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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十兩玩妃.卷三】正宮變小三 [打印本頁]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0 06:52 PM     標題: 千尋 -【十兩玩妃.卷三】正宮變小三

本帖最後由 Hazel0507 於 2013-8-13 01:01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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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愛情,從不是能左右淚水的東西!
賀心秧希望自己可以勇敢的說出這句話,
但她現在沒辦法,在親耳聽見蕭瑛為了別的女人向皇上請求賜婚時,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碎了,三百多個日子的等待變成一場笑話,
關倩的出現讓她知道,原來她自始至終在他心裡只是一個替代品……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他失憶了,再不記得他們的過去,
她告訴自己無所謂,反正她又不是沒放棄過他,
可善良的關倩聽說他們的故事,願意和她一起共享夫君,
蕭瑛也藉著行使父親的權利頻繁出現在她面前,
他和她談論孩子的教育問題、幫她投資生意賺錢,
以朋友為名入侵她的生活,又再次逐漸佔領她的心,
然而就算如此她還是驕傲的蘋果,她賀心秧只做「唯一」,不做「之一」!
但是沒有人要聽她的意見,關倩的體貼大度突顯了她的自私善妒,
大家都認為她該感恩戴德的嫁給他當側妃,
她不識大體的拒婚行為卻讓蕭瑛認定她貪婪狹隘,
觀念的差異與眾人的誤解讓她開始認真考慮要獨自離開這裡,
可她從沒想過自己最後竟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到21世紀……


【出版日期】
2012年7月18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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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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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09:51 AM

【前情提要】

  賀心秧是21世紀的天才少女,一場意外,她莫名穿越時空來到祈鳳皇朝,誰知被黑心牙婆賣入青樓,她假意順從,原想趁機逃跑,卻計劃失敗被蜀王蕭瑛吃干抹淨。蕭瑛見她說話有趣將她贖出青樓,又借了她十兩讓她自力更生,賀心秧決定以寫艷本賺取銀兩,後來遭逢水災,逃難的她因此與在現代的鄰居兼學生的果果以及果果他姑重逢相認,果氏家族大團圓。

  果果他姑現在的身份是七品縣令宮節,實際上是女扮男裝的宮晴,果果是縣令之子宮華,賀心秧就托庇在他們的羽翼下,可在避難期間她又與蕭瑛相遇,這個長相俊美異常妖孽的王爺總愛招惹她,氣得她跳腳,她應該是討厭他的,卻不知為何在一次又一次的相處中對這腹黑王爺產生奇異的感覺。

  當賀心秧意識到感情不由得她控制的發展時,竟發現自己懷孕了,但最最讓她心碎的是,在她對未來感到茫然恐懼不已時,蕭瑛卻正準備上京求娶郡主。

  宮晴心疼她的遭遇,決定娶她,賀心秧亦打算就此忘了蕭瑛。

  蕭瑛得知賀心秧懷了自己的孩子卻嫁給宮節,又氣又妒,忍不住刁難宮晴,因此發現她並不是真正的宮節,甚至得知宮晴與賀心秧隱瞞的最大秘密——她們來自21世紀,同時賀心秧與宮晴也發現果果驚人的身世,原來他竟是十六皇子蕭霽。

  蕭瑛因為皇帝不肯賜婚而無法娶惠平郡主,這讓他看清自己的感情,更堅定了要和賀心秧重修舊好的決心,即使她想與他保持距離,卻無法抵擋他猛烈的攻勢。她被他的溫柔體貼打動,而她所有的苦惱在得知惠平郡主沒有要嫁給蕭瑛時得到解脫,兩人互訴衷腸。

  賀心秧的肚子漸漸大起來,蕭瑛為她打點好一切,派自己的貼身保鏢暗中保護她的安全,陪她散步,送她新奇或好吃的玩意,他們親密的行徑看在不知內情的丫鬟眼中讓她們很是擔心,怕主子的名聲有損,賀心秧聽了卻不以為意。

  蕭瑛一直在為推蕭霽上位做準備,然而局勢越來越險惡,先是蕭瑛被勤王蕭鎮派的人馬剌傷,不久後蕭霽就被綁走,原來是他長得越來越像先帝,引發蕭鎮的猜疑,他把人綁走以此試探,蕭瑛決定將計就計,提早推動計劃。

  賀心秧臨盆在即,知道不能讓蕭瑛分心,她要他承諾無論如何會平安回到自己身邊,豈料雙方人馬發生激戰,混亂中蕭瑛與蕭鎮一同墜崖,生死不明,賀心殃聽聞消息大受刺激,差點難產,最後驚險萬分的生下一對龍鳳胎。

  蕭霽順利即位,宮晴被封公主,賀心秧守著兒女,堅持要等孩子父親回來為他們命名,一年過去,所有人都認為蕭瑛已死,只有她深信他會回來,當蕭瑛真的平安歸來時,狂喜的賀心秧飛奔去見他,卻親耳聽見他求皇上為他與別的女人賜婚,接著更驚覺原來自己只是長得像他唯一愛過的女人的替代品,大受打擊的她吐血昏迷……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0:01 AM

第三十三章  舊情

  我的名字叫做關倩。

  人人都說京城是個好地方,滿地黃金等著百姓撿,那裡不像咱們老家,窮山惡水的,三餐能否溫飽全看老天爺願不願賞臉。

  鄰居對爹娘說:「你們家雲兒、倩兒,仙女一般的姿容,倘若能夠進京,說不定會被王爺、侯爺給看上,屆時便是穿金戴銀,吃燕窩、吞魚翅,一輩子的富貴命,你們全家啊,可不就翻身成了皇親國戚」

  於是七歲那年,懷著皇親國戚夢的爹娘,變賣家裡最後一塊田地,帶著我們前往京城。

  可從汾縣到京城這條路迢迢,尚未走到盡頭,夢就碎了。

  我們在半路遇到強盜,身上的銀子全被搶光,進不得、退無門,只能硬著頭皮一路乞討,繼續往京城走。

  兩顆饅頭六個人分,飢餓的時候,連舌頭都想嚼碎吞下。

  爹娘盼著早些到京城,早一日脫離這身貧窮困頓,誰曉得甫進京城大門,爹娘、哥哥、弟弟全倒下了,我和姊姊沒銀子找大夫,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在我們懷裡閉上雙眼。

  弟弟在死前,還扯著我的衣袖,虛弱問:「二姊,你當了王妃後,可不可以餐餐給我吃雞腿?」他死去前一刻,嘴裡還在嚼著東西,嚼什麼?是樹根。

  一張破草蓆蓋著四個再也睜不開眼的親人,我同姊姊只能跪在街頭賣身葬親。牙婆子見我們可憐,幫我們把親人給葬了,連同我們帶著二、三十名七到十歲的丫頭進了成王府。

  成王在我們當中東挑西挑,留下十個面容姣好的丫頭,請人來教我們讀書、寫字、彈琴、跳舞,我們像千金小姐似的被養了起來,姊姊很開心,說是爹娘、哥哥和弟弟在天上看顧著我們。

  一年之後,成王又從我們當中挑出五個,這回,姊姊沒被挑上,我們分開了院子,各自學習。

  經過很多年後,我才明白,我們這群女孩學的是武藝,姊姊她們學的是在床上伺候男人的功夫。

  十四歲那年,我和姊姊被送進寧王府。

  寧王蕭栤,他是皇上的嫡長子,有著一身好武藝,為國建功立業、名聲彰顯,卻不是皇帝心目中東宮太子的人選。

  有人說,皇帝懷疑他的血統。

  事實如何,不是我們這樣的人能夠置喙的,但我確定,蕭栤有奪帝位的野心。

  我們進了寧王府,姊姊貌美,很得王爺的寵愛,王爺說,只要我盡心盡力為他辦事,日後,他便會封我的姊姊為皇妃。

  皇妃?皇帝的妃子呵,姊姊高興極了,看著她喜笑顏開的模樣,我也跟著開心……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啊,便是用性命來換取她的皇妃之位,我也甘願。

  於是,我盡全力表現,成為王爺最得力的親信,我為他做下許多見不得光的骯髒事,為他剷除阻擋他成為皇帝的絆腳石。

  某日,我接下新任務——到他的六皇弟蕭瑛身邊,窺伺他的一舉一動,報與蕭栤知悉。

  蕭瑛、蕭霽,聽說他們是皇上心目中屬意的傳位人選。

  接到任務,我喬裝改名,由蕭栤領我入後宮,皇后將我派至懷德宮附近,蕭瑛就住在懷德宮裡。

  那天是三月十九日,蕭瑛的母妃去世,我在御花園裡遇見他,從此一顆心落在他身上,再也無法移開……

  他一身白衣飄飄,出塵若仙,長身玉立,朱面丹唇,他溫文爾雅,豐神俊朗,溫潤的笑容教人如沐春風,讓人光是望著,便轉不開眼神。我在心裡暗歎,天底下怎會有這般的男子,恍若謫仙、不沾人間半分凡塵。

  他待我很好,我愛上了他,愛上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他常常對我說話,他說,總有一天要帶我離開後宮,天涯海角,走遍天下。

  我很慶幸,他無心戀棧皇位,那麼蕭栤就不會把他當成誅殺目標。

  可是我很小心,不教自己的慶幸讓蕭栤知曉,因為他是個多疑猜忌之人。

  那兩年,是我人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光,因為有個男人可愛、可信,也因為那個男人愛我、寵我,雖然我很自卑,自卑自己雙手上的血跡會污了他的聖潔,但是我愛他,我願意盡最大的力氣成就他的快樂,他也愛我,我是他在後宮裡唯一可以相信之人。

  我在蕭栤面前不露半分破綻,我將與瑛的對話輯錄成冊,交給蕭栤,讓他清楚,瑛並無野心與他爭奪天下。

  我天真的認為只要蕭栤登上帝位,那麼姊姊成了皇妃,而我和瑛離開京城,過著夢想中的生活,到時便是姊妹天各一方,我清楚她過得好,她知道我過得幸福,那便夠了。

  但世間事哪有我想像中那麼容易,即便蕭栤知道他無奪位野心,還是想置瑛於死地,直到瑛演了一出弒弟戲碼,方才保全住自己的性命。

  也是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瑛早就知道我是蕭栤埋在他身邊的棋子。

  我苦苦哀求他,求他不要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我發誓我從未害過他的性命,我這雙髒手或許沾滿別人的鮮血、不復潔淨,但對他,我的心蒼天可監。

  可是他……被逼著殺死親弟弟的瑛,怎麼可能再相信我?

  我再不能留在瑛身邊,我也不敢回寧王府。

  因為蕭栤刻薄寡恩、殘忍無情、疑心病重,倘若他曉得瑛已然識破我的身份,那麼他絕對會殺死瑛、滅了我,他是絕對不會留下任何不利於自己的隱患。

  我也擔心會因為我的關係,導致姊姊處境困難。

  於是趁著蕭栤登基,我夜探皇宮,想見姊姊最後一面,假使她願意,我可以帶著她遠走高飛。

  但是我被欺騙了,姊姊早就死去,死於大宅院內的勾心鬥角,姊姊不是王妃卻擔了一個最受寵愛的名兒,被陷害至死,而蕭栤明知道姊姊受苦,卻視而不見,反將妻妾間的紛爭當成娛樂笑話,而為了繼續利用我,他竟然瞞著姊姊已死的消息,繼續給我一個不實的希冀。

  我無法不恨蕭栤,姊姊是我唯一的親人,他親口承諾過我,要用真心善待姊姊的。

  對蕭栤,我恨之入骨,我一心一意想報仇,他謀害我的姊姊,我便要殺死他的弟弟。

  可惜,蕭栤為當皇帝,所有的弟弟幾乎全殺光滅盡,存活的只剩下勤王蕭鎮、蜀王蕭瑛。我當然不會去動瑛,他是我深愛的男人,於是我決定夜探勤王府,割下蕭鎮的腦袋懸於城東,便是要付出性命為代價,我也不怕。

  然而,那夜竟讓我探得一個大消息——勤王要反。

  多好的消息呵,蕭栤殺死許多異母弟弟,如今同母弟弟卻想要他的命,這可不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嗎?

  於是我投入蕭鎮麾下、為他效命,我要張大眼睛細細瞧,看蕭栤費盡心思得來的龍椅可以坐多久。

  五年過去,我屢次趁著行任務之便潛至蜀州,在暗地裡窺伺著瑛,本以為變成閒散王爺之後,他會過得很快樂。

  可他並沒有,瑛墮落了,成日流連青樓,招惹感情債,他對所有的女人都不真心,對所有的事都不用心。

  好幾次,我看著墮落失意的他淚如雨下,他不該是這樣的人吶。

  一次,我受蕭鎮之命潛入瑛的書房,想翻出他與舊文臣來往的書信,借此威脅瑛與蕭鎮合作,可我沒找到書信,卻找到一匣子的畫稿,每一張,畫的都是我……

  心像被花彫酒泡過,醉了、迷了,幾百個聲音在心中鼓噪,他還愛我、他從沒忘記過我,即使我傷他如此重,他一樣把我存在心中。因此他對待所有女人都沒有真情,所以他遲遲不肯成親,原來都是因為我呵。

  像在無止境的黑暗中發現一盞明燈,枯萎的心看見希望,原來沒了親人,這世間還有人記掛著我,原來那個多情細膩的男子受我所傷,仍然不曾遺忘那段深刻情誼。

  夠了,我關倩這一生,足夠了。

  我本以為勤王的目標是蕭栤,所以幫著他,沒想到他竟想對瑛下手。

  因為進京短短數月,原先對瑛處處存疑的蕭栤竟一改態度,對他信任有加,而瑛屢屢獻上的計策,讓聲名早已大敗的蕭栤又重獲賢德名聲。

  然而在民間,鼓動讀書人和百姓心生不滿,那可是勤王整整花了五年才辦到的事,沒想到瑛竟輕輕巧巧地便逆轉情勢。

  果然,瑛是一個才情、智慧比皇帝和蕭鎮都高上數倍的王者。

  蕭鎮倚重的成王,兵權被奪、官位被降,而嫁給蕭鎮、性情驕縱的惠平郡主日日在王府內吵鬧不休,原本倒向勤王的武官轉換風向,幾次欲策反文臣不果……蕭鎮的動作頻頻,卻處處碰壁,他把所有的怒氣全指向瑛。

  然後,無預期中,蕭鎮遇見宮華,那個孩子的樣貌像極了先皇,蕭鎮懷疑他是蕭霽,懷疑當年瑛使出詭計保全蕭霽的性命,這無疑是給蕭鎮一個扳倒瑛最好的機會。

  倘若宮華真的是蕭霽,他便可綁票蕭霽、誘殺瑛;假使宮華不是蕭霽,那麼他也可以把宮華送到蕭栤面前,蕭栤那人疑心病重,若見到宮華的臉,定會把矛頭指向瑛,這絕對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

  我很焦慮,卻不知道該怎麼幫助瑛,我想過要潛入後宮,直接把蕭鎮的不臣之心告訴蕭栤,但宮裡不知道何時竟換上一批武功高強的宮廷侍衛,以至於我幾次想夜探後宮卻半途而返。

  我也想直接跑到瑛面前,將蕭鎮的計畫親口告訴他,但是……在我狠狠傷害過他之後,他又怎麼可能願意相信我的話?

  終於,蕭鎮綁架了宮華。

  但瑛聰明地不肯出手相援,此事鬧到皇帝跟前,宮華的父親宮節當著皇帝的面求瑛相助,讓他礙著皇帝的面子,不得不為宮華出頭。

  瑛的表現讓蕭鎮相信宮華並不是蕭霽,但有什麼用呢,此計不成,蕭鎮還是有別的計謀啊,眾口爍金、三人成虎,蕭鎮又是蕭栤的同母親弟,屆時,誰曉得蕭栤會相信哪個?

  我心急如焚,眼睜睜看著相約之期到來,我暗自祈禱,瑛千萬別到城南蒼山赴約,因他不知道蕭鎮在暗地裡埋伏數百名武士,想一舉殺死他。

  那些人不是普通兵士,他們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人士,我別無他法,只能混身其中,伺機救瑛。

  可惜,瑛還是出現了,一場混戰,瑛身受重傷,帶來的人也多傷殘,他已知不得倖免,竟打算玉石俱焚,他拼著最後一口氣、撲向蕭鎮,兩人雙雙墜落谷底。

  允下重利與官位的勤王蕭鎮死了,那些前來相助的江湖人誰還肯拚命?自然是作鳥獸散去,我與他們不同,瑛是我在人世間的最後一份珍貴,他死了,我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那刻,心死透、死絕,我想也不想便跳下山谷,閉上眼睛那刻,我想著,從此天上人間,再無分離。

  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谷中雜草叢生,我一路往下墜跌,並沒有受到重大撞擊,而谷底竟是一片水潭。

  砰……在強大的撞擊力後,我掉入水底,卻沒有暈厥過去,我奮力游到岸邊,狠狠喘過兩口氣,再度潛入水潭尋找瑛的蹤跡。

  上天真的是寬待我,祂讓我找到奄奄一息的蕭瑛和只剩下半條命的蕭鎮。

  我看著蕭鎮,心底清楚,待他清醒,瑛絕對難逃他的毒手,我只考慮過片刻,便抽出腰間的匕首戳入他胸口,那一刻,我終於為姊姊也為瑛報仇,我等著蕭鎮再無氣息,才緩緩將他推入潭底。

  我對昏迷不醒的瑛說:「別擔心,我已親手為你報仇。」卻告訴自己,如果瑛救不回來,我便與他同葬在這片谷底。

  故事說完,她緩緩轉過頭望向蕭瑛,眼中盈滿淚水,於是他相信,這個女子深深愛著自己。

  蕭瑛佇立窗前,看著窗外漫天大雨,離開皇宮回府後,雨越下越大,傾盆大雨將樹上已綻未綻的梅花打落,一地碎粉色。

  他執傘,走過那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場景熟悉得讓人心驚,彷彿自己曾在這樣一條相似的路上走過,彷彿傘下該有一張巧笑倩兮的臉龐,彷彿那個女子該仰著頭,對他做盡古怪表情,逗得他心花怒放……

  他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樣的想像,更不知道自己怎會確定,倩兒不是他想像中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子……那麼那名女子是誰?是勤政殿上那個傷心欲絕的女子嗎?

  他努力想要捕捉她的五官樣貌,可任他再努力,心版間浮起的,依舊是倩兒那張臉。

  關上窗,走回桌案前,打開倩兒指的那個匣子,他輕輕拿出裡頭的畫像,回想起他們在谷底的一年。

  他不記得自己怎會墜入山谷,不明白為什麼清醒,身邊會有一個女子,而那女子的臉龐,熟悉得讓自己無法理解。

  看見他清醒,她的淚水撲簌簌掉不停,她哭著跪地、合掌向天,她又哭又笑,滿腹激動的心情無法自抑。

  她一句句「謝天謝地,謝謝您讓他清醒」、「我甘心折壽三十年,換他一世平安」……那樣真誠的口氣,讓他明白,自己對於她,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可他想不起她是誰,想不起兩人的關係,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他無法言語,只能靜靜地看著她的激動與哭泣。

  他的腿受傷了,胸口有一大片血漬,她不知道用什麼東西塗過,傷口不再有新血滲出。

  她不在乎他的冷漠,見他醒來,便轉身開始忙著,堆柴薪,燒旺了火,她潛身入水底抓魚。

  天氣很冷,雖然在谷底,四邊的山壁擋住寒風,比山上要溫暖許多,但畢竟是冬天,潭水還是冷得凍人。

  她從潭底下冒出來時,左右手各抓住一條碩大鮮肥的魚,她的手腳和臉頰都凍得紅通通地,但發現他在看自己,她笑得滿面嬌俏羞怯。

  無疑地,她是個美麗、易牽動人心的女人。

  她架起樹枝烤魚,雖然沒有調味佐醬,但她的手藝很好,她細心地剝下一塊塊熱呼呼的魚肉餵他,他覺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吃飽後,她說:「我方才發現前頭不遠處有一個山洞,我們挪到那裡去好不好?夜裡要比白天冷上許多,我們需要一個溫暖的窩。」

  他點點頭,她便蹲在身前,負起他,走向山洞。

  一個男子被女子負在背後,若非受傷太重,著實傷人自尊,但她的笑顏化解了他的尷尬,並且讓他看見她的心甘情願。

  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讓她為自己這般甘願付出?要堆疊出多厚的恩義,才能讓她在大難來時,不選擇各自分飛?

  她把他放在洞口邊,說:「我進去清理清理,你等我一下。」

  她是笑著走進去的,事實上,從他清醒那刻起,她就沒有讓笑靨離開過臉頰。

  她進去了,不多久,一聲野獸咆哮傳出,他心猛然一驚,知道她驚醒了冬眠的野獸。

  才想張嘴出聲,就見她衝出洞口,一隻黑色大公熊追著她身後跑出來,大熊出洞,看見躺在洞邊的他,便轉開方向朝他行來。

  他的腿受傷,無法移動,只能暗蓄掌力,等大熊接近再一舉撲上,然而見他有危險,她想也不想的折回來,護在他身前。

  那樣的氣勢,他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是個瘦弱的女子,卻為他在野獸面前張開雙臂,臉上無半分畏懼。

  她雖身懷武藝,可手中僅有的武器是方才殺魚的那柄匕首,用這樣的武器來面對一隻冬眠中被吵醒的大熊是不夠的,雖然她身形輕靈,往往可以一舉刺中大熊,卻也引得牠獸性大發。

  在大熊的全力撲殺中,她受傷了,身上濺滿鮮血,她全身力氣用罄,可心底明白,自己不撐下去,他便要遭殃,她臉上的隱忍與掙扎,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終於殺死熊,卻全身虛脫,再無半點力氣,可她還是撐著爬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說:「不要怕,沒事了。」

  然後,頭一歪,她昏了過去。

  這份情,他永遠不會遺忘,一個女人看重他甚於自己的性命吶,他想,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一般普通。

  她這一昏,整整昏過去兩個時辰,醒來時,看見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又笑了,帶著驕傲與滿足的笑臉。

  她一躍起身,草草處理過自己的傷口後,馬上回洞裡,進進出出,忙得不亦樂乎,她快樂得好像他們不是落難而是出門野餐,好像兩人身上沒有傷,而她是個快樂的新娘。

  待她將他安置在洞裡後,她又笑著說:「上午那個烤魚不錯吧,我再去弄兩條來。」

  第一次,他出聲回應她的話。他抓住她的手,說:「不要去,你身上有傷。」

  於是,她笑得陽光燦爛。

  那個晚上,他們吃了一頓熊肉大餐。

  隔天,她剝制熊皮,她找來野果,她還抓到一隻野兔子,豐富的野餐使他們吃得很盡興,然後他問:「你是誰?」

  知道了他失憶,她用上面那個長長的故事講述兩人之間的愛情,於是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對她感覺熟悉,並且確定,她對他的感情,深厚得讓她心甘情願。

  她的傷藥全用在他身上了,他的傷口一天比一天好,她才敢離開他更久的時間。

  她本想尋找出谷的路,沒想到卻找到一間隱身在密林裡的廢棄石屋,雖然離潭水有點遠,但床灶鍋碗瓢盆樣樣有,屋子堅牢實密,屋後還有一道清泉,取水非難題,於是他們挪出山洞,正式搬家。

  他們夜夜躺在同一張床上,她最喜歡說著兩人共處的那段時光。

  她說那個時候,他極其寵愛她,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全都堆到她面前,她很開心,為的不是那些高價禮物,而是他待她的心。

  她常說:「我愛你,不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而是因為你待我的真心意,這輩子除爹娘親人,再不會有人這樣待我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為他做牛做馬,找到好吃的,他第一個先嚐,那張熊皮子,她做的是他的衣服,他心悶,她為他唱歌跳舞,他展露笑顏,她便說自己又嚐到幸福的感覺。

  她照顧他、服侍他,盡最大的心力讓他感覺舒適,直到他的傷口痊癒,她歎氣說:「真可惜,我再沒有機會服侍你了。」

  她愛他,這種話她不吝嗇一遍遍講給他聽。她說,倘若出不了山谷,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她也願意。

  她不再欺騙他任何事情,他問她朝中局勢,她一一說給他聽,他很想恢復記憶,她卻擔心恢復記憶後,他又會讓恨主宰心情,於是他握了握她的手、承諾著,經歷這番生死,許多仇恨早該放下。

  他可以感受到她對自己的真心與感情,但或許是失憶,他對她,無法產生那樣的心思。

  在無人的山谷下、孤男寡女是很容易因為互相依賴而結為夫妻的,但他沒有,即使她夜夜躺在他身邊、趴在他胸口,用著極其挑逗的表情說:「我們當夫妻吧。」

  他也不過是微微一笑,低著頭對她說:「我們還沒有拜堂呢。」

  他是那樣重視禮教的人嗎?

  蕭瑛並不清楚過去的自己,但下意識裡,他不願意躁進。

  傷好後,他到處尋找出谷的道路,心急之情溢於言表。

  那天,他回到石屋,卻發現她不在,好幾個時辰過後,她才回來,回來時悶悶不樂、低著眉做菜,一語不發。

  他看出端倪卻不願意逼迫她,然後猶豫了幾日,她還是為了他而投降。

  她說:「我找到出谷的道路了,但我不想出去,想在這裡和你待一輩子。」

  他想出去,可她那樣的表情讓他沉默。

  她苦笑歎氣,「我知道,留下對你並不公平,在這裡你只能當個山林野人,走出這裡,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了,可那個時候,我與你……便是天差地遠的身份,是雲泥之別,是……」

  然後他衝動了。

  因為一年來的朝夕相處,因為她口口聲聲的愛情,更因為她擋在大熊身前,她重視他比自己更甚。

  他握住她的手,再次對她承諾,他說:「等我們出去後,不管我還當不當那個王爺,我都會娶你為妻,不要擔心,過去的事已經過去。」

  他說得清楚明白,不管過去她對不起他多少,這一年相處,她都已經盡數將其抹去,她相信他的承諾,她笑了。

  隔天,他們出谷,他們回京,在關倩的引領下,一起回到蜀王府。

  蜀王爺生還的消息傳出,皇帝勤政殿召見,來傳聖旨的是宰相李同光,他激動地對蕭瑛說明這一年來的朝堂變化,關倩聽著他的敘述,才明白自己愛上的男人胸有丘壑,不管是勤王或蕭栤,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蕭瑛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他們進宮,蕭瑛帶上關倩,為實現自己的承諾,他請求皇帝下旨賜婚。

  可皇帝尚未允准,卻闖進來一名姑娘,那姑娘與關倩容貌相似,他差點兒以為她是關倩口裡的姊姊,若非她看起來比關倩年輕許多。

  她來、她走,不過簡短几句話,幾句讓蕭瑛摸不著頭緒的言辭,可那雙充滿哀慟的眼神卻深烙在他腦海裡,他解釋不來,為什麼自己無法忘懷,為什麼一想再想,似乎非要想出個子丑寅卯才肯善罷干休。

  她認識自己嗎?為什麼她憂鬱的眼神會讓自己那顆心跳得亂七八糟,為什麼她那張強忍著哀愁的臉龐會讓自己停不下想像?

  如果關倩沒有說謊,如果過去他們之間確是誓言萬千,如果她是他心底唯一的女人,為什麼一個陌生女子的憔悴容顏,會在他心中一再重現?

  蕭瑛再看一眼畫像,上面的女子的確是關倩,闖進勤政殿的女子比畫像瘦得多,她焦灼的容顏上,沒有倩兒嬌俏的甜美笑容。

  如果不是太愛,他怎會一張張圖畫不停,如果不是相思氾濫,他怎會將她珍藏入心,所以他是喜歡倩兒的、深愛倩兒的,他不該在這一點上頭質疑,況且倩兒於自己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他都無法辜負,只是……

  心頭上,那名陌生女子的淒然笑臉再次浮現,讓他久久無法釋懷。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0:07 AM

第三十四章  情塚

  賀心秧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人或站或坐,滿滿的圍了一圈。

  果果、宮晴、慕容郬、紫屏、苓秋、風喻……連小四都過來湊熱鬧,他們的臉色都不好看,好像被誰倒了千萬元的債,紫屏、苓秋更是滴滴答答,眼淚掉不停。

  賀心秧目光向眾人掃過兩圈,拉開嘴角,竟然笑了,她說:「真可惜。」

  見她醒來,宮晴和蕭霽湊上去,他們坐在床頭,滿臉的心疼。

  「可惜什麼?」蕭霽彎下身,放低了音量問,好像聲音一高,她就會被音頻給震碎掉。

  「可惜紫屏和苓秋不是人魚公主,不然我就有滿屋子珍珠,滴溜溜地轉了。」她說著只有蕭霽和宮晴才聽得懂的笑話,可惜很冷,沒有人表現出半分笑意。

  「沒良心的小姐。」紫屏轉過身,眼淚掉得更凶。

  小四看不過眼,從懷裡掏出帕子遞給她,她咬了咬唇,接下。

  最好是沒心沒肝沒腸肺,那麼她的胸口就不會那麼疼。沒關係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決定放棄他,有過一次經驗,這回會更駕輕就熟吧。

  她就當……就當他娶了惠平郡主,就當他們之間,沒有從頭來過。不知道是哪個有哲學腦袋的人說的:倘若無分,即便是有緣,最終也只會一次次錯身。

  她和蕭瑛就是那種合合分分、碰碰撞撞,能摩擦出火花,卻燒不出一室光明的燈火。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讓太醫過來看看。」宮晴好看的柳眉倒插,好像想去找誰拚命似的。

  「太醫就不必了,有心理醫生麻煩找兩個過來。」賀心秧隨口應答,話出口又想起來,這裡有許多聽不懂的古人甲乙丙。

  「我啊,有心事找我講就對了。」蕭霽拉過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賀心秧望向果果,過完這個年,他才十二歲呢,龍椅坐沒幾天,那分王者氣勢全出籠了,那把了不起的椅子果真有強大磁場,誰到上面待幾天,就會換上一副與眾不同的龍相。

  「你能頂什麼事啊?」賀心秧一笑,想把手抽回來。

  「我能頂的事大著呢,只要你點頭,我馬上把關倩流放到邊疆地帶,讓她養羊養馬,一輩子不准進京城半步。」蕭霽霸氣說道,硬把她的手留在自己掌心中。

  用權勢壓人啊?她該不該花時間檢討自己的品德教育?「然後呢?」

  「那個『然後』還要人家教?你腦子開始退化了嗎,隨便想都知道,這時候你就可以趁虛而入,勾引、誘惑……讓六皇兄再次愛上你。」

  蕭霽丟開形象,口氣半點不像皇帝,如果那群輔國大臣聽見他這樣說話,說不定會當場昏過去。

  賀心秧歎口氣,年輕真好,講什麼話都可以信誓旦旦,並且認真相信,可惜兩世為人,她不像果果那樣年輕,不像他那樣可以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如果他的心裡只有關倩呢?」

  如果她於蕭瑛,從來都只是影子替身呢?這……根本不必使用疑問句,那是篤定擺在眼前的事實啊。傷,真的很傷,傷透了。

  「你管他,反正我來封你做蜀王妃,你天天待在六皇兄身邊,讓他眼裡耳裡聽的看的都是你,久而久之,六皇兄就會忘記關倩。」

  「聽起來挺公平的,佔不了他的心就佔他的身,得不到就用搶的,搶不到就用偷的,偷不到就用精神折磨,總有一天,他被我逼瘋,我就贏了。不錯,雖然有點小流氓,但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你在諷刺我嗎?」蕭霽瞪她。

  「我很高興,你聽出來了。」賀心秧痞痞笑開。

  「告訴你,人心會變,愛情會轉移,三年五年,我就不信那個關倩有多行,能夠強勢霸佔六皇兄的心。」蕭霽說得理直氣壯,彷彿他真的懂得感情是怎麼一回事。

  太強詞奪理了吧,分明是她妄想霸佔蕭瑛的心,怎麼會是人家強勢?難怪民不與官爭,何況是同皇帝爭,明明理虧,還滿臉的義正詞嚴。

  賀心秧無奈地望向蕭霽。「就算人心會變、愛情會轉移,我仍然是一顆驕傲的蘋果啊,掠奪的事不做、強求的感情不要,我只要屬於自己的東西。」

  宮晴斂起眉目,她懂,蘋果不是古人,她是自負的現代女性,只願唯一、不願代替,現代女性誰肯成為別人的替身,誰肯讓自己的愛情蒙上陰影?

  不是最好的,不要;不是最專一的,不要。她們有她們不能妥協的原則與驕傲,寧缺勿濫,是現代女性的愛情觀中最重要的原則之一。

  慕容郬……不,蕭霽為孟家平反後,他恢復原姓,卻未再改回舊名孟幗,所以他現在是孟郬了。

  孟郬走上前,用醇厚的嗓音對她說道:「不要怪蕭瑛,他失憶了,墜下山谷後,他的腦子受創,過去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他在蕭瑛出宮前匆匆見過他一面,他攔下他,只問一句,「為什麼關倩會在你身邊?」

  蕭瑛不記得孟郬,但骨子裡還有那麼一些殘存的感覺,孟郬的口氣不善,但他的語調卻一如過往般親切。

  蕭瑛說:「我墜下山谷時,她跟著跳下去,她救了我的性命,過去的一年裡面,都是她在照顧我。」

  幾句話解釋了兩人的關係,以及他向蕭霽請求賜婚的決定。

  蕭瑛並沒有錯,但面對關倩,孟郬始終心存疑慮,只不過蕭栤、蕭鎮已死,沒有人也沒有道理會在蕭瑛身邊埋棋,而關倩望著蕭瑛的目光他是熟悉的,如同自己對宮晴一般,迷戀、愛慕……

  原來是失憶啊,難怪他看著她的眼光那樣陌生,幸好,還以為蕭瑛是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刻意一筆勾銷兩人的過去。

  「孟郬,你是蕭瑛最好的朋友,可不可以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

  「蕭瑛心底的那個女子是關倩對不對?」她直視他的雙眼,不許他規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澄澈的眼神讓他無法說謊。

  「可不可以告訴我,關於他們之間的故事?」

  孟郬沉默,宮晴與他互視一眼,他點頭。

  苓秋搬來椅子,讓他挨著賀心秧的床邊坐下,接著他說出那個年代久遠、發生在許多年前三月十九日的故事。

  孟郬不是說話的好手,不像蕭瑛可以把一篇故事說得精彩絕倫,教聽眾欲罷不能,但他講完那刻,全場靜默,每個人心裡都壓上沉甸甸的石頭。

  垂下眼睫,賀心秧苦苦笑了,若是早點弄清楚他的情史就好了,那麼現實的她絕對不會容許自己這般深陷。

  舔舔乾涸的嘴唇,她困難問:「當初,瑛在花滿樓一屋子的女人當中,挑選我留下,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關倩?」

  孟郬為難地點了下頭,他知道這個答案很傷人。

  賀心秧蹙起眉心,呼……幸好她早有心理準備,幸好小四曾經給過她答案,幸好她只是想再次確定,幸好啊……她不想在他們面前放聲大哭……

  抿緊下唇,她努力揚起眉,再問:「你和小四有沒有懷疑過,蕭瑛和我在一起,純粹是因為心裡面還想著關倩?」

  這個問題的答案更傷人,於是他和小四同時別開眼。

  他們沒回答,卻也都回答了。

  賀心秧緩聲歎息。「這就是重點了,無關乎失憶,便是在未失憶之前,我也只是個替代品。」

  「誰敢說這一句!」蕭霽惱火,阻止她的妄自菲薄。

  賀心秧反掌握住他的手,試著擠出一抹笑意。

  「果果,你會生氣,因為我在你心底是獨一無二的;晴也許也不滿意,因為我也是她心目中的獨一無二;或許紫屏、苓秋聽見都要不舒服,因為我同樣是她們心中的獨一無二。

  「我是一個這麼自戀的女子,即便只是朋友,我都要當那個『獨一無二』,你怎麼會認為,我肯在將要依賴一生的男子心目中,當『退而求其次』、『沒魚蝦也好』?」

  「賀姑娘和關倩是不同的,你們的性情南轅北轍,我相信王爺喜歡你,不單單因為你長得像關倩。」小四跳出來補話。

  以前他也不喜歡賀心秧,不相信王爺會真心喜歡她,但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明白,她有多麼令人喜愛。

  「我自然明白,小四,你的王爺是個很有責任感的男子,對不?」

  「對。」他用力點頭。

  「他不願意沾染朝中事,他只想帶著關倩天涯海角、自在生活,但先皇一句話,他冒著生命危險將果果救下,過去幾年,他日夜籌畫,不管是做生意、建莊子、暗地聯絡文臣,或演戲給蕭□的眼線看……那五年,他過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為了承諾,再苦、再難,他都硬著頭皮做了。」

  「對,王爺就是這種有擔當、有責任感的漢子,能夠被他喜歡,是件幸運的事。」風喻插話,希望賀心秧不要輕易放棄王爺。

  賀心秧點頭同意他的言論,續道:「蕭瑛告訴過我,他很辛苦,但那是他無法卸除的責任,無論如何他都要做到底。這就不難解釋,他為什麼會對我好,花滿樓一夜風流,誰都沒想到我會懷上孩子,有了孩子,我們便成為他無法卸除的責任,而他,就像你們同意的那樣,是個有擔當、有責任感的漢子。」

  她句句在理,讓所有人都無法反對。

  賀心秧的話沒嚇到蕭霽,因為他已從宮晴口中知道花滿樓事件,知道誰是造成蘋果未婚懷孕的元兇,他早該猜出來的,或者說,他早已經猜出來,在蘋果對六皇兄一心一意的時候,只是他始終不願意承認。

  「也許蕭瑛覺得,既然與關倩此生不可能,那麼娶一個和她有八成相像的女子也無妨,因為愛情是——天底下除了她,其他人都是將就。

  「也許他覺得自己該對我、對孩子負責任,也許他也渴望得到家庭的溫暖,於是他對我……心軟了,承諾了。」

  「既然是承諾,六皇兄就該負責到底。」

  「他是應該,可我不想啊,我希望自己是某個男人的最愛,而不是責任,我希望那個男人娶我,是因為離不開我,而不是因為一句錯誤的諾言。

  「果果,請為他和關倩賜婚吧,那是你欠他的,他為你做過那麼多事,你無法還給他更多,至少該圓滿他的愛情。」

  語畢,一室靜默。

  賀心秧緩慢吐氣,卻吐不盡滿腹心酸,視線定在被子上的梅花,酸酸的眼睛,落下酸楚的淚水,用力眨眼,她試圖眨去哀傷的證據。

  為討好她,紫屏和苓秋合力為她繡一床鴛鴦被枕。

  她們說:「等王爺回來,我們才把這床被枕送給小姐,到那個時候,再添一對雙生子,咱們家就熱鬧非凡嘍。」

  那時候,所有人都不相信蕭瑛會回來,只有賀心秧還在硬撐。她們當然也不信,只是想討得她幾個歡欣笑意,便假裝陪著她一起相信那個神奇的武俠小說定律。

  蕭瑛終於回來了,在三、四百個日子的等候過後,她以為等到的是圓滿與希望,沒想到會等來一個教她心碎的事實。

  不過也好,至少他活著、幸福並且快樂著,至於痛苦,有她一個人挨,也就足夠。

  寡言的苓秋穿過眾人、來到床前,她跪在床邊,握住賀心秧的手,貼在自己濡濕的臉頰邊,認真說:「小姐不怕,苓秋一輩子不離開您。」

  下一刻紫屏也走過來,只是沒有位置可以擠了,她只好站在外圍表明心意,「我也是,紫屏一輩子跟著小姐,幫小姐照顧哥哥、妹妹。」

  賀心秧強撐起一個笑臉,用力、誇張地說:「可不是嗎,有你們兩個在,比幾百個男人更合用呢。」

  「傻瓜,誰說只有她們兩個,你還有我。」

  宮晴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髮,還以為辛苦就要走到盡頭,誰曉得那個艱辛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難道是命運看不慣穿越者,非要教她們嘗盡苦頭?

  「對,你還有我,我是皇帝,天下都是我的,有我,就等同於擁有全天下。」蕭霽豪氣萬千的說。

  賀心秧笑開,眼睛一瞇,不願意滿眶的淚水流下,從眼角悄悄滑出來。

  她點頭,再點頭,點得頸椎有運動過度的嫌疑。她說:「是啊,我擁有全天下,還怕少了那麼一個男人?」

  見他們那樣,小四背過身,用袖子狠狠地擦拭眼淚鼻水,誰說小姐和關倩像啊,分明半點都不像好不好,關倩哪有她的好人緣、哪有她深得人心,哪有她那麼聰明俏麗可愛大度明理,把兩人抓在一起比較,她三下兩下就把關倩給踩在腳底。

  風喻看一眼小四,他很想揍他的,若不是他說「關倩是主子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這種不恰當的話,小姐怎會氣到吐血昏倒?

