了,我孩子都給你生了,你要是敢叫我和兒子自己跑路,我立刻帶著兒子改嫁,讓你兒子冠別人的姓!」

  「你敢?」

  薄縹緲說得狠,其實被他黑得叫人害怕的眸子盯得全身發毛。「我就說過,百京皇家風雲變幻,是潭深水、髒水、污水……不過,你到底是怎麼把皇帝那個熊孩子給惹火的?」

  君卓爾回來被薄縹緲這胡攪蠻纏一氣,心裡早就平和許多,說真的,被一個從小帶到大的孩子反咬了一口,其實也沒什麼,當父母的,誰沒有被子女給傷過心?只是他養的這個孩子是個帝王,早晚他會想拿回自己的權力,這表示,他有自己的想法已久,否則不會藉著出征的事讓他不再干預政事。

  自己若是繼續留在他身邊,不適合了。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結果不會太好,一旦面臨,心裡還是不免失落。

  要當一個成功的帝王,要學習的事情還多的很,但是少帝既然已經開始覺得他這引路人礙事,他也該考慮撒手了。

  「既然皇帝用不著咱們君家,咱們就在一旁看著便是。」雖然還不到卸磨殺驢那個份上,但是要如何漂亮的退場,是需要好好想想。

  夫妻倆如常的用過晚飯,如常的睡下,床事甚至比平時更激烈了一些,這些傳回少帝的耳中,他什麼都沒說。

  「陛下,可還要繼續讓人埋伏?」步從容道。錦衣衛是什麼,鷹犬最擅長的便是挖糞探人隱私。

  比較令步從容意外的是,皇上這是要和攝政王翻臉了,不只是鬧僵而已?若一旦坐實,他籌備經年的大事便有可乘之機……

  「讓人盯著就是了。」少帝揮手讓步從容退下。

  幾乎同時,君卓爾無聲無息的從床榻上下來,隔著格子花窗,外頭立著蔣三,他細細稟報眼線傳回來的消息。

  「陛下這是不放心王爺您了。」

  「他要安枕無憂就不叫陛下了。」這就是帝王,不管多信任的人,即便是枕邊人也只敢說一分的真心話,其他都戴著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的面具,殫精竭慮,所有百濟幾代以來,沒有哪個皇帝能長命百歲的。

  陛下懷疑自己,他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他什麼感覺也無。

  江山是皇家的囊中物,不是君家的。

  「繼續讓眼線盯著,另外知會各處提高警覺,以防萬一。」為了預防帝王的手伸得太長,勒住他的脖子,他向來留著後步。

  「王爺您的意思是……」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說的隱晦,但是他佈置了一輩子的黑暗勢力不就是為了給自己一條後路?寧可它永遠用不著,但必須鐵一般存在著。

  兵者,詭道也。

  他不會讓皇帝決定他和一家人的將來,他不允許。

  君卓爾的事情也慢慢在朝中發酵,那些個經常回來的人家都銷聲匿跡,不常往來的,更是理直氣壯地疏遠,薄縹緲不由得感嘆,小皇帝不過放他老公幾天無薪假,人心就赤裸裸的展現出來,現實從來都是無所不在,勢利的叫人心涼。

  只有薄家二房反其道而行,該怎麼著就怎麼著,薄老太太更是三天兩頭就來陪君老太君說話聊天,來得可殷勤了。

  君老太君感動之餘,對薄縹緲說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誰對你好,也只有在這節骨眼才看得出來。」

  除卻皇帝的糟心事,君卓爾在家這段日子,君老太君笑口常開,薄縹緲也是成天笑出一朵花來,唯有小糰子卻憂鬱了。

  他還不會表達,也還在牙牙學語,一回兩回沒感覺,但往常他只要想,就能黏著他娘一整天都沒問題,祖母也會搶著來抱他,還會找許多好玩的玩具逗他開心。

  但自從這個叫爹的人在家,他的地位直線滑落,有時,甚至一整天都見不到他那香噴噴軟綿綿的娘親。

  後來發現娘都被那個叫爹的男人霸佔了!