  可是見到他紅通通的鼻子,風喻揍人的拳頭軟下,他改用手肘推推小四,低聲對他說:「心上人已經選邊站了,你呢,選哪邊?」

  他一把抹掉眼淚,挺胸說:「我不選,我要去向王爺揭穿那個壞女人的真面目!」

  說著,他向蕭霽福身退出,風喻順勢也跟著他出門。

  賀心秧看著紫屏和苓秋,輕聲說:「怎麼辦?我好像一輩子沒吃過東西,肚子餓扁了。」

  聽見她說這話,苓秋急忙起身,紫屏拉過她,臉上帶著笑,心裡想著,能吃就沒問題了。

  「我們馬上去做,小姐想吃什麼?」

  「想吃最好吃的。」

  這話有說等於沒說,可兩人卻喜孜孜地扭頭走出去,一面走,一面盤算要做什麼「最好吃」的。

  「你真的有食慾了?」宮晴擰眉問。她不信,那種傷口怎能恢復得這麼快。

  「沒食慾也得吃,總不能拖著一大家子人陪我難過吧。」賀心秧扯扯嘴角,至少她還有「一大家子」,這些人是她得強振精神的最大理由。

  宮晴點頭,心疼地攬了攬她,才十七歲吶,便經歷那麼多事,怎能不讓人欷吁?果果也一樣,直接跳過成長期,便承擔起國家大事,唉,這裡真是不利於孩子學習成長的環境。

  「哥哥和妹妹呢?」賀心秧問。

  「奶娘帶著呢,別擔心。」

  「我想,我應該幫他們取個名字了。」

  她放棄自己講過幾百遍的話,因為,蕭瑛也放棄成為他們父親的權利。

  蕭霽搶著開口道:「名字我取,哥哥就叫做蕭……」

  「等等,為什麼要姓蕭?」賀心秧不依。

  「跟著我姓,以後才方便繼承我的皇位啊。」

  蕭霽這句話一說出來,賀心秧和宮晴兩雙怒目斜射,瞪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你嘴裡的蜜糖可是我們眼底的砒霜,麻煩你,那個偉大的皇位保留給你兒子,別拿來荼毒我兒子。」宮晴說道。

  前面那幾句,賀心秧百分百同意,但是最後那句……幾時起,哥哥跟妹妹變成晴的兒子啦?她滿臉疑惑地望向宮晴。

  宮晴笑道:「忘記了嗎?你嫁給我,兒子當然要跟我姓,難不成讓他們從母姓?你把我這個爹擺到哪裡去?」

  宮晴說完,大家齊聲笑開,連冰人孟郬都跟著咧起嘴角。

  「姓宮不如姓慕容,反正你早晚要成為慕容夫人,決定了,一個叫慕名復,一個叫慕容燕。」

  賀心秧幾句話說得宮晴臉頰紅透,橫眼瞪她。這傢伙,連取名字都不用心,抄襲得那麼嚴重,下回有空找幾本卡卡艷本來瞧瞧,說不定她是把一本金瓶梅給拆成幾十本來寫。

  偏不識相的孟郬在這時候插上話,「我已經恢復原來的姓氏,哥哥妹妹不如跟著我姓孟吧,蘋果說的對,反正晴早晚要嫁給我。」

  見孟郬難得的幽默,蕭霽一拍額頭接話,「糟了,關係全亂了,朕的後宮這麼亂,真不曉得要從何立規矩。」

  「沒規矩蘋果都待不住了,再多立下幾條規矩,她肯定明天就打包行李,帶著兒子女兒蹺家。」宮晴道。

  「可後宮穢亂不利於小孩成長,我看,我還是孟母三遷好了。」賀心秧加入。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要他們姓孟,我早就知道,你覬覦我們家的姓很久了。」有一就有二,郬式幽默再現江湖。

  於是東一句、西一句,賀心秧笑了,她笑得宮晴鬆開眉間憂鬱,笑得蕭霽心中大石放下,也笑得孟郬略略放心,有他們在,情況……會越來越好吧……

  「好了,我們都出去,讓蘋果休息一下。」孟郬道。

  宮晴點頭,三人一起離開,但蕭霽走到門口時想了想,又折回來,他坐在床邊,認真看著她的眼睛說:「蘋果,除了我的年紀小一點之外,你覺不覺得我是個挺不錯的男人?」

  「男人?想太多,你是個挺不錯的死小孩。」

  賀心秧真想從後腦給他巴下去,可惜不能亂巴,因為現在他的頭有個專有名詞,巴下去會出人命的,那名字叫做「龍頭」。

  「我不過比你小五歲,而且我不反對姊弟戀,如果你肯嫁給我的話,我可以封你當皇后。想清楚哦,這是提供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是獨家優惠專案,以後要不要吃香喝辣、天天睡到自然醒,就看你的選擇了。」

  他的口氣認真、目光認真,態度更是認真得緊,即使他只有十二歲。

  皇后比蜀王妃更上一層樓,有企圖、有上進心的女人都曉得應該怎麼選擇,蕭霽灼灼目光望向賀心秧。

  對別的女人而言,看見皇后寶座就像蒼蠅看見屎,誰都想沾上一腿,偏偏對賀心秧這種「淡泊名利」、「品德崇高」的人,就算皇后寶座鑲金嵌銀,在她眼中還是一團屎,可惜她不是狗、不是蒼蠅,而是好潔的白雪公主,所以……她敬而遠之。

  她淺笑兩聲,把他的提議當成日行一善的笑話,她向他勾勾手指頭,他彎下腰、湊近她面前。

  賀心秧道:「問題是我看到你,就想到當年替你把屎把尿的陳年往事,嫁給你,我會有心理障礙。」

  這是蕭霽預估中的回答,雖然提問時,他心底裝滿了認真。

  眼神黯然,但下一秒,他咧嘴笑了,把才纔的話真的歸為每日一善,手指一伸,點住她的眉心說:「我發誓,我現在發育得……和以前尿片裡的風景不一樣,再過兩年,肯定會讓妳刮目相看。」

  見他痞,她比他更痞。「怎麼看?你還要我替你的龍根包尿布?」

  「妳、妳在說黃色笑話?天啊,孩子交給妳帶,一定會被帶壞,還是交給我吧,我來負責他們的教養問題。」

  「交給你帶不是更死。」

  「為什麼會更死?」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可是想娶你老爸的人ㄋㄟ,亂倫到這種程度,真不曉得哈佛幼兒園的教育是哪裡出錯了?」

  「如果出錯,祈鳳皇朝會出現一個偉大的賢君?!」他不以為然的哼道。

  「是哦,你還真是個大鹹君。」

  說著她抓起他的臉東揉西揉,揉得一塌糊塗,蕭霽受不了,把她的手拔開。

  「妳當我是小狗嗎?心情爛,就捏來捏去亂玩一通;心情好,丟給我一根骨頭,我就要千山萬水去把它叼回來?」

  「是啊,你是最可愛的紅貴賓,好可愛哦。」

  她又把手搭回去,蕭霽原本能夠閃開的,可是看見她的笑,他就不動了,任由她揉她捏,只要她高興。

  望見他專注的眼神,賀心秧悄悄歎口氣,她怎會不知道他的認真,只是不管他長多大,他始終是她心底那個五歲的小男生呵。

  「果果,如果我丟根骨頭,你真的會千山萬水把它叼回來,對不?」

  「對,只要妳開心。」

  「真好,有你這個學生,是我生平最大的成就。」她勾過他的頭,把他抱進懷裡。

  「就是咩,有這麼棒的男生喜歡妳,還推來推去,妳真像個大笨蛋。」他也勾住她的膀子,緊緊抱住她。

  「你怎麼可以污辱我?誰說我真像個大笨蛋,我本來就是個大笨蛋。」

  如果不笨,怎會一次兩次看上同一個不真心的男人?怎會知道人家不娶惠平郡主,就飛快跑到人家面前搶號碼牌?如果不笨,怎會不管所有人的反對,為他守候等待?

  她啊,是從頭頂一路笨到腳底板,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要不要吃點補腦的藥膳?我讓御廚準備。」

  「不必,多寫幾本艷本就成了。」

  「寫艷本可以豐富妳的腦細胞?」他蹙眉看她。

  「不是,寫艷本可以賺很多錢,而錢呢,是一帖治病良藥,可安神醒腦、明目養肝、補腎強肺……」

  「那好,妳快點把身子養好,認真寫下幾本曠世巨著吧,看不看能不能名留青史,賽過曹雪芹。」

  「放心,我會很快好起來的,為了你們大家,也為了哥哥妹妹。」她作出承諾。

  這會兒,蕭霽才總算放下心,起身離開。

  拉起被子,賀心秧幽幽輕歎,她真希望自己的再生能力真有那麼強,希望能像上回那樣,狠狠地哭上一遍,然後徹底死心,再不對他心存非分。

  躺進床裡,她抱起被子一角,情不自禁的又想起那個夜夜偷渡到床邊的男人。

  那個時候,他越來越誇張,兩手環著她,不管橫在中間的碩大肚子,他就是要捧著她的臉,發狠吻、死命吻,好像她是美味可口的魚子醬,一吃再吃、停不了嘴。

  她埋怨,說他弄痛了自己。

  於是他鬆開她,又側躺得像只美人魚,尾鰭一撥一撥,撩撥著她的腳,而他的手指頭輕輕畫著被他吻得紅腫的雙唇,笑說:「誰讓我那麼疼愛妳呢,疼愛疼愛,妳越疼我越愛。」

  她氣了,翻過身、發狠騎在他身上,要吃魚子醬,她也是箇中高手。

  她吻得他氣息不穩、吻得他赤紅了雙眼,雙唇和自己一樣腫,方才鬆開他,學習他的口氣道:「誰讓我那麼疼愛你呢,疼愛疼愛,你越疼我越愛。」

  然後拍拍自己的肚子,看著慾求不滿的他,大笑不止。

  他好氣又好笑,捏了捏她的臉頰罵道:「妳這個磨人的小妖精,等兒子生出來,看我怎麼整治妳。」

  「整治什麼呢?我又不是淡水河,再整治也整治不出幾條鮮魚、幾顆生蠔。」

  那個時候,他的疼愛寵溺看起來那麼真誠,害她以為他對自己有心、有愛情。

  他與生俱來的吸引力,害她成為史上最大膽的賭徒,一口氣把所有的愛情全數押注,誰想得到……死小孩又高喊一回「狼來了」,農夫再度被騙。

  早知道假面具已經和他合而為一,早明白他的代表字是假不是真,她怎麼還是那樣大膽,那樣的冒險躁進?

  導致如今愛他的心未熄,卻只能高唱一曲手放開,不生氣、不怨怒,死心塌地。

  她不生氣,是因為生氣於事無補,只會氣壞了自己,讓身邊的親人為自己擔心;不怨怒,是因為不管那段感情有多少虛假成分,總是她的最初,並且帶給她太多的甜美。

  幾十年後,或許她會輕歎一句:曾經,我也那樣真心無悔地愛過一個人。

  不能給你未來,我還你現在,安靜結束也是另一種對待。

  當眼淚流下來,傷已超載,分開也是另一種明白。

  我給你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不要一張雙人床中間隔著一片海。

  感情的污點就留給時間慢慢漂白,把愛收進胸前左邊口袋。

  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不想用言語拉扯所以選擇不責怪。

  感情就像候車站台,有人走有人來,我的心是一個站牌,寫著等。

  〈手放開〉/李聖傑,作詞:十方。

  不再等待,唯有手放開,她的候車站台關閉,再不允許任何人闖進來,那個左邊口袋收納的愛,會慢慢轉換成回憶,慢慢地成為生命裡的舊痕跡。

  到那個時候,她定然可以大言不慚說:愛情,從不是能夠左右淚水的東西。

  至於現在……

  撐起身子,緩步下床,她走到妝奩前,取出那盒裝著十幾種寶石蘋果的匣子,拿出白布、一圈一圈將匣子纏上,密密實實地,為她的愛情穿上殮衣。

  她出門,風喻看見她,立刻跟上,他想扶她,賀心秧搖搖頭,走到院前的大樹底旁,蹲下身,用雙手一捧捧挖開泥土。

  風喻明白她要做什麼,接手她的工作,用佩劍在樹根底下刨出大洞,然後幫她將匣子埋進去,再用泥土蓋起。

  完成了,她歎息,她的愛情墳塚。

  賀心秧在墳前立誓,從今爾後,她的人生再也不要愛情!

  傷一次是笨、傷兩次是蠢,傷第三回合,那叫做咎由自取,她不允許、更不准自己再傷第三遍。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0:12 AM

第三十五章  情敵對手

  中午過後又起了風,天上飄小雪,她推開窗戶,看著昏暗的天空,深深吸口沁涼的空氣。

  攢緊手中的荷包,手指微微發抖,關倩愁眉深鎖。

  荷包裡頭是一顆晶瑩剔透的蘋果,用紅寶石雕成的,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它會在蕭瑛身上出現,那分明是女子之物啊……可她確定,在墜谷之前,他從未對任何女子交付真心,他風流、浪蕩,他惡劣的名聲,讓許多官家千金卻步。

  她想不通透,於是趁蕭瑛昏迷未醒之前將它取下,私藏入懷中。

  現在她明白了,在經過勤政殿那幕、在問過王府內的婢女之後。

  她們說,曾經有個和她長得很像的女子在府裡出現過,姓賀,王爺都喚她「蘋果」。

  蕭瑛極其疼愛她、憐惜她,無時無刻不把她放在心上……

  這份「明白」打散了她的篤定自信,讓她開始提心吊膽。

  她其實曾經懷疑過,畫像中的女子並非自己,她哪來那麼多的調皮表情,偏那時不懂,還自以為蕭瑛就是喜歡那樣的關倩,刻意在他面前做盡表情。

  無心插柳柳成蔭,愛笑、嬌嗔的她成為畫像女孩,而那個叫做蘋果的女子容貌憔悴削瘦、眼底濃濃的悲哀,掩去她的清靈調皮。

  她與她,易了身份。

  那顆蘋果、那份懷疑,讓她徹底顛覆性子,強做出活潑俏皮。

  有點累,那樣的關倩不是她,但為了和蕭瑛在一起,怎樣的犧牲她都願意,不過是改副性子,再累,她都撐得過去。

  是,她撐得過去,只要撐過這一關,撐到皇帝賜婚,訂下名位身份,那麼她便會擁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他愛上真實的自己。

  心存嫉妒嗎?

  當然,她曾經以為就算自己做錯事,但蕭瑛重情重義,他始終沒有放棄對她的感情,她把蕭瑛的不婚歸咎於自己身上,她認定他們將會回到過去,持續過往的幸福甜蜜。

  然而那個蘋果,打破她所有幻想,原來自己早就不在他心底,原來已經有人取代她,得到他的感情。

  關倩緊咬下唇,她真真不甘心。

  這就是自己躺在他身邊,他卻不願意碰她的原因?這就是她幾度獻上紅唇,他卻不願意封印的理由?即使那顆蘋果已經不在他的記憶裡,即使他真心相信失憶之前,他愛上的女子是關倩,卻仍然下意識抗拒她接近的真正原因?

  眼中染上恨意,一個肅殺的表情躍上臉龐。

  憑什麼,那顆蘋果憑什麼用一張與自己相似的臉,佔據他的心?她憑什麼讓他為她畫下滿紙相思意?她憑什麼趁虛而入,橫插進自己與蕭瑛之間?

  不公平!從小到大,她的生命充滿荊棘,所有想要的東西都得拼了命去爭取,她還以為上蒼終於看見自己的委屈,願意對她多幾分補償,才會讓蕭瑛失去記憶,讓他們在山谷下整整獨處一年,讓他們重新培養起感情,讓他親口承諾兩人的婚姻……誰想得到勤政殿上,那個女人闖出來……

  關倩明白,蕭瑛把蘋果記入心,因為從宮裡回王府,一路上,他沉默不語,深刻的濃眉裡有著隱藏不去的憂鬱。

  蕭瑛在想她嗎?他發現,其實自己喜歡的不是關倩而是該死的蘋果?他被蘋果可憐的模樣挑動了心,懷疑自己是否作錯決定?

  而小皇帝不願賜婚,是因為他心底清楚,蘋果才是他該賜婚的對象?

  心越想越見慌亂,手指捏得死緊,說不出的沉重壓在胸口。

  如果皇帝阻撓他們怎麼辦?如果蕭瑛記起蘋果怎麼辦?如果他一句話否決她過去一年的努力怎麼辦?如果他要趕她離開身邊怎麼辦?

  她不要啊,刀口舔血、步步驚心的日子她已經過膩過怕了,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他們有了新開始,好不容易光明前途就在眼前,怎麼可以因為一個蘋果就全數作廢?

  不行,她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要當王妃,她要一世的榮華尊貴,她要再度享用他的溫柔體貼,她不要努力了那麼長久一段時間,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場空。

  倘若得到蕭瑛的方法是雙手染血,那麼她得先下手為強。關倩深吸口氣,反正她手上的血早已清洗不去……

  她使勁將手中的荷包丟出窗外,像想甩脫什麼東西似的,荷包落在雪地裡,很快就讓雪花給掩蓋了去。

  門板傳來敲叩聲,關倩回神,拉起一張不屬於關倩的熱絡笑臉,她走到門邊,打開,門外站的是蕭瑛。

  「怎麼是妳來開門,丫鬟呢?」

  「支使出去了,我又不是大家千金,實在不習慣走到哪裡都有人侍奉。」

  她邁步向前,勾住他的手,走進屋裡,她一面走一面審視他的表情,沒改變,他臉上是一貫的溫柔親切,所以他尚未想起那個鳩佔鵲巢的蘋果?但又如何,很快他就會知道蘋果的事,她都能從府裡下人口中問出一二,他又怎麼會問不出來?

  先下手為強……這五個字再次浮上腦海……

  「住不習慣王府?」他眉眼間噙著笑意,望著她的臉龐。再次確定,雖然他失憶,但這張臉的確讓自己熟悉。

  她俏皮地聳聳肩膀,用力吸口氣,再重重放下肩。

  「會的,我會慢慢適應,為了我們兩個,無論如何都得適應,只不過……」她仰起頭,笑著貼上他的胸口,他沒有順勢環抱她,她微微失望……

  「只不過什麼?」蕭瑛低下頭、親切問。

  「只不過真想念山谷底下的生活,以後有空,咱們再回山谷走走,好不?」她張揚起燦爛笑臉,像畫裡的那樣。

  「好,但不是最近。」

  「為什麼?」她嘟起嘴,一臉可愛無辜。

  「我得回內閣當差了,那天妳也聽到皇帝說的話。」

  她歎氣,鼓起腮幫子。「是啊,聽到了,那個皇帝啊……」

  「怎麼?不喜歡他?」

  蕭霽可是明君、賢君、福君,不過登基一年,便四海昇平,民生樂利,自從他們離開山谷,便處處聽聞百姓稱頌,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竟能將朝堂治理得井然有序,那是天才方能辦到的事吶。

  想到是他親手將他送上龍椅,他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滿足驕傲。

  「不是我不喜歡皇帝,是皇帝不喜歡我吧,那日聽見你請求賜婚,皇帝的目光好似要把我吞進肚子裡去。」

  沒錯,他也注意到了,不只皇帝,連他身旁那群臣子也是用這樣的眼光看自己,難道他娶倩兒是件多不可思議的事?

  因為她曾經是蕭栤、蕭鎮手下的人吧?但他早已經不再怨怪她了,一個弱女子生逢亂世,得以保全性命已是不易,他怎能苛責?何況她又是一路坎坷,如果能夠選擇,他相信她願意選擇順遂的道路走。

  更何況,她選擇了與他一起墜谷,這份同生共死的感情,縱使她有過再多的錯處,也該一筆勾銷。

  「王爺。」關倩賴到他身上,輕輕咬住下唇。

  「嗯?」

  「如果皇帝討厭我,不肯為我們賜婚,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的婚姻我自己作主,問一聲不過是為兄弟之誼、朝野和諧。」倩兒,他是一定要娶的,從小到大的教育讓他學會,人生該要負責。

  她刻意拍拍胸脯,巧笑道:「幸好,我真怕皇帝看不上我,便作主找個名門女子為你賜婚。」

  「別擔心,我承諾過的話,不會改變。」

  「那就好……」窩進他胸口,她笑著說:「瑛,你記不記得你腿傷未癒,卻急著想入潭裡泅水之事?」

  「記得。」他入潭不是為泅水,而是為了捕食,那回她誤踩個獵人廢棄的陷阱,腳踝受傷、鮮血淋漓,隔天卻仍掙扎著要出門尋找食物。

  他一個堂堂男子,不能護著女人,讓她照料自己的三餐生活已屬過分,而今她身受重傷,怎還能讓她出門覓食?

  於是他一拐一拐出門,沒想到她竟然尾隨在後,本以為在陸地上跑不贏走獸,入了水有水來撐起自己的重量,他可以用內力捕抓魚群。

  誰曉得潭水冷得他雙腳抽筋,差點兒溺斃,到最後還是她不顧危險下水,將他救起。

  那時他們已經沒有傷藥了,她的傷口浸水、開始潰爛,日夜發著高燒,每回眼睛睜開看見他,只喃喃說一句,「還好,你沒有離開。」然後才安心閉上眼睛、繼續沉睡。

  凝睇著她因發燒而緋紅的臉,他滿心抱歉,潭水那樣酷冷,她怎能時時下水為他捕食?!

  那個時候,他便暗自發誓,要一輩子待她好、照顧她,讓她衣食無憂。

  三天後她醒來,看見他還在,她笑開懷,雙手握拳在胸,說了句,「感謝老天。」

  他取笑她,都病成這樣子了還感謝老天?

  她鄭重說道:「只要能夠和你在一起,便是死,我亦感激。」

  那是怎樣的深刻愛情呵?就算他已失去那份感覺,卻也無法不為她的深情而動容。

  「我退燒醒來,看見你為我焦急的模樣,那時我心底想著:他正在為我擔心呢,那麼便是死在他懷裡,我也值得。」

  她主動抱上他的腰,等著、等著,等他還她一分熱情,但他只是輕輕地把手壓在她肩膀,輕輕推開她,對著她的眼睛說話。唉……她在心中二度輕歎……

  他淺笑道:「傻瓜,死了就沒了,不值的,不管是再深厚的感情都不值得用命去交換。」

  她笑著搖頭,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龐。「值,只要那個男人是你,就值。」

  被一個女人這般深愛著,他該感覺幸福的,可他竟然感到揪心?他不明白自己,更無法分析這種詭異的情形。

  「王爺,我曾經對你講起過去,自從父母兄弟死去,我再不覺得世間有什麼東西是重要的,便是捨棄性命,也沒什麼關係。

  「後來我奉蕭栤的命令接近你、監視你,卻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你。那時我萬般掙扎,不知該怎麼做。我常在暗處裡哭泣,卻不敢教人得知,直到我想清楚了,告訴自己,我得保全你、保全姊姊,你們是我最在乎的兩個人。

  「我發誓,我從沒在蕭栤面前出賣過你,我給他無關緊要的信件,來證明你無意於皇位,讓他別把矛頭對向你,除了你,他給的其他派令我都竭盡全力完成,即使那些命令違背天地良心。

  「為了你、為了姊姊,便是雙手染血,我亦心甘情願,我常想,倘若日後要下地獄,只要你和姊姊是幸福的,我義無反顧。

  「但姊姊死了,世間最後一個親人離我而去,你成了我活下去的最後希望。王爺,倘若哪天你也不要我了,千萬別告訴我,就在我湯碗裡頭下毒吧,讓我到死那刻,還誤會你是愛我的,好不?」她仰頭望向他,眼底飽含濃濃愛意。

  面對她卑微乞憐的目光,說不出的沉重壓在心頭,蕭瑛勉強自己壓出一絲笑意,輕撫她的頭髮,說道:「胡思亂想什麼呢,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高貴的身份,所以很想與你一輩子待在山谷裡,守住那份平凡而簡單的幸福,在那裡,沒有世俗的眼光,沒有身份高低,你可以專心一意對待我。

  「可那對你不公平,你有能力、有才幹,你是朝廷棟樑,我怎麼能自私地把你留在身邊?你需要一個廣闊、能夠翱翔的天空,而我能提供的天地太狹窄。

  「從出谷第一天起,我就惴惴不安,進了這座富麗堂皇的王府,心更是無一刻安定,見過皇帝、見過那些對你推崇至極的大臣,我的卑微已經滿到腦門、就要溢出來了,再加上那位樣貌酷似我的姑娘……

  「王爺,對不住,我無法不胡思亂想,我猜想,或許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用她取代了我,或許這段日子,她和我一樣也愛上你,或許你心底的某個角落,已經有了她的影子。王爺,請誠實告訴我,從宮裡回來後,你是不是時刻想起她?」

  沒錯,他想她,想她那張故作堅強的笑臉,想她抖得幾乎要站不住腳的身子,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幾眼,他便日夜思念,然後那顆心像被什麼東西給啃蝕似的。

  審視蕭瑛的表情,關倩失望地垂下眼。

  她猜中了,接下來怎麼辦呢?放任他去想念、去回憶?萬一他回憶起,其實他真正喜歡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個蘋果呢?

  不可以,她不能再輸,她已經輸了父母也輸掉兄弟姊姊,他是她最後一根稻草,無論如何,她都要緊緊抓住。

  至於那個女人……袖中的手緊了緊拳頭,就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吧,她便是得到蕭瑛的寵愛,又能有多久的好光景?女人於男人不就是那回事,新鮮勁兒嘗過,還能留下什麼?她有足夠的耐心,她有百般手段、千種算計,這殺人謀害的本領,她早已淬進骨子,修煉成精。

  女人吶,手段向來比男人凶殘,只是兵不血刃,優雅得多。對付蕭瑛,她沒有把握,但對付一個區區弱女子,她緊張什麼?

  握住蕭瑛的手,她嬌憐地對上他的目光。

  「王爺,我豈能不懂你?你是個善良的男子,或許我沒出現的話,你已經娶了那名女子,如今你找到我,卻得背負愧疚、寢食難安,唉,與其如此,不如去弄清楚吧,弄清楚王爺有沒有給過她什麼承諾,如果有的話……」像是作出天大地大的為難決定似的,她雙唇抿得蒼白,緩慢開口,「我不願意你為難,把她娶進門吧,我願意以姊妹之禮待她,絕不委屈了她。」

  不知為什麼,倩兒的話讓他鬆了口氣,一絲笑意勾起,滿懷感激。

  他甚至連那個女子是誰、叫什麼都還不清楚呢,更別說是兩人之間的關係,但倩兒的體貼入微讓他心底大大鬆了口氣,第一次,他主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謝謝妳,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她幾乎要溺斃在他盛滿溫柔的眼底了,不過是幾句話就讓他這般開心?他啊……他早等著自己提起這事吧!

  「我以為女子不願意與人分享丈夫。」

  「誰說我願意?我當然不願意,但沒辦法,誰教我愛你啊!因為愛,我只能無限制妥協、退讓,你開心我便開心、你難受我便難受。

  「因為愛你,我無法看著你滿懷抱負難伸張,於是同你一起出谷。因為愛你,我無法看著你為另一個女子心存虧欠,只好同意與她共事一夫。那全是因為我愛你,再也無法離開你啊。」

  兩顆淚珠在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翻滾而下,蕭瑛心中一陣激盪,忍不住抱住她。

  他很抱歉,抱歉她那樣愛他,他卻遺忘那份愛情的感覺,他只能在她耳邊低言哄慰,「別亂想,也許我與那名女子,什麼關係都沒有。」

  「希望如此……」她在他懷裡深歎。

  婢女輕拍兩下門扇後,走進屋內,朝著蕭瑛躬身道:「王爺、姑娘,宮裡頭來頒聖旨了,請王爺快到前頭接旨。」

  聖旨?關倩連忙離開蕭瑛懷中,難道是賜婚聖旨?她不由得揚起笑容,洩露心底喜悅。「快去吧!」她推推蕭瑛的手臂。

  他輕輕碰碰她的發。「答應我,別胡思亂想,我去去就來。」

  的確是皇上賜婚,而到王府頒布聖旨的是孟郬以及蕭瑛過去的貼身小廝小四。

  頒過聖旨後,蕭瑛將孟郬帶進書房裡,親手烹茶待客。

  對於孟郬,他有更多的熟悉感,總覺得他是日日夜夜都要見上幾面的人物,他一直想找時間同他多聊聊,只是尚無機會,恰好他這日進府,蕭瑛哪裡肯放人。

  兩人坐定,孟郬看著蕭瑛,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小四沉不住氣,很沒規矩地搶到蕭瑛面前,巴巴地拉住他的衣袖,問:「王爺,您不記得小四了?」

  蕭瑛含笑不語,是不記得了,但下意識裡他覺得兩人很可親,他相信過去他們有深厚情誼。

  「王爺……您怎麼可以忘記小四……」他瞬間紅了眼眶。

  蕭瑛歎氣問:「你說你叫做小四?」

  「是啊,我五歲就跟了王爺,賢妃娘娘要小四把王爺當成親哥哥,隨時隨地把您給照顧好,以前王爺走到哪裡都要帶上小四的,誰知道您去赴蕭鎮的約就一去不回……小四好想您啊。」

  蕭瑛愣了一愣後,拍拍他的肩膀問道:「既然如此,你怎麼沒在王府裡面待著?」

  小四輕輕吁一口氣,滿臉懊惱。「王爺果然是全都忘記了,您要去見蕭鎮時,親口叮嚀小四,從今往後要把小姐當成主子,凡事聽她命令,保護她半根頭髮都不可以少。」

  「小姐?哪個小姐?」

  他滿臉不解,看得孟郬心一沉,他徹底忘記蘋果了。

  「是賀心秧、蘋果小姐啊?」

  賀心秧?是那個闖進勤政殿的女子嗎?下意識地,他聯想到她。

  「是了,小四要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小姐替王爺生了一對龍鳳胎,那可是啊……一個詞兒,可愛!見了兩個軟趴趴的小傢伙,誰都要疼入心的呀。

  「前幾日剛過週歲,皇上安排他們抓周,妹妹想也不想,左手抓筆、右手抓算盤,李琨叔叔看了直笑,說她有乃父之風,將來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商人。王爺,以後您的營生全交給妹妹鐵定成。」

  聽著小四的形容,蕭瑛一顆心評評跳著,原來他已經有妻子、有孩子?說不出的感覺在心底翻湧,胸口漲漲的,五味雜陳。

  「龍鳳胎?另外一個呢?」

  「哥哥可強啦,一把將皇上的玉璽給牢牢抱住,那玉璽很重的吶,得多大力氣方抱得起來。小姐看得氣白了臉,強逼他給放回去,可哥哥理也不理,皇上看得開心極了,抱起哥哥直誇獎他抓得好!」

  「我竟然有孩子了?」蕭瑛喃喃自問,消化不了的震撼在胸中亂竄。

  他這樣一問,小四扁了嘴,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王爺,您怎麼連這個都忘記,難怪小姐要傷心得吐血昏迷啊……」

  孟郬拍拍小四,用眼神示意他別激動,小四揉揉眼睛,退開一步。

  「蕭瑛,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我喊你蕭瑛卻不叫你王爺?」

  蕭瑛點頭,尚未細思聽見賀心秧傷心得吐血昏迷時心中的剌痛不捨,已被孟郬的話拉去注意力。

  「因為我不是你的屬下,而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師兄。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在進宮謝恩之前,跟我去一個地方,好不?」

  孟郬定眼望向他,眼底有不容置疑的堅定,蕭瑛頷首答應。

  站在門外,親自用捧盒送來點心的關倩已經在那裡竊聽了一會兒,她橫了雙眉、目露陰毒,那個女人……居然搶先一步有了蕭瑛的孩子?

  那她怎麼辦?他會因此改變主意,不與她成親嗎?

  她真恨不得自己能夠衝進去,阻止孟郬帶走蕭瑛,她很清楚孟郬和小四有多麼痛恨自己,他們出面,不曉得要挖出過去多少事,那些三分真、七分假,她輕描淡寫一語帶過的故事,會不會被刨出更多事實?

  萬一,蕭瑛再次恨上自己怎麼辦?倘若她出面阻止,可以阻止蕭瑛走出這扇門嗎?然而她阻止得了今天,日後朝堂,他們見面的機會多得是,她的行動會不會變成欲蓋彌彰、越描越黑?

  握緊的拳頭指甲刺痛掌心,咬緊的牙根讓額間露出青筋,她閉上雙眼,重重喘氣,她告訴自己別擔心,蕭瑛是個善良的男人,她的誓死相隨和幾度以命相救,已得到他的信任和承諾,他親口說過的,過去的,早該一筆勾銷。

  嚥下心慌,她再度張開眼睛。

  怕什麼呢,皇帝的聖旨已經頒下,君無戲言,這件婚事必成,何況他們若真存心阻止,孟郬和小四就不會帶著聖旨進王府。

  想通這個關節,她噙起微涼的笑意,轉身離開。

  孟郬領著蕭瑛從後門暗道來到過去撥給宮晴一家子住的房宅。

  當時的管家何競跟了李琨去打理商行,已經不在此地掌事,因為沒人住,只留下幾個家丁僕婢看守。

  走進竹林,孟郬帶著蕭瑛進入自己親手蓋起的竹屋,推開窗戶,小四忙著出去張羅茶水、火爐,孟郬與蕭瑛一人一邊,對坐在竹桌兩邊。

  他從自己的身世開始談起,少林寺相遇,兩人相知相惜,他提及關倩,卻沒有太多的批評言語,只有事實陳述,因為話還要繼續往下說,他不能讓蕭瑛對自己的話起了抗拒之心,小四對這點頗有微詞,若非孟郬頻頻示意,他真想破口大罵關倩。

  朝廷大事、先皇囑托、營救蕭霽,舊臣招攬、建莊園蓄兵、營商謀利……一樁樁、一件件,孟郬將那五年裡面,他們共同做的事全數說齊。

  接著他提到花滿樓與賀心秧相遇那段,那是個很長的故事,與他們推蕭霽繼任皇位緊密相關的故事,只不過小四在身邊,他把穿越的事給忽略過去。

  他談宮晴辦案、談賀心秧對朝事的看法,有些是孟郬耳聞,也有些是過去蕭瑛的轉述,自從知道她們的特殊來歷,每每兩人碰在一起,就會忍不住討論起賀心秧和宮晴,對於她們,他們瞭如指掌。

  小四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小姐那麼厲害,如果女人也可以進廟堂,那麼光是有公主和小姐在,就不怕沒有良相。

  最後,他講到百官照著他留下的治國法子,一件件辦理。如何讓蕭霽繼任皇帝,如何削弱皇后母家盤根錯節的勢力,以及眾臣如何齊心協力共理朝政,在這一年當中,又如何讓國庫充盈、韃子不侵、國富民安、倭寇滅跡……等等,他一一細說分明。

  孟郬口才不好,但蕭瑛聽得心驚膽顫,原來他赴蕭鎮之約並非最為凶險,山谷一年他竟錯失了那麼多事。

  說完這段,他們離開竹屋,來到前面的主屋。他帶蕭瑛進入賀心秧設計的浴室,他解釋著抽水馬桶、燒炕浴池的功用,聽得蕭瑛驚訝不已。

  孟郬笑盈盈說道:「蘋果說,人要活得自在愜意,就得要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來、洗得香。你為此還叨念她,說她身懷六甲還大興土木,也不怕傷了孩子。她同你辯過一大篇後,你被說服了,於是浴室繼續往下蓋,事實證明,兩個孩子都長得很好,沒有缺胳臂少眼睛,她是對的。」

  小四望著蕭瑛動容的面孔,跟在他身邊多年,小四自然明白,那表情是起了興致。

  他趕緊補上話,「王爺,您明知道赴蕭鎮的約,凶險相當大,於是把所有人、所有後路全安排好了,獨獨害怕小姐為您擔心,什麼話都不肯同她明說。」

  「所以我也安排了她?」

  「當然,您把小姐托付給我,還讓李琨將您所有產業的五成收益歸到小姐名下,還有啊,您為小姐開的書鋪子,在京城可是火紅得很呢,錢賺到都快翻過去了。」

  孟郬接話,「但她不肯收下,不管是銀子或小四,所以小四隻能死皮賴臉,硬說王爺囑咐他留在宮裡照顧皇上,卻成天往蘋果住的懷寧宮跑。」

  「她為什麼不收?」蕭瑛擰眉問。

  「因為所有人都說你已經葬身谷底,可她偏不信。」

  孟郬忍不住歎息,不明白她哪裡來的篤定,她還舉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例子,來證明並說服他人也說服自己,蕭瑛一定會回來。

  最終,她是對的,蕭瑛在她的殷殷期盼中回來了,所有人都歡欣鼓舞,等待他重返朝廷,與大家共同努力,再造一個祈鳳盛世,然而本來堅定相信他會回來的賀心秧,卻在他回來那日,死了心,愛情凋零。

  小四說:「小姐和所有人打賭,說您一定會回來,不只回來,還會練得一身絕世武功,稱霸武林,成為武林盟主。她堅持不幫小孩取名字,都週歲了還是叫哥哥、妹妹,因為她說,你們之間有過約定,約定要等王爺凱旋歸來,親自替孩子取名。」

  「蘋果生產那日,九死一生,不是因為產期足月生下小孩,而是因為你墜谷消息傳來、精神大傷,所有人都以為她挺不過那關,可她勇敢地挺過來了,她告訴晴:『倘若我不在了,蕭瑛回來一定會很傷心。』」

  那天,與蕭鎮一戰,他重傷躺在床上,晴兩邊照顧,既要看顧他,也要守護蘋果,晶亮的雙眸蒙上疲憊,她握住他的手輕輕對他轉述蘋果的話,忍不住哭了。

  堅韌的晴,面對再大困境亦不低頭的晴,哭了,淚水滑過她蒼白的臉頰,無助盈滿眼眶。

  那天,他在心底對自己發誓,此生絕不再教她流淚。

  「王爺,小姐是真心愛你的,你怎麼可以求皇上與你和關倩賜婚?她是條邪惡骯髒的毒蛇啊,你是失去記憶了,不然您會記得她做過多少可怕的事,她那雙手染了很多人的血,要不是她……」

  終於,小四再也憋不住,他義憤填膺、破口大罵,恨不得連她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來鞭屍,可蕭瑛目光冷肅,一臉凝重的阻止了他。

  「如果你真的對我赤膽忠心,那麼你應該到倩兒面前伏地拜謝,而非在這裡說她的壞話,因為,你主子的命是她救回來的。」

  蕭瑛的態度堵死了小四,他倏地垂頭喪氣、背過身子,像是被誰拋棄似的,心底難受,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小姐會病了。

  那隻狐狸精已經牢牢把王爺的心給抓緊了……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0:24 AM

第三十六章  你配不上我!

  把她娶進門吧,我願意以姊妹之禮待她,絕不委屈了她。

  倩兒體貼的言詞,讓蕭瑛放下心中大石。

  那天,他轉述孟郬和小四的話,倩兒聽得滿臉淚水,明明心酸難當,還是投入他的懷抱,她說自己懂他,不願意他心有負疚,她甚至說:「王爺的孩子,我會像護著王爺那樣,傾盡生命保護。」

  因此他覺得自己做對了,他更加相信過去的自己曾經愛上溫柔善良的關倩,而娶她為妃,是件再正確不過的事。

  為了準備三個月後的大婚,關倩被送進宮裡,由嬤嬤教導規矩,她不但不惹事,還合作乖巧得讓嬤嬤們同聲讚美。為了保護她,蕭瑛也聽大太監張和的建議,安排過去母妃身邊的心腹陳姑姑來教導關倩。

  蕭瑛仍然沒有恢復記憶,但對許多人、許多事,他的感覺是熟悉的,因此很快地,他又接手朝事、商事,他回來,李琨、周閔華、陳院知……等人,又有了主心骨,做起事來多上幾分底氣。

  賀心秧足不出戶,她帶小孩、寫艷本,她每日每夜忙到三更半夜才睡,明明沒有人逼著她賺錢,可她拼了命的卯足力氣賺。

  為什麼?蕭霽問。

  「如果我兒子真的想當皇帝,我怎能不多賺點錢,把你的祈鳳皇朝給買下來。」賀心秧一臉痞樣的說道。

  也只有她這種不怕皇帝威權的現代女性敢對皇帝說這種話。

  春節一過,天氣漸漸轉暖,朝廷裡較年終時忙碌不少,幸而蕭瑛重返內閣,讓蕭霽多了幫手。朝政一忙,蕭霽和孟郬出現的機會變少,而宮晴也為後宮之事忙得團團轉,接下來的元宵、祭祖,大大小小的事,掌事太監及姑姑全要找上宮晴。

  相形之下,最閒的四人組就是風喻、小四、紫屏和苓秋了。

  用閃示卡【註解:教具,卡上有閨像及字詞,可幫助幼童辨認學習。】教完兩個孩子認字、認圖,賀心秧盤腿坐在地毯上,歪著頭看看哥哥、再看看妹妹,指著身前一盤水果,說:「請把蘋果拿給我。」

  妹妹動作快,一下子就爬到前頭,拿起圓圓的蘋果,獻寶似的高舉雙手,等著大人鼓掌誇獎。

  哥哥看見蘋果已經被妹妹拿走,不甘示弱,歪歪斜斜地走到母親身前,一把抱住她,嘴裡喊著,「蘋果。」

  他的舉動讓紫屏、苓秋笑彎雙眉。「可不是嘛,咱們家小姐也叫蘋果呀。」

  賀心秧抱起哥哥,點點他的鼻子,鼓起腮幫子叨念他,「你啊,不認輸、不示弱、驕傲過度,走不快就學妹妹用爬的會怎樣,拿不到蘋果就幫妹妹拍拍手會怎樣,這臭脾氣啊,將來要吃虧的。」

  說完,又指指正在啃蘋果的妹妹碎碎念,「圓滑、奸詐、走快捷方式,就那麼愛當奸商啊,一滴血汗一粒米,做人還是腳踏實地的好,錢賺那麼多幹嘛,躺平了,也不過就兩坪地。」

  各訓一頓,她要做到絕對的公平。

  「哼哼,咱們家小姐居然在教訓孩子耶,也不知道是誰不認輸、不示弱、驕傲過度;不知道誰一天到晚想賺錢想瘋了,忘記躺平了不過就兩坪地。」紫屏嗆她幾句。

  苓秋也忍不住笑意,可笑過後又歎氣。

  可不是嗎?是誰催著小姐賺銀子啊,她沒日沒夜的賺,賺出一雙黑眼圈,賺得神情憔悴,滿眼疲累,她瞧不過眼,幾次想藏起小姐的稿子,逼她好好休息一陣,可皇上卻說:「妳就由著她去吧,與其讓她無事可做、胡思亂想,不如讓她忙碌些。」

  采莘公主說,忙碌可以治癒許多事,可她就是心疼吶。

  小姐總是在笑,卻笑得不由衷,那笑從嘴角拉到頰邊,卻再也進不了眼底,她刻意表現輕鬆,然而雙肩是緊的、眉目是緊的,連心……恐怕都是緊的。

  「我這麼努力,還不是為妳們好,將來妳們出嫁,當主子的總不能小氣吧,至少得備齊個六十四抬嫁妝、風風光光從我家大門給抬出去,讓人家曉得,我不是在嫁丫鬟,是嫁妹子。」

  聽見賀心秧提到出嫁,紫屏嘟起嘴、垂了眼,忍不住撒嬌地靠到她身上。

  「怎麼啦?誰欺負妳,告訴我,我去幫妳討回來。」賀心秧雙手扠腰,一副主子大爺的模樣。

  「小四……」她才說出兩個字,又接著歎氣。

  「小四怎麼啦?哦……他已經告訴妳了?」

  賀心秧了然一笑,紫屏被人家看上眼,已經很久了,大家都一清二楚,獨獨這個沒心眼的愣頭青不明白。

  「小姐也知道?」她豎起柳眉。

  「也只有妳不曉得,傻子。」苓秋糗她一句。

  苓秋繞到旁邊,把小主子的玩具搬出來,一盒盒擺好,哥哥想也不想的選了繪本,低頭看了起來,妹妹是屬於運動型的,爬過來拿起六色球,當起小貓咪。

  「妳們全都知道他、他……」紫屏急了。

  「知道他喜歡妳?」賀心秧順順當當接下她的話。「別告訴我妳完全沒感覺。」

  「哪有什麼感覺啊,他不過是待人親切了些,不過他對誰都一樣啊,我同他……根本沒的事好不好!」

  嘴硬!賀心秧一笑,問:「好吧,現在他已經親口告訴妳,妳打算怎麼辦?」

  「要是知道怎麼辦?我哪裡會煩啊。小姐,妳可不可以讓皇上把他趕出宮去?」她柳眉倒豎,頰邊有著令人疑心的嫣紅。

  「妳不喜歡他?」賀心秧反問。

  紫屏皺著眉心,搖頭不是,不搖頭也不是。

  「妳不想再見他?」

  他、他……他其實人還挺好,只不過……他怎麼就那麼愛惹麻煩啊,那話若不說,她就不會天天想、夜夜想,想得輾轉反側、心緒不安嘛。

  賀心秧看出她幾分表情,代替她說出口,「妳並不討厭他時常出現,不討厭他常到懷寧宮來,同咱們說話聊天。偶爾還挺喜歡他送的小東西、獻的小慇勤,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只是被他的話給逼急了,不曉得以後該怎麼面對他?」

  見賀心秧竟然能把她心中亂七八糟的念頭給組合起來,紫屏用力點頭。「是啊、是啊,就是這樣,哪有人這樣問人家的嘛。」

  「我懂了。」

  「懂什麼?」

  「這叫做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什麼意思?」

  「意思是,妳現在對他就像對待很好的朋友那般,可以聊心事、分享快樂或痛苦,如果不能時常見到他,還會覺得有幾分孤單,可是提到嫁娶、說到男女情誼,似乎又不是這樣。」賀心秧笑著望向紫屏,小丫頭還沒開竅呢,小四太心急了。

  她猛拍手,好厲害哦,小姐居然一說就中。「沒錯,小姐說得對極了。那我以後看見他該怎麼辦?」

  「妳想想,在森林裡頭,一不小心遇見大黑熊,手中卻沒有武器,妳能怎麼辦?」賀心秧對她調皮一笑。

  「怎麼辦?」紫屏附和。

  「當然是馬上躺下來嘍。」她笑得很賊。

  紫屏驚呼一聲,捶了賀心秧的手臂,什麼話嘛,她氣鼓了兩腮,忿忿道:「怎麼可以在男人面前躺下來,小四會認為我是個淫蕩的女人!」

  紫屏的反應讓賀心秧傻眼,下一刻便捧腹大笑起來,她指著紫屏,笑得前俯後仰。

  「人家那麼煩,小姐還鬧。愛笑啊,好啊,讓妳笑、讓妳笑!」

  紫屏氣得兩手不停在賀心秧身上搔癢,賀心秧笑到趴在地上,妹妹也爬過來湊熱鬧,唯獨哥哥不動如山,繼續看他的書,半點不受影響。

  她笑得喘不過氣了,才抱著妹妹、抓起她圓嘟嘟的小手臂,向紫屏告饒,用娃娃音說:「紫屏阿姨,饒了我娘吧,她不是那個意思,是妳聽岔了呀。」

  紫屏坐回地毯一端,賀心秧索性也不起身了,趴在地毯上說:「誰讓妳真躺下來,我的意思是裝死,熊不吃死人的。」

  「裝死?怎麼裝?」

  「下次再見到小四,什麼話都別提,還是用過去的態度對待他,好像那些困擾妳的話,他從來沒說過。」

  「可如果他以為我沒聽懂,硬要再說一次呢?」紫屏追問。

  這下子連苓秋都想瞪人了。「找個話題岔開不就得了。」

  紫屏偏頭半晌,終於想通,她鬆口氣,「我明白啦,謝謝小姐,以後有什麼疑難雜症,全找小姐就行了。」

  紫屏放下心中擔子,嬌俏一笑,笑得眉眼開朗。

  妹妹見不好玩了,又爬回去玩六色球。

  賀心秧側著臉,看看紫屏,臉上笑著,卻忍不住心底發酸。真好呵,不識情、不懂愛,不理解男女牽絆的年紀真棒,自己才大她們兩、三歲,卻感覺心已蒼老。

  「少來,下回再有這種事兒,去問妳們的采宰公主,別來吵我。」

  「采莘公主哪能教咱們,除非是鬧出命案。」

  紫屏說的是真命案,賀心秧卻想歪了。鬧出命案?以孟郬那副溫吞性子,命案……還有得等呢。

  蘋果兩手迭在下巴處,小腿往後勾踢,她喜歡悠閒的午後。

  紫屏笑著推推苓秋。「苓秋換妳問,有什麼困擾,小姐都能替妳解答。」

  「苓秋也有心事了?」賀心秧好笑問。

  她的臉紅了紅,轉過身,拿起積木迭高高,等破壞王妹妹來推倒。「我哪有什麼心事,小姐別聽紫屏胡說。」

  「誰說沒有,就有、就有,妳不問,我來幫妳問。」

  紫屏的口氣勾起賀心秧的好奇,她一瞬不瞬看向苓秋,看得她窘迫不已。

  半晌,苓秋深吸口氣,說道:「是小姐一定要我問的。」

  「沒錯,不收費,純粹服務。」

  她放開積木,坐到賀心秧身邊,拉過她的手,認真問:「小姐,王爺來過三次了,妳為什麼不肯見他?」

  她問呆了賀心秧。

  見了面能怎樣?所有的事,她都從小四和孟郬的嘴裡聽明白了。

  他失憶,徹底忘記過去二十幾年生命中的點點滴滴,是關倩救了他,在山谷底照顧他,沒有關倩,他早就不存在,便是過去他不曾與關倩相識相知,光是這番救命恩情,就值得他為關倩交付真心。

  更何況在過去,她對他壞事做絕做盡時,他依然放不下她,依然找來一個影子來替代無法圓滿愛情的關倩,這樣的深情呵,如果自己不是那個第三者,她會樂意為他們一掬同情淚水。

  小四曾經站在她這邊,狠狠地批評關倩是惡毒的女人,卻被蕭瑛幾句話給堵了。是啊,蕭瑛才是男主角,只要蕭瑛支持她、她不對蕭瑛惡毒,誰有權利批評。

  賀心秧以為大家會持續站在她這邊的,不必同情她、不必批評誰,只要理解就夠了,可很顯然,在那件事傳開後,眾人鬆動了立場。

  賀心秧慘然一笑,翻過身,她仰躺,裝出開心笑臉。

  「喂,我昨天在想新艷本的題材,妳們幫我聽聽,這樣的故事好不好?

  「有個女的愛上一個男的,他們愛得死去活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他們的愛情比許仙和白娘娘、比梁山伯與祝英台更可歌可泣,於是他們決定要稟明雙親結婚去。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妹,當年妹妹被隔壁生不出孩子的鄰居偷抱走,造成今日的悲劇,於是他們相約殉情。

  「他們到客棧點了滿桌酒菜,然後在菜裡面下毒,打算吃完最後一餐就說來生再見,誰知道竟然進來一窩土匪,他們趕走這對兄妹,坐下來把飯菜吃光光,盜賊就全部中毒死了,官府很高興,還賞了他們五百兩銀子。

  「他們不死心,買一輛馬車,想要瘋狂駕車,一起衝到山谷下自殺,沒想到他們在馬屁股後面戳個洞,馬狂奔,撞到另一輛車裡坐著想要發動戰爭的敵國皇帝的馬車,兄妹摔飛出車外,被撞到的敵國皇帝卻連同侍衛全部摔進山谷,死成一灘爛泥。

  「皇帝實在太高興了,就決定給他們千兩黃金,並且讓這個哥哥當王爺,可是哥哥摔飛出馬車時撞到石頭、失去記憶,妹妹很傷心,天天到病床前照顧哥哥,沒想到卻愛上替哥哥治病的大夫,然後他們捲了千兩黃金逃跑,到別的地方去談比許仙和白娘娘、比梁山伯與祝英台更可歌可泣的愛情。」

  故事講完了,她笑望紫屏和苓秋,「怎樣,故事精彩吧。」

  「小姐是在影射王爺失憶,您若去照顧王爺,會愛上照顧王爺的大夫?」紫屏吶吶問。

  天吶,她的腦子是什麼組裝的,怎會聯想到那裡去,看來紫屏比她更適合當八點檔編劇。

  苓秋搖頭低聲道:「不是,小姐是在裝死,假裝我從來沒有問過那個……她不願意想、不願意回答的問題。」

  賀心秧微微一哂,苓秋真聰明,她的確是不願意想、不願意答,她相信時日過去,人類的記憶力沒有那麼精明,到時候,感情會淡掉,心痛會減少,回想起今日的傷心,不過爾爾。

  再沉痛的哀傷,也禁不起歲月的反覆咀嚼與回想,她會好起來的,會徹底忘記這段往事,她對自己有信心。

  「小姐,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當然的,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我聽說,那個關姑娘好像沒有大家講得那樣壞,她主動提起願意和小姐不分大小,一起嫁進王府的。」紫屏試著說動賀心秧。

  可不是嗎,輕輕巧巧幾句話,關倩成了賢淑女子,她卻變成心胸狹隘的固執女人。

  賀心秧有點惱了,惱火小四和孟郬怎地多舌,跑去告訴蕭瑛那些前塵舊事,都過去了呵,再撩撥,也撩撥不出一份真感情。蕭瑛說得好,她這個人貴在真,她要真心、真意、真感情,沒有那些,她何苦要一個沒有用的虛偽名分。

  她從沒說過關倩不好,只不過她的好與不好,與她何干?

  「孩子需要一個父親。」苓秋淡淡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連苓秋也認定,她該為孩子將就?

  氣堵入喉間,賀心秧硬是將它們給嚥下。她勸自己客觀,紫屏、苓秋沒錯,錯在於她們所處的時代不同、觀念不同、想法不同,她無法向她們解釋一夫一妻,這本來就不是這裡的法律,她無法讓她們理解,為孩子將就婚姻不是一件好事情,因為這裡所有人都在做同樣的事,她的堅持反而顯得突兀。

  或許在她們心裡,她們還會認定蕭瑛肯將她這個不貞潔的女子娶進王府大門,她應該感到三生有幸,蕭瑛是看在兩個孩子的分上,她不該這樣驕傲。賀心秧苦苦地扯了扯嘴角,她轉過身趴著,不願再想。

  「關姑娘救了王爺,光是看在這一點分上,我們就不能要求王爺拋棄她。過去一年,他們在山谷底下碰過那樣多的逆境,若不是關姑娘,王爺的傷這麼重,或許就不能活著回來見小姐了,小姐,妳該心存感激。」

  這是什麼觀念啊,到頭來,居然是她該心存感激?該不該她去向關倩磕頭行禮,多謝她肯讓自己進門、承蒙她大度包容?

  她咬緊下唇,淡淡說句,「時間到了,孩子該午睡,妳們帶他們下去給奶娘吧。」

  「小姐,我們是真心為妳好的。」

  她明白,只是這種「好法」,真的很讓人痛心。她點點頭,閉上眼睛,不願意回答。

  紫屏和苓秋互視一眼,抱起孩子往外走,沒想到門打開,兩人驚呼一聲。

  賀心秧聞聲抬起頭,錯愕不已……是誰放他進來的?

  「五體投地?妳歡迎客人的方法還真特殊。」看見趴在地上的賀心秧,蕭瑛說著,自顧自抱起紫屏懷裡的哥哥。

  光是一眼,他便再也移不開視線,這就是他的兒子啊,和他有八分像的兒子,才一歲多,那雙眼睛卻像是盛滿了智慧似的,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那眼神帶著分析與分析,這個小傢伙真像自己……

  他毫不懷疑兩人的血緣關係,他說不清心底的感受,只覺得胸口飽了、滿了、溢出來了,滿滿的幸福感,讓他鬆不開手。

  「抱抱。」小女孩稚嫩的嗓音讓他分了心。

  偏過頭,女兒向他伸出圓圓的小短手,蕭瑛將兒子交還到紫屏手裡,接過女兒。他靜靜地看著女兒,靈活的大眼睛,紅得像櫻桃的小嘴,精緻的五官,分明的眉眼,她年紀還小,卻已看得出來將來是個美人胚子。

  她不認生,不像兒子,看著人的眼光帶著距離,她燦爛一笑,笑掉兩人間的生分,誰都會希罕有這樣一個女兒。

  摟緊了妹妹,他的臉在她臉上輕輕廝磨,女兒被他逗得咯咯笑。

  賀心秧飛快起身,有點生氣,生氣女兒棄明投暗,氣她心不專,氣她人在曹營心在漢。

  她更氣蕭瑛,他幹嘛跑到這裡來撒尿,是宣示主權嗎?對不起,他沒分,孩子是她懷的、她生的、她養的,他不過花了五百兩銀子、昂貴的買下她的初夜,他與她之間,早已銀貨兩訖。

  「王爺……」好半晌,苓秋才猶豫地喊他一聲。

  蕭瑛回神,對著女兒說:「記住,妳叫蕭瑀。」轉開頭,他對兒子說:「你叫蕭擎。我是你們的爹,蕭瑛。」

  好啊,這算什麼?新生見面會、自我介紹?別了他,她的兒子女兒不需要認識他這號人物。

  紫屏看著目露凶光的賀心秧,輕聲道:「王爺,小主子該午休了。」

  蕭瑛點頭,依依不捨地摸了摸兩個孩子,說:「下去吧。」

  苓秋向紫屏望去一眼,帶著蕭擎、蕭瑀下去,蕭瑛直到看不見孩子後,才轉身進屋、關上門,走到賀心秧面前。

  你好,我是蘋果。你好,我是蕭瑛。他們還需要再自我介紹一遍嗎?賀心秧不友善地望向蕭瑛,她寧願,寧願從來都沒認識過他。

  蕭瑛不知道她的心裡正複雜著,只想著自己的心事。

  他們說,她叫蘋果,在所有人都認定他回不來的時候,只有她專心相信他會高唱凱歌、回歸家鄉,在所有人放棄對他的等待時,她緊守約定,沒替兒子女兒取名……

  「我回來了,回來實現約定,哥哥叫做蕭擎、妹妹叫做蕭瑀。」他終於開口,當視線在她臉上掃過千百次後。

  他已經恢復記憶?

  賀心秧凝視著他的雙眼,目不轉睛。許久,她緩緩歎息,他並沒有想起那個幫孩子取名字的約定,是小四、孟郬告訴他的吧?

  傻氣,她在期待什麼?就算恢復記憶,他了不起也就是記得,她曾經是關倩的影子罷了。

  「不必,我已經幫孩子取好名子,賀小願、賀小望。」她拒絕。

  願願、望望,他們是她留在這個陌生時代的最後一線願望。

  「我們說好的,孩子的名字由我來取。」

  蕭瑛微笑,帶著親切的笑意,試著融化她的不友善,那氣質很狐狸,一不小心,她又撞上初遇時的蕭王爺瑛。

  「你只知道這個約定嗎?」

  她的口氣帶著刻薄,這是不應該的,尤其是對一個失去記憶的男人,但……她委屈啊,沒當上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已經夠失意了,沒想到還拿到金酸莓獎的最爛女配角獎,這種事,讓她情何以堪。

  心痛那麼多時日,元兇撞到面前來,只是惡毒的酸他幾句,應該可以算得上仁慈吧?

  「不對,我還知道,我承諾過要用八人大轎,將妳抬回蜀王府,我會做到的,三個月後,妳與倩兒一起入我蕭家門。」

  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告知她這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賀心秧冷哼一聲,真不知是誰給他的自信,自信她不會介意丈夫身邊多出一個第三者?自信她會感激涕零、俯首叩謝?

  冷冷地,她問:「這件事,你問過皇上了嗎?」

  「問過了。」

  「他怎麼說?」

  「他說只要妳點頭,他就頒聖旨。」

  他溫柔的口吻像45℃的溫泉水,暖得她全身上下千百條神經一一鬆懈,幾乎要心甘情願溺斃於這池溫泉水。幸好她是重生過的女人,對於死而復生這種事避之唯恐不及,不想重生、更不想死,那麼泉水再溫暖她也會小心翼翼,因為這年頭溺死不國賠的。

  於是她直直挺著脖子,絕不做出類似點頭的小動作。「你知不知道,果果為什麼不直接下旨,非要我點頭?」

  蕭瑛皺眉頭,不語。

  她卻拉出笑臉,帶著一分勝利驕傲。「他這樣說,是因為明白,我絕不會點頭。」

  「為什麼?」

  他問得直接,好像他已經把雞肉丟在餓狗面前,餓狗理所當然要把肉給叼走,真是對不起啊,她偏偏、剛好、不小心很聰明,雖然飢餓,卻也明白飲鴆止渴是件多麼愚蠢。

  「我為什麼要?」她仰起下巴,姿態比堂堂的王爺更驕傲。

  「妳已委身於我,而孩子需要父親。」

  他在陳述事實,她卻認定他的口氣叫做「高高在上的主子,在施恩低下奴僕」。

  「王爺弄錯了,我並沒有委身於你,花滿樓那一夜純屬意外,我並不打算要求王爺為青樓的一夜風流負責任。

  「至於孩子,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清楚,我的孩子叫做賀小願、賀小望,他們姓賀,與蕭家半點關係都沒有,至於要不要給孩子找個父親,我想,王爺為國事夠操勞了,不必為民女的婚姻小事傷腦筋。」她口氣冷淡,不介意是否會激怒對方。

  「妳是什麼意思?」驀地,他收起45℃的溫柔,濃眉緊蹙,拉出硬直線條,蕭瑛由上而下俯視她,想靠身高壓迫人似的。

  或許別的女人會驚上一驚,再退個兩步,以彰顯自己的楚楚可憐、柔弱無助,可偏偏她啊就不是這款人物,仰頭,她對上他的目光,眼底洩露出譏諷。

  「王爺可能認為願意抬我入蕭家門,已是給了偌大恩賜,我該忙不迭點頭、跪地謝恩,謝謝王爺願意收留我這殘花敗柳之身,願意給我的孩子一個名分。」她的語調清冷,卻句句帶著挑釁。

  「不是嗎?」

  他抬高下巴,冷蔑的口氣讓賀心秧全身燒起大火。

  也許他在別人眼中是至高無上的王爺,但在她眼中,對不起,她來自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未來世紀。

  賀心秧冷下目光,搖頭,給他一個清楚萬分的答案。

  「不是。我的孩子不需要爹,也可以長得聰明健康、自信可愛。至於一個男人可以給的東西是什麼?房子車子?安定生活?吃穿不虞?照顧保護?

  「對不起,這些東西我大可靠自己的能力獲取,不需要男人給予,倘若我真的要找個丈夫,那麼我只想要從他身上獲得一樣東西,而這樣東西,尊貴的王爺大人,您,給不起。」她輕慢地眨了眨眼睛。

  「有什麼東西是我給不起的?」他凜冽了聲音,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竟敢說他的孩子不需要爹?!

  「愛情。如果我要成親,我會用我的一顆心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對待丈夫,我會看重他如同看重自己,我會以他的快樂為快樂,以他的憂傷為憂傷,我會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但前提是,我是他的唯一、是他的獨一無二。」

  蕭瑛聽懂了,狐狸臉上勾起冷硬線條。「妳,很貪心。」

  她不否認。「是啊,對於想要求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我就是會對他貪心。」

  「妳要我離開關倩、不理會皇上賜婚?」他向前幾步,將她逼至牆角,表情出現危險。

  她持續仰著頭,不肯弱了氣勢。「我沒講過這話,請不要信口雌黃誣賴我。」

  「妳方才分明說……」

  她搶過話,「王爺,你沒聽懂嗎?你根本不是我要的男人,我怎會對你貪心?怎會要求你離開誰、不理會什麼。我想,你真的弄錯了。」

  「妳不要我?」他和蕭擎一樣的分析眼神在她身上來回掃過,低聲沉吟,「這是欲擒故縱?」

  轟!她要爆炸了,她再也忍不住、忍不住滿腹酸澀、忍不住滿心委屈,忍不住自己的笨,怎會招惹來這樣一個男人。

  於是賀心秧大笑、笑得誇張,可那顆心……悲涼透底。她的堅持在他眼中,居然是欲擒故縱?那麼在苓秋、紫屏或小四的眼裡呢?是握著一手好籌碼等待優勢談判?

  在愛情中,是他先破壞原則,他們卻來怨她失去分寸規矩?她不要他了,真真確確的不要!

  深吸氣,她猛地瞠眼,望向他,目光中沒有半分畏怯。

  「蕭王爺瑛,請你看清楚,我和你的關姑娘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善心溫良、賢良淑德,她樂意與人分享丈夫,同享三人行樂趣;可我不是,我奸詐、我惡毒、我自私、我貪婪,不是獨一無二的感情,我不要。

  「你的關姑娘失去你會痛不欲生、活不下去,可我沒了丈夫,還是可以活得海闊天空、瀟灑自在。什麼鍋配什麼蓋,關姑娘配您這號人物恰恰好,至於我……對不起,蕭王爺,您真的,配、不、上、我!」

  說完,她一把將他推開,頭也不回的轉身跑掉。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0:37 AM

第三十七章  初會情敵

  皎月亭裡,宮晴和孟郬並肩而坐,春天到來,乍暖還寒,但點點綠色嫩芽已爭先恐後從枯枝上、泥地裡竄出,帶來了令人欣喜的盎然生命力。

  她喜歡春天,冬雪漸融、萬物甦醒,新的一年,新季節、新活力也帶來了新希望,在過去,她都會在新年假期中寫下對未來一整年的規畫,但現在,她明白,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吸口沁涼空氣,她伸伸懶腰,靠向孟郬。

  「最近,心情仍然很糟?」孟郬問。

  她皺皺鼻子,皺出一張與她不符合的可愛表情,旋過身,趴在欄杆上,看著已經融化的湖面,許多魚口在水面張闔,吐出一圈一圈的小漣漪,熱鬧非凡,連魚都知道新春已至,集體慶祝。

  「是,還悶。」

  「因為蘋果?可我見她又能說說笑笑,開始寫書了。」

  孟郬佩服她的瀟灑,他曾想過,倘若是別的女子碰到她所遇上的事會怎麼樣?哭鬧不已、尋死覓活吧。

  那日清醒後,她絕口不提蕭瑛,好像蕭瑛從此自她的生命中消失,提得起、放得下,豁達得讓想為她出頭的小四進退兩難。。

  事實上,宮晴找賀心秧談過,她玩笑說:「真希望能找到一種方法讓關倩消失,那麼……程序重新啟動,一切從頭來過,我有老公、願願望望有老爸,我天天高唱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宮晴回答她,「那麼我派人天天給她送大魚大肉,送反式脂肪、加三聚氰胺,讓她血糖過高、血壓狂飆、肝腎負擔過重,再讓一群宮女伺候得她連腳趾都不必挪動,說不定她很快就心肌梗塞,SayGoodbye?」

  賀心秧否決她的想法。「那太花時間了,至少得經過十幾二十年的努力,那個時候孩子不需要爹,我也老得不想在嘿咻上頭耗體力。」

  「有道理,養神豬都不必這麼累。不然,我悄悄在她的湯裡下高劑量的快樂丸?」宮晴惡意道。

  賀心秧接下她的話,樂得眉眼瞇緊。「讓她呼吸急促、興奮不已,然後……強烈口乾。」

  「沒錯,我再來當好心公主,命宮人在她屋裡放上幾十加侖的開水。」

  「她會一喝再喝,直到她自體溺斃!哇,真是好辦法,不但讓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覺,我們可以置身事外,還可以賴她中邪,但問題是,我要從哪裡拿快樂丸?這裡可沒有酒吧或藥頭。」

  宮晴歎氣。「說的也是,這方法太現代……不然,讓果果四處派人尋找那塊玉珮,然後綠光射出,直接把關倩送到二十一世紀?」

  「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不過如果找到那塊玉,恐怕想逃回二十一世紀的人是我吧。」

  然後兩人同時沉默,不多久,低著頭的賀心秧說:「如果讓她消失那麼困難,只好我消失吧,王不見王、後不見後,我們是不該出現在同一個空間的女人。」

  宮晴握住她的肩膀,對她搖頭。「沒了蕭瑛,妳還有我們,不是早就知道的嗎?別把愛情看得那麼重,世界上除了愛情,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賀心秧低了聲音,回一句,「我懂。」

  宮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懂,或只是敷衍,這些日子以來,看著蘋果的強顏歡笑,她無法不心悶。

  「你不覺得她笑得太過、開心得太誇張?她是掩耳盜鈴,以為騙得過大家,便騙得過自己。」

  她把自己忙成一顆旋轉陀螺,以為這樣就能輕易忘記一段感情?

  她寧可蘋果像上次那樣,聽見蕭瑛要娶惠平郡主,在她面前甩頭踢腳、狠狠痛哭一回,也不要她像現在這樣悶在心底,暗地傷懷。

  「情傷需要時間復原。」孟郬拍拍她的肩,暖聲安慰。

  宮晴點點頭同意,不管什麼傷,光陰都是最好的醫生,她勉強一笑。

  「後宮清理得差不多了吧?」孟郬轉開話題。

  在他看來,管理後宮比帶軍隊更累人,軍隊裡有軍令,誰不服從便軍法處置,可後宮裡人口雜、人心險,要周旋、想治理,都是事倍功半的艱難事,偏生宮晴和賀心秧都不是擅長心計的女子。

  她們太講究權利,太強調尊嚴,死活不肯動用重刑,這樣一來,那些早已養成精的宮裡人自然是見縫插針,依然能行動自如。

  「前兩天我偵破一件命案,有名太監被發現吊死在屋裡。」

  在過往,這種事沒有人會過問,屍體往化人場一抬,完事。宮女、太監的命不是命,誰都曉得的,但宮晴不允許,她認為就是再卑下的人被謀害,都需要得到一個交代。

  「是怎麼回事?真的是吊死嗎?」孟郬問。

  「他眼睛上翻,舌頭外吐。」宮晴坐正,態度嚴肅。

  「所以真是上吊身亡?」

  「理論上是,但他的後腦有乾涸的血漬,腕間又有捆綁痕跡,襪子沾了泥,鞋底、十根指甲裡頭都有濕泥,但房間的地上掃得很乾淨,不管是泥或乾泥都沒有。」

  「這意味著他不是走進屋子自殺,而是被打昏扛進屋裡,用布懸吊於頸中,窒息而亡?為什麼兇手要做這種事,挾怨報復?搶奪財物?或被他窺知不能說與他人知道的秘密……」孟郬連聲猜測,跟在宮晴身邊一段日子,他的推理能力越來越強。

  宮晴點頭,讚許他對案子的敏銳度。「我讓人搜查他的屋裡,從床底下搜出一迭當票,然後查出,他過去的職務是看管皇太后的庫房。」

  「他盜寶到外頭私賣,畏罪自殺?不通,皇太后已經倒台,如果他真的做過那些事,也早就事過境遷,沒有人會去追查。他的屋裡有搜出銀票嗎?」

  問得好!宮晴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賞。

  「這就是重點了,並沒有,他一窮二白,整間屋子裡裡外外全搜遍,只搜出二兩銀子,那麼那些盜賣宮寶賺來的銀子到哪裡去了?」

  「妳怎麼處裡?」

  「我下令關閉宮門,逐一搜查曾經服侍過皇太后、皇后的太監、宮女,及已經封閉、無人居住的寧壽宮,最後放出消息,說已搜出上吊太監私藏的東西,若有誰曾經偷竊宮中珍寶,自首無罪,接著……」

  「等著甕中抓鱉?抓到了嗎?」

  「抓到了。風喻帶領的廷尉一個盯一個,自從我放出消息之後,兇手便開始坐立不安,以為我真的將所藏的銀兩和寶物全找到了,於是趁夜偷偷跑去埋寶地點挖掘。」

  「人贓俱獲?」

  「嗯,除此之外,還意外抓到與此案無關,卻趁宮亂時期偷竊主子珍寶的宮女太監十數名。」

  「妳怎麼處置他們?」

  「說話算話,偷竊者將東西送回來的,一概免其刑責、既往不咎,至於殺人的,就得送進慎刑司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我覺得蕭栤他那些嬪妃們,留著總要惹出麻煩。」

  「已經送走一大批了,剩下的,都是曾經生育過皇子皇女的,你趕走她們,孤兒寡母的,往後日子怎麼過?」

  「不然將他們圈在同一處,不准他們四處走動、嚴加看管?」

  宮晴盯住孟郬半晌,唉,終究是古人啊,不講人權、不尊重生命的官老爺。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他們是人吶,被關在這座後宮已經夠可憐了,還要限制他們的行動?這種事,我辦不到。」

  「人權對於管理階層可不是一件好事。」孟郬說。

  人權?管理階層?是果果太不小心還是……宮晴細細分析,她和蘋果不同,這話要是讓蘋果聽到,準會猜測孟郬會不會也是穿越過來的,至於她嘛……

  她做出結論。「果果已經告訴你們,我和蘋果來自哪裡?」

  孟郬點頭證明她的推論是正確的,他不在意宮晴知道,主張守住這個秘密的是蕭瑛那隻狐狸,至於理由和原因……說實話,他一頭霧水,論心機,他永遠贏不了蕭瑛。

  「對,我們對妳們所處的那個時代很感興趣。」

  宮晴歎氣,也罷,反正揣著秘密也不舒服。「相信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有趣。」

  至少在居住環境方面,破壞前和破壞後差很大。

  孟郬一笑,沒有反駁她,因為如果那裡太有趣,他也會擔心,擔心這裡留不住她的心。

  「所以呢,妳打算怎麼辦?」

  「我和蘋果正在討論,是不是築上幾道圍牆,將他們圈隔出去,讓他們可以從另外的門戶自由進出、自行管理下人。

  「至於每月的俸銀,宮裡只供應到皇子皇女年滿十八歲,之後朝廷會另外撥房子給他們自立府第,但之後他們得想辦法賺錢活下去,宮裡不再撥銀供養。

  「至於圈隔出去的宮殿,只能讓蕭栤及先皇的嬪妃住到老死,朝廷便要收回來,不可以傳子傳孫,當然,如果皇子皇女們想把母妃接出去生活也是可以的,這樣的話,過幾年後,那堵牆打掉,皇宮又恢復原貌了。」

  賀心秧是不同意圈牆的,總覺得這樣有毀壞國家文物的嫌疑,她對這種事敏感得很,暴徒攻擊羅浮宮、埃及發生暴動的新聞一出,她在電視前面哀哀叫不停,直罵那些人沒大腦、沒遠見,壞了觀光資產,他們只會更窮困。

  「妳們打算把他們變成庶民?」

  「想掛著皇子、公主名分也不是不可以,但沒有道理讓辛勤工作的百姓交稅來養活他們,想生存,得靠自己的能力。」

  「這麼做的話,妳恐怕會惹來不少怨恨。」

  但是蕭霽會在百姓中博得好名聲。對於那些不事生產、只靠朝廷奉養的勳貴,百姓早有微詞,只不過官大民小,為免惹上麻煩,有話也只敢背地裡偷偷批判。

  「這是代價,以獨立來換取自由,如果讓我選擇,我不願意當一隻被關在籠子裡豢養的金絲雀,我要當一隻遨遊天際的海東青,即使我必須因此自己覓食。

  「為什麼皇族出身的子弟到最後會失去競爭力?他們明明受到比百姓更多的教育,為什麼成就不如旁人?問題就出在供養上面。

  「皇族子女一輩子衣食無缺,不必上進、不必努力,想要什麼伸手便得,不必花費半點努力,與想獲得成就、得付出半生心血的百姓截然不同,久而久之,自然高下立見。你必須明白,成就一個人,除了教育,更重要的是砥礪磨練,常言: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便是這意思。」

  孟郬聽著她的話聽得入迷,看她自信大方的談吐,看得心悅誠服,他越來越得意,得意自己慧眼識英雄,懂得挑選這樣的女子來愛。

  「很新鮮的看法。你們那裡的女子都像妳這樣嗎?」

  「想當海東青?」大眼一轉,她笑開,可不是嗎?她就是一隻海東青,從來都當不成金絲雀或小畫眉。

  「對。」

  「不是全部,但大部分是,我們從小和男子一起受教育、考試、競爭,我們在學術上、政治上、社會上都有很好的表現,我們無法決定出生的家庭是貧是富,但我們可以憑著自己的雙手,決定自己要站在什麼位置。」

  「這就可以解釋,即使我告訴蘋果,關倩願意與她共事一夫,她也不肯嫁入王府的原因。」

  「嗯,在我們的婚姻觀念裡,男女是平等的,婚後住在哪裡、過怎樣的生活、要不要生孩子,都是夫妻兩人共同討論出來的結果,而非單方面的決定,丈夫疼愛妻子、妻子敬愛丈夫,兩人彼此尊重,生活才能過得平穩安順。」

  「聽起來,你們那裡的男人有點辛苦。」

  「為什麼?因為不能三妻四妾、因為不能把女人視為無物、因為光是男女平等對你們就是重大考驗?」她一句一句,問得有幾分咄咄逼人。

  孟郬看著她的激動,不由失笑,他覆上她的手背,將掌心溫暖傳給她。「講到這個,妳口氣急嘍,放心,我是不介意為妻子辛苦的男人。」

  宮晴橫他一眼,想把手抽開,但他不准,施了力氣握緊,不讓她逃開。

  「在我們看來,這裡的女人才辛苦,逆來順受、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處處受限,夢想於她們只是空話。

  「你以為關倩心甘情願說出共事一夫那種話?別傻了,如果不是為了賢德名聲、不是為了討好蕭瑛,不是因為在這個婚姻裡頭,她是相對弱勢,她絕對不會講出這種話的。」

  「妳憑什麼認定?」一句話,橫插在兩人之間。

  宮晴回頭,看見臉色陰晴不定的蕭瑛。

  「見過蘋果了?」

  孟郬問,蕭瑛點頭,濃眉皺得更緊。

  宮晴不高興的瞪孟郬一眼,順勢抽回自己的手,難怪百忙之中他還把自己叫出來,原來是想調開她,好讓蕭瑛順利去見蘋果?

  不過……他的臉很臭、眉頭皺得很緊……見面不順利?

  是啊,怎麼可能順利,蘋果說不要見蕭瑛,才不是什麼欲迎還拒,她是真心想把他自生命中驅離。

  宮晴站起身,面對蕭瑛,她的氣勢比公主更公主。

  開玩笑,蕭瑛不過是果果的六皇兄,她可是果果的「姑姑」,身份上怎麼算都比他高上一輩。

  「不然呢?不是因為她的平民身份配不上尊貴的王爺?不是因為王爺本來就應該三妻四妾,她阻止只會適得其反?不是因為她害怕失去你的歡心、怕你認為她是妒婦?不是因為她聽說你和蘋果已經有兒有女,不得不讓步?」她一句接一句,連給人喘息的空間都不留。

  「不是,她願意這麼做,是因為她愛我,情感深刻到可以容忍下另一個女人。」他在賀心秧那裡受的氣,轉到宮晴這裡來發作。

  「哈、哈、哈!」她用藏鏡人那種「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睥睨天下笑法,衝著蕭瑛大哈三聲,再用睥睨天下的目光望他一眼。

  「你會講這種話,是因為你太不懂愛情。愛情的本質是自私、佔有與嫉妒,我要你的一生一世、要你的每一分鐘,我要你眼裡只看得見我、心裡只容得下我,我要你的幸福是因為我、快樂是因為我,痛苦也是因為我離你而去。」

  「妳的愛情還真霸道。」蕭瑛冷笑,與她槓上。

  「說的好,霸道恰恰是愛情的同義詞。」

  「照妳的說法,那些王公大臣的妻妾算什麼?」

  「你以為那些妻妾愛上同一個男人,是因為愛才對彼此忍讓妥協?」

  「難道不是?」

  她又想「哈」了,用藏鏡人的哈法。「幼稚。」

  「妳說什麼?!」他一怒,就要抓住宮晴的手腕。

  孟郬心一驚,手一拐一架,把宮晴護在自己身後。

  可宮晴哪裡是軟柿子,她可是硬邦邦的檢察官,連屍體都不害怕的人,怎會害怕一隻沒腦袋的笨獅子。

  「我說你幼稚、缺乏深度思考,如果你肯定下心來想想,你會明白那些女人為什麼要集體留在男人身旁。」

  「因為……」

  蕭瑛才說出兩個字,宮晴立刻把話截走。

  「別回答我是因為情義恩愛,那個答案太可笑。」她堵住他的嘴巴後,冷笑兩聲,才徐徐回答前頭的問題。「事實很簡單,因為女人們離開那個男人,她們便活不下去,丈夫是她們的衣食父母,要吃好穿好過富裕生活,就得讓那男的自動自發掏口袋。

  「於是她們撒嬌、她們爭寵、她們把那只種馬捧得像天一樣高,讓他心甘情願把銀子花在自己身上。

  「這算愛?不是,愛情裡面不該存在那麼多的謊言、利用、設計和虛偽。如果你想要過這種生活,請你不要來招惹蘋果,因為她不需要男人,就可以活得精彩絕倫。」

  她們、她們……竟然講同樣的話?!

  不,那顆蘋果更可惡,她說他的孩子不需要父親,她甚至說,他不是她想要的男人,他配不上她!

  他被兩個女人鄙視了,在同一天之內。

  「晴,別生氣,妳先回去陪蘋果。」孟郬握了握她的肩膀提醒。

  宮晴深吸氣,是的,兩人見過面,蕭瑛會怒氣沖沖跑來,蘋果那邊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點點頭,轉過身,孟郬對著她的背影大喊一句,「別忘記後日之約。」

  「我不會忘記。」她揮揮手,快步走開。

  孟郬回身,冷冷的臉龐透出溫溫的笑顏,他變了,北極冰人被檢察官給融化,不時笑容滿面。

  「囂張跋扈的女人!」蕭瑛不滿地丟了句話。

  孟郬搖頭,拍拍他的肩膀。「晴並不囂張跋扈,蘋果也不會。」

  「是,蘋果不會,她只是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他輕笑幾聲,搖頭道:「不,我想你弄錯了,這種手段她不屑使。我再給你說個故事,好不?」

  「你到底有多少故事?對於那顆蘋果,你有多瞭解?」蕭瑛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飽含酸意,但孟郬聽出來了,蘋果啊,她果然容易讓人動心。

  「曾經,我們站在門外偷聽晴和蘋果訓果果,聽完後,你說:『招惹到幾百年後的女人,還真是可怕。』我回問:『所以呢?你不打算招惹了嗎?』你給我一個莫測高深的表情,事實證明,之後不管是你或我,我們都選擇招惹。」

  「你在講什麼?幾百年後的女人?什麼意思?」他問號連連。

  「接下來,我要講的『穿越』有點怪力亂神,聽到的人,十個有九個不會相信,我留到今日才對你說,原因有二。第一,那天小四在,我不想宣揚,這種事,知道的人不宜太多。第二,我認為,等你碰過釘子後再來聽,會更容易相信。」

  「穿越?那是什麼鬼。」

  「問得好,我也很想確切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鬼。」

  孟郬從桌上的茶壺裡倒出兩杯茶水,遞給他一杯,另一杯自己仰頭喝下,這個故事很久很長,並且需要很多的耐心。

  「我打宮節帶著果果前往邑縣當官開始說起……」

  離開平和宮,關倩沿著小徑往賀心秧所居的懷寧宮走去。

  相較起過去,後宮的太監宮女少了近四成,而大部分的奴才都集中在先帝嬪妃處,反倒是皇帝、采莘公主及賀心秧的居處比起往例,服侍的人減少約一半。

  在宮中數日,她小心翼翼討好每個人,進宮前蕭瑛給她的銀兩,她使得恰如其分。

  偶爾她會備禮到先帝嬪妃處請安,她的知禮守分讓宮裡眾人都誇讚,連教習嬤嬤和陳姑姑都對她讚不絕口。

  沒有人為難她,相反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在人人畏懼的後宮,她待得如魚得水。今日嚴格的嬤嬤甚至放她一天假,讓她在宮裡四處溜躂。

  關倩帶著兩名宮女緩步前行,短短幾日訓練,她的舉手投足間已有了幾分大家千金的氣度。

  「姑娘,您這是要去哪裡?」宮女小紅走近她問。

  她們沒見過這樣不擺架子的主兒,柔弱可親,對誰都不發脾氣,偶爾她們怠慢了些也不打緊,還不時替她們在陳姑姑面前說話,隨手的賞賜也豐富。

  「我想去見見賀妹妹。」

  關倩一提,她們就明白了。

  姑娘願與賀姑娘同事一夫的事,早已傳遍整個後宮,太妃們都誇獎她曉事明理,說能娶她進門,是蜀王有眼光,相較起懷寧宮那位賀姑娘……

  唉,那邊那位不知道哪兒來的好運氣,未婚生子,名節敗壞,誰是孩子的父親都沒人知道,她非但不知收斂,還過得風風火火,仗著皇帝寵愛,誰都沒放在眼裡。

  她在宮裡已經待了一整年,不請安、不亮相,整座皇宮,見過她的沒幾人,只曉得每逢有外臣進貢,什麼好東西皇上都往懷寧宮裡送,看得後宮嬪妃滿心妒火,卻莫可奈何。

  她還真不知羞恥呢,蜀王一回宮,便急巴巴的搶到勤政殿去亮相。好人家的女子誰敢做這種事吶,可她就是膽大,一勾引、二勾引,風流俊逸的蜀王便給勾搭上,可不是好手段嗎?

  「怎麼會是姑娘去見她,應該是她來拜見姑娘的呀,雖然她有皇上撐腰,可倫理綱常不能廢,便是皇上也管不了王爺的家務事,日後姑娘是要當正妃的呀,她不過是小妾,憑什麼在姑娘面前拿喬?!」宮女小綠忿忿不平道。

  「可不是嗎,姑娘心慈,肯讓蜀王納她入府,已經是看得起她,不必再對她多方討好,否則會讓她小瞧了去,日後,您還得立威吶。」小紅接話。

  關倩微微一笑,親親熱熱地一手拉起一人,親暱道:「妳們也說啦,賀姑娘背後有皇帝撐腰,為王爺的前程著想,再怎樣我都得低這個頭,只盼她日後肯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多替王爺謀點前程……身為一個妻子,我豈能不為夫婿打算。」

  她語氣溫婉,句句良善,這種話誰聽了都要動容吶。

  「太妃娘娘說的真對,王爺有您這位賢妻,日後定能益夫蔭子,那位賀姑娘更是好運氣,能碰上您這樣的主母。」小綠不遺餘力的吹捧。「奴婢也希望能一直跟著姑娘這樣的主子呢。姑娘,您能不能同蜀王說說,讓小綠陪您嫁進王府,日後也好幫襯幫襯姑娘?」

  自那日見過蜀王一面,小綠一顆心便全掛在他身上了,何況一個身份不明、帶著兩個拖油瓶的下作女子都能成為高貴的側妃,她不信自己會輸到哪裡去。

  小紅眼色一轉,也跟著巴結道:「可不是,才相處幾日,小紅也離不開姑娘了,姑娘您就同蜀王說說吧。」

  關倩淡然一笑,她焉能不知她們的心思,那日蕭瑛進宮看她,這兩個丫頭端茶倒水遞點心的慇勤不已。

  唉,是女人吶,就難不對那樣的男子上心,可她們真當她是蠢貨,一個在她心上紮了針的賀心秧,她都尚未收拾妥貼,怎還肯替自己招惹麻煩。她們就沒聽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若非還有用得上她們的地方……她早一人一刀,了結兩人。

  她拉過兩人,勾起她們的手臂,巧笑嫣然道:「真是謝謝妳們呵,說實話,有妳們在我才能安心些,我不過是平民百姓,雖說王爺不嫌棄、肯善待於我,可身為王府主母,我什麼都不懂,日後不知道還要鬧出多少笑話,有妳們肯在我身邊時時提點,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待有機會,我定會向王爺提起。」

  見關倩輕輕巧巧便應下,小紅小綠相視一眼,滿臉的喜不自勝。

  小紅乖覺,立時說道:「姑娘講什麼提點呢,日後就請姑娘把我們當成自己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們去做便是。」

  說談間,她們進入懷寧宮,見到風喻守在殿門外。

  風喻也是眾多宮女們心中暗自傾慕的對象,說到這裡,大家對賀心秧就更不滿了,風大人是什麼身份吶,堂堂的禁衛軍統領耶,竟然在賀姑娘的宮前當名守衛?