  他怒,很怒。

  但是他連說話都不會,他的怒沒有人察覺發現,他更怒怒怒怒,可怒到後來……真的都沒有誰發現,因為他的食慾反而更好,於是他焉了。

  「皇帝只說你不能進宮,沒有說不能出門,都半個月了,要不,咱們出府去逛逛?」

  她不幹了,一直宅在家裡對身心健康沒半點助益……好吧,她承認在府裡也能玩樂——在府邸的騎射場騎馬射箭,打梅花樁,只是他們家這位爺,看起來真箇就是有那麼點心不在焉,而且背著她的時候看起來沒有閒著。

  疼老婆疼到沒邊的攝政王很自然拋下手頭的事,研究起要上哪去玩,殊不知蔣三面色倉皇的在外頭急道:「王爺,小的有急事!」

  君卓爾看了眼縹緲。「直說無妨。」

  「皇宮有變!」蔣三的聲音帶著無限的急迫和慌亂。

  原來,自從君卓爾「下台」後,清流派和皇后黨傾軋的更加厲害,皇后年幼,一切都聽蘇蘇的,蘇蘇見君卓爾倒台再無起複傾向,竟拉攏步從容這錦衣衛指揮使一起扳倒了清流派的來益。

  少帝失去君卓爾這左膀右臂,在繁重的國事上已經左支右絀,就算還有朝中諸臣,畢竟不如君卓爾熟練,等他察覺蘇蘇的不臣之心,內監已遭滲透,宮變猝起。

  薄縹緲聽到宮變二字,知道事態緊急,又見君卓爾掏出號令三軍的總帥虎符印信交給蔣三,下令生力軍各路人馬憑符行動,半柱香後必須彙集皇城門,聽令行事,不得有誤。

  她悄悄把花兒喚來,鄭重的把小糰子託付給她,告訴她除了自己糰子誰都不能給。

  花兒再直愣也察覺夫人臉上不尋常的表情,她也不問原由,夫人說什麼,她做就是了。

  她直接去了奶娘那裡,把糰子背上肩,也不管奶娘的驚聲尖叫,覺得她太吵,一個手刀劈昏奶娘,帶著糰子去找地方躲起來了。

  君卓爾吩咐完畢,也準備要出門,一回過頭,只見薄縹緲已然換上勁裝,「你這是?」

  「一起去!」他一個人勢單力孤,她不會讓他一個人去涉險。

  君卓爾閉了閉眼,知道阻止不了她,只說道:「護好你自己為要務,」他頓了下。「萬事都沒有你重要,知道嗎?」

  「你也是,我不能沒有你!」

  兩人都在彼此的眼睛裡看到堅定不移。

  兩人一前一後策馬急駛,才離開王府大門就發現情況嚴峻。

  王府距離皇宮就只有一條大街的距離,但通往皇宮的主要甬道上已經被禁衛軍把持,君卓爾和薄縹緲出現在路上,無疑引來了所有的注目,許多人立刻持刀攻擊了過來。

  「過來我這邊!」斬殺這些人費時間,但不清出一條路來,他們連宮門都進不去,遑論知曉宮內情況如何?

  薄縹緲聞聲立刻從馬背上一躍而起,提起內力,兩個縱落,落到君卓爾的馬背上,與他背對著背,她從自己背上也撈出一直扛著的小型十字弓,這機弩經由她改良,可一次發出三根箭矢,命中率極高,她原來只是改良著好玩的,沒想到會用上。

  君卓爾一碰觸到她的背就知道她想做什麼,他一手策馬,一手拿劍,經過之處,人攔腰而斬,鮮血四濺,幫忙斷後的薄縹緲手不停的發射弩箭,作為最有效的遠程武器,很快那些禁衛軍就被他們清理乾淨。

  然而看著更多湧過來的人,君卓爾斷然低喝,「上屋簷!」

  兩人一前一後,飛鳥般的翻上屋頂,君卓爾的輕功勝過薄縹緲許多,只是在薄縹緲的全力追趕下,居然不相上下。

  君卓爾幾乎是在宮裡長大的,他直奔大明殿,眼見皇宮侍衛多橫屍宮門,少數還在頑抗的都遭五軍營將士絞殺,死傷無數,昔日華麗輝煌的宮殿,如今血流成河。

  君卓爾帶著薄縹緲很快來到大明殿,兩人站在明黃的琉璃瓦上面可以清楚的看見整個大明殿被五軍營將士圍的水洩不通。

  五軍營,分為中軍、左軍、左掖軍、右掖軍、右哨軍,這支部隊是從各個地方調上來的精銳部隊,擔任攻擊的主力。

  如今卻成為步從容的私人軍隊,少帝給他這麼大的兵權,大概從未想過步從容有一天會用來對付他。

  他和薄縹緲轉身繞過,往殿中而去。

  殿中情況沒有比外面好,少帝坐在龍椅上,面色慘白,似乎連動都不會了,可憐的是他身後一個人也沒有,步從容恣意暢快的笑聲回蕩在這空蕩蕩的大殿中。

  「你不寫禪讓書也行,反正我殺了你一樣能坐上這個位置。」

  君卓爾和薄縹緲出現的同時,攝政王府的精銳暗衛也隨後殺了進來,三十幾名暗衛和殿中的五軍營戰成一團。

  「王叔……」原本兩眼無神,生無可戀,覺得大勢已去的少帝見到憑空而降的君卓爾夫妻,在錯愕之後,漸漸露出堅定的神色。

  步從容大笑,「攝政王,不,君大人,你來遲了,你以為你這些個護衛就能護駕嗎?蘇蘇大人率領的十萬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你們不過是困獸之鬥。」