  她既不是公主也非嬪妃,憑什麼把風大人給留在身邊?真不知道這女人到底使了什麼手段。

  小綠平抑皺起的雙眉,笑容可掬地走到風喻面前,微微屈身。「風大人,我們主子想見見賀姑娘。」

  風喻向關倩投去淡漠一眼,大家都說她這次回來,與之前已經不同,加上又擔了個救命恩人的名義,讓本是一提及她便要咬牙切齒的小四,也逐漸對她改變態度,風喻對關倩不熟,只曉得現在後宮裡人人提到她,都是讚美多於貶抑。

  「對不住,賀姑娘正在休息。」

  方纔王爺來過,兩人談得不歡而散,王爺忿忿不平離開,小姐的情況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時候接待客人著實不方便。

  「風大人,關姑娘是好心來探望賀姑娘的,賀姑娘不見人,會不會太不近情理?」小紅冷言冷語的替主子出頭。

  風喻方待回話,便聽見賀心秧的聲音響起。

  「風喻,請關姑娘進門。」

  他轉身,才發現賀心秧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也不知道已經站在那裡多久了。

  他退開一步,中規中矩的說:「關姑娘,請。」

  關倩婉聲道:「多謝風大人。」

  她輕抬玉足,裊裊娉娉進屋,每個動作姿勢,都是教習嬤嬤的苦心。

  聽說賀心秧也是民間女子,身後沒有爹娘家族可以依恃,出身不高的她,行止定然粗鄙,關倩刻意抬高下巴,表現出富貴人家的自信驕氣。

  她告訴自己,她才是未來的蜀王妃,就算賀心秧真的和蕭瑛有段過去,但未來,她只能屈居自己之下。

  她以為這樣的氣勢能將賀心秧給壓下去,可惜她的刻意看在賀心秧眼裡卻成了做作,賀心秧當她是綁著線條的木偶,幾分表情動作,精準得好像身後有人在操縱,賀心秧不羨慕,只覺得可憐。

  她是不懂得隱藏心事的女生,這樣的表情落入關倩眼底,自然是讓她心生憤懣,滿腹厭惡。

  「關姑娘找我有事?」賀心秧開門見山問。

  賀心秧落落大方的姿態剌痛關倩的眼,她強壓下怒火,微揚唇角,逼著自己偽裝善意,她主動拉起她的手,沒想到賀心秧竟然飛快抽開,鬧得她沒臉。

  喜怒不形於色,這是教習嬤嬤教會她的第一課。

  於是,關倩再度拉起微笑,再次強抑不平。「賀姑娘不請我坐下?」

  「地方小,兩個孩子把屋裡弄得很亂,還沒整理呢,有事就在這裡說吧。」

  真沒教養,小紅瞪向賀心秧,若不是風喻在一旁杵著,她非要握她兩巴掌不可。

  小綠只是冷笑,笑她蠢、笑她還能囂張到幾時,今日是在她的地盤上,她膽敢對主子不敬,待日後嫁進王府,皇上再不能護著她,主子還能給她好日子過?沒眼色的蠢貨!

  接連的拒絕讓關倩微微變臉,但她還是笑了,柔聲道:「我哪裡有什麼事呢?只不過想來見見妹妹,我想妹妹已經聽到消息,知道我請求王爺向皇上提起,希望三個月之後,我們姊妹雙雙嫁入王府,共效娥皇女英。」

  這話擺明了是下馬威,她要賀心秧明白,她能嫁入王府是誰賜下的恩惠。

  小紅、小綠全聽明白了,偏偏正主兒沒聽懂這九別十八拐。

  賀心秧皺著眉頭,直言問:「我不明白,關姑娘為什麼要向王爺提此建議?」

  看向關倩那張臉,她真的很難不恨,恨自己是替身演員,恨自己沒弄清楚事實便投注感情,更恨理智已經明瞭一切,感情卻不能說收便立刻收回。

  多傻氣的在意,偏偏自己無法對他視而不見;多愚昧的憤懣,可她就是無法讓自己不對他動心動情。

  她討厭蕭瑛、討厭關倩,但最最討厭的人是自己。

  「那日在勤政殿上,我看得清楚分明,姑娘對王爺有情,我猜測賀姑娘與王爺定然有一段過去,我不願王爺當了負心人,願意退讓一步,與姑娘成為知心姊妹。」

  光是「猜測」就能促使她作出分享丈夫的重大決定?是她太不瞭解古代女人的思維,還是愛情這回事古今大不同?

  賀心秧吸口氣,無奈搖頭。「很抱歉,關姑娘看錯了,我對王爺無情,我們之間也沒有一段過去,還請關姑娘歡歡喜喜進府當王妃,不要拉扯上我。」

  「妹妹竟是不願意?」賀心秧的答案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賀心秧看著她驚嚇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怎麼,她非得樂意不成?她當蕭瑛是掉在地上一盎斯要價五萬塊的黃金,不撿的是白癡?

  「是的,我不願意,有勞關姑娘費心,如果您的話對王爺有影響力的話,還望姑娘能夠打消王爺的無聊念頭。風喻,送客。」

  話說完,賀心秧不打聲招呼,逕自走進裡屋。

  賀心秧的話戳中關倩的心,她說對了,自己對蕭瑛的影響力微乎其微。

  要蕭瑛打消念頭?她做不來這件事,她能做的是觀其色、察其顏、忖度他的心思,然後搶先一步,把他想做的事說出口,讓他誤以為她與他齊心,她善良體貼、她事事站在他的立場著想。

  只是……關倩怔忡了,賀心秧竟然不願意?她沒聽錯啊,賀心秧的孩子確確實實是蕭瑛的,她確確實實深愛蕭瑛,在所有人已經放棄時,她並未停止等待。

  一個女人已經付出那麼多,怎麼可能放棄與心愛的男人結縭?絕對不可能,她只是在使心計,她在欲擒故縱,她想利用孩子勾住蕭瑛,她想……

  當正妻!

  天,如果這是她要的,皇上一定會想辦法替她達成,而蕭琪最終也會看在孩子的分上妥協。到時,自己要如何在王府中立足?更或者,厲害的賀心秧本就不打算讓她進王府?

  怨恨攀上眼底,怒火攻心,賀心秧……一個看似無害,卻陰毒詭詐的女子。

  這個女人,萬萬不能留下,可是她的靠山是皇帝,倘若被發現……

  不,她不能想這麼多,生命本就如同一場豪賭,這場賭局,她必須豁出一切,贏了,便是一世榮華富貴;輸了,則是死無葬身之地。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0:47 AM

第三十八章  小優也穿越了?

  蕭霽好說歹說,終於把宮晴和賀心秧勸出宮門,連同苓秋、風喻和孟郬,一行六人高高興興的微服出巡。

  還好他的「微服出巡」是真的微服出巡,而不是脫掉龍袍,身後跟著一大群官兵的那種出巡法,否則,絕對會有兩個女人發出反彈聲浪。

  可她們不知道,雖然沒有一堆官兵跟著,但換上平民服飾,圍在他們前前後後、屋頂上、大街上的暗衛還真不少。

  賀心秧本來就是個美人胚子,走到哪裡都會引起人們幾分注目,生產過後,一是憂思成疾,一是刻意忙碌,削瘦的身子骨更帶上幾分楚楚可憐的氣質,一路上,回頭對她張望的男子更多了。

  賀心秧不喜歡被人看,更不喜歡自己長得那麼像關倩,她忍不住低聲埋怨。「真希望這裡有玻尿酸可以打,我討厭自己長得像路人甲。」

  蕭霽瞪她一眼,說話沒分寸,也不想想身邊有什麼人,玻尿酸竟然敢隨便說出口。「就算打完,也只是從路人甲變成路人乙,差別不大。」

  賀心秧聳肩扁嘴,瞪他一眼。

  苓秋微笑說:「他們看小姐,不是因為小姐像路人甲,而是因為小姐像仙女。」

  賀心秧斜眼瞇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苓秋被紫屏帶壞了,嘴巴越來越能說。」

  「別胡賴,那墨不是紫屏,是她的主子。苓秋,日後別同妳家小姐亂學,好的不學學壞的,萬一風喻反悔,妳可賠大了。」蕭霽輕鬆取笑。

  那日,風喻的袖口抽線,小小的線頭他竟想用刀劍來割,恰巧被經過的苓秋瞧見,她忍住笑,對他說:「風大人別割,我給您縫縫。」

  順手沒事,好心也沒事,苓秋態度自若,可風喻盯著人家的背影久久不離,就是件事兒了。

  蕭霽恰好看見這一幕,上了心,本想替兩人牽線,可賀心秧身邊需要人,眼前不是好時機,只得把這事暫且擱下,況且別說他們,就是小四和紫屏,他也沒辦法在這當頭賜婚。

  「皇……小公子說的什麼話呢。」苓秋連忙改口,她羞紅臉頰,扯住賀心秧的衣袖,往她和宮晴身邊靠。

  「是啊,沒的事。」風喻趕忙補上一句。

  宮晴看看苓秋及靦腆尷尬的風喻,淡然一笑。是,她也幾次發現風喻目光追著苓秋的背影不放,問題是,苓秋好像還沒同樣心思。

  宮晴笑著對蕭霽說:「年紀輕輕就想當月下老人?等等吧,等你長出白鬍子再說。」

  「我能等,就怕曠男怨女等不及。」蕭霽打趣了風喻。

  賀心秧落井下石,走到風喻身邊,用手肘推推他,咬住下唇,眼神帶上幾分邪惡,問:「怎麼,你和小四這對難兄難弟,全想往我這裡搶人?不成,我就不鬆口,這個黑臉我當定了!」

  「小姐,妳不行……」風喻想據理力爭,卻瞥見她笑容滿面,方才曉得自己上當了。

  「我不行什麼?不行讓紫屏當老姑婆,還是不行棒打鴛鴦,壞了你的姻緣?」賀心秧調皮得讓人咬牙切齒。

  孟郬見風喻臉上青紅交加,與宮晴互望一眼,笑說:「放心,蘋果愛當黑臉就讓她當去,晴會替你們作主的。」

  苓秋跺腳,越說越像回事兒了,不過是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交情比旁人好上那麼幾分,怎麼就提到這裡了。她皺起眉頭,別開臉。

  賀心秧輕淺一笑,又是對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無所謂,來日方長。「晴,妳可別亂作主啊,我們家紫屏、苓秋是要當嬪妃的,果果,記住,以後好好待她們,你要敢對她們不好,我就打爆你的頭,讓我兒子坐上你那張愛不釋手的寶座。」

  賀心秧一說,風喻臉色慘白,苓秋更是又羞又惱,她低著頭,悶著聲快步向前走。

  宮晴跳出來圓場,她一手拉住苓秋,一邊對賀心秧說:「妳啊,這才是亂點鴛鴦譜,那麼愛玩配對,滿街都是路人,我給妳擺張桌子當媒人去。」

  宮晴出口,大夥兒全笑開。

  他們繼續往前行,走過一段路,看見有百姓圍觀,賀心秧好奇,拉著宮晴上前,看過幾眼,她們弄清楚是惡霸當街強搶民女,宮晴滿臉怒氣,賀心秧臉色也沒好到哪裡。

  那女孩是個賣花的,眉清目秀,才十三、四歲年紀,小小的籃子被打翻,白色的玉蘭花掉落一地,那個惡霸還在同她拉拉扯扯,嘴裡說著不乾不淨的話。

  「妳賣玉蘭花,一日能掙多少銀兩,不如同本大爺去了,日後穿金戴銀過好日子……」惡霸淫笑著。他長得普普,有點癡肥,但身穿綾羅綢緞、自命瀟灑,天氣又不熱,卻一把扇子在手,故做風流。

  「大爺饒了我吧,求求大爺饒過我。」

  女孩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四周的百姓全都義憤填膺,卻沒人敢上前阻攔,可見這惡霸家世不凡。

  倏地,一股怒氣往腦門竄燒,賀心秧打定主意要拆了這惡霸的骨頭。

  苓秋也是攢緊帕子,咬牙切齒,她求助似的望向賀心秧,賀心秧一點頭,就要衝進人圈裡,但下一刻,她被人抓住手心。

  賀心秧回頭,她以為是蕭霽或宮晴,沒想到竟是蕭瑛。手猛地一縮,想縮回背後,可蕭瑛牢牢抓住,硬是不肯讓她掙脫。

  她漲紅臉,想破口大罵,沒想到下一步,蕭瑛竟然帶著她穿過圍觀百姓,走向惡霸,她來不及反應,就讓人給拖了出去。

  惡霸看見賀心秧,整個人的魂兒就像被吸走似的,細小的眼睛直往她身上盯,再也移不開,而口水竟不自覺的往下流。

  賀心秧顧不得手還被握在蕭瑛掌中,出聲就罵,「你顏面神經失調嗎?你爹娘怎地把你生成這副長相,要不要我來幫幫忙?」

  惡霸沒聽清楚她說些什麼,只被她清亮柔嫩的嗓音酥麻了心,他涎著臉,上前兩步,問:「姑娘想幫本公子什麼忙?」

  「幫你刨眼、挖鼻、割嘴巴,在地上挖個洞,把你種進去重長!」

  「娘子,人是打娘胎裡生出來的,種在泥地裡,長不出好模樣。」蕭瑛冷酷說道。

  他不是披了羊皮的狼,他是包在羊皮底下的黑豹子,敢惹他,他就咬得對方連渣都不剩。

  什麼?惡霸沒惹他、咬人沒道理?誰說的,惡霸看著賀心秧流口水的猥褻表情就已經把他惹得火冒三丈。蕭瑛也不明白自己怎會氣成這樣,可見他看著蘋果,充滿貪婪色慾的目光就是會讓他想要摳出對方兩顆眼珠子,斷他手足,殘他子孫根。

  原本,他是想息事寧人的,畢竟那傢伙是王尚書的兒子,而王尚書是個好官,又是輔國大臣,之前更是他聯合眾臣將蕭霽扶上王位。所以他打算出個面、講講道理,回頭讓王尚書把兒子留在家裡好好管教便是。

  沒想到爛泥扶不上牆,連道理都還沒有開口講呢,就已經把他惹出滿腹火氣。

  賀心秧才不想同蕭瑛一搭一唱,可下意識地,她習慣聯合次要敵人攻擊主要敵人,而眼前情況,蕭瑛當不了主要敵人。

  於是她搭了蕭瑛的話,卻沒想到話一搭,等於間接承認自己是蕭瑛的娘子。

  「誰說長不出來,你有沒有見過果農的插枝法?拿把刀子,割去他的手腳鼻子和耳朵,把他削成一根人棍,然後種回土裡,澆澆水、施施肥,過不久就會抽芽生根,明年便長成一個風流倜儻的大帥哥啦。」這惡毒招數是從韋小寶那裡偷學來的,沒辦法,誰讓她是金庸迷。

  「娘子真是以德報怨啊,他強搶民女,妳還處處為他設想。」

  賀心秧死盯著惡霸越來越紅的大豬頭,沒注意蕭瑛口口聲聲叫她娘子。

  「可不是嘛,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人異於禽獸幾希,就是要咱們學會以德報怨。」聖賢話是這樣說的沒錯吧?她還是繼續回去盜用《鹿鼎記》比較不會出錯。

  蕭霽滿頭黑線,真想把她給拉回來,別讓她丟人現眼,還說天才咧,二十一世紀的天才真不可靠。

  「娘子真是善心吶,顧慮到他那副長相只能靠搶的,才有女人肯跟他,如果削開重長,到時長得齊全啦,自然不必滿街搶人,只要辦個拋繡球招親,京城美女都會搶著當他的妻子呢。」

  蕭瑛的話讓旁觀的百姓全大笑起來。

  眾人的笑聲讓豬頭惡霸氣恨難當,而賀心秧卻像出國比賽拿金牌,昂首挺胸,驕傲得礙人眼。

  「可不是嗎?長得這麼禽獸,又不是他的過錯,能幫就幫些吧,行善積德下輩子才能長得人模人樣。」賀心秧話越接越順,完全忘記自己和蕭瑛應該是對立關係。

  「看什麼看!你們家公子被人欺負,你們光會在旁邊看嗎?給我打!」惡霸終於忍不住,一聲令下,身後六、七名家丁湧了上來。

  孟郬打算出手,但蕭瑛想當英雄,用眼神制止了他。

  只見蕭瑛拉著賀心秧左躲右閃,一伸拳、一踢腳,沒幾下工夫就把人給踹飛。

  賀心秧心底還在埋怨,要砍要殺、他自個兒來就成,何必拉上她,想學成龍啊,拜託,那是電影,沒有人打架像跳舞的,暴力美學只是某種形容詞,刀劍不長眼……

  可一回神,她看清楚了,那些方才橫眉豎目的壞傢伙已經躺了滿地,齊聲哀叫。

  哇……真是了不起!

  下意識地,她用滿載崇拜的目光望向蕭瑛,蕭瑛被她的眼神弄得志得意滿,現在輪到他出國比賽拿金牌,昂首挺胸,驕傲得礙人眼。

  當蕭瑛眉開眼笑、牽著她的手朝惡霸走去時,對方這才曉得自己碰上人物了,他縮起肩膀,一步步往後退,眼底裝滿驚恐。

  嘿嘿嘿,賀心秧笑得很邪惡,她和蕭瑛是邪惡雙人組,雖然沒打算代替月亮處罰誰,但除暴安良,人人都有責任。

  她伸出拳頭往他臉上虛晃一招,嚇得惡霸整張臉偏了開去。

  「娘子,妳怎麼不打?」

  蕭瑛滿臉的濃情蜜意,溫柔的口吻讓風喻全身起雞皮疙瘩,他們家王爺很陰險的啦,他越是客氣,對方越要遭殃,嗚~~風喻都想為對方一掬同情淚了。

  賀心秧噘起紅紅的小嘴巴,腮幫子小小地鼓了一下。「人家怕痛嘛。」

  苓秋也抖了一下,全身的細毛立正站好,小姐那是……撒嬌?

  「這樣啊,為夫不怕痛,我來幫妳好不好?」

  話才撂下,賀心秧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抬腳踢上惡霸,惡霸飛身,在一道漂亮完美的弧線後,重重落地,摔在那群家丁身上。

  這時,一名「赤膽忠心」的家丁掄起拳頭,從後面衝過來。

  蕭瑛聞風辨位,輕易就可以解決對方,可他偏偏讓對方那拳結結實實打在自己背上……一個踉蹌,他往賀心秧身上倒,賀心秧受驚嚇,連忙抱扶住他。

  這場戲演得逼真,不是明眼人瞧不出破綻,於是苓秋驚呼一聲,與蕭霽、宮晴同時奔上前,落在後頭的孟郬和風喻互視一眼,淡笑。苦肉計啊,果然對女人最有效。

  「你怎樣?很痛嗎?」賀心秧著急不已,急急問道。

  被團團圍住的蕭瑛連續咳幾聲,苦笑說:「不礙事。」

  風喻撇撇嘴,頂了句,「礙事才有鬼。」

  這時,家丁發現蕭瑛一夥人不再注意他們,連忙扶起主子,急著逃跑。

  「等等!」

  一個清脆稚嫩的嗓音響起,眾人齊齊轉頭,看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她梳著兩個小包包頭,在髻上圍著兩圈小珍珠,唇紅齒白,粉嫩的臉頰可愛得讓人想親上一口。

  初見女孩的瞬間,賀心秧和蕭霽都被定了身。

  女孩個頭小,但氣勢十足,竟讓一群大男人停下腳步,她扯起喉嚨直嚷,「你們一走,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什麼意思?」那名連自己怎麼偷襲成功都沒弄明白的家丁問。

  「那位公子在你們身上下了毒。」小姑娘指指蕭瑛。

  下毒?沒錯,這是狐狸公子最擅長的事,賀心秧轉眼望向蕭瑛,他聳聳肩,一臉無辜,但賀心秧會信他才怪,她又不是沒在他身上吃過虧。

  「真的嗎?妳怎麼知道?」

  「不信?」她走到惡霸身前,女孩的個頭很嬌小,還不及惡霸的胸口,可她一指點上他的穴位,惡霸立即痛得彎腰低聲,嗚咽哀鳴。「看吧,你中毒了。」

  「那我該怎麼辦?」

  他轉頭望向蕭瑛,希望能同他求得解藥,但蕭瑛別開頭,不看他一眼。

  小女孩很滿意蕭瑛的合作,眼珠子一轉對他們說道:「不怕,我這裡有解藥,都給你好了,只不過……」她把藥瓶握在掌心,臨送出手前卻猶豫起來。

  惡霸擔心她一猶豫,解藥便沒了,口氣急迫問:「不過什麼?」

  「這藥很貴的。」她滿臉的不捨得。

  惡霸鬆口氣,不過是銀子啊。「妳要多少銀子,說!本公子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真的嗎?那就三百兩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她把藥瓶往前遞,惡霸二話不說,就掏出銀票放到女孩手心中。

  收妥銀票,女孩細心叮嚀,「一人吃一丸就夠了,千萬別吃太多。記得,服過藥後盡量臥床休息,多喝茶水,那藥會幫你把毒給慢慢排出體外,因此會感覺全身很癢,記住,千萬別抓,萬一留下疤痕,就真的要削鼻刨眼、埋回土裡重長一遍了。」

  聽見她的揶揄,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惡霸顏面盡失,狼狽地走開了,女孩將其中一百兩銀票交給賣玉蘭花的小女孩,對她說道:「下回碰到被人欺負,光哭是沒用的,能逃就逃,不能逃就高聲求救。」

  「謝謝姑娘,我明白了。」賣花小姑娘收下銀票,對眾人千恩萬謝後飛快離去。

  小女孩拍拍手,轉身也打算離去,但賀心秧和蕭霽異口同聲朝她大喊——

  「小優,等等!」

  女孩緩緩轉過臉,不解地看向兩人。

  賀心秧快步向前,蕭霽跟上,兩人再次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她一遍。

  沒錯,她就是哈佛幼兒園裡的小優,那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小女生。

  雖然從三歲長成小少女,但她的樣貌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還是有著小時候的蘋果肌,粉粉嫩嫩,讓人想捏幾把,她的睫毛還是濃密得像把小扇子,一眨二眨,好像真能搧出風似的。

  「姊姊、哥哥,你們怎麼知道我叫做小優?」她滿臉疑問地望向賀心秧。

  「妳果然叫做小優!」蕭霽拉住她,口氣有點激動。她會不會也是穿越而來?

  宮晴走向前,拉過賀心秧問:「她就是小優?」

  「是啊。」賀心秧用力點頭,滿臉的興奮。

  賀心秧湊近她,用只有蕭霽、宮晴才聽得見的聲音說出幾個Kyeword,「哈佛幼稚園、蘋果老師、草莓老師,妳爸爸為什麼要當麵包師父?因為妳爸爸很會玩麵粉……」

  小優一頭霧水地望向賀心秧。糟糕,碰上瘋子了,真是可憐啊,這個姊姊看起來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間發了癲?她扣上賀心秧的脈搏,細細號脈。

  賀心秧沒收回手,只是失望地看向宮晴和蕭霽一眼,輕輕搖頭。

  「姊姊……」

  小優想說話,宮晴先恢復過來,說道:「她沒事,只是把妳錯認成別人了,不過很巧合的是,妳們居然都叫做小優。」

  原來如此啊,小優點點頭,鬆開賀心秧的手,她笑著看向眾人,其實她挺喜歡這幾個哥哥姊姊的。

  「小姑娘,妳住在京城嗎?」蕭霽出聲問。

  「是啊,就住在麒麟胡同。」

  小優微笑,睫毛搧啊搧的,可愛得連苓秋都想上前親近。

  麒麟胡同?!大水沖倒龍王廟啦,是自己人嘛。那裡是宮晴和賀心秧進宮前住的地方,麒麟胡同裡的十幾間宅子都是蕭瑛所有,住在裡面的幾位文臣,皆是當時他特地安排為蕭霽授課的,如今他們一個個都成為朝堂上的重要官員。

  「妳的父親是……」

  「我爹爹姓李名同光,是個學儒。」小優說得客氣,是因為不願彰顯身份,但遇上他人便罷,偏偏碰上她父親的頂頭上司哪有不識得的。

  「方纔小姑娘冤了我,我可沒有向人下藥。」蕭瑛是刻意提出來的,因為賀心秧不相信他的無辜。

  「我知道啊,下藥的人是我。」小優想也不想便從實招來。

  「是妳?怎麼說?」蕭霽覺得有趣極了。

  「我騙他吃的那個藥,吃過後全身會長滿疹子,奇癢難當,得大量灌水、癢上七個日夜才會好。」

  「可妳方才按他的身子,如果他沒中毒,怎麼會痛成那樣?」蕭霽續問。

  小優笑道:「只要認準穴一點,自然會疼痛不已,不管有沒有中毒都會痛。」

  「他已經受到教訓了,妳為何還整他?」苓秋聽了不忍心,得癢上七日呢。

  「誰讓他們打大哥哥一拳,如果不打,我也打算放過他們的。」

  孟郬和風喻同時向蕭瑛投去一眼,為了他的苦肉計,那些人還真冤吶。可見蕭瑛手背在後頭,一臉的無關痛癢,好像此事與他無關,這王爺的心腸……真狐狸……

  「有意思,小優,妳趕時間嗎?要不要同我們上如意齋吃點東西?」才幾句話,蕭霽就同她熟了起來,不能怪他,前輩子他們有同學之誼。

  「如意齋?那裡不好訂位的。」小優聽到如意齋,眼睛亮了起來,舔舔嘴唇,她還真想吃呢。

  「老闆在,還怕沒位置。」孟郬向蕭瑛瞄去一眼,要獻慇勤就趁現在,說不定還能撈得與美女共進晚餐,總不能每回都用苦肉計吧。

  「是,一起走吧。」蕭瑛道。

  孟郬的話提醒了賀心秧,蕭瑛還在。

  她並不想和他接觸、不想與他有任何牽連,可京城這麼小,他們相識相熟的人又重迭,想要不看他、不聽他、不碰上他,恐怕是難上加難。

  怎麼辦呢?她能不能離開果果和晴?能不能連苓秋、紫屏都不要,獨自在陌生的環境裡生存?如果不行的話,那麼她就無法真正與他分手,難不成她能逼果果棄兄,逼孟郬棄友,逼著風喻、小四背主?

  苦笑,她沒那麼偉大而重要。

  「真的嗎?太好了,姊姊……」

  小優拉拉賀心秧,她回神,望著神似二十一世紀的小優的那張臉,笑開。

  「喜歡就走吧。」賀心秧話落,宮晴悄悄地伸手握住她的,苓秋也一臉擔心地看向她。賀心秧笑了,用那種誇張、過分快樂卻無真心的笑容對苓秋說:「放心,我沒事。」

  蕭霽走到小優身邊,問:「誰教妳使毒的?」

  「是習醫不是使毒,毒只是小小的額外興趣。」小優回答得天真浪漫。

  「好吧,是誰教妳醫術的?」蕭霽換個方式問。

  「我的師父是方磊,他也是我舅舅,沒替人看病的時候,就住我家裡,我最喜歡跟在他身邊繞,見他制那些丹丹丸丸的,學著學著,慢慢玩上癮,舅舅說我有天分,便收了我當徒弟。」

  小優還是一樣客氣,她沒說方磊是太醫院的首席太醫,看的病人非富即貴。

  孟郬在聽見方磊這個名字時,淺淺一笑,在蕭瑛耳畔解釋方磊在「改朝換代」這件事上頭所扮演的角色。

  與孟郬在一起,蕭瑛有聽不完的故事,他像塊海綿,飛快吸收所聽到的每個訊息,於是他越來越佩服自己,原來過去幾年,自己活得這般精彩。

  蕭瑛接話,「方磊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太醫院,妳想不想也進太醫院,繼續同妳舅舅學醫?」

  小優訝異,他們竟然認識舅舅?那麼一定也認識爹爹?也好,她就不必費心思隱瞞了。她露出笑容,頰上的酒窩立現。

  耳裡聽著蕭瑛沉穩的聲音,賀心秧心思起伏不定,心動著、雀躍著,她無法否認自己想要靠近……但,這是不對的。

  違反了原則的愛情,寧可不要,也不可以修改原則,因為經過妥協,愛情再也不是原來樣貌。太多的故事與戲劇教會她經驗,維持愛情本就不易,若是再妥協,愛情只會消亡得更快。

  就當它已經走到盡頭了吧,就用那句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來安慰自己吧。想想,人類真的很笨,明知道天長地久的愛情機率太小,明知道「一生一世」多數是信口雌黃,可每個人一逮到機會,還是會奮不顧身、飛蛾撲火似的去賭那個微乎其微的可能。

  臉上笑意未曾褪去,她心底卻悄悄地歎息。

  小優驚呼一聲,「我可以嗎?太醫院的規矩只收男子。」

  「規矩是人定的,果果你說是不是?」蕭瑛朝蕭霽望去。

  賀心秧對小優的好感,蕭瑛全看在眼底,他並非多事之人,但如果賀心秧能因此而快樂,他願意為她多事。

  他不記得兩人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但那次不歡而散的接觸讓他確定,以前的自己重視她、在乎她,甚至……他對賀心秧的熟悉感更勝關倩。

  並且,不管是從風喻、小四或孟郬口中聽到的點點滴滴,都讓他對賀心秧心疼不已,不談過去,眼前的他亦是被這個獨立卻又倔強的女子深深吸引。

  蕭霽笑著接話,「是啊,明兒個我就讓妳爹送妳進宮。」

  蟾蜍打呵欠,好大的口氣,誰支使得動家裡那位固執的爹爹?

  可明知如此,她還是信了他們的話,小優樂得只差沒跳起來。她本擔心著今日的事會傳到爹爹耳裡,到時又有一頓好罰,沒想到好人有好報。

  她笑得滿臉甜,湊到賀心秧身邊,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說:「姊姊,以後妳的身子有我照顧啦。」

  「我的身子好得很。」賀心秧順了順她的劉海,心想,世間怎會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難道真有前世今生?

  「才怪。」她朝賀心秧皺皺鼻頭。

  小優輕巧的兩個字皺了一群人的眉頭,蕭瑛想上前問個清楚,但孟郬壓了壓他的肩膀,對他搖頭。

  「你知道怎麼回事?」蕭瑛悄聲問。

  「憂思成疾,那是生孩子後就落下的病根,太醫院一直在想辦法。」

  無奈心病還得心藥醫,他們本以為蕭瑛回來,熱騰騰的一碗「心藥」澆下去,蘋果的病就會立刻好轉,沒想到他把關倩帶回來,驚人的訊息反倒加重她的心病。

  賀心秧又同小優說起話來,笑容始終沒離開過她的臉龐,但她的笑沒進入眼底,不真誠的笑意、不真誠的開心,他以為她是再真不過的人,以為「假」才是他的專利。

  等等……這話怎地那樣熟悉,他曾經說過嗎?

  頭隱隱的一陣疼痛,像是有人拿著錘子、鑿子在裡頭敲打似的,他捏緊拳頭,皺起濃眉,克制著,等待著疼痛過去。

  「小優,妳爹很會做麵包嗎?」

  蕭霽莫名其妙問上這樣一句,賀心秧忍不住笑出聲。這傢伙,人家都說不是了,他還不死心。

  小優撇了撇嘴,說:「什麼是麵包?」

  「就是像做包子那樣,揉揉捏捏,弄出自己想要的模樣,然後放進烤爐裡。」

  「那就是麵包啊,我爹會做呀。」小優突如其來的回答,讓蕭霽一陣詫異。

  「真的假的?」蘋果很沒用,姑姑的廚藝更是指望不上,人家穿越過來的現代人,不是會做菜就是會做炮彈火藥,再不然至少會經商賺大錢,哪像他們三個,完完整整的三把廢柴,啥事都不會。

  他真想念奶酥菠羅的味道啊,可惜這時代還沒有麵包。「妳爹會做什麼麵包?」

  「皇帝麵包。」小優大言不慚的說。

  「什麼?皇帝麵包?」是用料豐富、口感紮實,連皇帝都愛的麵包嗎?

  「我爹是皇帝的太傅,他說當今皇上是塊好麵團,東揉揉、西捏捏,好好雕塑,就可以塑造成賢明君王。我爹啊,每天都拚命捏呢。」

  這話是她爹爹在做包子時說的話,這會兒拿來用剛剛好。

  小優的話惹笑了大家,一行人就這樣走進如意齋,只是大家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0:56 AM

第三十九章  藕斷絲連

  蕭瑛領著眾人進如意齋,原本說說笑笑的氣氛,在跨進店門時蕩然無存。

  因為無預警地,他們遇上故人——惠平郡主。

  不對,她爹已經不是成王,而她這個郡主又讓蕭鎮給踢出家門,原則上,她現在只是個沒頭銜、沒朝廷俸給的平民百姓。

  幸好蕭栤還念著昔日同袍舊情,她家老爹雖然貪污賑災糧米、欺凌百姓的證據確鑿,也不過被官降三品,奪世襲爵位,還沒搞到抄家滅族,那些貪來的銀子還穩穩地藏在她家庫房,因此她回娘家後,又是個千金大小姐,呼奴喝婢,錦衣玉食。

  不過不知道是因為生氣暴飲暴食,還是已經嫁人的關係,再不必像小姐時處處顧慮,江婉君整個人居然胖上一大圈。

  她並不清楚如意齋是蕭瑛的產業,只曉得如意齋裡有全京城最好吃、最昂貴的菜色,要擺闊,自然得上這裡來擺。

  可這裡從年頭到年尾,天天高朋滿座,位置不好訂,她已經來過好幾次,每回掌櫃的都說騰不出空位,非要她排隊,這一排得排到三個月之後。

  江婉君向來是要什麼有什麼的人,哪有耐心等候,自然是站在門內和掌櫃吵翻天。

  可她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這麼好,會在這裡遇上蕭瑛。

  當年蕭鎮與蕭瑛雙雙墜入谷底,蕭鎮謀國篡位的野心被皇帝知道,抄沒蕭鎮所有的身家財產,府裡的妻妾奴婢都沒為官奴,江婉君因被趕出勤王府,竟因此逃過一劫。

  見到蕭瑛,江婉君囂張的態度立刻轉換,換上一張溫柔可憐的表情,她小碎步走到蕭瑛面前,勾住他的手,仰起頭,委屈地喊一聲,「瑛哥哥。」

  風喻一抖,抖掉滿身的雞皮疙瘩。

  「妳是……」蕭瑛不認得她,下意識撥掉她的手,退開兩步,退到賀心秧身邊。

  「我是婉君妹妹啊,我聽說你墜崖身亡,幾乎支持不住,我日夜向上蒼求禱,若瑛哥哥能平安歸來,婉君願意折壽三十年,換取瑛哥哥一世平安,謝天謝地,老天終於聽到我的聲音,讓瑛哥哥平安無恙返回朝廷。」

  哇咧,算來算去蕭瑛活著回來,還得記她功勞一件?風喻面向苓秋,做出一個受不了的鬼臉,惹得方才決定和他保持距離、以免被皇上誤會的苓秋忍俊不住,笑開了。

  這麼惡爛的台詞,她也說得出口?不是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嗎,怎麼文學造詣會糟到連她這個未來人類都聽不下去?不過,她用肥胖來減壽的方式的確又創意又先進。

  「對不住,我不記得姑娘。」這回蕭瑛嫌惡的表情很明顯,他直接退到賀心秧身後,讓小小顆的蘋果當自己的擋箭牌。

  見到蕭瑛的表情,江婉君小小的粉嫩心摔碎,她一手壓著太陽穴、一手扶著身邊的丫頭,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聲音裡出現哽咽。

  「瑛哥哥,咱們原本約定要結為夫妻的呀,是蕭鎮使手段,讓咱們無緣白首到老,可便是嫁與蕭鎮,我亦是緊緊守住這顆心,不曾改變。」

  她快吐了!賀心秧的胃沒有這麼糟的,可江婉君的話讓她掀起一波波的嘔吐潮。

  蕭霽湊近她,笑說:「快把這些話記下來,寫進妳的小說裡。」

  「你想害我的書滯銷嗎?別出這種爛主意。」

  賀心秧才不想當蕭瑛的擋箭牌,往旁邊跨開兩步,讓他直接曝露在肥肉攻擊範圍內。

  誰讓他到處惹下風流債,現在可好,一個個找上門來,不想還也得還。

  看來他娶關倩是對的,反正關倩愛他愛到很樂意妥協,而且又不介意多人共事一夫,決定了,就把這位過期郡主一併娶回家吧,人多熱鬧、福氣也多。

  見賀心秧不悅,小優跟著同仇敵愾起來,她走到江婉君面前,笑出一張無害臉。

  見小優出馬,蕭霽、風喻和孟郬同時往後退開幾步,等著看好戲。

  「大姊姊,妳身子不舒服嗎,我幫妳把把脈,可好?」說著,她不由分說的拉起江婉君的手號脈,不多久她轉頭對蕭瑛說:「大哥哥,姊姊的身體真的挺糟的,咱們要不要帶回去照顧?」

  不知怎地,聽見小優說出照顧兩個字時,風喻打心底泛起一股寒意、直達頭頂心,但蕭霽不一樣,他眼底閃閃發光,對於小優的「照顧」充滿濃厚興趣,差點兒開口就應允——如果小優問的人是他的話。

  「她身體哪裡不好?」蕭瑛問。

  「心肝肺腎都不好。」

  「怎麼個不好法?」蕭霽湊上前問。

  「心脈狹隘,易暈厥;肝膽包油,夜難眠;肺經受阻,呼吸難;腎脈不穩,易積水。」小優表情凝重,看起來真的很像一代名醫。

  賀心秧與宮晴同時翻了個白眼,這丫頭還真會捉弄人。

  意思就是她心肌梗塞、脂肪肝、呼吸困難以及月亮臉,所有病症加一加,她的毛病叫做營養過剩。

  用這麼高竿的語法嘲笑別人肥胖,簡直是罵人不帶髒字、殺人不見血,年紀輕輕就這麼厲害,再過幾年誰能是她的對手?

  江婉君身旁的婢女聽得連連點頭。沒錯啊,她們家小姐肯定是生病了,脾氣大不說,時常喘氣,夜夜輾轉難眠,一起床便全身無力,非要擺上滿桌子菜,吃飽喝足了才能減了她的起床氣。

  「小姑娘,我們家小姐這病要怎麼醫?」

  「很簡單,等姊姊回家後,拿根粗粗的繩子把自己給綁起來,每天灌食三碗稀米水,其他的食物都不能碰,照這樣連續餓上三個月,所有的毛病就全好啦。恰巧,那時大姊姊在如意齋排隊的日子也到了,就可以上這裡好好吃一頓,慰勞自己節食的辛勞。」

  小優話說完,所有人全都大笑,包括賀心秧,但笑得最凶的不是她,而是如意齋的掌櫃,以及離門最近的那桌客人。

  問題是,任何人的笑江婉君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但賀心秧的笑,她就是吞忍不下去。

  她氣急敗壞,沒注意到當今的皇上就在眼前,用力排開眾人,直接往賀心秧面前走去,朝她上下打量一番,低聲冷諷道:「我沒嫁成瑛哥哥,還以為妳會捷足先登呢,沒想到,到頭來妳也沒這等本事,倒是便宜了關倩。」

  賀心秧笑容斂下。嫁給蕭瑛算是某種本事嗎?如果是的話,她有得很,只是不屑。

  發現賀心秧臉色驟變,蕭瑛那顆剔透狐狸心怎會猜不出江婉君對她說了什麼,臉色一沉,他向孟郬問清楚自己與對方的關係後,暗下決定,那個江家是該費點力氣好好整頓了。

  賀心秧才不會被她的話打敗,她振作精神,勾起笑靨,笑得一臉雲淡風輕,朗聲回答,「江姑娘弄錯了吧,天底下男人何其多,又不是只有妳眼裡看得見的那個,有人愛夏的草綠花紅,有人愛冬的瓊枝玉樹,有人愛權柄、有人愛金銀,各有各的不同,妳當他是魚翅,在我嘗來,也不過是青菜豆腐。」

  青菜豆腐?風喻飛快轉頭望向那棵「巨型白菜」,面露憂慮。

  他以為王爺會很生氣的,上次在懷寧宮,不就是這樣的話鬧到不歡而散嗎?沒想到這回,王爺不但不氣,反而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王爺是轉性還是看開了?

  都不是,蕭瑛是被賀心秧吸引了,被她的自信深深吸引。

  她說的不是假話,她的表現不是欲擒故縱,孟郬對二十一世紀的描述,讓他對賀心秧產生新看法。

  那天回王府後,他無時無刻不想著蘋果,想她的怒、想她的喜,想她對孩子的叨念和教導婢女的裝死法——沒錯,那天他就站在屋外,偷聽到許多對話,如果不是紫屏要抱著孩子出門,他想,對她言論著迷的自己,會繼續竊聽下去。

  她比他想像的更聰穎慧黠,他從沒見過像她這樣難以估計、看不透卻又勾人心弦的女子。

  「哼,矯情!妳不在乎,怎麼瑛哥哥走到哪裡,妳就跟到哪裡?」江婉君嘲諷道。

  「我不過就是請個客罷了,怎知會惹得江姑娘多心。」她淡淡道。

  「請客?連我都進不了如意齋的門,就憑妳?」江婉君嗤笑兩聲,便是爹當不成王爺,他們家還是京城中排得上名號的富戶。

  賀心秧本無意與江婉君糾纏,但她一再挑釁,惹得賀心秧心頭火起,很故意的說道:「可不就是我咩,很抱歉,偷偷告訴妳,這個如意齋,恰恰好不小心,本人在下我便是老闆之一。」

  「妳是老闆?說謊!」

  「我說謊了嗎?掌櫃的?」她揚聲問向站在一旁的掌櫃。

  掌櫃早得蕭瑛示意,連忙走上來,恭敬地向賀心秧欠身,說:「老闆,樓上的采月樓已經為您準備好,是不是要先請客人入席?」

  「好吧,江姑娘,那就少陪了。」

  賀心秧欠身,揚了揚眉,留下一個會讓人火山爆發的惡意笑容,轉身跟著掌櫃的往樓上雅間走。

  江婉君面無血色、呆若木雞,那個窮酸竟是如意齋的老闆?

  人人都曉得如意齋裡頭,一年四季都空著的采月樓,是為了老闆大駕光臨而預備下的,那裡臨江近、風景最佳,聽說裡頭的字畫陳設都是最昂貴豪華的……她竟是小看了她?

  賀心秧一行人進入采月樓,她臉上始終帶著笑意,不光是因為江婉君一臉吃癟的表情,更因為說書人換了段子。

  段子裡的宮青天變成采莘公主,采莘公主一手打理後宮,把那些嬪妾間爭寵的手段和骯髒事一一偵破,救下許多無辜的宮女,還替枉死的太監平反。

  故事十之八久都是杜撰的,但鬼扯得很符合艷本小說的套路。

  眾人坐定,菜還沒上來,風喻便忍不住問賀心秧,「王爺幾時把如意齋的股份給了小姐?」

  「沒有啊,不過我剛剛買下了。」她答得理所當然。

  「小姐哪裡來的銀兩?」

  「一百萬兩,在李琨那裡。」

  賀心秧一提,所有人全都想起來此事。

  「一百萬?是王爺給的吧。」風喻又問。

  既然和李琨有關,定也與王爺有關係,他轉向苓秋,想向她求證,苓秋淺淺一笑證實,既然那百萬兩是王爺的,拿王爺的銀子買王爺的鋪子,會不會有點過分?

  「沒錯,是贍養費。」賀心秧眉頭挑也不挑,轉眼對上小優,任由宮晴去向孟郬及蕭瑛解釋何謂贍養費。

  另一邊,聽見風喻口口聲聲提起王爺,小優向蕭瑛和蕭霽望去,短短幾個聯想,便聯想出他們這群人的身份。

  爹爹時常在家裡提起蜀王和小皇帝,至於姊姊剛講的李琨李伯伯,昨兒個還到他們家裡去過,糟糕,她把皇帝當成包子,不知道皇帝會不會生氣?

  「小優,江姑娘的病不能開藥嗎?」賀心秧問。

  「開藥做啥,嘴巴縫起來,病就好了。」小優順口回答。

  「也許開個溫柔兩錢、體貼一錢、風流少許,由王爺親自熬好送去,她一吃,病就好了。」

  她的口氣有點酸,卻酸得蕭瑛眉開眼笑。

  她還是在意的,對吧?如果她真的愛他,像郬嘴裡說的那樣,如果她真的盼望他回來,就像果果所言那般,如果她真的為自己傷心吐血,那麼就算她嘴上說不要,心,還是難以放下吧?

  狐狸越笑越開心,說不出的滿意盈滿胸臆,期待她再多講幾句酸言酸語。

  「真由六哥送去的話,就怕她一病未癒一病又起。」蕭霽笑道。

  「什麼病?」小優很合作地接下去。

  「相思病。」

  「如果是這個病,那就難醫啦,怕是要回天乏術。」

  兩人一句接一句,接出默契,卻沒想到幾句玩笑戳中賀心秧的心。

  相思病是種回天乏術的病嗎?那她怎麼辦,會不會病入膏肓,再也變不回原來的自己?

  深吸氣,猛搖頭,她又開始笑得誇張。

  不怕,最苦的藥得用最甜的糖果來壓,那麼最大的痛苦,自然要用最誇張的快樂來抵制,她會好的,總有一天,他於她不過是朋友,一個普通到見了面,心也不會多跳兩下的朋友。

  突然間,桌上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望向她。

  賀心秧回神,才發現自己搖頭搖得太過分,她揚起笑眉,找了個新話題。「願願能認不少字了呢。」

  「怎麼可能,願願才一歲多,連話都不會說。」蕭瑛說道。

  聽見他接話,賀心秧閉上嘴巴。

  苓秋連忙接下話,化解尷尬。「小姐在許多張紙上頭寫字,像願願、望望、蘋果、紫屏、苓秋……一組十張,貼在十張薄木板前面,每天教三遍,昨兒個我們抽出其中三張紙片,問:『哪個是蘋果?』願願一下子就指出來了呢。」

  宮晴聽得津津有味,天才寶寶訓練法果然不同凡響,難怪當初她得大把大把燒鈔票才能把果果送進哈佛幼兒園。

  「望望呢,她也能認嗎?」

  「望望認字的速度比較慢,但她語彙能力發展得很好,詩詞已經可以接下三到四個字了。」是宮晴提問的,賀心秧很樂意解答。

  「什麼意思?」蕭瑛一問,賀心秧又閉上嘴巴。

  苓秋無奈,只好再度跳出來當救火隊。「比方我說:紅豆,望望就能接『生南國』,我說:春來,望望就接『發幾枝』……現在望望能從頭接到尾的詩,已經快滿十首。小姐說,之後她會越學越快,成天逼著我和紫屏認字背詩呢。」

  「小孩子竟然可以這樣教?」蕭瑛滿臉的無法置信。

  他的不敢置信卻帶出賀心秧的驕傲,讓她這名有證書執照、來自未來的幼兒教師充滿成就感。

  所以儘管她不樂意和蕭瑛對話,卻也忍不住想多發表幾句,她面對宮晴說:「其實每個孩子生下來都是天才,曾有人做過實驗,將幾個不滿週歲的孩子集合在光線不明的房間裡,他們張起一塊布,在布的後頭點上蠟燭,然後拿著一隻娃娃在布的後面搖一搖,讓所有的寶寶都看見那個玩偶的影子,然後,又來一隻娃娃搖一搖,再來一隻,接著燭火暗下,外頭的燈光大亮,將布打開,當寶寶發現原該有三隻的娃娃卻只剩下兩隻時,許多寶寶都哭了起來,但如果布打開還是三隻時,寶寶便會開心大笑。這代表什麼?」

  「寶寶對數目有概念?」蕭瑛接話。

  「對,並且也有加減法的概念。」賀心秧忘記不該與蕭瑛對答,話自然而然衝口而出。

  談話間,菜餚一一送上,眾人舉箸,邊吃邊聊。

  苓秋接著說:「小姐還提過全腦開發的概念,她把腦子分成好幾塊,額葉、枕葉……」

  她說著說著,自信流露,那模樣不像個小婢女,反而像在朝堂上侃侃而談的臣子。人是會被環境影響的,和賀心秧在一起,苓秋被教導成幼教先驅,這就是蕭霽說的,近朱者赤。

  風喻望著苓秋,雙眼發亮,越看越覺著迷,一直以為她是個不愛說話的女子,原來她心底藏著諸多寶藏,等待挖掘。

  「如果我們將這套教育推廣到各地呢?」孟郬三句話不離朝堂。

  宮晴否決他。「我不認為可行,現今教養子女的責任落在父親身上,強調養不教,父之過,並且所有人的觀念中依舊相信,幼兒的保育重於教育,這套方式很難推廣得開。」

  「蘋果,妳也這麼認為嗎?」蕭霽轉頭問她。

  「除了晴提出的重點外,我也主張幼兒教育應該在家庭裡頭由母親親自帶領,因為除了知識學問,更重要的是品格教育及親子之間的感情互動,問題是,在平民百姓中,能識文斷字的女人不多,有教育能力的母親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前提是先建立女子書院,讓更多的女子在出嫁之前,能夠具備足夠的知識學問,並且可以在書院裡,指導她們學習教育孩子的方式。」蕭瑛提出看法。

  「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但首先要打破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我發現,京城裡許多大戶人家,他們雖請得起師傅在家中指導女兒,可她們學的是琴棋書畫、跳舞歌藝,目的是為了取悅男子,而不是為了自己的喜好。」賀心秧自然而然接下蕭瑛的話。

  「為自己所喜?這句話太奇怪,什麼叫做為自己所喜,學習的目的不都是為了同一件事——男子求仕、女子求嫁?」

  蕭瑛灼灼目光望向賀心秧,他很開心,她不再迴避與他對話。

  「不一定。請問王爺,你和多數男人一樣認字習武,可真正喜歡做的是朝堂之事或經商買賣?」

  蕭瑛認真想過,回答,「經商。」

  「是,每個人有每個人與生俱來的特點,所喜歡的事物也不盡相同,倘若能學習自己喜歡做的事,便能事半功倍。」

  小優插話,「我同意,就像我喜歡學醫,一讀到醫書便廢寢忘食,舅舅常誇我有天分,可娘每每逼我學女紅、背《女誡》,那簡直是折磨。」

  宮晴笑開,也說:「有道理,要我做菜不如讓我翻屍體。」

  「那是妳們運氣好,可以選擇自己所喜所欲,不像我,不管樂不樂意,凡是朝堂政事都得拚命學習。」

  過去一年,蕭霽慶幸六皇兄為自己留下那麼多好幫手,才能將朝政處理得井然有序,他努力從眾臣身上學習經驗,學習決策力,一年下來,他知道自己所懂得的遠遠不足以治理好一個國家。

  「你敢埋怨,我就從後腦給你巴下去,想當初我和晴是怎麼阻止你去做這件事的?」

  賀心秧大眼一瞠,蕭霽立刻低頭受教。

  看他們的互動,小優笑得開心,原來皇帝不是最大的,還是有人可以治得了他。

  「可不是嗎,果果,這是你的選擇,我早說過,只要作出這個決定就沒有後悔餘地,你終生都得為這個位置付出所有的心力。」宮晴和賀心秧一搭一唱。

  「可所有的讀書人,目的只有一個,求官。」蕭瑛拋出新話題,救蕭霽免於挨訓。

  「那是錯誤的,至於為什麼會有這個錯誤觀念,原因是:大家都認為當官可以賺大錢。可事實上官員的俸祿明明就不多嘛,一個七品官,十二兩,吃得飽餓不死,想要豪宅良田、嬌妻美妾根本不可能。」

  別的不知道,他們家晴剛好是這號人物,而且還是譽滿天下的宮青天,結果還不是一窮二白,連想替果果找幾個好師父、好先生都得斟酌再三。

  蕭瑛說:「他們想要的並非那份俸祿,而是官位後面的權力。」

  「沒錯,有了權力,自然有人把紅包送上門,白花花的銀子就一個串著一個給滾進來。」

  「貪污自此而起,所以朝廷要如何遏止官員的貪污歪風,是以後的重要施政方向。」蕭瑛這話是對蕭霽說的。

  「一個國家需要各種人才,不是只有考試當官,如果當官沒辦法賺大錢,而工匠發明新器具能賺大錢,那麼百姓就會趨之若鶩,如果有人願意去研發新的稻米品種,那麼農民就會豐收,百姓不會飢餓,所以知識並非局限於四書五經……」

  賀心秧侃侃而談,蕭瑛聽得專心認真,她忘記隔出距離空間,忘記他們原該是誓不兩立的人。

  這餐飯,他們吃得很愉快,話題一個接著一個,從女子書院的創辦到推廣研發概念,再到治水新知,每個人都可插上幾句話。

  連小優也不是光會聽話的乖乖牌,碰上自己能插嘴的,也要加上幾句意見,不管講得對或不對,都沒有人會取笑。

  她很開心,能夠認識這群大哥哥、大姊姊,不因為他們的身份特殊,而是光是跟他們在一起,就是件值得快樂的事。

  他們在結賬時,約定了下次聚會,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允下,賀心秧卻想起,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她一邊對關倩說自己無心,卻一方面與蕭瑛藕斷絲連,會不會讓人覺得她心口不一,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可若是不……依舊繞回老問題,她有沒有辦法真正離開這群朋友、親人,離開蕭瑛的社交圈?

  也許她該開始考慮,試著學習獨立。

  這天蕭瑛和孟郬陪他們回到宮裡,遠遠地就看見小四像無頭蒼蠅似的,慌慌張張等在懷寧宮門口,好不容易見到蕭霽和蕭瑛才鬆了口氣。

  他快步向前,低聲說:「稟皇上、王爺,我和紫屏在壽永宮那裡挖到一具宮女的屍體。」

  小四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該為了想與紫屏單獨相處,騙她往那裡去取泥土,還拐她說那裡的土壤肥沃,可以養出好花,該死啊,真真是該死得緊。

  這會兒紫屏被嚇得半死,已經哭了大半個時辰,采莘公主的侍女怎麼安慰,她都停不下來。

  「壽永宮?居然想到在那裡埋屍?」那裡人跡罕至,的確是埋屍的好地方,蕭霽臉色沉了下來。

  「除你們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嗎?」蕭瑛站到中間,主持局面。

  「沒有。」

  「很好,繼續封鎖消息,別弄得整個後宮人心惶惶。果果先回去,記住,盯著你的人多了,小心別讓人看出端倪;小四,你去把紫屏找來,我有事問她;郬,你陪采莘公主過去壽永宮看看情況,讓幾名暗衛跟著,別動用禁衛軍;風喻,你到太醫院找方磊,讓他到壽永宮與采莘公主會合。」

  蕭瑛拉著賀心秧進屋,他必須分派接下來的事,一個宮女死了,這事可大可小,蕭霽才上位不久,他可不希望有人借此鬧事。

  各人分頭做事,孟郬看宮晴一眼,明知道她是不害怕的,但還是將粗粗的大手掌攤在她面前。

  宮晴微笑,這種事她雖不是太喜歡,但早已駕輕就熟,那是她的專業啊,她可以一個人進行的,不過心底還是很高興在這種時候有他相陪。她伸過手,迭在他的手上,享受起他掌心的溫暖。

  這個晚上,懷寧宮的燈火通明,直到深夜,蕭瑛、孟郬才在懷寧宮歇下。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1:03 AM

第四十章  當朋友行不行

  春日的天氣像後母臉色,時晴時陰、難以捉摸,早上還是陽光燦爛的好天氣,下午卻下起綿綿細雨,雨絲很細,沾在睫毛上、頭髮上,像撲了層晶瑩的露珠似的。

  賀心秧出了小院,穿過一扇角門,沿著夾道往前,拐過一個彎,經過穿廊和月洞門,來到懷寧宮的偏廳。

  偏廳不大,靠裡面的牆處有一排軟榻及高幾,几上擺著一個青花瓷瓶,瓶裡插著幾枝剛折下來的鮮花,正淡淡散發清香,偏廳中間有一組紫檀木圓桌椅,蕭霽和周閔華就坐在那裡,紫屏已經沏好茶水端上,見她進門,忙迎上前。

  賀心秧今天穿著一件湖水色衫兒春裝,腰上繫著湖水綠湘裙,襯得她雪膚香肌,嫵媚有致。

  待賀心秧入座,才曉得月初又到了,是版稅結算日,她看著周閔華送來的銀票,已經沒有之前的興奮感。

  銀子不能拿來凱,就跟輕煙浮雲一樣,看著好看卻沒啥鳥用,而她現在吃好穿好用好,想要什麼動動嘴皮子,就有人替她送到跟前。

  可憐的銀票沒地方可使,只能一張一張迭整齊,收在匣子裡面等著發霉。

  「小姐不開心?」隨侍在旁的紫屏問。

  以前小姐看見銀票,都會兩眼射出亮燦燦的精光的,現在是怎麼回事,連銀票都不能讓她興奮,真是王爺和關倩之事對她打擊太大?

  「是不開心。」賀心秧隨口答。

  「為什麼?」

  「因為當我的銀票很自卑。」

  她挑起一張面額挺大的銀票,前看後看左看右看,上面的數目字已經無法讓她血壓飆高、心跳加速,再這樣下去,她會連寫艷本的動力都沒了。

  「銀票……怎麼會自卑?」周閔華看著坐在旁邊的皇帝一眼,弄不懂她的邏輯。

  「別人的銀票驕傲自滿,因為它們可以躺在荷包裡、跟著主子出門,張揚自己的價值、炫耀自己的功用,而我的銀票像長了腫瘤的醜八怪,只能自卑地關在匣子裡,見不得人,獨自忍受孤單寂寞。」

  「妳這是埋怨?埋怨宮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蕭霽不信,有人這麼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嗎?

  「算是吧。」她拿起銀票,在空中蕩了幾下,苦笑說:「可憐你們英雄無用武之地。」

  她那個表情實在是欠扁,蕭霽受不了,咬牙說:「賀心秧,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抽妳!」

  「謝啦。」她沒有半分不開心,反而咧嘴輕笑。

  「謝?」

  蕭霽向周閔華望去,顯然他也聽不懂她深奧的言論,蕭霽只能自我解釋,她是日子過得太舒暢,閒到很皮癢。

  「可不是嗎,幸好你不是有的時候很不想抽我。」

  賀心秧一解釋,他們都笑了,原來她也清楚自己的抱怨會讓人抓狂。

  「我還以為妳有大愛精神,別人打妳右臉,妳就會把左臉靠過去,鼓勵人家為求平均,要打就打一雙。」蕭霽沒好氣地瞥她。

  「怎麼可能,人家打我左臉,我非去刨了他的祖墳,盜他的家產,弄得他一敗塗地,怎麼可能還把右臉送上去?」

  「是啊,除非妳的右臉長了毒刺。」

  「生我者爹娘,知我者果果也。」她伸手拍拍蕭霽的左臉,可惜,他沒把右臉順便給湊上來。

  他抓下她的手,瞪她,「妳就是命太好,明天妳到浣衣局去勞動幾下,就不會在這裡無病呻吟了。」

  「不是我在無病呻吟,是我的銀票在哀哀叫。」說著,她又揚起銀票。

  苓秋進門,先向皇上和周閔華福身,再走到皇上身邊,低聲道:「李大人、呂大人和孟大人已經到了。」

  「好吧,朕辦正事去了,苓秋、紫屏,妳們兩個好好幫朕聽聽,妳們家小姐還有多少抱怨,寫成條子,遞上來。」

  那口氣姿態,十足十的皇帝樣,這小子還真的當皇帝越當越上癮。

  賀心秧搖頭,一種米養百種人,她啊,算是見識到不怕死、不怕苦、不怕磨的傢伙了。

  「是。」苓秋應聲。

  周閔華跟著起身,一路恭送皇帝到宮門口才轉回來。

  再次折返,周閔華想了一下,將賬冊放到賀心秧面前,緩言解釋,「上回小姐說要將一百萬兩入股如意齋,李叔已經著手在辦了,待年中如意齋分紅,我會將紅利存進錢莊裡。書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小姐的書供不應求,上個月有鄰近國家的商人來進貨,一口氣就買去近千本,我想同小姐商量商量,是不是也收點別人的稿子,充實書目?」

  「只要有人肯寫又寫得不壞,有什麼不可以?!」她從沒想過要一個人獨佔艷本市場,還不是講究禮義廉恥的男人多了,不屑與她同行。

  「也不一定只收艷本,收點旅遊雜記也不錯。」

  「行啊,就讓掌櫃的看著辦。」

  「如果小姐覺得銀票在手中沒用,要不要我替您存起來?」

  「不必了,雖然它們很自卑,可當主子的還是需要它們留在身邊,添點底氣。」賀心秧笑著搖頭。

  這兩日,她時刻忖度,還是覺得留下不對,雖說分手男女以朋友方式相處,對她來講是可以接受的觀念,但話說得容易做來難。

  她無法在他靠近時不心悸,無法在他說話時不仔細傾聽,無法不因為他的討好而開心,甚至無法阻止自己下意識的期待他出現……

  他對她的影響力太大太深,如果再繼續下去,她會害怕,害怕哪一天放棄原則,為愛失去理智。

  再加上關倩釋放出來的「善意」,以及蕭瑛時不時上門看孩子,讓所有的人越來越認定,不久後她真的會嫁進王府,雖然宮晴懂她,蕭霽明白她,可她還是擔心到時候「水到渠成」,不嫁不行。

  因此她打算買間房子,帶著願願和望望搬出去,只不過要怎麼做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曉,瞞過所有人?這是計劃中最高難度的部分。

  她理解,獨立生活並不容易,何況還要照顧願願、望望,她曾考慮過帶紫屏、苓秋一起出走,但這樣子做會斷了她們與小四、風喻之間的可能性,她不認為自己有權利這麼自私。

  每次想起,總覺得計劃處處窒礙難行,但她還是得鼓勵自己,至少現在情況比剛穿越時好太多,手邊有三萬多兩的銀票,夠她很長一段時間生活無虞了。

  「小姐,妳在想什麼?」周閔華打斷她的思緒。

  賀心秧回神,笑道:「我想請周大哥幫我找個可信任的幫手。」

  「小姐身邊的人不夠用嗎?」

  「我想做個獨門生意,事關機密……」她頓了頓,續道:「周大哥,你很清楚,王爺那人是多強勁的商業對手,我不希望將來與他對峙,所以周大哥幫我找的人,千萬別讓王爺知道,行不行?」

  「小姐想瞞著王爺?」他的口氣猶豫。天底下哪有瞞得過王爺的事,就算他不講,到最後還不是會被發現,因此這種事他可不敢應承。

  「是的,可以嗎?」

  「小姐要不要和王爺談談,王爺的營生很多,定然不會搶奪小姐的生意。」他不想騙小姐,更不可能違背主子,夾在中間,真是左右為難。

  「商人重利輕感情,我不想賭,周大哥幫我找的人不一定要有經驗,只要誠實忠厚就行了。」

  「想營商,挑誠實忠厚是不成的。」周閔華失笑,小姐果然不適合經商。

  「先求有,再求好,他總要讓我信得過,我才能把事情交辦下去,否則我人在宮裡,他卷款潛逃怎麼辦?」

  「知道了,我會替小姐留意。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下去了。」

  「謝謝你,周大哥,書鋪子的事就麻煩你多費心。」

  周閔華離開後,賀心秧繼續想著下一步,如果她不能帶紫屏、苓秋走的話,願願、望望得換人帶才行。

  「小姐,妳到底在盤算什麼?妳的目光賊兮兮的,好像要做壞事。」紫屏湊到她跟前,仔細審視著她的表情。

  「時機未成熟,到時候,我會讓妳們知道的。」她莞爾一笑,把話題帶開。

  「什麼事要看時機?」

  聲音方落,蕭瑛已走進廳裡,賀心秧回頭望見他,苦笑不已,讓風喻來替自己守門實在不智,見到蕭瑛這個正牌主子,他怎麼可能不放人進來?

  看見他,賀心秧蹙起眉頭,又是一次的避無可避。

  苓秋對紫屏使使眼色,雙雙福了身,下去替蕭瑛沏茶。

  蕭瑛走到她背後,並沒有勉強她轉頭看自己,只是一聲長長的歎息自他嘴中逸出。「不當夫妻,連朋友都當不了嗎?」

  兩句話,讓賀心秧怔忡不已。

  朋友?他願意退居朋友,不再提及婚事?或者,這只是他的緩兵之計,為了讓她鬆懈防備?

  不知道,他是狐狸、她是雞,誰曉得會不會哪天她就莫名其妙被叼了去。

  事實上,在離婚率高得嚇人的時代裡,分分合合已經不是什麼驚心動魄的重大事件,在現代強調離婚EQ,便是分手後也要成為好朋友。

  只是,她真的不認為他們能夠成為朋友。

  蕭瑛又道:「郬已經跟我講清楚,妳與我認識的女人不一樣,妳有妳的自尊驕傲,妳不願受男人豢養,如果當不了唯一,那麼妳寧願什麼都不要。

  「我不確定這樣的特殊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我會試著瞭解並且尊重,而妳能不能也試著體貼,讓我有機會和妳成為朋友,有機會與願願、望望相處?」

  他願意付出尊重,她自然能夠還以體貼,可就怕到時候失了分際、心不由己。

  賀心秧在不知不覺中轉過身,仰頭看著他清朗眉目,溫潤笑容,好似一陣春風拂過,讓人好不舒服,她看得怔了,腦袋當機,半晌無法言語。

  就說吧,他對她太具影響力,若她的自制力不足,一下兩下就會受到勾引。

  「不行嗎?只當朋友也不行?」他的聲音帶著魔力,在她耳邊輕輕響起,勾撓得她的心蠢蠢欲動。

  唉,她哪裡拒絕得了這種溫柔,她寧可他驕傲霸道、與自己針鋒相對,那麼她才有辦法將他推得遠遠的。如今……先應了吧,至少她可以不必再和他吵架,而且在離開之前,還能替願願、望望爭取一點父愛。

  她再問一聲,「所以,只是朋友?」

  「對,只是朋友。」蕭瑛的狐狸眉一挑、狐狸笑一現。郬沒說錯,她果然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呵……

  深吸氣,賀心秧點頭。既然如此,就當朋友吧,反正也不會太久。「你來這裡,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事嗎?」

  「我進宮,送藥材來給小優。」

  小優已經進了太醫院,這幾日她天天上懷寧宮,一碗碗熬得黑糊糊的湯汁,非要逼她吞下去。賀心秧並沒有排斥,一方面是因為小優的關心,另一方面是因為既然作了出宮的打算,就得把身子養好。

  獨立的第一要件是健康,所以林黛玉那種人,一輩子無法出門搞獨立運動,便是死,也得死在賈府、死在心愛男子的新婚夜。而她賀心秧,絕絕對對不做這種可憐人。

  「宮裡什麼藥材沒有,需要你特地送進來?」

  「她要千年野蔘及幾味昂貴藥材,太醫院裡的人見她年紀小,不肯把東西給她,怕糟蹋了藥材。」

  賀心秧微哂,昨日小優滿肚子抱怨,說宮裡連太監宮女都不肯讓她看病,紫屏只好安慰她,「妳把我們家小姐醫好了,讓她們瞧瞧妳的本事。」

  想來,小優是找上蕭瑛幫忙,打算好好發揮自己的醫術。

  「小優遲早要讓人刮目相看。」賀心秧說。

  「妳為什麼這樣認為?妳的身子最近好多了?」他滿臉關心的問。

  「是啊,才幾碗藥下去,夜裡睡得可好了。」

  「那就好,有個人曾經說過,人要活得自在愜意,就得要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來、洗得香。」

  他記得?賀心秧霍地望向他,在他眼底搜尋好半晌,才歎口幾不可辨的氣。又被騙了,不是恢復記憶,是孟郬告訴他的。

  在那一年漫無止境的等待裡,她常把和蕭瑛相處的點點滴滴告訴宮晴,而晴又習慣把它們講給孟郬聽,就這樣,他們分享了她的愛情。

  孟郬生性大方,肯定是把分享來的事又分享到蕭瑛那裡去。

  賀心秧苦笑,她都分不清楚了,是他不回來,由著自己懷抱幻想過日子比較快樂,還是知道他健康平安,自己卻要帶著失望度日比較舒心?

  也許都苦吧,只不過苦的級別分不出上下。不想糾結於此,她換個話頭。「想不想要我的浴室和廁所?我可以把設計圖送給你。」

  「聽說,妳在懷寧宮裡也蓋了一座?」

  「對,有之前的經驗,工匠們做得更得心應手,選用的材質也比之前好,如果你想要的話,連工匠都介紹給你。」這是朋友之間會做的事——好康道相報。

  「我猜再過不久,滿京城的人家都要蓋起這樣的浴室了,妳有沒有和工匠們討論,要怎樣抽成?每蓋一間,他們得給妳多少銀子?」

  「對哦,我竟然沒想到這個,真是太沒有商業頭腦了,還是你厲害。」她拍了拍額頭,忍不住稱讚他。

  「要不要我出面,找那些工匠談談?」他熱心問。

  這就是男人,女人誇上幾句,就忍不住想要跳出來逞英雄。

  「你能幫我談出好條件嗎?算了,他們賺的是勞力錢,也不容易。」想想,等銀子到手,說不定她已經不在這裡,還是別麻煩他這個大忙人了吧。

  「信我一次,由我出面,他們只會賺得更多不會更少。」

  他自信滿滿的笑睨著她,賀心秧喜歡看這樣的他,有點驕傲、有點狐狸,有點志得意滿。他是有本錢這樣意氣風發的男生。

  「真的假的?你要怎麼做?」

  「首先,我打算讓他們在王府裡頭蓋上幾座。」

  「不會吧,不准他們收工資?」賀心秧斜眼瞄他。

  「我才不會貪圖這種小利。」

  「不然呢?這種事還能放長線釣大魚?」

  「說的好,就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賀心秧被勾起興趣了,眼睛閃著光亮,專注看向他。「大魚要怎麼釣?」

  「告訴我,工匠替妳蓋這個拿了多少銀子?」

  「快五十兩呢,他們說沒做過,怕失敗了得重來過,不敢把價錢估得太低。」她嘟起嘴,肉痛得不得了,要不是後來是果果掏腰包買單,她肯定會念上好一陣子。

  「我打算先給這種浴室取個好聽的名字,然後給他們三百兩,並談定此門技術不能外傳他人,日後他們每蓋一座就收三百兩,但其中一百五十兩必須付給我。」

  哇,好了不起哦,這個年代,他就有知識產權的概念,她真想給他拍拍手、放煙火,舉世同賀一代奸商蕭瑛的劃時代創舉。

  「會不會有點過分?五十兩到三百兩,那可是六倍價錢。」她的良心還在。

  「想賺錢就要心狠。」

  「那平民百姓不就蓋不起衛浴?」

  「當然要讓他們蓋不起,要是人人都蓋得起,就不值錢了,日後這衛浴間不但是為了生活的方便,更是要用來提增身份,做為表彰財富的工具。」

  「來來來,大家快來參觀我們家的廁所,那可是花三百兩蓋的響。」

  「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家的花五百兩。」

  「你不是被坑了吧,怎麼會憑白無故多花兩百兩?」

  「不是,因為我們家的馬桶蓋是用水晶做的。」

  「那有什麼,我們家廁所門還是用珍珠鑲的呢。」

  「跩了啊,不過是珍珠鑲門、水晶做蓋,我們家的廁所鑲的是紅寶石、地板鋪的是漢白玉,真真對不起,天花板上那顆照明用的是夜明珠……」

  想到這裡,賀心秧腦門竄起一陣寒意,以後到別人家裡,主人不會在廁所前面擺桌宴客吧

  一根手指敲上她的額頭,她回神。

  「胡思亂想什麼?」

  「你又知道我胡思亂想了?」

  她下意識抓下他的手指,他順勢握上她的手背,自然而然得像對「朋友」。

  「看妳的表情就知道,妳的心事全寫在這張臉上。」他想也不想,捏了捏她的臉頰,親暱動作無須解釋,因為他們是朋友。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工匠,幹嘛要把三百兩分別人一半?」

  這年代誰注重知識產權,若不是文人視寫艷本為下等事,說不定她的文章早就被抄了又抄、模仿又模仿,口袋的銀子進帳一天比一天少。

  「三百兩衛浴間不是普通百姓蓋得起的,得靠我這個王爺替他們四處宣揚、搭線才成。想想,如果妳是工匠,妳會願意花三倍的勞力和材料來得到一百五十兩,還是輕鬆付出一份勞力來得到一百五十兩?

  「再說了,能付得起五十兩的平民百姓不是太多,至於那些富到流油的人,對於蓋一間五十兩的衛浴間,恐怕不會有太大的興趣,但如果是三百兩、又是和王府同樣的衛浴間,我猜爭先恐後、大排長龍的人就多了。」

  賀心秧兩眼直直瞪著他,忍不住想為他喝彩,他竟然懂得品牌營銷,將五十兩的東西提升為三百兩的身價,偉大啊……原來經濟學、營銷學的始祖,出現在泱泱大祈鳳。

  蕭瑛的做法就像7-11和星巴克咖啡,星巴克的咖啡賣價翻過一般連鎖咖啡的兩三倍,認真說來,它賣的是品牌及氛圍。賀心秧忍不住想像,假如蕭瑛穿越到二十一世紀,他會不會取代比爾蓋茲、巴菲特、卡洛斯史林姆【註解:墨西哥電信大亨,2010、2011年世界首富。】,成為世界首富?

  「幹嘛這樣看我?」蕭瑛笑著揉揉她的頭發問,雖然他很享受這樣的眼光。

  「我對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奔流不停,你是我見過最會聚金匯銀的男人,我絕對相信你會成功。」

  「不是我成功,是妳成功,記得,賺了錢要請我大吃一頓。」他笑盈盈地拉著她走到軟榻上坐下。

  他哪裡需要她請吃飯,他可是如意齋的幕後老闆呢,這不過是借口,為下次見面留下個理由,賀心秧心底明白。「你今天來,就是同我討論如何賺錢?」

  「不,有三件事。」

  「願聞其詳。」

  「妳的那一百萬兩如果全數拿來投資如意齋,我這個老闆就要換人做做看,所以過來找妳商量,可不可以投資二萬兩,買下如意齋三成股權就好?」

  「我還以為如意齋很貴呢,原來二萬兩就能買下三成股份。」賀心秧淺笑,她那天只是隨口說說,不過想氣走江婉君罷了,哪裡是真心想要如意齋。

  「沒妳想像中那麼貴。」

  他從李琨口中確定,當初他是將所有的身家全留給蘋果了,他是奸商,會做出這等決定,代表蘋果與他之間的感情非比尋常。

  「看來我不是小富婆,是嚇死人的大富婆呵。」

  賀心秧莞爾,她從沒打過那筆銀兩的主意,就是蕭瑛為她開的書鋪子,所有的利潤營收她也不過目,她只取自己該得的版稅,那筆錢她收得理所當然,至於其他……她不是貪心的女人。

  「現在知道自己身價多高了?要是往外頭一晾,上門求親的人肯定會踩破門坎。」

  「用銀子買丈夫,你還真是地道的奸商。」

  「有人說過:錢非萬能,但無錢卻萬萬不能。銀子是好東西,越聚越多越如意。」

  她頓了頓,問:「那話是誰說的?」

  「忘記了?妳想想?」他笑著與她對望。

  她歪著頭想想,原來自己說過那麼多話,如果不是他們對未來不瞭解,她恐怕早已經露過千百次餡。

  「那麼,更正,我要改換立場。」

  「改換立場?把金錢視為糞土嗎?」他笑開,才不信她做得到,宮晴說她是那種光是想到錢就會雙眼發亮的女子。

  「沒錯。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她盜用《紅樓夢》。

  「有意思,還有其他的嗎?」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再說說。」

  什麼再說說,她能背的也就這麼幾句,他真當她有多高的文學造詣?硬擠腦槳,她支支吾吾再背上一段。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還有嗎?」

  「沒啦。」橫他一眼,他以為她是曹雪芹的嫡親孫女嗎?

  「別氣,我只是見獵心喜,粗淺文字卻句句深意。功名是假的、金銀是假的,連身邊的妻妾也是假的,那麼請問,人生有什麼是真的?」蕭瑛發覺,他真喜歡聽蘋果高談闊論,下回問問郬,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

  「今日衰草枯楊,昨日歌舞場,脂濃粉香,轉眼兩鬌成霜。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怎知明朝情斷怨恩長,狠狠拼上一場,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富貴是假、青春是假、情愛是假,人生到頭來,能圖的不過是一場平安順遂、一場喜樂心安。所以快樂是真的、幸福是真的,但那些留不住,只能把握當下,珍惜眼前。」

  「怎會留不住,得賢妻舉案齊眉,結一段金玉良緣,幸福自然來到跟前。」

  「就怕男人轉眼另結新歡,幸福成了水中月、鏡中花,幸福化為虛話,請問,一個女人有多少淚,怎禁得起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蕭瑛凝睇她,這就是她不願與人共事一夫的理由嗎?

  他握住她的肩膀,似承諾、似誓言,認真說道:「不會的,妳的幸福絕不是水中月、鏡中花,妳的淚水不會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他的眼神過度認真,看得她心一動,幾乎要淪陷。

  縮了縮肩膀,她定了定心,拉出一臉的誇張笑意說:「我當然不會,那是把全副心力寄望在男人身上的女子才會做的事。說吧,你不是有三件事要告訴我?除了如意齋之外,還有什麼?」

  她的逃避讓蕭瑛有些失落,他輕輕一歎,順著她的意轉移話題。「那一百萬兩中我取五成買田、買地、買鋪、買莊子之外,大部分投入海外事業,至於賬冊,李琨會找時間帶來讓妳過目。所以現在咱們不只是朋友,還是共同合夥事業的夥伴。」

  她笑了笑,不吱聲,那是他的銀子,想怎麼使,是他的事。

  「第二件事。記不記得那個當街強搶民女的惡霸?」

  「記得。不會是他背景太雄厚,咱們惹錯人了吧?」

  「想什麼吶?誰的背景能厚得過妳家果果。」他手一戳,又點上她的眉心,他不喜歡她蹙眉的表情。

  「說的也是。」賀心秧笑笑,平了眉心川字。

  蕭瑛接話,「他的爹爹是王尚書,我和他之間,交情還算不錯。」

  「惡霸竟然有那樣顯赫的爹?那天回去癢上七個日夜,真夠他受的。」

  「這樣就夠?妳未免太善良,倘若那日沒人出面,那丫頭的一輩子就毀了。」

  「所以,你又暗地動手了?」

  「我是那種人嗎?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我怎會勞動自己的雙手。」

  他的狐狸眼一挑,瞇起眼睛一笑,那份熟悉,讓賀心秧打心底愉快起來。

  「你怎麼做?」她湊近他,滿臉的期盼。

  「設個計謀,讓那個惡霸的爹發現他娘與總管勾勾搭搭的事兒。」

  「他們是真的勾勾搭搭,還是被你下了套?」

  「妳對我真的很沒有信心,上次賴我下藥,這回又是,我怎麼可能為了救一個女孩的名節,卻去毀掉一個女人的名聲,當然是他們確實有染,我不過是幫幫成天只知關心朝事、忽略家事的王尚書發現事實罷了。」他氣結。

  「對不起嘛,我保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快說,然後呢?」

  賀心秧的道歉很敷衍,真正的目的是急著聽取下文,蕭瑛自然明白,不過他已經習慣了寵她,此事自然淡淡揭過。

  等等……習慣?他習慣寵她?那麼他們之間除了關係非比尋常外,他對她……笑容揚起,蕭瑛心情莫名其妙的歡愉起來。

  「我在王尚書面前不小心說漏了嘴,說起他兒子當街強搶民女的事,然後稍加提醒幾句說,因為那個惡霸長得與兄弟、父親都不像,所以沒想到他是尚書府的人,當日冒犯,還請王尚書見諒。」

  「你真陰險,王尚書肯定要懷疑惡霸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了。」

  「當然,聽說回府後,王尚書狠狠打了兒子二十板,越看越覺得他不像自己生的,不待見之餘,將他關在屋裡,命人看守,下個月就要打發他到北方從軍。」

  「哇,惹到你,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

  蕭瑛抿唇一笑,心想:錯了,他不是惹到我,是惹到妳。他敢色迷迷的看著她,沒挖去他一雙眼珠子,已是饒了他。

  不過惹到賀心秧的,不只是王尚書的不肖兒子,還有那個江婉君,因此江家一堆以前沒用上的罪狀,現在又被翻了出來,江寇欽官位被奪,家產被抄,一家均貶為庶民,日後她想再上如意齋囂張,可沒機會了。

  「這是第二件事,第三件呢?」

  「我送了蕭擎和蕭瑀的衣服來,還帶來一名工匠。」

  固執!都說了他們是賀小願、賀小望,他非要喊蕭擎、蕭瑀,還晴時多雲偶陣雨呢。但……隨他吧,反正她主意已定,他也沒多少機會可以喊了。

  「他們的衣服已經夠多了,幹嘛還做?」

  「就當是補償吧,補償他們出生的時候我不在、牙牙學語的時候我不在、學爬學走的時候我不在……我不知道別的父親對於這種事會怎麼想,但我充滿歉疚感。」

  「那是沒辦法的事啊,沒有人會希望自己摔進谷底。」

  「講到這個,還要對妳說聲抱歉。」

  「抱歉什麼?」

  「我沒有找到武林秘籍,也沒有學到一身武林絕學。」

  賀心秧笑開,側眼望他,「那只是我的滿篇胡言亂語。」

  「可是妳卻靠著這篇胡言亂語,堅信我會回來,妳受苦了。」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看著他誠摯的表情、俊俏風流的眉眼,賀心秧有些恍神。真好看呵,世間就是這麼不公平,有人天生是主角,有人一生下來就注定是炮灰。

  她搖頭,淒然一笑。不堅信行嗎?不信的話,要如何熬過那個漫漫長冬,熬過孤寂冷清的心碎深夜?忍不住回想起那時那種不知道得熬到何時方是盡頭的恐慌。

  「那點苦算什麼?我又不是在糖罐裡養大的,撞破膝蓋就要哭上半天,我這種粗生賤養的人,就算被砍個十刀八刀,也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聲唱歌。」

  他笑了,這個驕傲的女生,明明難熬、明明辛苦,卻還要裝出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強勢。「有時候,我覺得妳真驕傲。」

  「我娘教的,面對驕傲的人不要謙虛,面對謙虛的人不要驕傲,如果你覺得我驕傲,也許你該反省反省自己。」

  她的反應惹得他哈哈大笑。好吧,他承認,自己真的很驕傲。「下回,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聲唱歌,找我一起吧,別忘記,我是妳最好的朋友。」

  有嗎?什麼時候起,他自動將自己從普通朋友升等為最好的朋友?經濟艙升等到商務艙還得經過一番程序呢。算了,還是不計較,因為……再和他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了。

  「你帶工匠來做什麼?」

  「上回不是聽妳說,想幫蕭擎、蕭瑀做木製玩具?!」

  「對哦,是拼圖,我打算從兩片、四片做到三十片,那個可以幫助孩子發展空間概念,對他們的數學會有很大幫助……等等,既然要合夥做生意,想不想試試賺點孩子錢?」

  說到賺錢,兩人的興致都被挑起。「怎麼賺?」

  「我來設計一些對幼兒腦部發展有幫助的益智教具……」

  接下來,她信手拈來就是一堆教具及設計原理,那些全是她在幼兒園裡做過的,蕭瑛越聽越有興趣、越坐越近,然後,他們肩並肩、臂靠臂,一人一句討論得熱烈起勁。

  這讓打算送茶進門的苓秋裹足不前,風喻見著,痞痞笑開,拉過苓秋,走到院中石椅坐下,兩杯為主子沏的茶,他們給分了贓。

  這一討論,討論到太陽西下,蕭瑛並把原本約定好要去看看關倩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苓秋見時辰不早,便去準備晚膳。這天,蕭瑛留在賀心秧屋裡,吃飽喝足,還逗弄了孩子好久,直到聽完賀心秧的床邊故事,把孩子哄睡才離開。

  那時,已是月上中天。

  於是他印證了賀心秧口裡的平安順遂、喜樂心安,幸福是真的、快樂是真的,但他不似賀心秧悲觀,他要使盡手段,將它們留住。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2:11 PM

第四十一章  詭計

  飛針上下,一朵幽蘭在關倩手下逐漸成形,心痛著、扯著,彷彿那根針刺的不是布面,而是她的心。

  小綠的話不斷在她耳畔反覆響起。

  她說:「我看見王爺從賀姑娘的懷寧宮裡出來,兩人手牽手、笑嘻嘻的,聊得好不開心。」

  小綠提及此事那天,是他們約好見面的日期。

  被送進宮之前,蕭瑛要她別害怕,說以後每逢月初、月中必會進宮來探望自己,可是第一回,他便失約了,因為賀心秧。

  小綠問:「為什麼風喻、小四、周閔華和李琨幾個大人,老在懷寧宮裡進進出出?」

  她也不明白,他們是蕭瑛最信任的人,如果自己才是未來的王妃,為什麼他們全跑到賀心秧面前獻慇勤?