  「原來蘇蘇那老頭跟你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君卓爾神色不變,宛如逆風中不屈不撓的一桿青竹,灑脫又遊刃有餘。

  「天下將歸我所有。」步從容笑得很囂張,在他以為,今日一役,他志在必得。

  君卓爾看著暗衛將殿中的士兵砍殺殆盡,大殿內居然又聽到數人齊聲喊殺的聲音,君卓爾一看,數十名的軍將又從偏殿湧入正殿。

  難怪步從容不驚不懼,他還有後著,只見他拔出長劍將要往少帝的脖子抹去,不承想,斜刺亮光突地一閃,他的劍就這樣被挑開,不知什麼時候站到少帝側方的薄縹緲阻撓了他這一劍。

  「是你?」

  少帝臉色幾度變換,見自己被一個女子護住,沒人知道他心中作何感想。

  步從容惱她壞了自己好事,劍光凌厲的往薄縹緲劈去,奇幻神妙的劍法,劍身帶著龍騰虎嘯的內勁,這是要取薄縹緲的小命。

  君卓爾也提劍而至,他巧妙的格去步從容的劍,內力對上內力,旗鼓相當的兩人掌對掌,劍對劍,一時打得平分秋色,不分高下。

  薄縹緲見兩個男人打成一團,她便以萬夫莫敵之勢站在少帝的座前,將少帝護得密不透風。

  這時,殿外的聲勢轉大,湧入殿中的人越來越多,有人高喊,「虎衛軍救駕,虎衛軍救駕,叛軍不從者,格殺勿論!」

  殿中五軍營的殘餘部眾一聽到「虎衛軍」三個字,如雷貫耳,慢慢的,一個人放下刀械,就有第二個,有三就有四,因為,不投降不行了,殿內烏鴉鴉的黑色大軍如潮水般站滿了,殿外,更不用想了。

  虎衛軍是什麼?它隸屬中央禁軍,不僅擔負著守衛京城和外出征戰的重大任務,而且輪流駐守邊城,在聖帝在位時便有百萬人之眾,先帝在時為了避免權力太過集中,便將其中一半以上駐守京城,其他散布全國,內外相制衡。

  這一半,便是那散布各處的半個虎衛軍,最具規模的禁衛武裝。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號令這些人。

  天下只有攝政王的虎符印信能策動這群人。

  步從容見大勢已去,丟下一顆煙硝彈,扭身遁去。

  蔣三率領的兵馬將所有的叛軍都押解起來,到處是分離的屍首,殷紅的血色和斷垣殘壁。

  少帝倒還撐得住,他坐在龍椅上,聽各路將士臣子彙報各處情況,君卓爾和薄縹緲隨侍在旁,宮內的事項暫時處置完畢,少帝沉聲道:「君卓爾、薄縹緲聽旨。」

  兩人立刻跪倒,跪倒的同時,薄縹緲把頭垂得低低的,暗自翻了個白眼。

  「王叔和王妃救駕有功,王叔貴不可言,封無可封,王叔有任何要求,直說了便是,朕一定最大的範圍內答應你。」

  君卓爾將蔣三交還予他的虎符印信往上一托,「叛軍已然清除,微臣將虎衛軍虎符印信交還陛下。」

  少帝喝了口內侍遞上的熱茶,足足靜默了片刻,「你想求什麼?」

  虎衛軍,竟然在攝政王的手中,先帝大行時他還不解事,等他慢慢熟悉起政務,才知道還有五十多萬的虎衛軍不知所蹤,真的是落在王叔手裡……

  他若有二心,他這皇位連邊都挨不到。

  少帝揮手讓內侍將虎符接過來,內心百感交集。

  「微臣只求善終。」君卓爾拜倒。

  少帝臉色變幻,看著低低深俯的君卓爾,他看似謙恭,但其實非常的鎮靜。

  他沉吟片刻後,並未正面回應,「王叔你瞧,你一不在,就發生了這些事,起來吧,你知道,朕少不了你。」

  君卓爾又磕頭。「求陛下成全。」

  少帝神色疲憊,許久後才淡淡說道:「退下吧,如你所願,允你所求。」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他和王叔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多謝陛下!」

  然而薄縹緲卻不動。

  「怎麼著?」少帝挑眉。

  「陛下,您寫個書面聖旨給臣婦把。臣婦也好有所本。」薄縹緲可信不過這個熊孩子,遲疑了片刻還是道。

  少帝一愣,繃著臉,「朕金口玉言……罷了,王叔您自己來擬旨,朕蓋玉璽便是。」

  「謝陛下。」

  「你護駕有功,除了聖旨,可還有別的要求?」少帝想起自己的皇后,再看王妃,長嘆了一口氣。

  他坐擁天下,卻得抱著討厭的女子睡覺,王叔沒有天下,卻擁有相愛的女子,得失之間,到底該怎麼算?

  「聖旨就是臣婦的請求。」

  少帝靜靜看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兩人拿了聖旨退出大明殿之後,漫步在滿目瘡痍的宮門甬道上,薄縹緲忽然問道:「你怎麼不把先帝的手諭拿出來給那個小屁孩瞧瞧?」

  君卓爾看著漫天彩霞,對她的不敬之詞當沒聽到。「就當丹書鐵券留給咱們兒子用,當然,最好是永生永世都用不著先帝的手諭是最好。」

  「也是,不過,你把手上的兵力都交了去,真大方。」

  君卓爾笑得有些狡猾,不回答。

  「咱們回家吧。」

  「嗯,回家。」

  「緲兒,為夫的沒了工作,你看該當如何?」

  「不如何。」家大業大,還怕多一雙筷子,再說,她夫婿是什麼人?要不要打賭,閒不下的人會是誰?

  君卓爾也不管還在宮牆中,捧住薄縹緲的頰就狠狠的吻了上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7 12:28 PM 編輯

【尾聲 】  這就是幸福

  五年後。

  這五年間,發生了許多事,說說最遠的五年前發生的事好了。

  宮變之後,少帝一夕之間成長成熟了,有了真正國主的樣子,行事作風更是穩健。

  叛逃的步從容及一干黨羽也被一網打盡,步從容逃無可逃,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被追兵追到溺水河畔時,引劍自刎。

  至於蘇蘇的皇后黨更是一敗塗地,皇后遭貶為庶人,蘇蘇褫奪尚書官位,一門上百口人,盡斬於菜市口。

  除此,少帝還解散了錦衣衛。

  三年前,君老太君享高年,含笑而逝,親眾隨侍左右,倍極哀榮。

  兩年前,薄縹緲替君卓爾生下龍鳳胎。

  一年前,夫妻倆開始不定時出遊,時間長短不一定。然後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忽然就沒有再回京城了,攝政王府大門就此深鎖。

  有人說這是早就計劃好的,有人說他們一家人出遊在外遇到土匪,全家遇難了,又有一說,君家人如今住在一座海島上,無憂無慮,逍遙自在。

  不論傳說如何,對君卓爾及薄縹緲來說,全家人能在一起的地方,就叫做家,就叫做幸福。

  你聽,是不是可以聽見他們全家人如同銀鈴、響徹雲霄的歡笑聲,他們肯定在這天下的某一處,幸福無比的過著日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7-31 07:36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7-27 12:35 PM 編輯

【後記 過日子的節奏 陳毓華】

  完稿後,常常會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是糊塗了,還是老了?

  也許是兩者兼有吧。

  總要睡過好幾天,那個上緊的螺絲才會鬆弛下來,但好日子很短,沒多久又要爬回桌子前面。

  還有哇,放鬆的日子就是花錢的日子,不是這壞了就是那壞了(額上青筋多迸出來了),這也太徹底執行花錢如流水這句話了吧。

  很不想承認,我最討厭的夏天又來臨了,偏偏家裡對了個對夏天更為敏感的寵物犬之後,好吧,我自己的事都不算事了,毛寶貝最重要啊……

  我常想自己是怎麼走上寫書這條路的,如果倒回二、三十年前,會不會回去繼續畫線條,算鋼筋構造的日子去?時日久遠,以前的手工現在都已經變成計算機,反正也已經跟不上時代,多想無益。

  其實,並不覺得每天的時間難捱,反而過得太快了,每每一覺醒來,忙不完的事總催著自己往前走,等輪到自己歇口氣的時候,已經天黑如墨,一天又過去了,心驚。

  這些年甚少有時間可以停下來思考,好像也停不下來,不過到底是哪個環節錯了?自己孤家寡人怎麼就過成了忙碌的蜜蜂?

  我常想,我自己最想做什麼?

  不是出國到處去遊玩,不是去看名山大海,我最羨慕的是咱們這條街上的男人,開了店鋪之後,拉把破藤椅,打開晨報,喝茶抽煙閒聊,一坐一小半個上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跟女兒說了,她不能理解。

  應該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吧,我要的也不是理解,畢竟,我就是個怪咖。

  以前,對人這種生物,不厭惡、不了解、不明白,也不接近,近年,發現自己明白的太晚,原來,人啊,就是一種一言難盡的生物。

  今年發現自己喝咖啡的數量要減少才行,因為以前曾經出過車禍的大腿髖關節會痛了,這是來討債了嗎?

  嗯,也是到了該還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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