  小綠說:「他們一群人出宮,回來時王爺親自送到懷寧宮門口,在外頭話好像還說得不夠似的,進門又是一番的依依不捨,那個晚上,王爺在懷寧宮過夜。」

  一點一滴,一件一樁,在在說明賀心秧在蕭瑛心底的位置。

  如果她沒跳下谷底,如果沒有一年的朝夕相處,如果沒有幾次捨身相救,或許……他的眼中根本不會有她的身影。

  這份比較讓她胸中怒火熾烈,賀心秧不是說不想嫁進王府嗎,為什麼還依依不捨?為什麼明裡暗裡與蕭瑛眉來眼去?這算什麼?

  不必懷疑,她猜對了,賀心秧不是不嫁,她只是看不上側妃之位,她的野心比天大。

  倘若賀心秧對她出手,自己還有幾分勝算?

  王爺身邊那群人肯定是較傾向賀心秧的,撇去她替蕭瑛生下兩個小孩不講,當年是自己對不起王爺,光憑這點,她就得不到太多的支持。小皇帝更不必說,他對賀心秧言聽計從,好像她才是正牌的太后娘娘。

  那麼她有什麼?王爺心底那點恩情?後宮一群不受重視的娘娘嬪妃在意?好名聲、旁人讚譽?

  不,光靠這些,她贏不了賀心秧,她勢必要再做些什麼……

  關倩從不是坐以待斃的女人,過去幾日,她讓小紅、小綠在後宮傳播賀心秧不貞的謠言,只不過謠言似乎尚未傳進賀心秧耳裡,如果傳進去了呢?她會怎麼接招?

  自己有沒有可能證明那兩個孩子不是蕭瑛的種?聽說滴血認親的話,只要在清水裡加入油,那麼便是親子,血液也不會相融。

  可蕭瑛會同意滴血認親嗎?如果他硬是要偏袒賀心秧到底呢?自己過度動作會不會適得其反,反而讓蕭瑛對自己起了防備?

  不行,對付賀心秧,不能自己出頭,她得引別人去做這事,而她只能伏低做小,放軟姿態,這樣才能讓其他人將矛頭對準賀心秧。

  至於暗中的陰毒手段……關倩攢緊了眉心,她實在不願意再與柳棄接觸,但這個後宮,能夠幫助自己的,也只剩下他了。

  盤算間,針扎入指間,一痛,血珠子凝成,她飛快把手指含入唇裡。

  「姑娘是怎麼啦,心神不寧的,這樣可做不好繡工。」陳姑姑放下手上的繡件,細看關倩。

  她是個好學生,自己教什麼她便學什麼,半句異議皆無,連日觀察,她發現關倩是個極其柔順體貼的孩子,她窩心、替人著想,沒有心眼,這樣的孩子怎不令人心疼?

  陳姑姑雙腿寒氣入侵,每逢下雨便酸痛不已,她從沒抱怨過,但關倩竟觀察出來,塞銀子給太醫院的太醫,求他們為陳姑姑看診,然後日日為她熬藥,那份細心,實屬不易。

  這樣的照顧與關心,陳姑姑豈能不動容?

  然而除了關倩對自己的盡心盡力外,陳姑姑更加感激她救了蕭瑛一命。

  陳姑姑曾經服侍過蕭瑛的母親賢妃,賢妃是個溫柔的主子,性情和王爺一模一樣,賢妃視陳姑姑為心腹,凡事都與她商量,當年賢妃過世,諄諄囑咐她看顧好王爺,可惜王爺遠去蜀地,她只能掛著一顆心,日夜祈求神明,庇佑她的小主子。

  如今朝局改變,她能夠親眼看見蕭瑛娶親,心底的那份感激,不言可喻。

  這段日子裡,關倩經常提起他們在谷底的生活,那些教人驚心動魄的事兒,每每想起她總要念幾聲佛號,才定得下心。

  這樣的互動與關係,讓陳姑姑與關倩之間的情分不只是師徒,更像是母女。

  她真心將關倩當成媳婦調教,萬望關倩能為王爺打理好王府,讓他無後顧之憂,好好為朝廷做事,那麼她也算對得起賢妃了。

  「姑姑,對不起,是我疏忽了。」關倩眼底飽含歉意,垂眸,淡淡的哀愁浮上臉龐。

  「心裡有什麼事,不妨說出來,我同姑娘參詳參詳。」陳姑姑緩聲道。

  「前幾日,我去懷寧宮見過賀姑娘……」好半晌她才開口,講兩句卻欲言又止,柔弱的眸子裡閃起淚光。

  「發生什麼事?」陳姑姑直了眉毛。

  善於察言觀色的小紅忙走過來,義憤填膺的道:「那個賀姑娘仗著皇上看重,竟不把我們姑娘放在眼底,甚至沒請姑娘坐下喝杯茶呢。」

  「原是我的不是,沒事先知會一聲就貿然前往,也難怪賀姑娘不待見。」

  關倩把錯全往自己身上攬了,可聲音裡帶著哽咽,那份委屈,明眼人哪裡瞧不出來。

  「她啊,口氣大得很,也不想想是咱們姑娘賢德仁慈,才願意與她共事一夫,否則王爺早就忘記她是哪根蔥、哪根蒜。況且她到底是不是真與王爺有一段感情,誰曉得,她居然半點臉面都不給咱們姑娘,還硬聲說不肯給王爺做小。」小紅說道。

  對賀心秧,她實是滿肚子氣,原本關姑娘要對王爺提及讓她與小紅入王府的事,偏等過一整天,都等不到見王爺一面,小綠出門探聽,才曉得人被留在懷寧宮裡。那個下作的狐狸精吶,真不曉得有什麼好手段,迷得王爺團團轉。

  「不願意做小,難不成要做大?」陳姑姑皺眉。一個妓女,竟敢如此娼狂?

  「可不是,帶著兩個來路不明的孩子,王爺還肯讓她進門,為的也就是怕良心虧欠,誰曉得她不知好歹,竟想同咱們姑娘爭,真不曉得她心裡在想什麼。」

  小紅話說一半,小綠急匆匆地從外頭趕進來,一進門看見陳姑姑,立刻止下腳步,把要說的話給吞進肚子。

  人老成精,陳姑姑一眼就瞧見小綠的表情,冷聲問:「有什麼事想說就講吧。」

  小綠偷眼向小紅望去,小紅朝她點了下頭,小綠方才大膽開口。

  「陳姑姑,方纔我回來,又瞧見王爺朝懷寧宮去了,才剛剛下朝呢,連朝服都沒換下,聽說最近王爺一有時間就往懷寧宮跑,卻從沒繞到這裡看看我們家姑娘,小綠……小綠替姑娘抱屈。」小綠低著頭,滿臉的忿忿不平。

  陳姑姑知道那個傳聞,聽說賀心秧曾是花滿樓的名妓,有一雙魅眼,善於勾搭男人,凡見過她的不管年紀老幼,都會被她迷了魂,因此不管是皇上還是王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原本她並不在乎傳聞,只是想著賀心秧雖帶著兩個孩子,日後嫁入王府,怕對王爺名聲有損,但一來小皇帝挺喜歡那對雙生子的,二來她不過就是個妾,哪就能翻雲覆雨、一手遮天了?

  讓她入王府不過是證明了王爺重感情,不願虧負於人,而關倩良善,願為夫君吞忍,沒想到短短一個月內,王爺竟然看重她甚於關倩。

  依小紅所言,賀心秧應是個有野心的,若她不甘心做小,那麼日後王爺的親骨血會不會遭她謀害,由她的兒子取而代之?

  在後宮生活多年,什麼樣的骯髒手段她沒見過,想當年,賢妃不就是像關倩這樣,溫柔良善,卻被人活生生給害了命?

  想至此,她眼底閃過一抹狼戾。為了賢妃、為了王爺,更為溫柔似水的關倩,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賀心秧坐大!陳姑姑一顆心飛快盤算了起來。

  「姑姑,妳在想什麼呢?」關倩輕喚。

  她收妥心思,輕拍著關倩的手背,慈祥說道:「我只是在想,王爺眼光好,應該不至於會看上那樣的女子。放心吧,姑姑在宮裡還有些影響力,會好好替妳探探。」

  「謝謝姑姑好意,可我想……或許賀姑娘不是我們想的那樣,也許我再去同她談談,定然可以解開彼此心結。」

  談談?陳姑姑淺淺一笑,這丫頭太善良,人家對妳不懷好意,豈是談談就能解決的。可她不動聲色,笑著說:「也好,我就陪妳去會會那位賀姑娘吧。」

  她還真想看看賀心秧是何方神聖,能在短短的時間內迷惑了王爺,讓他忘卻為自己幾度捨命的深情女子。

  悄悄地,關倩露出笑意。陳姑姑是賢妃身邊的舊人,有她在,想來那賀心秧不能不屈膝,她總得給點下馬威,讓賀心秧明白,風向會轉,她不會永遠佔上風。

  「太好了,有長輩在,賀姑娘肯定願意同我好好說話。」

  陳姑姑憐愛地撫了撫關倩的頭髮。傻氣呵,她當自己是長輩、一心尊敬,可在人家眼底,說不定她只是個老宮女。

  陳姑姑一哂,沒有多說其他,收拾了繡樣,便挽起關倩的手往懷寧宮走去。

  飛雲樓卷簷上頭,有著各種花色的瓦獸,金黃色的琉璃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梁棟斗拱上鐫刻著銀色彩飾,富麗堂皇,流露出一股凜然貴氣。

  後頭有一座栽滿鮮花綠樹的小院子,比起前頭的肅穆,別有一番宜人情趣。

  在西邊盡頭的門前,有幾個太監候著。

  跨過門坎,裡頭有一張書桌,桌上擺著幾卷書冊及文房四寶,屋裡的陳設有不少難得一見的珍品,名家字畫、鈞窯的胭脂紅瓷瓶、八仙過海花樣的黃楊木屏風等等。

  蕭霽正在桌案後頭寫字,可心煩意亂,一筆字寫得極不順利,他乾脆攤筆離桌,接過小太監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手,又喝了小優送來的菊花枸杞茶,心底那股氣好像才平抑下去。

  小優巧笑倩兮說道:「這時節,還不是喝菊花茶的時候,可皇上脾氣大,還是多喝兩口,消消火氣吧。」

  「不是說過了嗎,這沒外人,喊什麼皇上。」嘴裡說著,他仰頭把整盅菊花茶全喝進肚子裡。

  她燦爛一笑,跑上前握住蕭霽的手,順著他的意,喊了聲「果果哥哥」。

  「心煩,陪我去後院走走?」

  「好。」

  他與小優並肩走,話匣子打開,兩人一來一往說個不停。

  蕭霽早慧,身邊相處的又全是長輩,平日裡得沉穩、得自重,表現得不像個青少年。賀心秧老說他這叫揠苗助長,長久下去會心理變態,還恐嚇他再不好好放鬆自己,早晚會得精神分裂症。

  幸好小優來了,好不容易有同齡孩子相處,偶爾他可以放任自己表現出童稚的一面。

  他們一出門,張和就領著太監們不遠不近地跟著。

  小院子裡的花開得極好,紅紅粉粉,熱鬧非凡,他牽著小優的手,緩步前行,一張臉還是繃得死緊。

  「果果哥哥,你別理會那些人講什麼,清者自清,我想蘋果姊姊就是聽到謠言也不會放在心上。」小優勸慰。

  她明白蕭霽煩些什麼,說實話,她初初聽到時也是滿肚子火,抓住嘴碎的宮人就要反駁回去。

  是晴姊姊攔下她,告訴她,他們就是不想讓咱們好過才會傳出這番話,好教我們鬧心,如果真中了計的大動干戈,豈不是讓他們得意了去?!

  蕭霽重重歎氣,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流言傷人吶。

  這幾日宮裡太監宮女間都在傳說六皇兄被蘋果迷得昏頭轉向,把來路不明的孩子當成親生子養,還放著即將過門的正妻不理,有更甚者,還把蘋果形容成妖女,說宮裡擺著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傳出去皇家顏面何在?

  今日太妃讓人找他過去訓了一頓,說皇帝應身為萬民表率,怎能像個輕浮的孩子,收容身份低下的女子。

  更可惡的是,不知是誰將蘋果曾經待過花滿樓的事給挖出來,再難聽的話全都出籠,願願、望望更被說成來歷不明的野種,蘋果的品性被踐踏到底。

  真不曉得後宮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太閒,沒事可做,一天到晚閒磕牙,他得讓姑姑再送一撥多嘴的宮女出去。

  姑姑雖下了明令,不准宮人再妄議此事,可紙包不住火,早晚還是會捅到蘋果面前,為了六皇兄,蘋果的心情已經夠差了,他實在不希望這件事再讓她更添心煩。

  「果果哥哥,別氣了吧,就當太妃娘娘說的是傻話,傻子說話你會介意嗎?要不,明兒個太妃娘娘的藥膳裡,我給添兩味藥,讓她拉拉肚子、洩洩火,讓她有時間的話好好保養自己的鳳體,別操心旁的事。」她湊近他耳邊說話。

  蕭霽失笑,她越來越大膽了,連太妃都敢批評,不過,他喜歡。

  小優說的對,他大可不必理會。

  蕭栤已死,昔日的皇太后手段用罄,到最後兩個兒子以自相殘殺做結局。而蕭栤的幾個兒子,死的死、殘的殘,所剩的唯有蕭雨一人,那人是扶不起的阿斗,成天鬥蟋蟀玩鳥,大字識不了幾個。

  他繼位之後,將蕭栤的皇后及母后貶為庶民,遣至寺院修行悔過,尊昔日皇太后的表妹太妃為尊,留下她、善待她,不過是為了博一個慈孝名聲,倘若她敢干涉太過,那點名聲,不要也罷。

  他突然想起賀心秧上回提的事,轉身對張和說:「張和,你去挑兩個宮女送到賀姑娘那裡,記得,挑伶俐聰明、嘴巴嚴謹些的,我可不要聽見什麼胡言亂語傳到賀姑娘耳裡。」

  「是,奴才馬上去辦。」

  張和本是蕭栤身邊的大太監,是個懂得忖度時勢、見風轉舵之人,當初見蕭霽勢力已成,而蕭雨又是無能之人,便順水推舟,將蕭霽拱上帝位。

  如今證明,他是對的,這個小皇帝不但勤政精明,且性格寬厚平和,不像先帝動輒暴怒奪人性命,跟著這個主子,比之前要輕鬆得多。

  他很清楚,皇帝對采莘公主與賀姑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那是源自於流落民間時所建立起的親情。

  整個後宮,看來看去,皇帝最看重的也就她們兩人了,因此遇上兩位姑娘的事,他無不親自去辦,務必辦得穩穩妥妥才是。

  張和離開後,蕭霽問小優,「蘋果的身子怎樣?好些了嗎?」

  「有王爺送來的藥材,再多吃幾副藥就沒問題了,只是……心病難醫,你明白的。」

  她自蕭霽口中明白賀心秧和王爺之間的關係後,別人眼中充滿質疑的感情,在她心裡成了可歌可泣,她同情賀心秧,也心疼王爺,偏偏又挑不出關倩的錯處,讓王爺不娶。

  「妳說的對,心病難醫,不過蘋果很勇敢,我想她會慢慢想清楚。」

  「最近幾日,我見蘋果姊姊似乎不討厭王爺去看她。」

  蕭霽苦笑,小優不明白,在未來的世界裡,不管是分手或離婚,都不會真正切斷女人與男人之間的關係,他們會以另外一種形式相處。

  只是蘋果的愛情尚未真正放下之前,傷心難免,何況剩下兩個月了,到時候六皇兄娶關倩進門,她不知道還要怎樣天翻地覆的痛上一回。

  「有空,妳多去陪陪蘋果吧。」他看著她那張像白玉一樣光彩透潤的臉,笑了。

  「還說呢,蘋果姊姊可忙的呢,好幾次過去,她都沒時間理我。」

  「她有什麼好忙的?」

  「忙著帶願願、望望啊,他們兩個可愛極了。願願像個小大人,老是用懷疑的眼光看大家,蘋果姊姊說他有被害妄想症;望望卻是人人都好,誰來都要抱抱、親親,晴姊姊卻罵她,哪天被賣掉,還會幫人家數銀票。

  「紫屏姊姊說,要是望望真會數銀票,那可就是天上星宿降生了,蘋果姊姊跟著起哄,真拿出一迭銀票放在她面前,望望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假懂,竟把銀票全拽在懷裡,一張都不肯落下。」

  「這個見錢眼開的小丫頭,銀票太髒了,下回拿一斛珍珠讓她數。」

  「才不要,若是吞下去可怎麼得了。不過,姊姊說見錢眼開沒什麼不好。」

  「那個市儈的傢伙居然這樣教妳?別聽她的,會學壞。」

  「可金錢的確是好東西啊,蘋果姊姊說,許多人明明心底愛著呢,卻還要裝清高,嫌銀子污穢骯髒。」如果她有很多銀子,就可買一堆藥材制新藥,不必被人限制東限制西的。

  「我沒說金錢不是好東西,只是有更多的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

  「有嗎?」

  「金錢能買來藥材,卻買不來健康;能買到書籍,卻買不到知識;能買來金銀珠寶,卻買不了愛情;能買來賀卡,卻買不到友誼。所以與其看重金錢,不如看重真心待妳好的人。」他在暗示,多看重看重身邊的這個男生。

  小優還是不懂,偏過頭,反覆咀嚼他的話,越咀嚼越覺得滋味無窮。

  「有道理,害我昨兒個還跑去蘋果姊姊的書鋪呢。」她想看看,怎麼寫幾本艷本就能掙進大筆大筆銀子,不像大夫,辛辛苦苦從早到晚看病人,還是過得苦哈哈的。

  「妳一個丫頭去那種地方?不怕被妳爹知道,禁足在家裡?」

  那可是賣艷本的地方,來來往往的全是男人,她混在當中怎麼成?心一急,他扯了她的手,擺臭臉給她看。

  小優吐了吐舌頭,害羞笑道:「我又沒進去,只不過好奇嘛,就想看看人家說的盛況空前是怎麼回事。天吶,還真是滿滿的一屋子人,果果哥哥,你知不知道艷本裡面到底是寫些什麼?」

  小優的問題讓蕭霽臉色迅速翻紅,他下意識想起偷看小說的後遺症,這裡……可沒有能夠鎮壓荷爾蒙過度分泌的冰淇淋。

  「幹嘛好奇?」

  「人家就是想知道嘛,裡面到底寫些什麼,怎麼男人都愛成那樣?」

  「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好奇心會殺死貓的。」真是的,不管哪個時代的小優都是好奇寶寶。

  「放心,我不屬貓,多一點好奇無妨。」舅舅才說她的好奇心和追根究底的精神是學醫最重要的特質,還要她好好保持呢。「說嘛、說嘛,果果哥哥,你給我講講嘛。」

  「反正不是女孩子該看的書。」

  「既然不是女孩子該看的書,為什麼蘋果姊姊能寫?你誆我的哦,或者……哦哦,你也沒看過?」

  她閃閃發亮的眼睛在他面前眨啊眨的,可愛清靈的模樣讓他忍不住臉紅,她到底有沒有自覺啊,怎麼可以靠男子靠得那麼近?

  「夠了哦,再問下去我要翻臉了。」

  「為什麼翻臉呢?是因為沒看過,怕被我問出了底,還是嘴巴說不可以看,可是早就偷偷看了?」

  蕭霽大叫一聲,「李小優!」

  小優轉過臉,巧笑倩兮,身子一扭跑開。

  蕭霽忘記端莊、忘記穩重,他恢復到十二歲小孩該有的性情,提起腳步,飛快追向小優……

  園子裡,柳樹舒展了黃綠嫩葉的枝條,隨著春風吹拂、輕柔擺動,盆子裡的植栽有的花蕾滿枝,有的含苞初綻,有的昂首怒放,白得如玉的月季花競相開放,散發出一陣陣沁人心肺的花香。

  蝴蝶被吸引來了,牠們舞動繽紛雙翼,伴著男孩女孩清脆的笑聲,領著春天,走向一季熱鬧。

  一路上,關倩低著頭不說半句話,只是緊緊地抿著下唇,抿出一臉蒼白,陳姑姑凝著冷肅表情,一樣斂眉不語。

  她們去了懷寧宮,賀心秧不在,連宮晴、風喻、小四、丫發和孩子也都不在,問了裡面的宮女,她們說,明兒個休沐,王爺他們一家人去踏青了,今晚不回來。

  一家人?還沒進門呢,他們就成了一家人?這讓關倩的顏面往哪裡擺?如今在後宮,賀心秧都敢這樣囂張大膽,日後真進了王府,關倩還有容身處?

  她們寒著臉往平和宮回轉,半路遇見皇上身邊的太監張和,他正要去辦蕭霽交代的事。

  張和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很清楚蕭霽之所以能成為皇帝,端望蕭瑛的支持與謀計,眼前的陳姑姑曾為賢妃所倚仗,而關倩是未來的蜀王妃,此刻不巴結,更待何時?

  因此當陳姑姑攔下他,問他要往哪裡去時,他便提了小皇帝的命令。

  陳姑姑聽了面露笑意,她正愁沒法子滲透懷寧宮呢,這會兒機會就在眼前。

  她眉開眼笑的說:「張公公,求你幫個忙,我有兩個侄女,本想待王爺成親後送進王府伺候,眼下恰好有這個機會,就讓她們先跟在賀姑娘身邊熟悉吧,賀姑娘日後是主子,能夠早點摸透性情,也是好的。」

  這話張和豈有聽不明白的。

  所有人都知道關倩出身不高,性子又軟,往後王爺想納誰為妾,肯定是不會有意見的,眼下陳姑姑把侄女塞進懷寧宮,為的還不是攀高枝、當鳳凰。

  他看向關倩,關倩回給他一個微笑點頭,看來正牌王妃沒意見,既然如此,他有什麼好反對的,自然是再次順水推舟賣個人情。

  夜深人靜,男子穿著一襲夜行衣,未曾覆面,他輕功點地、輕輕巧巧地出現在關倩的閨房裡。

  他叫做柳棄,他的身材很高,但瘦骨嶙峋,額間膀子側青筋浮現,臉色焦黃,兩腮微陷,唯有一雙眼睛精爍,透出幾分狡猾。

  關倩站在燈光下,粉鑄脂凝,嬌波流慧,一身霓裳霞裙,羅襪朱履,裊裊婷婷,細柳生姿,媚麗動人,甚惑人心。

  他的兩隻眼睛在她身子上上下下溜轉,心癢難當,他目光中充滿愛意,從第一次見面時,他便深深愛上她。

  他最喜歡每回有求於自己,她便這般盛裝打扮起來,為這樣一個女子,誰都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吧。

  柳棄曾經是勤王的死士,曾經他以為勤王成事,自己坐享榮華富貴,便能同關倩玉成好事。但可惜,城南蒼山一役,勤王死了,而他陷入昏迷,再清醒時人事已非,關倩失去蹤影。

  直到他以為早已經死透的蕭瑛回京,身邊帶著的未婚妻竟是他心愛的女子,他才知道她是丟下他去了別的男人懷裡。

  幾次深夜,他聞進關倩的閨房,關倩嫌惡的眼神讓他備受傷害,但他還是想見她,一個男人可以無怨無尤為女人付出嗎?可以的,就像他這樣。

  他嘴角噙著笑意,眼神未曾自她身上褪去,她……原該是自己的女人啊。

  「這回妳要我做什麼?再去挖掘賀心秧的過去?我試過了,在花滿樓之前,沒有人見過她。」雙手橫胸,他的口氣輕佻。

  「不,那些謠言沒辦法動搖什麼,這回,我要徹底除掉她。」她的眸子裡透出一抹狠絕。

  很好,這才是他看得上眼的女人。

  「怎麼除?守在她門前的人是風喻,他的武功在妳我之上,更何況她背後還有皇帝和蕭瑛,就算殺了她,怕是那些人掘地三尺,也要將兇手給挖出來吧,到時,妳怎麼還能夠安安穩穩地當蜀王妃?」他嘖嘖兩聲,看著她的失落,竟然出現一絲好心情。

  「殺人並非只能明刀明槍。」

  「妳的意思是下毒?」

  「沒錯,但這裡是後宮,這毒得下得神不知、鬼不覺,否則最好的御醫全在太醫院,到頭來又是空忙一場。」

  她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再過不久就要大婚了,倘若賀心秧非得以王妃之姿才肯嫁入王府,那麼她所有的心血就全白費了。

  祈鳳皇朝的禮制,正妃亡、側妃不得扶正,得另覓良配為正妃,若她以側妃身份進入王府,那麼日後便是弄死了賀心秧,她的孩子一樣是永遠的庶子,那對雙生子才有襲爵的資格。

  「說來說去,妳就是要我的千芒?」他嘴角噙著觸骨沁髓的笑意,扯出一道生硬曲線。

  千芒是種特殊而詭異的毒,中毒者與身邊人都不易發現,只會感覺身子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且一日睡得比一日長久,直到睡眠時間超過六個時辰後,便會開始吐血,最後死因是血枯而非中毒。

  「沒錯,我要千芒!」明知道與柳棄交易無疑是飲鴆止渴,但她還是篤定地點了頭。

  「沒問題,我不但可以送妳千芒,還可以幫妳種到賀心秧身上去,保證就如同妳所要的『神不知、鬼不覺』,只是……妳很清楚我要什麼。」

  挑起一道冰涼笑意,她咬牙應下。「我知道,人肝大餐。」

  「很好,等妳準備好時,我就會出現。」

  他將瓷瓶放在桌上,對她微微一笑。

  關倩皺起柳眉、目露嫌惡,卻還是將瓶子拿起,收進櫃子中。

  她殺過許多人,再多殺幾個也不覺怎樣,可他卻心思變態,不准她只將人肝交給他便了事,非要她將肝分切入菜,燒出一桌人肝大餐。

  上回為求他查出賀心秧的過往,她已親手殺死一名宮人,現在……關倩恨恨咬牙,她不得不孤注一擲。「我知道了,你走吧!」

  「這樣就想打發我?怎麼可以啊,這身隆重打扮,不就是為了勾引我嗎?我走了,妳怎麼辦?漫漫長夜啊,妳的王爺留宿的可是懷寧宮,不是妳的溫柔鄉吶。」他淫邪一笑,勾起她的臉。

  關倩苦笑,他的話真可恨,可偏偏誠實得讓人避不過。山谷之中她幾次主動勾引,蕭瑛始終無動於衷,她以為自己已然失去魅力……

  舌頭一勾,他將她的耳朵捲入口中,輕舔慢吮,帶出她一波波悸動。

  她不怕他折騰,平和宮裡的下人全讓她點了睡穴。

  她轉過身,環住他的頸項,熱烈地吻上他的唇。

  柳棄笑了,這女子也禁不起勾引,粗礪的手掌在她身上處處點火,他一面吻著她,一面輕聲道:「記住我的話,便是妳嫁入王府,我想要妳的時候,也別拒絕,因為……能滿足妳的男人,只有我了。」

  要人肝,他可以想辦法自取,為什麼非要關倩替自己做這件事?很簡單,因為他要把她和自己緊緊地綁在一起……

  打橫抱起她,他快步走向床邊,俯下身,封住她的唇,一個火辣辣的熱吻幾乎攫取她的靈魂,他吻著她,手指靈活地解開她的盤扣,滑入她柔美的身軀……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2:13 PM

第四十二章  祝福你們

  天氣漸漸回暖,玉蘭花迎著春風綻放,一樹的潔白花朵如雪、如雲、如純白美玉,甜甜的香,染得連空氣都帶著蜜意。

  雨鴛喜歡這個味道,經常一大早就爬上樹,摘上一滿盤,分送懷寧宮各屋子。

  雨鴛和翠墨是陳姑姑讓張和送過來的宮女,十七、八歲了,做事穩當、脾氣溫和,進懷寧宮後與大夥兒都處得不錯,賀心秧信任她們,便將兩個孩子托給她們與乳母照顧。

  一歲多的孩子長得很快,每天都有新變化,前後相隔不過一個月,望望就嘰哩咕嚕能說上整串話,雖然口齒不太清楚,可她每次開口就會引來許多觀眾,讓她更加樂意表演說話。

  願願雖然還是不開口說話,但他認字的速度驚人,現在他最熱衷的遊戲是找字卡,他房間內有面貼了將近五十張字卡的牆,願願喜歡大人喊出字彙,他就連爬帶跑,奔到牆邊,小小的肉掌往大人喊的字卡上拍下去,並且來來回回、一玩再玩,樂此不疲。

  這樣一來既訓練爬、走能力,也訓練了他的視覺認知。

  紫屏和苓秋不再幫忙帶小孩,她們成天關在房裡,把賀心秧設計的玩具做出來,有的玩具可以靠女紅裁剪完成,有的需要和王爺送來的木匠討論,他們做出來的成品再由王爺拿到外頭去大量生產。

  本來只是個玩笑,沒想到說說談談,蕭瑛還真的準備開店賣玩具,鋪子就叫做「遊戲王國」。

  那鋪子她們同賀心秧去看過兩次,很大一間,眼下正在整理中,她們很期待設計圖裡的溜滑梯和攀爬設備,那是她們連聽都沒有聽過的東西呢。

  除了遊戲王國之外,賀心秧並沒有把寫艷本的事擱下,她希望在離開後宮之前,手裡能夠多積攢點銀兩,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想被蕭霽和蕭瑛找到,恐怕得過好幾年深居簡出、無法賺錢的日子。

  賀心秧行事謹慎,雖然口頭上已經交代,她並不相信周閔華會替自己保守秘密,因此,她只讓周閔華介紹來的幫手阿布替自己引薦牙婆以及打算賣鋪子的主兒,之後的接洽她全都親自出馬。

  事實上,她已租下京城裡一間小宅子,並買了三名奴僕,著手整理新宅院,可為掩人耳目,她還是繼續和阿布四處看屋,好像她真的打算開店舖。

  在她的刻意安排下,不管是阿布、宮晴或蕭霽,都以為她要開秘密鋪子,大夥兒翹首引領,想知道她崩蘆裡賣什麼藥。

  在這麼忙碌的狀況下,她大可以不去理會那個遊戲王國,反正賺的銀子她也拿不到。

  可她就是忍不住手癢,一觸及自己的專業領域,就忍不住想要出頭表現,何況日後沒有這麼多好幫手來替願願望望做玩具,若是市面上能夠買得到,她也可以輕鬆些。

  於是她畫起設計稿,一張接著一張,飛筆成形。

  這天午後,賀心秧又閉關寫書,紫屏、苓秋和小四、風喻帶著工匠在園子裡做新玩具,而兩個剛吃飽的孩子昏昏欲睡。

  見願願、望望閉上眼睛,雨鴛向翠墨使個眼色,兩人輕手輕腳離開床邊,坐到桌旁。

  兩人方坐定,雨鴛低聲問:「我們是不是該動手了?」

  「我無法動手,他們還那麼小。」翠墨眼底有深沉的悲哀。

  「可不是嗎?」雨鴛回頭看一眼床上的孩子,眉心拉緊,但不能不動手啊,她們家人的命還捏在別人手中。

  她拿出小竹筒,反覆看幾遍,幾次想拔開筒蓋,卻又鬆開手,猶豫遲疑,反覆不定。

  「不如我們再去找姑姑,老實告訴她,賀姑娘並不像外面傳的那樣。」翠墨說道。

  陳姑姑對兩人有救命之恩,她們在十三歲進宮那年犯了事,貴妃娘娘一聲令下要將她們杖斃,是姑姑在貴妃面前好話說盡才留下她們兩條小命,之後為感恩,她們便對姑姑言聽計從。

  後宮嬪妃明爭暗鬥,為求生存,她們明裡暗裡為姑姑做了不少事,早該是心狠手辣的人,可面對兩個玉似的孩子,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她們很清楚,賀姑娘並不是姑姑她們說的那種狐狸精,王爺喜歡往懷寧宮跑,是因為這裡不似宮裡其他地方,這裡的氣氛輕鬆,時時都可聽見笑聲,賀姑娘從不把宮人當奴才看待,那句奇怪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讓她們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

  「同姑姑說又有什麼用?我們的性命又不是操縱在姑姑手上。」雨鴛開口,兩人愁眉糾結。

  「是啊,又不是操縱在姑姑手上……」翠墨喃喃附和。

  那天晚上,她們待願願望望睡著,便把孩子交給乳母,找了個借口往平和宮去,她們想同姑姑把話挑明說開,別讓姑姑繼續誤會賀姑娘,誰知姑姑竟睡得不省人事,不管她們怎麼推喊,姑姑一動也不動。

  無奈之餘,她們只能回懷寧宮,可方走出姑姑房間,就被一名黑衣男子攔住,他衝著她們笑,那笑聲像是刀子在鐵片上刮磨似的,刺得她們耳膜生疼,全身顫慄不已。

  彷彿能看透她們的心思般,黑衣人冷嘲問:「想打退堂鼓了?不忍心對孩子下手?行,五日後,妳們等著替親人收屍吧。」

  昨兒個是第七天,翠墨收到家裡的消息,說她娘過世了,翠墨幾乎要崩潰,可那惡人不允許,他二度出現,像那日一樣,週身泛著冰寒氣息,像是從地獄來的魔鬼,冷冷地凝睇她們。

  他說:「給妳們三天時間,再不動手的話,下回應該輪到……雨鴛姑娘的爹娘還是翠墨姑娘的兄嫂?」

  她們不敢賭,也沒有勇氣賭,她們害怕再次聽見親人的死訊。

  「做吧,反正我們早該下地獄的。」雨鴛咬牙道。

  如果一人下地獄,可以換得一家平安,那麼她也只能丟棄所有的道德良知。

  兩人互視,一點頭,翠墨恨恨的打開竹筒,即使她的十指不停顫抖。

  那手,像是千斤萬斤重,心底不願,卻無從選擇。

  她們走到床邊,這才發現願願並沒有睡著,一雙晶亮的眼珠子直對著她們瞧,看得她們心底一陣發涼。

  伸懶腰,賀心秧擱下毛筆,終於完稿了,希望這本稿子能夠在最短的期間內幫她多聚個幾千兩。

  走進園子,她看著小四指點木匠哪邊該修、哪邊該補,弄得自己好像是專家,她沒上前,雙手環胸,身子微微靠在牆邊,看著兩對男女越來越有默契的互動,心底安慰。

  前段日子,小四再也受不了紫屏的裝傻,他滿臉懊惱地跑來問她怎麼辦?

  她輕輕一笑,反問他,「為什麼滴水能穿石?」

  小四傻了傻,不知道她怎會把話拉到這上頭。

  賀心秧也沒多為難人,就揭曉了答案,她說:「原因有二,目標專一以及持之以恆,如果紫屏是你真心想要的,那麼就繼續努力吧。」

  眼下看來,滴水穿石之效已經發揮,她不帶紫屏和苓秋走是對的,世間情分難得,她不該自私。

  紫屏很能舉一反三的,她每設計一種新玩具,她就能弄出另一種同質玩具,苓秋的組織力強,能把她東說一點、西講一些的幼教概念組合,發展出一套新學派,有這些本事,她們定能在遊戲王國裡擔當大任。

  宮晴有孟郬、紫屏有小四、苓秋有風喻,至於蕭瑛……有深愛多年的關倩相伴,他的幸福不需要她來擔心。

  澀然一笑,賀心秧轉身,準備回房。

  可這時,懷寧宮裡突然來了幾名不速之客,下意識裡,她並不想見,但發現客人進門,紫屏一行人快步走到賀心秧身邊,低聲說:「小姐,是關姑娘來了,您別拒人千里之外,見見吧。」

  「小姐,妳別怕,我們都在,她們不敢對妳怎樣的。」小四像打氣似的,對她精神喊話。

  苓秋和風喻沒幫腔,卻用兩雙巴望的眼睛瞅著她。這是做什麼呢?他們都恨不得將她打包、送進王府吧,這個蕭瑛的影響力很霸道。

  可她能怪他們?恐怕不能,賀心秧理解他們的想法。

  他們定是眼看近日裡她與蕭瑛相談甚歡,認為自己早晚會嫁入王府,與關倩成為姊妹,與其等入了府再來打好關係,不如現在先套好交情。

  側過臉,望向徐徐朝自己走來的關倩,以及她身邊的宮女小紅、小綠,她無奈,苦笑點頭,就順了他們吧。

  紫屏很樂,悄悄地對她豎起大拇指,只差沒對她說聲Goodjob。小四、風喻很明顯地鬆了口氣,而苓秋連忙將人迎進屋裡。

  關倩進入偏廳後,深思的眼光始終停留在賀心秧身上,嘴角勾著不鹹不淡的笑意,心底諷刺的想著,這回倒好,自己順順利利進門,連茶水都有了,幾時起,賀心秧學會熱切待客?是不是因為她相信自己已經贏定?

  垂下眉眼,胸中掀起波瀾恨意。

  她回想前天,日盼夜盼的蕭瑛終於踏進平和宮,她以為他要同自己說說心裡話,要為之前的失約而道歉。

  誰知並沒有,他壓根兒忘記他們之間有過的約定,他出現,只為了對她說賀心秧的好處,然後提出最重要的一句結論——日後妳與她不分尊卑,同為蜀王妃。

  這是什麼話?禮制便是禮制,哪有什麼不分尊卑,哪能夠同列王妃?

  她氣惱難平,數十日不見面,他沒有半分想念,一旦出現,居然是為了別的女人。

  會不會他今天說「不分尊卑,同為蜀王妃」,成親後卻突然間發現,皇家玉牒上,蜀王妃的名字是賀心秧而不是關倩?

  如今尚未成親,他已偏心至此,她不認為成親後自己會得到公平待遇。

  蕭瑛的話像一鍋熱油從她喉間硬灌下,炸裂了她的心肝,燒燬了她的腸肺,灼燙她的每寸知覺。

  這兩日她坐立不安、氣憤難平,全身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啃觸,於是她決定,不再延宕計劃。

  昨天深夜,一具新的屍體被埋進壽永宮。

  她定定望著賀心秧,想起她很快就要變成一具屍體,同方埋入壽永宮那具一樣,關倩忍不住微揚嘴角。

  「小紅、小綠,妳們退下吧。」她轉過頭,溫柔地對身後的小紅、小綠說話。

  關倩想要與她單獨談?

  好吧,主隨客意,她就認真敷衍關倩一回,當做是對紫屏他們的交代,免得再聽他們嘮叨不停。

  賀心秧向紫屏、苓秋示意後,她們便與小紅、小綠一起守到門外,出去時順手將門帶上。

  門關上,關倩緩緩起身,走到賀心秧面前,若不是擔心動靜太大、驚動了外頭的人,她真想一掌捏斷賀心秧的脖子,只不過……有差嗎?

  關倩的嘴角一勾,勾出得意笑容,讓賀心秧多活幾日又何妨,反正她很快就礙不了事。

  想到此,她忍不住想說說自己,應該沉住氣的,與賀心秧見面實在沒什麼太大意義,將死的人了,難不成自己還要幫她完成遺願?

  想想,賀心秧的遺願會是什麼?替她照顧兩個孩子?放心,他們會是她黃泉路上最好的伴侶,孩子本來就應該跟著母親的呀。

  想起那個被柳棄換過的竹筒,她笑容更盛。也是啦,陳姑姑做事太瞻前顧後,光是給點教訓能頂什麼用,人的記性不長久,與其要讓賀心秧有所顧忌、乖乖當個好小妾,不如一次做個了斷,徹底斷了她的生路。

  賀心秧看著關倩變幻莫測、帶著幾分瘋狂的表情,有些疑懼,她是怎麼了?生病?下意識的,她身子往後挪開幾分。

  關倩笑逐顏開,彎下身子,低聲道:「姑娘今日倒是有禮,與上回判若兩人吶。」

  「上回失禮,還請關姑娘見諒。」賀心秧偏過頭,閃開她過度接近的臉。

  「也是啊,日後都要同居一處了,我能不見諒嗎?」

  關倩直起身子,銳利目光射向她,倘若眼光有殺傷力,現在賀心秧大概已經變成蘋果牌篩子了。

  賀心秧納悶,這就是傳說中溫柔婉約、體貼善良的關倩?不對吧,如果她這種等級叫做溫柔體貼,那自己就是柔情似水、西施級的人物了。

  她還在狀況外,搞不清楚關倩瞬息萬變的表情,滿心胡思亂想。

  見賀心秧沒答話,她的沉默讓關倩更加確認自己的想法,她的眼底緩緩地浮上一層恨意。

  怨恨與妒嫉都會使人瘋狂,關倩望著和自己相似的臉龐,一股無明恨意竄燒著。

  憑什麼?蕭瑛愛的是她,過去一年,陪在身邊的人也是她,賀心秧不過偷巧有一張和自己相似的面容,憑什麼奪走他的專注、他的寵溺?

  賀心秧不該出現,不該活著,更不該插足在她與蕭瑛之間。蕭瑛是世間上第一個真心待她好的男人,她不會眼睜睜看著別人搶走他。

  她眉目一冷,聲音帶上尖銳,「我想賀姑娘並不清楚,王爺之所以會決定娶妳,是因為我的提議。終歸錯在我,過去幾年,我不在王爺身旁,王爺相思氾濫成災,才會找到容貌與我相似的妳,一晌貪歡,以致珠胎暗結。」

  關倩聰明,幾句話就狠狠戳上賀心秧的弱點。

  她倒抽一口氣,這事,她比誰都明白,她在被畫像深深感動之餘,不也曾經懷疑過那畫像上的人並不是自己,明明眉眼那樣像、表情那樣相似,他的畫功只比照相機少了咪咪的真實感,她卻還是曾經猜疑畫中人可能不是她,為什麼?因為她的第六感特別靈,還是因為她早就知道,世界上的愛情不順利的百分比遠遠超過順利的?

  咬住下唇,賀心秧逼自己不傷心,該傷的已傷過,該痛的,來日方長,未來有得是時間慢慢去痛,她並不想要太多的怨怪,她想試著理解關倩的反彈,這段日子,後宮的傳言不少,那些傳言傷的不只是自己,更是關倩。

  她努力提醒自己,多替關倩著想,於是她平抑情緒,輕聲問:「關姑娘今日前來,只是為了同我回憶過去?」

  「不,我是來想讓妳明白……」話說到一半,學武的關倩耳聰目明,聽見屋外一個不同於女子的腳步聲音,心念一轉,她將原本想說的話吞下去,換上另外一句,而臉上的笑容瞬間轉為詭異。「容妳難,容下妳那兩個孩子更難!」

  她湊在賀心秧耳邊說話,聲音很小,近乎耳語,凌厲目光在她臉上剜過,宛如千把小刀,恨不得射她個千瘡百孔。

  賀心秧陡然驚悚,臉上多了幾分驚怒交加,那樣猙獰的仇恨,那樣焦灼的狂怒,她被嚴重恐嚇了,心一陣強烈痙攣,無法遏制的恐懼在憤張的經脈間奔竄遊走。

  關倩再度湊上來,五指像鷹爪狠狠攫住她的肩膀,不教她逃離。「妳怕死嗎?妳的孩子怕死嗎?別怕……人生自古誰無死啊。」

  關倩的聲音像魑魅魍魎,在她耳邊輕輕刮著,絲絲寒意侵入她肌膚,驚恐像無數只冰冷的觸手,密密地在她身上蔓延……

  她的意思是……願願望望有危險?

  下意識地,她要跑出去看孩子,可關倩哪肯放她走,戲還得她配合著演呢。

  她用力一扯,將賀心秧拉回來,關倩有一身武藝,賀心秧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而賀心秧越是心急,越無法掙脫開,她忍不住揚高聲調,怒目相向。

  「走開!我不要跟妳講話。」

  下一刻,關倩收起猙獰,微笑的眉眼充滿挑釁,可聲音卻帶上了楚楚可憐的無助哽咽,她拉高音調,對賀心秧哀求,「求求妳,聽我一句,再一句就好。」

  臉是喜、聲是悲,同時出現的表情和聲音怎麼可以相差這麼多?但賀心秧無法思考,她腦子裡一片紊亂,所能想得到的只有願願、望望,她必須親眼見到孩子平安。

  她想走可關倩不放手,情急下,她大喊,「妳是瘋子嗎?我說走開!」

  「賀姑娘,求求妳別生氣啊,我不過是能夠希望找到一個法子,讓我們彼此相安無事,難道賀姑娘連這樣也不允許嗎?」

  關倩越講越大聲,最讓人不解的是,話說著說著她居然雙膝落地,跪在賀心秧面前。

  賀心秧一陣錯愕。關倩瘋了,她絕對是瘋了,她該去找心理醫生檢查有沒有人格分裂,怎會前後態度相差那麼大?

  算了,她才不管她怎麼樣,反正再不久她就會離開這裡,離她和蕭瑛遠遠的,她只想將自己的手拔開,想趕快跑到孩子身邊、確定他們安然無恙,可關倩就是不放手。

  「放手!」

  「我不放,除非妳願意接納我。」

  「什麼接納不接納,妳走妳的道、我過我的橋,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過各的日子不成嗎?要談接納,妳該去找妳的王爺才對。」

  突然間,關倩彷彿受到重大打擊似的,她嘴唇微微顫抖,淚水撲簌簌地流不停。

  哇咧,這人是靠演戲吃飯的哦,數言間表情驟變,快得連寫艷本的賀心秧都沒辦法把它們串在同一幕場景裡。

  「賀姑娘,我今日來原是好心,一如我同王爺要求,要與妳結為姊妹共效娥皇女英般善意,同妳實說了吧,我是女人,也會妒嫉,如果能夠,誰願意與人共事一夫?

  「我瞭解王爺,他是個重感情之人,倘若他在失憶之前的確負了妳,今日卻對妳不聞不問,他心底豈能過意得去,我不願王爺背負歉疚過日子,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可妳為什麼要字字針鋒相對?妳當真容不下我?」

  說到後來,關倩更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個不停。

  嚇?怎麼會是她容不下關倩?不是關倩咬牙切齒,說容不下她和願願望望?

  賀心秧像個新手演員,被關倩帶著往戲裡頭走,頭益發疼痛……

  沒錯,關倩講的每句都是真的,蕭瑛的確不愛她,留在她身邊是為了責任,或許還帶了那麼一點點驚艷,對於她腦袋裡的新知識。

  但她很清楚,他的愛情與自己無關,她也從沒想要去搶什麼、奪什麼,她不過想圖個安靜,怎麼會牽扯來牽扯去,牽扯到最後還是在容得下、容不下上頭轉圈?是關倩詞窮還是老祖先罵人強調文雅,翻來覆去就那幾句?

  賀心秧搖頭,算了,跟這種語言乏味的女人說話太累,與她鬥心計……一來她沒本事,二來她沒精力。

  賀心秧歎息道:「關姑娘言重了,沒其他事的話,還請關姑娘回去。」態度擺明送客。

  關倩眼角含淚,思忖著要不要再多說個幾句,還是就此打住。半晌,她深吸氣,重重地握了一下賀心秧的手,放聲道:「賀姑娘,我是真心想與妳當朋友的。」

  當朋友?她會相信才是腦袋壞去。

  「不必了,把妳的真心放到別處去,我這裡真心很多,擺不下關姑娘的。」

  說的好!關倩在心底讚她一聲,逼起內力,她漲紅雙頰,眼底含上淚水,一臉的委屈無助,她小步跑到門邊,門拉開,抬眼,淚水刷刷刷地落下頰邊,視線對上蕭瑛。

  「王爺,對不住,倩兒做錯事了,倩兒告退。」關倩見到蕭瑛,裝出一副驚訝他在這裡的表情,第一句話就是認錯,第二句是委屈告退,真真是讓人一掬心酸淚的小可憐啊。

  「等等,我送妳回去。」蕭瑛拉住關倩,皺緊了眉頭向賀心秧望去一眼。

  賀心秧對上他的眼神,心下委屈,但卻忍不住想發笑。到這會兒,就算她再遲鈍也明白,自己被擺了一道。

  原來是門外有重量級觀眾呵,難怪關倩像瘋子,一下子恐嚇威脅、猙獰張揚;一下子聲淚俱下、委曲求全,使出全副精神賣力表演,表情豐富賽過川劇變臉。

  早就說吧,心計這種東西,她根本比不贏古代人,他們是成天閒著,琢磨來琢磨去的,哪像她,一整個忙呵。

  知道自己被關倩算計了,她反而鬆口氣,關倩想冤她、整她、針對她,通通沒關係,只要別去碰她的孩子。

  至於蕭瑛,她不想解釋,要誤會就誤會,要生氣就生氣,反正她沒打算再和他有什麼瓜葛。

  況且說實話,關倩耍心計有什麼不對?那叫做防患未然,叫做捍衛婚姻,是狗都會撒尿標示自己的地域,何況是人?比起她之前無怨無悔的妥協,賀心秧還認為現在的關倩比較符合人性。

  她歎氣,挺直腰背,在小紅小綠的怒視中離開偏廳。

  賀心秧進書房,拿起毛筆,稿子寫完了,那就……多畫幾張教具圖吧。

  風喻一群人站在外頭商量半天,紫屏才拉著大家進門,她彆扭半天後,踱步到賀心秧身邊,吶吶地喊了聲,「小姐。」

  賀心秧怎會不明白他們想說什麼?

  從她被激被嚇、揚高音調那刻起,就跟著人家合演一齣戲,那場戲裡,她是壞小三,人家是為了丈夫、無怨無悔的好正妻,然後站在外頭的是最佳觀眾,眼見為憑、耳聞為實,她這個惡毒小三的形象再也抹滅不去。

  「小姐,我覺得關姑娘挺好的。」苓秋道。

  「她好她的,關我什麼事?」賀心秧說得冷漠,她壓根沒有解釋的打算。

  「怎麼無關,日後她便是願願、望望的嫡母,您就算不替王爺著想,光是為了願願、望望,小姐都應該和關姑娘好好相處。」紫屏扯了扯她的衣袖。

  怎麼會是嫡母呢?願願望望姓賀不姓蕭,可惜,大夥兒都不肯正視這件事。

  賀心秧淡然一笑,不予置評,反正早晚要離開的,是為了對愛情的堅持而走,或是為妒嫉而遠離,兩者有差別嗎?

  反正進過花滿樓,她的名聲早就糟透,死豬還怕開水燙,再多添上幾條批評又如何?

  她不是不清楚,只是裝做沒事。整個後宮都傳說她是花滿樓的名妓,是妖女、是狐狸精,說她魅惑男人心,不光招惹王爺,連果果、風喻都不放過,還說願願、望望是來路不明的野種……

  呵呵,她要是真當上名妓也就不冤枉,偏偏才當一天雛妓,就落了個狐狸精之名,天知道真正的狐狸精根本不是自己。

  紫屏同小四對望一眼,小四緩慢開口。

  「小姐,妳該替王爺著想的,王爺失去記憶,可妳沒有呀。過去王爺對妳有多好,妳不是不知道,至於關倩,誰都沒料到她會不顧生死、跳進山谷。

  「過去她的確曾經對不起王爺,剛開始我對她也很惱火,可她真的改了,王爺曾經提過她的身世,小四才明白,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一個弱女子身不由己,如今她已知悔改,小姐,我們就原諒她一次吧。」

  這話是從何說起吶?賀心秧歎氣,放下毛筆。「她對不起的人是蕭瑛,為什麼要我的原諒?」

  「既然妳不氣關倩,那麼就同她和平相處,別讓王爺難做人。」風喻道。

  「小姐,宮裡人人都誇讚關姑娘溫柔體貼,會替別人著想,我想……」

  宮裡人說關倩溫柔體貼,她便是溫柔體貼,宮裡人說賀心秧是狐狸精,她便是妓女蕩婦?謠言能信,就不必止於智者了。

  賀心秧不想聽,截斷苓秋的話,冷冷笑著,「所以我應該上平和宮,誇她個幾句?」

  紫屏排開苓秋,想上前講話,卻被一聲歎息阻下,眾人齊齊轉身,發現門口站的是方才送走柔弱美女的蕭瑛。

  蕭瑛進屋,小四連忙推著大家出去,把屋子留給王爺和小姐。

  望著他,賀心秧吞下喉間苦澀,他也要來撻伐她?抑或是……講一篇大道理?

  蕭瑛一語不發,走到賀心秧身邊,溫柔的狐狸眼裡含著淡淡的無奈,他握住她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然後輕輕按入懷中。

  他溫柔的動作讓賀心秧無法發作,即使怒氣已經成功被紫屏他們給挑起,即使她已經準備好對他咆哮,準備好恐嚇他。

  可是……他的溫柔,讓吃軟不吃硬的她手足無措。

  他還是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摟她在懷中,賀心秧歎氣,好吧,她承認今天的事自己有錯,如果她可以與他斷得更果決一點,那麼關倩不會感到備受威脅、不會上門來確認敵方動向,更不會試圖在蕭瑛面前扳回一城。

  蕭瑛低下頭,親吻她的頭髮,閉上雙眼。

  他想……他再也無法對她放手,無法讓她離開身邊片刻,他要她,每天,他心底都在叫囂重複這句話。

  可是,想起關倩淚水盈然,卻不斷把錯攬在自己身上、替蘋果說話的模樣;想起孟郬說:「別怪蘋果,她來自不同的時代,在那裡一夫一妻才是王道,想要她入境隨俗,沒那麼容易。」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賀心秧教小四滴水穿石的道理,他也想運用這個道理,慢慢地軟化她的心,可今日之事讓他看清楚,她不是普通石頭而是金剛石。

  「關倩不是壞人。」他開口。

  「只是好得不夠明顯。」她頂回去。

  「妳是天才。」

  「老天爺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給你一分天才,就會搭配幾分苦難。」她不當天才很久了。

  「苦難我陪妳闖,但請運用妳的天才,看看這個世界,看看妳周圍的人,他們都是為妳好,只是妳並不知道。」

  「錯,我知道,但他們不是我,不明白怎樣做才是真正對我好。」

  仍然說不通的吧,蕭瑛苦笑。「倩兒今天來懷寧宮,是莽撞了些,她很抱歉,要我轉告妳,以後再也不會過來打擾妳,可如果妳想見她,可以找個人去喚她,若是妳肯到平和宮作客,她會很開心。」

  賀心秧瞭解,關倩又扮演了一回善良的好女人,將她這只假狐狸襯托得更加奸惡。「不必,還是那句老話,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各安其命。」

  「妳從來不擔心話傳出去,會讓人誤以為妳驕傲不馴、自私善妒嗎?」

  他的下巴頂在她的頭頂,每句話、每個震動,她都能夠感受。

  「約翰,斯圖亞特,密爾【註解:十九世紀英國哲學家、經濟學家。】說:『每一個偉大的運動都必須經歷三個階段,嘲笑、爭論、接受。』我想,要成就一個偉人,差不多也需要這些步驟吧,而我,有點想當一代偉人了。」

  她的臉埋在他胸口,也是每句話、每個震動,他都能夠感受。

  「蘋果……妳這樣,我很擔心。」他捧起她的臉,認真看著她每分表情。

  「不必擔心,我比你想像的更勇敢、更堅強,相信我,我會好好的。」

  「我寧可妳不要那麼勇敢、堅強,我寧願妳多依賴我一些。」

  賀心秧笑著搖頭,他不懂,一個過度依賴的女人,容易把全副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倘若男人無法給予對等的關注,那麼女人就會被生氣、憤慨、嫉妒等情緒把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她不想當這樣的女人。

  「你今天過來,有事嗎?」

  「遊戲王國整裡得差不多了,如果妳看著可以,咱們挑一天開張。」

  「你作主就好,對於做生意,我不大在行。」

  「可妳又想自己做生意?」

  果然,周閔華還是出賣她了,可怎麼能怪他,蕭瑛才是他正牌主子,幸好她夠謹慎,不然所有根底都要讓人挖了去。

  「只是小本生意,想試試手,遊戲王國太大,我不敢玩,玩壞了,我會心疼得吃不下飯。」

  「怕什麼,有我撐著,玩壞就玩壞吧。」這是他寵愛她的方法,挺她、支持她,就像為她開書鋪那樣。

  賀心秧一笑,沒反駁。

  「蘋果……」

  「怎樣?」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但我相信過去我一定很喜歡妳。」

  「應該是吧。」可她不確定,那個喜歡當中有幾分真心、幾分愛情,而她這個人,對於感情既挑剔又有潔癖。

  「在山谷下醒來後,我也不記得倩兒,只覺得她那張臉極其熟悉。」

  「我知道。」他肯定熟悉,否則怎會挑上她這個替身臨演?真是太委屈她了,她還以為自己是當主角的料。

  「谷底那一年,她幾次救下我的性命,記不記得我告訴過妳的,瘦弱的她曾經從熊嘴下把我救出來。」

  「記得。」

  「她找到好吃的,就先遞到我眼前,潭水那樣冷,她想也不想縱身往下跳,就為抓魚為我補身子,她受傷了,卻捨不得用傷藥,非要把藥全留給我,我相信她對我是真心真意。」

  垂下眼睫,她同意他。「是啊,我也相信。」

  這是應該的,別人對他真心相待,他便以身相許,是她太蠢,別人尚未雙手將真心奉上,她就迫不及待把身心都投入進去……

  「對不起,我沒辦法捨棄她。」他握起她的手,眼底有著深深的憂慮。

  她的固執為難他了嗎?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她不用固執為難他,便要為難起自己了。

  雖然她是未來人類,明白感情的事不要說得死絕,可也許是她年紀不夠大,心智不夠成熟,她沒辦法像許多人那樣,說好了分手還能心平氣和的當朋友。

  她曾經告訴過自己,孩子需要父親、她需要朋友相挺,所以只要不涉及感情,藕斷絲連沒什麼不可以。她真的努力試過了,試過後才發覺,自己是那種斷便要斷得乾淨透頂的女生。

  偏過頭,她凝望他,「蕭瑛,我從來、從來,就沒有要求過你必須捨棄她。」

  「所以妳同意我和關倩的婚事?」他眼底漾起一抹喜氣,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她有什麼資格不同意?再過不久,他們便是路人甲乙,不再有牽絆、不會再聯繫,然而不管情況變成怎樣,有件事從未改變過,她是樂意他幸福的。

  掛起笑容,她把手放在胸口,像他講實話時的標準動作。她再度重申立場,「我誠心誠意,祝福你們。」

  於是,他聽明白了,也誤解了,誤解這個動作的另一個名稱叫做妥協。

  「謝謝妳,蘋果,謝謝妳!」蕭瑛飛快抱住她,緊緊地、像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似的。

  他的懷抱很溫暖,很讓人眷戀,但賀心秧提醒自己,可以偶爾沉迷,不能習慣……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2:25 PM

本帖最後由 Hazel0507 於 2013-8-11 12:34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願願望望病了

  低著頭,宮晴任由孟郬牽起自己的手,緩步前行。

  孟郬不是愛說話的男人,但只要走在他身邊,宮晴就會覺得幸福並且安全。

  壽永宮的後頭有一片高大林木,林子裡辟了一條小徑,聽說走出林子,有一堵高高的圍牆,翻過圍牆就是宮外。

  因為處處林木蓊鬱,壽永宮無疑是最好的避暑勝地,所以肥胖的蕭□夏日經常逗留在這裡,他把整座宮殿修築得華美富麗,人人看了都讚歎不已。

  初搬進後宮時,蕭霽問過賀心秧和宮晴要不要住到壽永宮,沒想到賀心秧背著兩隻手,前前後後把這裡繞過一圈,沒決定要不要搬進來住,卻若有所思的說:「如果我把樑柱上的金粉刮下來,湊一湊,不知道可以湊出多少兩金子?」

  蕭霽瞪她,還很不尊師重地道用一指神功戳上她的頭,罵她是庸俗女子。

  賀心秧的確庸俗,但庸俗得讓人心疼、讓人喜歡,讓人無法從她面前走過,卻不被她深深吸引。

  所以失去記憶的蕭瑛對孟郬說:「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白天才見過她,可一回到王府,我又會忍不住開始想念她。」

  蕭瑛不懂這是什麼感覺,但孟郬理解,他對蕭瑛說:「不必懷疑,你愛上她了。」

  這是孟郬的親身經驗。

  當你無時無刻把一個女子記掛在心中;當你立誓,不報家仇絕不言男女情事,卻在看見她時,誓言變得遙遠;當你無法阻止自己想她、念她、親近她;當你覺得握住她的手、擁她在懷,比禮教重要千百倍……那麼,就是因為、愛情發生。

  看一眼身旁專注望著泥地痕跡的女子,孟郬笑了,冷肅的臉龐添上溫度。

  「晴,妳覺得蘋果和瑛,會有結局嗎?」

  宮晴抬頭,對上他的視線,緩慢搖頭。「如果蕭瑛執意要娶關倩的話,那就不會有結局。」

  所有人都認定,蘋果已為蕭瑛生下願願望望,這輩子除了嫁給蕭瑛,再無其他可能,但他們不懂,不懂未來幾百年後的女子對婚姻有強烈的自主權。

  「是嗎?可我看好蕭瑛,我相信他有絕對的能力說服蘋果。」

  「要打賭嗎?」宮晴自信滿滿的問。

  「好,我賭蘋果到最後會入境隨俗。」

  「我賭,蘋果會在生活習慣、語言習慣上頭入境隨俗,而她的愛情,永遠不會。」宮晴說得斬釘截鐵。

  「綵頭是什麼?」

  「一百兩銀子。」

  「什麼時候妳和蘋果一樣貪財?」

  「因為我開始同意她的理論,在這個時代裡,女人賺錢奇難,所以身邊還是多攢些銀子好。」

  「是誰告訴我,金錢買不到幸福?」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前後搖晃。

  「那是因為他的生活沒有碰過釘子,碰過的話,他會明白有錢才有福。」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

  「是誰告訴我,金錢買不到友誼?」他用另一手握住她的手指頭。

  「那是因為他身邊的朋友太正直,世間總有某些人可以販賣友情。」而孟郬,恰恰是那個太正直的朋友,宮晴側過頭靠上他的肩。

  「妳們都是這樣,經常改變立場的嗎?」孟郬突然想起賀心秧的那句「世人都曉神仙好」,那種句子從她嘴裡說出來,缺乏說服力。

  「是啊。」她連否認的想法都沒有。

  「為什麼?」

  「因為我們很容易從網站上找到一堆看似有哲理,實際上卻是滿篇廢言的屁話。」講完,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們會在這裡出現,是因為之前遇見小優那日,紫屏和小四在壽永宮發現一具女屍,而風喻明察暗訪,發現宮裡流傳著幾則謠言。

  據說有太監從壽永宮經過時,聽見先帝蕭栤的聲音,嚇得連滾帶爬逃離這裡。另一則流言則是宮女傳出來的,她說親眼看見壽永宮旁的林子裡,婉妃在裡面跳舞。

  婉妃是蕭栤最寵愛的妃子,後來為皇后所害,死得不明不白。

  有好事者,將這兩則謠言和賀心秧串在一起,說她是迷惑王爺的狐妖,就是因為她在後宮,平靜的後宮才會變得不平靜。

  宮晴聽了這些惡毒批評,未作出判斷,先出聲嘲諷。

  她問那群女人,「借問各位,哪一朝、哪一代的後宮是平靜的,妳們敢摸著良心向天發誓,妳們進宮至今,從未做過一件昧著良心的事兒?」

  她問完,滿廳裡或者問安、或者挑撥、或者想告狀的女人們頓時鴉雀無聲。

  宮晴冷冷一笑,放出重話,再有人傳言怪力亂神、擾亂人心,一經查證,杖五十,趕出後宮。

  流言是暫時壓下了,但私底下她告訴孟郬,事情才剛開始呢。

  孟郬問她為什麼,她輕聲回答,「這兩則謠言都是在紫屏發現屍體不久前傳出的,裝神弄鬼那個主兒,目的就是讓人不敢接近壽永宮,至於理由,除了不願被人發現宮女屍體,我猜測,這裡對兇手還有用途。」

  於是他撥出時間,陪宮晴到這裡探查。

  突地,宮晴眼睛一亮,就要加快腳步向前,但孟郬比她更快一步的拉住她,宮晴不解,他微微搖頭示意,神情警戒。

  下一刻,他打橫抱起她,飛身竄到樹梢,他的大手摀住她的嘴,宮晴心知情況有異,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孟郬黝黑的臉龐閃過一陣暗紅,但堅毅的嘴角拉出一抹代表喜悅的弧線,心跳加速、體溫略升。

  不久,林子口竄進一道黑影,他的身形極快,是個有武功底子的,但氣息微亂,可見身受內傷,孟郬有把握將他一舉成擒,但他不確定宮晴要不要這麼做,他勾起宮晴的下巴,用目光相詢,她輕搖了下頭。

  孟郬點頭,靜待他穿過林子、翻過圍牆出宮,才抱著她飛身下樹。

  「妳不認為他是埋屍的兇手?」

  「對。」

  「為什麼?」

  宮晴沒回答,拉起孟郬朝右前方走去,然後在一個微微突起的土丘處止步。

  土丘上頭明顯印著黑衣人的足跡,之前她就注意到這個,因為土丘上有新的掩埋痕跡,她蹲身向下挖,發現她的動作,孟郬立刻縱身向上,折來樹枝為工具,拉起她站到一旁,自己動手挖了起來。

  果然宮晴沒猜錯,一具新埋的女屍出現。

  孟郬噘嘴吹哨,一名暗衛從林間跳下,孟郬命令他去太醫院找來方磊,待他回頭,宮晴已經蹲在屍體前面,小心謹慎地開始查看,翻開屍體上的衣物。果然……是同樣的手法。

  照例,她繞著案發現場仔細觀察,在附近來來回迴繞過幾遍,還是如同前次般,半點痕跡都無,這是個細心的兇手。

  宮晴對孟郬說:「兩個案子,兇手都很細心,不在埋屍處留下任何證據或足跡,而方纔的黑衣人卻把他的腳印留在土丘上頭,這代表黑衣人不是兇手。」

  「所以他與此案無關?」

  「不一定,後宮的人進出宮廷有腰牌,為什麼他需要翻牆進出?」

  「因為他不是宮中人。」

  「不是宮中人,卻恣意在後宮進出,代表他必定有所圖謀。」

  「該讓風喻好好再整頓一回禁衛軍了。」

  在談話間,暗衛將方磊帶到,自從宮晴結識了方磊後,和他交流過不少屍體狀況代表的意義,甚至還研究過解剖,上次那個宮女的屍體被發現時,他們便合作解剖了一次,因此他一到現場就知道該怎麼協助宮晴。

  他們圍在屍體前方,宮晴向方磊要過小剪刀,剪開前腹的縫線,接著職業病發作,一面解剖,一面述說所見。

  「死者是女姓,未婚,年約十三到十五,身著宮女服飾,手腳指甲都有青色痕跡,應該是中毒,胸口有一道五十公分縫線,死者的肝不見了,因為有嚴重的出血狀況,推估兇手應該是在死前取下人肝……」

  孟郬皺眉凝目,怎會有這麼殘忍的殺人手法?

  宮晴遞回小剪刀,方磊交給她一把銳利扁刀,有上次經驗,兩人合作得很順手。

  她切開胃部,裡面有滿滿的食物。

  「以消化的狀況分析,死者進食不久後就遇害,倘若她的身份真的是宮女,那麼食物大有問題,因為宮制,宮女每餐的肉類配給很少,她的胃卻幾乎讓肉食佔滿……」宮晴放下小刀,抬眸對上方磊,問:「這幾日,方太醫可有所獲?」

  「快天黑了,我們回太醫院再談。」

  宮晴點頭,與方磊一起離開,孟郬召來暗衛,讓他們將屍體埋回去,這是為了不打草驚蛇,讓兇手有所防備。

  太醫院裡,方磊領著他們進入一個獨立的院落,宮晴和孟郬坐定,方磊取來幾卷書冊給他們。

  「中醫不會以人肝入藥,通常會取人肝入藥者皆為邪端異說,江湖上有幾種偏方有提到此,我歸類整理過了,會使死者呈中毒現象、手腳出現紫斑的,只有一種名為秋纏的青色粉末。」

  「然後呢?」

  方磊將一本薄冊子放在宮晴面前。「據上面的記載,秋纏是藥非毒,但它特殊的部分在於此藥不能直接用來醫治患者,須要以人肝為引。」

  「以人肝為引?什麼意思。」孟郬問。

  「先將秋纏混入菜餚裡,誘人將飯菜食下,待食者昏迷後半個時辰,藥滲入肝臟再剖腹取肝,最殘忍的是,肝臟必須在人還活著的時候取下,患者再食其肝,就可達藥效。」

  「這是治什麼病的?」

  「此藥可解習武者走火入魔之苦。所以……兇手有走火入魔之疾?」方磊試問。

  「不一定,也許兇手只是只沉默的羔羊。」宮晴脫口而出。

  「什麼是沉默的羔羊?」方磊不解,反問。

  宮晴急急更正,「我是這麼說的嗎?不,方太醫聽錯了,我說的是變態殺人魔,有的人天生有病,喜歡食人肉人肝人腦人血,也許兇手不為治病,就只是因為瘋狂的殺人行徑可以讓他得到快樂。」

  「我聽過那樣的例子,那是無藥可醫治的病。公主也曾習醫?怎麼知道這些,還懂得剖屍找到疑點。」

  方磊望著神秘的采莘公主試探的問,他早有滿腹疑問,普通人不會知道那麼多關於屍體的知識,更不會一割開縫線,就看出來屍體少了肝臟,甚至不會知道能從胃的消化狀況判定死亡的時間。

  宮晴瞥他一眼,輕淺一笑。她能告訴他自己雙主修,擁有法律和醫學院雙證書?畢業時還考慮過要從事法醫工作?當然不行。

  輕描淡寫地,她用「曾有涉獵」一語帶過。

  「晴,我認為不是變態殺人魔,如果是,何必用秋纏?」

  微微點頭,宮晴同意。「但秋纏、走火入魔,都是武林人士秘法,外人不得窺知,後宮住的又是先皇嬪妃和太監宮女,他們頂多習得一點拳腳功夫,誰會練武練到走火入魔?」

  「記不記得我們在林子看見的那個黑衣人?」孟郬提醒。

  「他走火入魔了?」宮晴問。

  「依他的身形來看,是個武功高強的高手,但他的內息紊亂,似乎受了內傷,如果他是兇手,便有了殺人動機。」

  「所以黑衣人是兇手?」方磊問。

  「如果是他,要找人肝,隨手在外頭找個無家可歸的流民殺了,官府連追查都不會,他為什麼要冒著重重危險進宮殺人?何況他又受了內傷,宮中禁衛可不是擺飾用的。

  「我比較傾向是宮裡人動的手腳,因為宮裡人出不去,只能以宮女為目標,因為身處後宮,是日日所見之人,才能無防備地誘人吃下下了秋纏的食物,只是……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下意識地,宮晴拿起桌上的毛筆在指間轉轉繞繞。

  「不管怎樣,總算有一點眉目,明日我就派暗衛守在壽永宮附近,方太醫,麻煩你繼續查查,還有沒有其他可能……」

  孟郬話未說完,便看見苓秋急急忙忙闖進太醫院。

  「怎麼了,苓秋?」

  宮晴看見苓秋急得淚如雨下,心猛地一沉,出事了?

  「願願、望望不知怎地,突然發起高燒,小優姑娘已經在那邊,她讓我過來請方太醫。」

  怎麼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來由的,宮晴感覺似乎有什麼陰謀正籠罩著懷寧宮。

  賀心秧一張臉慘白無比,她緊緊抱住望望,不肯放手。

  孩子發燒了,本以為是感冒,可狀況不像,方磊細細檢查,竟發現他們的腳底有蛇咬過的痕跡。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願願、望望年紀這麼小,他們根本沒出過懷寧宮,怎麼可能會被蛇咬,何況他們身邊,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有人守著啊,為什麼蛇不咬大人,專挑願願、望望咬,又是咬在不容易被人發現的腳底板?

  如果不是方磊太細心,也許就當感冒醫治,那麼……她光想到這個,就忍不住全身冒冷汗。

  發燒、出血、腫脹,這是出血性毒蛇不是神經性毒蛇,這個時代沒有血清可打,她不知道方磊能用什麼辦法替願願、望望解毒,她很焦慮、很憂心,無形的恐懼緊緊地攫住她。

  「小姐,妳別擔心,方太醫施過針,願願和望望的燒略略退了,他們一定可以熬過這關的。」

  紫屏從方才就不停勸著,可賀心秧失魂落魄,半句話都聽不進去,這時,苓秋懷裡的願願突然張開眼睛。

  「願願醒了!」苓秋輕喊。

  賀心秧回過神,將望望交給紫屏,抱過願願,她貼貼願願的額頭,幸好,燒真的退了,鼻一酸,眼淚跟著滾下來。

  「馬馬……」

  不太會說話的願願指著牆上字卡,那動作看得苓秋心澀,他一定是看著小姐流淚,想逗小姐開心,才會想要認字卡,小姐每次看到他找到正確的字卡,都會開心得很誇張。

  「好,等願願病好了,媽媽再給願願做新字卡。」臉頰貼著願願,賀心秧的目光瞬間柔和。

  「馬馬!」

  他固執地指著字卡,神情裡透露出一抹不屬於寶寶的深沉,表情像極了蕭瑛,每當蕭瑛出現這號表情,代表的就是不容置疑。

  賀心秧猶豫著,紫屏先一步出聲哄他。

  「乖,我們都知道願願很聰明,等你好了,我們再玩好不好?」

  紫屏話說完,願願竟氣到冒出眼淚,這孩子從來不哭的。

  賀心秧心疼,不再堅持,她把願願抱到牆邊放下,像往常一樣,輕喊一聲,

  「家。」

  可願願沒去找「家」,反而一路爬到最左邊,小小的肉掌貼在「女」字上。

  「女?」

  願願點點頭,臉上帶出笑容,很好,他的馬馬不是笨蛋。然後又伸手,拍出另一個字。

  待賀心秧依順序念出「女」「卑」「官」「吃」四個字後,願願像是心中放下大石般,喘口氣,敷衍地拍兩下手,趴在地上就想睡。

  苓秋見狀,立刻上前把他抱起來。

  賀心秧接過願願,見他呼吸平穩,高燒已退,輕輕地撫著他的臉頰。

  願願不會平白無故做這件事,那四個字一定代表著某些意思,願願想告訴她什麼?

  賀心秧不斷重複琢磨著那四個字,好半晌,她將願願交給苓秋,叮囑道:「麻煩妳們,寸步不離守著他們。」

  「小姐放心,我們一步都不走開。」

  賀心秧走出房門,她必須好好想想。

  正廳裡,方磊、孟郬、宮晴、蕭霽、風喻,一群人圍著桌子討論,賀心秧看他們一眼,問:「懷寧宮裡有其他的人被蛇咬嗎?」

  「沒有,方才徐太醫已經盤問過懷寧宮裡上上下下,沒有人被咬,現在他已經往別的宮裡去詢問。」蕭霽回答。

  「既然如此,兩個足不出戶的小孩更不可能被咬。」

  「妳別擔心,方磊說了,苓秋謹慎,發現得早,輔以藥物好好治療,願願、望望不會有事的。」宮晴上前安慰,她心知事情有異,但蘋果已經夠擔心了,她不想在此時加重她的心理負擔。

  小四進屋,「皇上,已經派人去通知王爺,王爺很快就會趕過來。」

  賀心秧看看眾人,心裡頭沉甸甸的,那個拚命想壓下去的念頭不時冒出來,好煩,煩透了,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擠破腦袋衝出來似的,不行,她需要獨處。

  「我出去走走。」

  「我陪小姐。」風喻提劍上前。

  「我要想一些事,別打擾我,我就在附近逛逛,不會走遠的。」

  宮晴憂慮地朝孟郬望去一眼。

  他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有暗衛在。」

  賀心秧離開大廳,緩步在院子裡走,即使不願去想,耳裡仍然不斷響起關倩的聲音。

  「容妳難,容下妳那兩個孩子更難!」

  「妳怕死嗎?妳的孩子怕死嗎?別怕……人生自古誰無死啊。」

  所以「女」和「官」代表關倩,「吃」代表她給願願、望望吃了什麼,才會引得毒蛇來咬?那麼「卑」呢,卑代表什麼?

  不對,這樣太主觀也太偏見,她不能因為關倩演了出戲,就認定這件事與她有關,她根本沒有機會碰到孩子,怎麼下毒手,何況,願願怎麼會知道關倩是何方神聖。

  呼……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因為自己的喜惡而亂栽贓,認真想想,一定有她遺漏的地方。

  她仰頭看向夜空,一鉤新月從遠處的林子裡升了起來,像剛煉過的銀勾子,點點繁星亮晶晶的,寶石似的密密麻麻灑滿遼闊無垠的天空,春風從樹梢頭吹過來,帶著幽甜花香。

  春天的確是萬物甦醒的季節,冬眠的蛇出洞覓食也沒有錯,問題是懷寧宮的樹木植栽不多,再加上天天有太監宮女在整理園子,倘若有蛇,也該是他們先發現,怎麼會弄到願願望望被咬?

  所以這事百分百肯定是人為。

  人為?她該懷疑誰,乳母嗎?不可能,如果要下手,過去一年多,她們有得是機會,紫屏、苓秋更不可能,她們是把願願、望望當成自己孩子看待的,那麼,是雨鴛和翠墨?

  不會,她們是果果命張和親自挑選的,孟郬提過張和,他說張和是最懂得忖度時勢的太監,他很清楚懷寧宮是果果最重視的地方,在這件事情上頭,肯定是千般謹慎、萬般小心。

  那麼會是誰呢?動機是什麼?

  賀心秧原本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但想得太認真,竟不知不覺轉了方向,越走越遠,她嘴裡重複念著願願給的四個字,一次一次組裝。

  她滿懷心事,心不在焉,所以沒注意到前方有一名太監正低著頭匆匆向自己走來。

  他走得飛快,她走得緩慢,相同的是,兩個人都低頭行走。

  依兩人行進的角度而言,他們是會閃開彼此的,但在兩人接近時,太監突然絆到什麼,一個踉蹌向賀心秧撞過去。

  見此,隱身的暗衛飛身出現,而在太監身後不遠處、剛剛進宮的蕭瑛也施展輕功,幾個竄躍快步到她身邊。

  同個時間,賀心秧下意識扶太監一把,可那一扶,掌心相碰,她像是觸電似的手心發麻,她反射性地縮回手,而太監也穩穩地站好了。

  賀心秧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掌心,沒傷啊,可怎麼會痛?是神經抽痛?那也沒道理抽在掌心中央?

  太監看一眼賀心秧,在後宮裡,會穿著平民服飾逛來逛去的,只有懷寧宮的賀姑娘了,他認出賀心秧,連忙雙膝跪地,滿面驚惶。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奴才不是故意的。」

  她沒回話,因為……很痛,那痛像是一路從掌心竄到心臟,刺刺的、灼灼的,像是誰在那個脈絡間點了把火,賀心秧皺著眉頭,痛到說不出話。

  蕭瑛來到她身邊,他惡狠狠瞪了那太監一眼,嚇得對方全身顫慄不已,伏在地面叩叩叩的不斷求饒,幾乎要把頭給磕破了。

  賀心秧歎氣,用手肘推推蕭瑛,說:「起來吧,沒你的事,下回小心一點。」

  「謝姑娘饒命、謝王爺饒命!」太監又連續磕幾下頭後才敢起身。

  暗衛見蕭瑛在,躬身低頭,又回到暗處。

  忍不住地,賀心秧再次攤開掌心,還是好痛,她睜大眼睛拚命看,又用另一手細細撫摸,是真的沒有傷口啊,既然如此,怎麼會痛成這般?

  蕭瑛拉過她的手,審視一番,的確沒事,他抬眉問:「手怎麼了?」

  賀心秧緩緩搖頭,突地,靈光乍現。

  「我想起來了!」她大喊一聲。

  「想起什麼?」

  「快!」賀心秧沒回答蕭瑛,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懷寧宮跑,雖然掌心的痛還在,但她現在一心一意想著願願和望望,也就顧不得疼痛了。

  她與蕭瑛一前一後進了懷寧宮、跑進大廳,一進大廳就對大家說:「方纔願願用字卡給了我四個字,官、女、卑、吃。我那手毛筆,你們是知道的,歪歪扭扭、不成樣兒,我寫字卡的時候,苓秋批評我官、宮分不清楚,還重新提筆寫了一張。女、卑合起來就是婢,宮婢,吃就是咬,是宮婢引蛇咬願願、望望的。」

  兩人心意相通,宮晴接下話,「最近妳把苓秋和紫屏調到身邊,帶著願願和望望的,除了乳母還有雨鴛和翠墨,如果妳的推論是正確的,她們兩個的嫌疑就大了。」

  「別談這個,先拘了那兩人,我去找找蛇還在不在,如果還在,就取蛇膽解毒。」孟郬飛快說道。

  孟郬語音方落,眾人分頭行動。

  解出謎底,賀心秧卻開始心亂,如果真被她猜中的話,那麼就是有人要對願願、望望下毒手,他們年紀小又無害,誰會把腦子動到他們身上?而雨鴛、翠墨只是宮女,做這種事定是有人在幕後指使,是誰?為什麼?

  突然,她刻意壓下去的念頭又浮了上來——

  「容妳難,容下妳那兩個孩子更難!」

  「妳怕死嗎?妳的孩子怕死嗎?別怕……人生自古誰無死啊。」

  賀心秧猛然轉頭望向宮晴,她們想到一處去了,眼裡浮起隱憂。

  看著她們的表情,蕭瑛明白她在懷疑什麼,他走到賀心秧身後,環往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他溫溫一笑。「放心,倩兒不會的,她很喜歡願願和望望。」

  這話能安慰到她嗎?賀心秧苦笑,眉心糾結更甚。

  蛇在雨鴛和翠墨的屋子被找出來了,但兩人卻失蹤,風喻出動所有禁衛軍,宮晴讓宮人幫著找,終於在御花園的池子裡撈起兩人的屍體,線索至此中斷。

  此路不通,只好從另一個方向查。

  宮晴查出雨鴛、翠墨是張和親派,再由張和那裡得知兩人是陳姑姑的侄女。但她們根本不是,既然沒有關係、又硬要把人安插進來,其心可議。

  當禁衛軍要提人時,消息已先一步傳至平和宮,陳姑姑見事跡敗露,心知再也躲不下去,決定一肩將罪責扛下,臨去前,她將一顆藥丸交給關倩服下,要小紅、小綠對外說關姑娘已經生病數日,免去關倩的嫌疑。

  臨行前,陳姑姑還緊緊握住關倩的手,叮嚀她,一定要好生照顧王爺,他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

  關倩哭得梨花帶雨,她一句句應下,然而在門關上那刻,她抹去淚水,臉上閃過一絲戾氣,居然……讓他們逃過一劫……

  之後宮晴細細盤問陳姑姑,覺得此中大有蹊蹺,方磊也認為,傷孩子的蛇並不是陳姑姑所招的種類,既然如此,定然還有他們不知道的環結存在。

  可雨鴛、翠墨已死,死無對證,陳姑姑又親口將所有的罪責認下,即使宮晴強調毋枉毋縱,也沒辦法找到證據為陳姑姑脫罪。

  陳姑姑到了蕭瑛面前,看著他的目光中沒有恐懼憂悒,只有滿面慈藹。

  她像在陳述什麼故事似的,緩聲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一招供,「……在宮裡,我見過那麼多兄弟相爭的慘劇,我怎捨得同樣的事落到王爺的孩子身上?我絕不能讓來路不明的孩子日後有機會戕害王爺的親生血脈,王爺值得更好的女人,不管是關倩還是賀心秧這樣的殘花敗柳,都配不上王爺吶……」

  為免將關倩拖下水,陳姑姑連她都一起批評。

  靜靜看著陳姑姑,蕭瑛心痛不已。

  雖無記憶,但他曾經從小四口中知道陳姑姑對待自己和母妃是怎樣的忠心耿耿,知道陳姑姑如何為了護他,讓皇后抓到暗室裡凌虐,出來時只剩下半條命,那時母妃叨念她,怎麼就不懂得替自己著想,罵她愚忠。

  過去,他、母妃與陳姑姑之間的點滴事件,都在小四的口中鮮明起來。如今,還是這份愚忠,讓她犯下無可彌補的錯誤。

  「姑姑,妳錯了,願願、望望是我的親生孩子,只要妳見過他們一面,就會清楚,他們與我酷似的長相,就是最大的證據。」

  蕭瑛的話像一記悶棍,狠狠砸上陳姑姑的腦門,她整個人懵了,竟然是她弄錯?她竟然親手傷害了小主子?

  一時間,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陳姑姑伏地痛哭,求蕭瑛賜她速死,她願以來命償還彌補錯誤。她淚流滿面,不停在蕭瑛面前磕頭,一下一下,重重地敲著他的心版,她的頭破了,鮮血留在青磚上,還不停磕頭,她磕不盡自己的滿心罪惡。

  那天,小時候頗受陳姑姑照顧的小四跟著進了天牢,他陪著陳姑姑平抑情緒,然後像對王爺講故事那樣,也對陳姑姑講故事。

  只不過,他講的是王爺和賀心秧之間的故事,他和他的主子一樣有好口才,所以他們之間的一段一段從他嘴裡出來,帶著溫馨、甜蜜,以及王爺苦苦追尋的幸福。

  小四說:「我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最好的女人,但我確定她是最適合王爺的人,因為在她身邊,王爺才可以快樂起來。」

  依律,陳姑姑該判死刑,但賀心秧和宮晴無法容忍這種事,一方面證據不足,一方面過度輕賤人命,而且……賀心秧又怎會看不出蕭瑛的心疼與不忍。

  於是她發言了,她說:「岳飛被十二道金牌催了命,這種愚忠太不智,而果果不是宋帝,才不會割去忠僕的項上人頭。」

  她的話救下陳姑姑一命,陳姑姑只被趕出後宮,未獲判任何罪刑。

  在她被驅逐出宮之前,賀心秧領著陳姑姑走到願願、望望屋裡,讓她看看這對雙生子。

  蕭瑛沒說錯,血緣是騙不了人的,酷似蕭瑛的願願及和賢妃有五成像的望望,誰敢說他們不是蕭瑛的孩子?

  她錯了……錯得離譜,她痛心疾首、後悔莫及。

  賀心秧並沒有多說什麼,拉著陳姑姑走到桌邊,誠摯的目光落在陳姑姑臉上,她安慰道:「別難過,願願、望望已經漸漸好起來了。」

  「是老奴錯了,老奴罪該萬死。」她掩面哭泣。

  「陳姑姑,我帶妳過來,是因為妳對王爺的忠心。妳的做法不對,但心是對的,我總認為人無貴賤、生而平等,王爺娶的女子,身份高不高貴、母家有否權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女子愛他、願用真心相待。

  「當初關倩見王爺墜谷,義無反顧跟著跳下山谷,證明她對王爺的心是真的,所以妳別恨她,她是值得王爺守護的女人。」

  這番話讓陳姑姑徹底傻眼,不對啊,不是她想搶王妃位置、不是她對關姑娘言詞鋒利、態度惡劣?那日關姑娘一路哭回平和宮,她是親眼看到的啊。

  難不成是在演戲?可是救下她,對她演戲,有什麼意義?

  「那賀姑娘呢?」

  「妳放心,我不會嫁入王府的,陳姑姑在後宮多年,看過多少癡情女子為情為愛為爭寵,讓自己變成面目猙獰之人,我不願意也不允許自己變成那樣的女人,王爺有關姑娘就夠了,只要真心相守,我認為他們會一輩子幸福。」

  所以她又錯了?

  為什麼小紅、小綠要造謠?為什麼聽到那麼多的流言,她從來都不解釋?難道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嫁入王府?

  小四的話在她心底慢慢發酵,原本有些懷疑的事逐漸清晰明朗。

  陳姑姑閉上雙眼,兩滴淚水滾落頰邊……她老了、昏昧了,竟把這樣的女子當成別有用心的奸佞小人,離開椅子,她一揖伏地,痛哭不已。

  「陳姑姑,別這樣,快起來。」她扶起陳姑姑,從懷裡掏一張百兩銀票及一封信塞進她的包袱裡,再用帕子拭去她臉上淚跡,輕聲道:「天不早了,我讓小四送妳出宮,銀子妳留著慢慢用,如果碰到困難,帶著那封信、照上面的地址找去,會有人幫妳的。」

  陳姑姑拚命搖頭,老淚縱橫。「姑娘,如果有我可以為您做的事,求求您、用上我,讓我一身罪惡得以洗滌,否則百年之後,我無臉見賢妃娘娘啊……」

  看著她的堅持,賀心秧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半晌,她才緩緩歎氣,低聲在她耳畔說了幾句話。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2:33 PM

第四十四章  柳棄之亡

  婚期逼近,小四回到王府幫忙張羅婚禮的諸多事宜。

  這日下朝,蕭瑛換過朝服,與小四會合後,便往懷寧宮方向走,小四手裡提著一個包袱跟在後面,蕭瑛臉含春風、目露喜氣,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面。

  進了小院子,看見風喻和苓秋抱著望望守在賀心秧房間門口,見蕭瑛靠近,望望張開手臂就要人抱。

  蕭瑛抱過望望,緊緊地摟了一下,望望活潑熱情,誰抱都好,和願願的冷清比起來,女兒終究是貼心可愛。

  「爹爹。」她嘴巴甜甜、聲音甜甜,叫起人來,讓聽的人心底也跟著發甜。

  「乖小瑀。」忍不住蕭瑛又連連親她好幾下,生女兒真好啊,娘不給親,親女兒抵帳。

  賀心秧有她的固執,蕭瑛也有自己的固執,孩子姓蕭不姓賀,願願、望望可以當小名,但他們真正的名字得由他來取。「哥哥呢?」

  「願願在吃午膳,紫屏在餵他。」苓秋回答。

  「小姐呢?」

  「還在睡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兒個又熬夜寫書,今天到現在還沒起床。」苓秋皺眉回答。

  小姐是越來越嗜睡了,昨兒個采莘公主還悄聲問她是不是又懷上孩子了,她苦著一張臉笑道:「我又不是雌雄同體,怎麼懷、跟誰懷啊?」

  什麼是雌雄同體,苓秋聽不懂,可小姐的話她是聽懂啦,她與王爺之間並沒有她們想像的那種狀況。

  「睡到現在?」蕭瑛擰眉。

  自上回的事情過後,賀心秧再也不放心將孩子交給旁人,連乳母都遣走了,還把紫屏、苓秋調回去,一人照顧一個,身邊竟沒留下半個人。

  現在連作息都不正常了,再下去還得了,小優好不容易才將她的身子調養得好一些,可別又弄得像以前那樣。

  「是。」

  蕭瑛轉身對小四說:「去傳午膳。」

  「是,王爺。」

  蕭瑛把望望交回苓秋手中,接過小四手中的包袱,轉身往裡頭走。

  他一路走,一路聽著苓秋和望望接詩。

  「松下問……」

  「童子。」

  「言師采……」

  「藥去。」

  望望童稚清亮的嗓音傳入耳中,他心底湧起難以言喻的幸福感,這就是他渴望許久的家,不是王府、不是宅第,而是真真實實的「家」。

  進到裡間,他走向床邊,賀心秧睡得又熟又甜,粉粉嫩嫩的臉頰貼在涼涼的被面上,小小的手臂抱著長長的枕頭,那是紫屏特地為她做的,聽說外頭買不到,肯定又是她們那個時代的產物吧。

  蕭瑛輕輕坐在床邊,看著她嬌憨的睡顏,也不曉得作了什麼好夢,她笑彎了嘴角。

  近日,他依稀記起一些舊事了,他幼時的事、他的父皇母后,連果果小時候的模樣他都記起一點,但他還是想不起關倩和蘋果。

  偶爾會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畫面跳過,但他分不清楚畫面裡的女子是誰。

  手指輕畫過她的臉頰,他喜歡指間的感覺,滑滑嫩嫩的,接著手指滑過她的臉龐、她濃密卷長的睫毛,她是個表情比誰都多的女子,有時候一句話可以換上三張臉,歪嘴、皺眉、鼓腮幫子……明明一點都不美的表情,可讓她做起來,就是會多上幾分甜蜜悅目,讓他一看再看、百看不厭。

  她的唇很紅很誘人,他不只一次想嘗嘗她的味道,卻又怕她受驚嚇,那是一種捧在掌心怕融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時刻小心,卻小心得很愉悅的感覺。

  賀心秧張開惺忪睡眼,眼皮子打開,瞳仁裡就映入一張笑臉,很帥、很俊,比裴勇俊更吸睛,讓人想一看再看的臉。

  她懶懶地笑開,懶懶開口,「真糟糕,我又夢見你了。」

  「妳總是夢見我嗎?」

  「可不是嗎?壞習慣!」說完,她咯咯地笑著。

  「夢裡的我在做什麼?」

  「你把手放在胸口,告訴我,只要你說話時做那個動作,我就不必懷疑那是真心或假意。」

  以後,看到這個動作,就代表我說的話是真的,只要出現這個動作,我還說謊,那麼我發誓,我會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現在,用妳的眼睛仔細看、用妳的耳朵仔細聽……

  一幕熟悉的場景躍上腦海,心,像被什麼東西給釘住,他急急喘了一口大氣。

  「沒關係,是真心、是假意都無所謂,你開心比較重要。」

  「為什麼我開心比較重要?」蕭瑛問。

  賀心秧皺眉,夢中的他,聲音怎麼這樣清晰?她揉揉眼睛,戳戳他的臉再咬咬自己的手……啊!痛!

  蕭瑛失笑,還分不清楚夢境與現實嗎?

  他離開床,走到水盆邊,替她擰來帕子。水有些冷,但他等不及下人來換熱水,運起內力,溫了帕子,然後扶她坐起來,替她淨臉。

  「下次想確定是醒著還是作夢,別咬自己,咬我吧。」他拉開袖子,把手臂伸到她嘴巴前面。

  她看了他半天,然後帶著一分邪惡、兩分調皮,真的低下頭,咬他一口。

  「痛嗎?」她並沒有真正用力。

  「不痛,但濕濕的,很舒服。可以確定,妳已經醒了。」他捧起她的臉,把額頭貼上她的,他很喜歡與她這樣親暱。

  「哦,我已經醒了。」下意識的跟著說,她不知道為什麼近日裡自己異常嗜睡。

  「對,妳已經醒了,快告訴我,為什麼我的開心比較重要?」

  他問得認真,她無法丟出一個敷衍答案,所以也跟著認真起來。

  「因為你很辛苦,為了保命,不得不在八歲那年就離開母親身邊,你不能暢所欲言,因為時刻有眼睛盯著你,對於別人,睡著、醒來、看見清晨的陽光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你不是,你的生存必須靠心機、靠競爭,靠使盡手段才能得到。

  「每個人都說你溫柔親切,你臉上掛著和善面具、與人為善,事實上你卻從不相信任何人。可悲的是,演了多年的戲,有時候連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你都分不清了。你說我是第一個看清楚你的人。」

  賀心秧講完,連自己都訝異,她竟把他的話句句牢記在心?

  現在她有一點點相信,過去的某段時間裡,她曾經進入他的心,因為,唯有在乎,才會牢記對方的話語,而那個時候的他,也記得她說過的每句話。

  「我竟然對妳說過這麼多?」蕭瑛很高興,自己剖心相交的對象是她。

  「嗯,你不只對我說過很多,你也記得我說過的許多。」

  「比如什麼?」

  「你記得我說,困難不會永遠停駐,它終會煙消雲散,光陰走過,再尖銳的痛苦都會被打磨得鈍重,即便永恆,卻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終顏色鮮明。你記得我說,能禁得起千錘百煉,才堪稱英雄,一次挫折怎能折了心志?」

  倏地,若干個片段飛快從他腦海裡跳過,速度很快,快到他捕捉不到。

  但是有個鮮明場景跳出來,王府別院、桃花小徑、落英繽紛,一把傘撐出一個世界,他將那個女孩納入胸懷,那天是三月十九……母親的忌日……

  低下頭,他看清楚了,是她,那個女孩是蘋果!

  帶著無法抑制的笑意,他望向蘋果,終於明白了!

  終於明白為什麼在勤政殿初次見到她後,自己會反覆思索?

  終於明白為什麼佇立窗前,看著窗外漫天大雨,他會認為該有一把傘,傘下該有一張巧笑倩兮的臉龐,逗得他心花怒放。

  終於明白為什麼倩兒一個沒有道理的提議,讓他娶陌生女子為妻,他竟然會暗暗開心、鬆一口氣。

  因為,一直一直以來,他想要的女人就是她,賀心秧……

  賀心秧叨叨的嘴還在提及過往。「你說,如果人可以用最簡單的一個字來形容,那麼形容你的那個字是『假』,而代表我的那個字是『真』。『假』羨慕『真』的快樂,每次碰頭,『假』就會感染了『真』的快樂,一次一次,他想逗她、耍弄她,想看她把喜怒哀樂毫無保留地表現在臉上,然後時時放在心底,每回想起便樂了眉目……」

  再也忍不住了,他深吸氣,一把將她牢牢抱住,力氣之大,像要把她肺裡的空氣全擠出來似的。

  片刻,鬆開手,他與她眼對眼、眉齊眉,笑容溫柔得像一池春水。

  「是妳!畫像裡的女孩是妳不是關倩。」他像發現新大陸,興奮大喊。

  他怎麼會弄錯呢?是因為那個時候的蘋果太瘦、眉宇間憂鬱太濃,他才認不出來的嗎?笨,那麼明顯的差異啊!

  他把手壓在自己胸口,這動作代表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蘋果,我想起來了,妳是我喜歡的女子,那些畫像畫的是妳,我想妳,卻見不到妳,只好一面畫著、一面回想、一面快樂著。」

  他想起來了……他在這個時候想起?然後呢?然後會像江婉君一樣,他又不娶關倩了嗎?再然後,完美大結局,他與她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李察克萊德門坐在白色的鋼琴前面,手指頭在琴鍵上輕輕滑過,夢中的婚禮這首曲子響起,她穿著白紗,隨著可愛的小花童,穿過一道道花拱門,紅地毯那端,帥到爆表的蕭瑛拿著一顆大鑽戒等著她說:「我願意……」

  她還在幻想中,蕭瑛突然鬆開她,轉身從桌上拿起他帶來的包袱,打斷她的想像。

  「這是什麼?」她懷疑問。是銀票嗎?那麼大一包,夠她買下整個祈鳳皇朝了。

  「是嫁衣,我請京城最有名的織雲坊為妳做的,妳喜不喜歡?」

  沒錯,沒錯,她猜對了!他要娶她,不要關倩?他會安排好其他事,她只要安安心心等著當他的新娘……賀心秧笑了,文文的笑、拉開嘴角的笑、露出牙齒的笑,到最後心花怒放的笑,她的心情豁然開朗,聚集多日的陰霾消除。

  「蘋果,我的確是喜歡妳的,絕對不是妳對宮晴說的那樣,妳不是影子、不是替身,妳是妳,我心底最真實的蘋果。」他說得很興奮。

  「嗯。」她用力點頭,聽得更興奮。

  「我會愛妳疼妳,會盡最大的力氣,讓妳一輩子幸福。」他保證得很快樂。

  「嗯。所以呢?你不娶關倩了嗎?」她問得也很快樂。

  但……卡!她隨口的一句問話,像誤觸開關按鈕,幸福大門關閉,現實大門開啟。

  蕭瑛不快樂、不興奮了,兩道原本上揚的濃密眉毛下垂,像狗尾巴那樣。他捧起她的臉,鄭重說道:「蘋果,妳清楚的,若沒有倩兒傾力相護,我無法活著回到妳面前,之於我,她有救命之恩。她愛我、護我,願意為我處處妥協,她什麼都不要,只想嫁給我,與我共度一生。在谷底時,我已經承諾過她,我無法過河拆橋、違背誓言。」

  「哦。」賀心秧點點頭,聽懂了。

  唉……她怎麼老是忘記關倩的功勞,怎麼老是忘記,他或許愛過自己,但他也不曾停止對最初那個女人的愛戀,何況他們又一同走過生命中最艱辛的歷程。

  她錯了,是她不懂感恩,也太忘恩負義。

  若是真要找一個人或一件事來怪,就怪自己沒事愛上老祖宗吧。

  明知道他們的道德標準還留在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外加禮義廉恥當中,而她的道德早已跳脫一切,以「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為基本原則。

  明知道在他心底,愛情與婚姻是責任義務的代名詞,而她眼中,愛情與婚姻不過是遊戲叢林,只要不怕受傷,隨時可以來去。

  這樣有著截然不同價值觀的兩人,怎麼能夠隨便亂談戀愛,那不是折磨自己?

  「妳一定要信任我,我會盡全力對妳們公平,王府裡不會有妻妾之爭,只會有姊妹之誼,我保證,我們一家人一定可以過得平安幸福。」

  他的口氣那樣的篤定,讓她幾乎信了他,若不是她來自二十一世紀,若不是宮斗小說看得太多,若不是她明白人心險惡、嫉妒與愛情並存的定理,或者……她會鬆動立場。

  她敷衍地點點頭,細細看了那件織雲坊做的嫁衣,真可惜啊,曾經她以為自己有機會穿上它、坐入八人大轎,體驗一回古代婚嫁喜慶的……搖頭,她笑著轉開話題,「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妳說。」

  「這段日子我帶著紫屏和苓秋她們設計玩具,發現她們很不錯,把她們留在家中帶孩子實在很可惜,如果有機會的話,訓練她們去打理遊戲王國吧。」

  「我還以為妳要說,等大婚以後,也來辦辦她們和小四、風喻的婚事。」

  「可以嗎?」

  「當然可以,人不能只有自己幸福著,也要身邊的人和自己一樣喜悅,才會真正快樂。等妳嫁進王府,我安排可靠的人接手照顧願願、望望,就讓紫屏和苓秋做她們想做的事吧。」他答應得很慷慨,只要她肯嫁,其他的事都好商量。

  「謝啦。既然小四、風喻都提了,那你也催催那個冰人,快把我們家的采莘公主給娶回去吧,我們當中,年紀最大的可是她。」

  露出滿意笑臉,她喜歡Happyending,雖然自己不在完美裡頭,心底多少有些冒酸氣,但每個人的命運本來就不同,能讓八成的人得到幸福,月下老人的辦事能力已經不容質疑。

  「這點妳不必擔心,郬說,等我成親後就會找機會向宮晴提婚事,如果她不反對,也許年底吧。」

  「這樣我就安心了。」

  至於小優和果果……果果少年老成,也只有在小優面前才會表現出少年模樣,而小優很有當皇后的潛能,兩人間的感情蒸蒸日上,正邁向喜劇收場。

  她曾經和晴私下開玩笑說:「小優會不會是哈佛小優的上輩子?」

  宮晴想想,回答,「也許。」然後補上一句,「誰知道關倩會不會是妳的前輩子?」

  她不喜歡這個可能性,便提出一個穿越原理——同一個人的兩輩子若碰在一起,會魂飛魄散的。

  她和關倩都沒事,可見得她們只是長了一張相似的臉。

  蕭瑛見賀心秧笑得真心,認為她想清楚了,她願意為自己冒險一回,他在心底暗暗承諾,這輩子定然給她一份幸福生活。

  伸過手,他抱她下床。

  「做什麼?」她驚叫一聲。

  見她驚嚇,他笑得很曖昧。「怕什麼,擔心我提早入洞房嗎?放心,我沒那麼不守禮教,我只是要帶妳去吃飯,已經過中午了,妳再不吃飯,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又要消下去了。真是的,以後晚上早點睡,別拖到三更半夜,生活要正常,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

  他像個嘮叨的老婆婆,抱著她,一面走一面念,可每句話裡頭都透露著關心。

  誰說只有女人會為了愛情而改變,就是像他這樣的偉岸男子,也無法避免。

  愛情吶……不管到最後是否有緣無分,但賀心秧真的很高興,他與她之間,曾經存在著愛情。

  柳棄兩手橫胸,斜倚在門口,充滿慾望的雙眼緊緊望著剛出浴的關倩,她緩慢地梳理著烏黑長髮,半透明的睡袍映得她的肌膚更加雪白。

  她很美,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告訴自己,他要她。

  五年,曾經有長達五年的時間,他教她武藝、陪她練劍,還教她使毒,他們像一對真正的情人,日夜同居同食,直到任務失敗,她追著蕭琪墜入山谷,而他返回師門,竊取師父的密傳。

  他喜歡她的執著認真,喜歡她想要一種東西便想盡辦法、付出生命都要到手的堅持,於是,他把她寵上天。

  她要蕭瑛,他便助她一臂之力,反正他比誰都明白,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更何況,她怎麼會想逃?每每她在自己身下承歡的模樣,那份快樂……誰也欺瞞不了,她愛他的身體,她離不開他的熱情。

  灼烈的目光隨著她的每個舉手投足游移著,關倩知道他在看自己,於是她挑起眉毛,拉出一絲笑意。

  微微拉下領口,露出香肩,她勾引著他的慾念。

  人肝入藥,幾次過後,他因走火入魔的疼痛大減,慾望便止不住,幾乎每隔一天就出現在她的房內,數度狂歡,倦極方罷。

  低頭,她看著自己身上的瘀痕,心底暗急,大婚的日子就快到了,王府是什麼地方吶,他以為皇宮裡他可以來去自如,日後王府他也可以如此一般?就算可以,她也不願意。

  不能放任情況繼續,她與他必須徹底結束,她利用過他,而他也已經在自己身上取得對等回報,如今……該狠該絕的時刻到了,她不會猶豫。

  那年她離開蕭瑛,以為兩人之間再無可能,然而見到他墜谷,她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用她生死相隨為代價博取他心軟的機會,在跳下去的那刻,她的確是想著要和他生死與共,幸好上天垂憐,不但兩人平安存活,讓蕭瑛失去記憶,使她有機會成為蜀王妃。

  她過了一輩子的苦日子,好不容易碰上好男人,命運即將逆轉,她不容許柳棄來破壞一切,即使……她曾經迷戀他的身體,曾經與他亦師亦友……

  拿起桌上的香膏,輕輕挖取一勺,她刻意轉頭望向他,輕褪羅衫,當著他的面,慢慢將香膏抹在自己的豐腴嬌嫩上頭,輕柔地揉捏、按摩,兩點嫣紅隨著她的動作微顫,魅惑著他的慾望。

  他笑著望向她,等待她更進一步動作。

  她勾起魅眼,再取一勺香膏,當著他的面,慢慢地塗在自己蓊鬱密林間,輕輕勾旋、輕輕探入,當手指帶出一道銀絲,他的眼睛紅了,體內的野獸破柙而出。

  他撲身上前,一把扯去自己的腰帶,將她往床上一帶。

  俯下身,含住她的嬌唇,直取猛攻,不帶半點嬌憐,他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盈盈而立的雪嫩,他的唇離開她的嘴,蜿蜒滑下她的肩,像尋找獵物般吮吸她紅艷乳蕾,她受不住他激情索求,嚶嚀出聲。

  粗礪的手掌往下滑,撫摸她潤澤花核,他低下頭,以舌舔著、吮著,或輕或重的撩撥。

  她髮絲飛散,急促喘息,如烈火焚身般,她捧起他的臉,修長的腿勾住他精壯的腰,無聲索取。

  柳棄輕輕一笑,這女人……離不了他。

  抬起她的粉臀,如侵略者一般的強橫,他猛地挺腰,擠入她的身子,他強勢地律動起來,她環住他的頸項,嬌嫩的肌膚上佈滿細密的汗水。

  急促的馳騁,瘋狂的衝刺,他的縱情低咆伴隨她的嬌聲求饒……

  夜深、人寂。

  他的手又撫上她的酥胸,她沒有拒絕,翻轉過身,捧起自己的乳蕾迎向他的口,他淫笑出聲,她也笑著,笑他越是縱慾,死得越早。

  天未明,柳棄起身穿上衣服,低下頭,他想吻上她的唇,她卻躲開了,他笑著捏捏她的臉頰,在她耳畔低聲道:「壞女人,饜足了就翻臉不認人?」

  她沒回話,只是笑著。

  「明晚再來找妳,把妳餵飽了,嫁進王府妳才不會孤枕難眠。」

  「好,等你。」她輕聲應道。

  看著他離開,她下床,撿起地上羅衫套在身上,整了整床被,打開窗子,驅散淫靡氣息。

  走到梳妝台前,打開那盒香膏,淡淡笑著,再聞一次它的沁人芳香,她再也用不著了,闔上香膏,輕輕往窗外一拋,丟進屋後的小竹林中,她笑出嬌妍美艷。

  三日後,宮晴聽得暗衛來報,壽永宮的密林裡死了個男人。

  宮晴與孟郬往壽永宮趕去,不久方磊也到了,他們一起觀察屍體。

  三人戴上紫屏縫的手套和口罩,宮晴一面觀察,一面說話,孟郬在旁記錄。

  「男性,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身體精壯應該是練過武功,臉色有點蠟黃,口舌呈黑紫色,下體性器也有黑紫色痕跡。手腳四肢和腰際有嚴重的瘀傷,似乎曾遭外力撞擊。方太醫,你的看法呢?」

  方磊拿出鋒利扁刀,劃開死者胸腹,那刀劃下,汩汩黑水流出,腥臭味四散。

  宮晴道:「由死者身上的屍斑及膚色,推估他死亡的時間約在十二個時辰之內,照理說,內臟不應該腐爛得這麼嚴重。」

  「沒錯,他臟器的腐爛是因為中毒,一種名為情香的毒。」方磊做出結論。

  「是春藥?」

  「並不是。」方磊抓起死者的手指,他的指甲呈現艷麗的橘紅色。「但他的確是在交媾時中的毒,下毒者應該是在自己的身體塗上情香,死者用口舌舔吮,導致中毒死亡,此毒名曰情香,是因為它會散發出誘人的芬芳,抹在身上會讓靠近的異性情動。」

  方磊的話讓宮晴想起一則社會新聞,曾有女子在胸前塗藥,迷昏買春男子,劫走他身上財物,這名兇手用的是相同方法嗎?那還真是致命的吸引力。

  「郬,他是那日我們在林子裡撞見的那人嗎?」

  「看身形,很像。」

  「我覺得……」方磊說。

  「我覺得……」孟郬異口同聲開口。

  孟郬一笑,「方太醫請講。」

  「我想,此男與刨肝案大有關聯。記不記得我們曾提到過的秋纏?」方磊道。

  「是,秋纏以人肝入藥,專治習武走火入魔,而這男子是走火入魔了。」孟郬補上話。

  宮晴淡淡一笑,她會驗屍,但沒處理過走火入魔這種「古代高科技」,所以他們說的,她完全不懂。

  孟郬托起死者的腰,再指指幾處瘀傷,細細為她講解走火入魔的徵狀。

  「換言之,如果他不是好男風,兇手定然是個女的。」宮晴推論。

  「沒錯。上次妳不是曾經提及,縫合屍體的女子有不壞的針線功夫,每針距離切開的傷口約有一寸,整齊利落。」那手功夫,宮晴就沒辦法。

  「既然如此,就朝宮女方向查辦?」方磊問。

  「不,不是宮女,是後宮裡有身份的女子。」

  孟郬略略一想,明白了。「後宮在晴的整頓下,紀律森嚴,宮女們是兩人至四人一屋,想避開耳目與人苟合併不容易。再者,晴已發佈命令,想出宮者只要向上頭申請即可,大可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在宮裡私會情郎。」

  宮晴補充,「還有,能請得起那些被刨肝的宮女吃大魚大肉的人,可沒幾個。」

  「沒錯,這樣目標範圍就小多了。」孟郬回答。

  宮晴點頭,望向遠方,凝目深思,可惜這裡沒有科學技術,否則驗驗男子的體液,說不定可以找出兇手的DNA。

  「別想了,好歹已經出現頭緒,兇手躲不掉的。」孟郬安慰。

  「我只是在想,死者能夠在後宮裡自由進出,很有可能是因為宮裡遣散了不少宮女妃嬪,讓許多宮殿空下來。」宮晴說道。

  「意思是死者很可能在宮裡有落腳處?」

  「嗯,也許我們應該暗中清查沒人住的宮殿。」

  「知道了,我馬上派人去查。」

  他們以為柳棄一死,再不需要人肝入藥,兇手自然會罷手,案子很可能就此陷入膠著,沒想到過不了多久,宮裡竟又死了個重量級人物。

作者: Hazel0507    時間: 2013-8-11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Hazel0507 於 2013-8-13 01:56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東窗事發

  卿兒從明清宮離開時,悄悄地向四周探看,確定沒人才正了正衣裳,快步離開,她的臉上帶著不自然的潮紅,衣領下隱約可見吻痕。

  明清宮是六皇子蕭雨的居處,蕭雨的母后和皇祖母已貶為庶人、在寺院中修行,蕭霽不像蕭栤,對兄弟子侄趕盡殺絕,他留下蕭雨及其手足,給予優厚生活,等他們年滿十八後搬出後宮,建府立院。

  蕭雨好遊獵、喜女色,身邊的宮女無一不被他染指。

  對於朝臣勳貴而言,蕭雨已經失勢,自然沒有人會把女兒的婚嫁動到他頭上,但對沒有家世背景的宮女而言,王妃、側妃的位置還是挺誘人的。

  雖然采莘公主正在計劃建圍牆,將皇子皇女居處隔出獨立院落,也提及日後皇子不再受朝廷供養的事,但事情還沒定下來呢,何況一朝天子一朝臣,誰曉得六皇子哪日會不會再得勢,成為朝廷不可或缺的重要官員。

  卿兒拉拉衣領,想遮住膀子上的吻痕,驀地想起春蘭姊姊和夏荷姊姊私下說的悄悄話,臉更紅了。

  她們說:「六爺已經發話,誰先懷上小世子,就封誰為側妃。」

  此話傳出去,哪個姊姊不是卯足全勁的想誘惑六爺?卿兒明白,六爺看上自己,純粹是為貪圖新鮮,那麼日後……她該怎麼做,才能讓爺繼續喜歡自己?

  行經平和宮,她想去探望表姊小綠,表姊服侍的是即將成為蜀王妃的關倩姑娘。表姊心底當然也惦記著側妃的位置,不過她手段好,聽說已經哄得關姑娘願意帶她一起嫁入王府。

  關姑娘是個柔順、脾氣好的主兒,日後表姊還怕沒出頭機會?因此她才打算走一趟平和宮,向表姊請益一番,畢竟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嘛,誰不想麻雀變鳳凰,攀上高枝過好日子?

  午後,平和宮靜悄悄的,她沒從前門走,而是從後園竹林那邊繞進去,那裡離表姊的屋子近,也不會碰到管事嬤嬤。

  她低著頭快步走著,沒想到腳尖踢上一個精緻華美的盒子。

  卿兒好奇,彎下腰拾起,打開盒子,一陣濃濃的香氣襲來,她用指甲挑起一小點,擦在手臂上,發覺手臂變得柔滑細緻,而香氣久久不散。

  這是哪位貴人落下的好東西啊?悄然一笑,她將盒子納入懷中,匆匆自原路走回屋裡,找表姊的事兒,下回吧!

  書鋪子裡,人來人往,生意好不熱鬧,卡卡的新艷本剛推出就賣到斷貨,這幾日架子上又補上新版書,消息傳出,上次沒買到書的讀者在店舖一開張就進門搶貨。

  蕭瑛看到這個空前盛況,忍不住想笑,蘋果還真厲害,從她的家鄉跑到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不但適應良好,還能創下一番事業,半點不輸前陣子紅透半邊天的宮青天,她跟宮晴兩人,可並稱祈鳳皇朝奇女子了。

  越瞭解蘋果,便越是對她無法放手,偶爾他會懷疑,過去的自己真的愛過倩兒?

  只是,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欠她一條命。

  大丈夫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欠債的還錢、欠命的還情,天經地義。

  他對自己立誓,要做到同時對兩個女人好,讓她們都得到幸福。

  「王爺,您看……」

  小四湊上前來,蕭瑛順著小四的手勢望去,看見一個人抱著一袋書,從鋪子裡匆匆走出去。

  書鋪賣書、百姓上門買書沒什麼奇特,奇特的是買書的竟然是個女人,還是個中年女子,這就非常特殊了,更特殊的是,那個人,他認識。

  是陳姑姑,他找了很久的陳姑姑。

  那日賀心秧向蕭霽說情,留她一命,蕭瑛感動,更加感激。

  對於過往,他腦海中是一片空白,回到宮中,第一個對他憐愛有加的長輩,不是宮裡那些太妃而是陳姑姑,她經常拉著自己,說著他小時候的故事,說他的母妃狠心將他送到少林寺時夜夜哭泣,為保他一條命,不得不讓他遠離自己的陳年往事……那些話自她口中說出,帶著濃濃的傷懷。

  因此倩兒入宮學習禮儀,他才會把人托付給陳姑姑,那時他想過,娶關倩回府時,要一併將陳姑姑接出宮享福,然而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陳姑姑出宮那日,他派人給她送銀子,她卻拒絕了,但聽來人回報,說陳姑姑淚流滿面,感念皇上的不殺之恩,還說有生之年定會還報此恩。

  這幾日,他記起越來越多的舊事,包括父皇母妃、小四、孟郬……以及陳姑姑,那些事讓他更加確定,陳姑姑待他的心甚是真誠。

  可陳姑姑怎麼會來買蘋果的書?難不成她又想對蘋果不利?

  念頭興起,濃眉躍上一抹怒意,他不允許這種事一再發生,即使是自己敬愛之人。轉頭,他向身後的侍衛交代幾句,侍衛飛身而去。

  蕭瑛繼續往前走,小四看著主子的背影,不明白他怎麼突然想逛街,又不是以前,需得做戲給眼線看,現在缺什麼東西,吩咐一聲,那些商家老闆還不急巴巴帶著東西進府,任王爺挑選?

  尤其現在是府裡最忙的時候,為迎娶兩位王妃,府第裡的僕婢個個忙得人仰馬翻,這時候還閒逛,可不是整人嘛。

  「王爺,」他加快腳步,跑到蕭瑛身邊。「王爺,您想買什麼啊?咱們漫無目的的逛,怕是買不到好東西,不如王爺說說,想要什麼,小四幫著找。」「我想買禮物給蘋果。」

  她不像旁的女子,喜歡穿金戴銀、抹脂點紅,還真不曉得該給她買什麼。小四失笑,「原來是想給小姐送禮啊,那還不簡單,送她一迭銀票,她肯定兩眼發光,笑得闔不攏嘴。王爺肯定不知道,咱們這群人裡頭,小姐待誰最好。」

  「誰?」他想不出來,蘋果不是待人人都好嗎?

  「周大哥啊,他每個月把書的版稅錢結算、送進宮給小姐時,小姐肯定是眉開眼笑,讓人上茶上點心,還要留周大哥講好大一篇話,最後才千恩萬謝的把人送走。」

  聽著小四的話,蕭瑛想起她看見銀子時的貪婪嘴臉,笑逐顏開,沒錯,她確實對銀子缺乏抵抗力。

  「提醒我,以後讓總管每月把府裡的銀子、金條都給搬出來,讓她從頭到尾數上一遍。」想著她整個人埋在金山、銀山中的情景,他忍不住發笑。

  「那不如把王府庫房的鑰匙交給小姐。」小四望一眼王爺,略帶試探的道。

  沒想到蕭瑛連考慮都不曾便點頭應允,小四沉吟,看來自己竟是錯的,在王爺心底,小姐的份量比起關倩要重上許多,那時他實在不應該對小姐說,關倩是主子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那麼就不會種下小姐的心結了。

  至於關倩,現在他倒是對她有兩分同情,光是跳下山谷的義無反顧,小四就對她佩服不已,他提醒著,「既然想給小姐買禮物,是不是也該給關姑娘買一些?」

  蕭瑛看了看他,一笑,才說嘴便打了嘴,他說要待兩人公平的,沒想到光買禮物這件事,便硬生生把倩兒自腦中排擠了出去。

  幸好小四提醒,他可不希望日後府裡真的搞到妻妾不和,蘋果那性子倒是不怕,就擔心倩兒想得太多,委屈憋在心裡頭難受。

  「以前,倩兒喜歡什麼?」

  「珠翠環簪嘍,女人喜歡的,關姑娘都喜歡。」

  「那容易。」他進入街邊鋪子,讓老闆挑幾件飾品包起來。

  小四想了想,又對蕭瑛說:「其實,王爺曾經送小姐一樣東西,小姐愛不釋手呢。」

  「是什麼?」

  「王爺請金玉鋪老闆,用十幾種不同顏色的寶石雕成許多小蘋果,小姐愛極啦,天天挑一個顏色用鏈子串了戴在脖子上。」

  「可我從沒見她戴過?」

  小四歎氣。「這事說來話長,王爺帶關姑娘回宮、要求皇上賜婚那天,小姐從勤政殿回來,傷心過度,吐血昏迷,醒來後就將它們給埋了。」

  這是風喻說的,他說小姐哭得很慘,風喻問她,「既然不捨,為什麼要埋?」

  她回答,「愛情已死,不埋,徒留心痛。」

  「那現在她把那些蘋果挖出來沒有?」

  「沒。」

  蕭瑛臉色驟變,眉頭倏地攏起,繃緊的表情寫著不滿意。

  蘋果是什麼意思,既要嫁給他,卻又埋掉過去的曾經,難不成……

  霍地,一個想法自腦中掠過,心像被誰狠狠揪住似的,危機意識猛地高漲,不對,是哪裡不對了,他凝神細細回想,回想他們相處的每個片段點滴……

  果然……沒有,一次都沒有,她從沒說過要嫁給他,每回都是他提起,而她無奈的笑,然後轉開話題……的確是這樣,她從沒正面響應過任何有關婚禮的問題,連他送去的嫁衣,她都沒有多看幾眼,難道她其實想……

  不,他絕不給她機會。她有本事丟、他就有本事送,她可以丟蘋果,卻永遠不能將他甩下。

  「小四,帶我去那間金玉鋪。」

  「是!」小四心中悚然一驚,王爺的目光中透著戾氣,臉上凝著一層寒霜。

  小四看著蕭瑛的表情,心想完蛋,他說錯話了,都是多嘴惹的禍啊,他只求求老天爺,婚期將近,王爺可千萬別再同小姐吵架,安安妥妥的把人給娶進門,別再惹出什麼意外才好。

  蕭瑛運氣好,當時金玉鋪老闆見那些蘋果小巧可愛,又多雕了些擺在店裡頭賣,許多姑娘見著都挺喜歡,可惜造價太高,能買一顆已是不容易,誰像蕭瑛那樣財大氣粗,一買就是整組,所以老闆陸續讓工匠雕個兩三組擺在店裡零賣。

  蕭琪出現,貴客臨門,老闆連忙上前招呼,正冒火的蕭瑛看見有個姑娘在試戴蘋果墜煉,恰好借題發揮,他怒目一轉,劈頭就是一頓喝斥。

  「這款式是我想出來的,你怎麼可以拿來斂財?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知識產權?」

  他的聲音很大,嚇得正在試戴的姑娘東西一放,立刻轉身走人。

  知識產權?王爺被小姐洗腦了……小四苦笑,誰會懂這名詞還講究這個?看著向來平和、與人為善的王爺突然變成炸毛的獅子,小四愁了眉眼。

  老闆還想反駁個兩句,但小四拚命對他擠眉弄眼,還在蕭瑛的銳利目光下,悄悄向老闆挪去幾步,低聲說:「我們家主子是蜀王。」

  這時候身份不抬出來壓人,還等什麼時候,等到鬧出一堆圍觀民眾嗎?拜託,他已經很忙、夠忙、忙到快發瘋了,千萬別在這時候橫生枝節啊。

  在小四的盡力周旋下,不多久,蕭瑛帶著鋪子裡所剩的幾十顆蘋果及老闆絕不再販賣蘋果墜子的連聲保證,滿意地離開。

  蕭瑛的怒火略略壓平,這一回,他贏了金玉鋪老闆、得到一匣子小蘋果,下一回,他要贏賀心秧,得到一句願意嫁給他的保證承諾,然後將那顆大蘋果帶回家。

  小四舒口氣,以為王爺的怒氣到此為止了,卻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讓王爺的火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讓他苦不堪言……

  原因就在派出去跟蹤陳姑姑的侍衛在他們進宮之前跟了上來,在蕭瑛耳邊悄聲低語,他只輕聲說了兩句,就讓王爺怒髮衝冠。

  他說:「賀姑娘在城裡買了屋子,陳姑姑是裡面的管事。」

  買屋子?王府不夠大嗎!皇宮住不下她嗎!她幹嘛買屋子?果然被他料中了,她根本就是同他虛與委蛇,讓自己誤以為她妥協了、願意嫁了,然後暗地籌劃著如何逃離他。

  該死!一股火氣蹭地竄上腦門,熊熊大火燒掉他的理智,從來就沒有人可以算計他,蕭瑛怒極反笑,陰惻惻的笑臉看得小四直冒冷汗。

  上回王爺露出這種表情時,是和方磊把先帝賓天日給計算出來那天……小姐,死定了……

  賀心秧已經做足了準備,她把銀票珍寶滿滿收上一大包,就藏在床底下,晚上她背願願、抱望望,再扛起銀票包包,就可以跑路。

  陳姑姑會帶著人在宮門口接應自己,現在她只缺……瞄一眼風喻腰間那面可以自由進出宮廷的腰牌,心癢吶。

  賀心秧笑著巴結風喻,她真心相信,人在愉快的時候會降低警戒。「不知道王爺跟你提過沒,等大婚結束後,就要替你和小四作主,要了我的紫屏、苓秋。」

  紫屏、苓秋聽見這話,臉刷地紅了起來。那個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階段已經過去,日夜相處的幾人,早已種下深刻感情。

  風喻點頭,王爺說過了,他起身拱手一拜,九十度大鞠躬。「謝謝小姐玉成。」

  「光是口頭謝兩聲啊?太沒誠意了。」

  「風喻願為小姐做牛做馬,任憑小姐差遣。」

  「說什麼牛馬啊,你自己去問問紫屏、苓秋,我幾時當她們是下人看待了?她們是我的妹妹,你和小四是我妹婿,日後呢,在王府裡,咱們要好好相處,互相照應,我可先把惡話說在前頭,夜裡人是你的,白天她們還歸我。」

  「小姐在胡言亂語什麼啊?」紫屏瞪她一眼。

  「是是是,是我胡言亂語,我只不過想到在這裡住了一年多,馬上要離開,心底不捨,胡話就多了起來。」

  「以後小姐常進宮來看皇上吧,皇上心底肯定也是不捨的。」

  「那自然是,唉……」她眼睛四下飛轉著。「真想拿一樣宮裡的東西做紀念,你們說,我是拆了屋樑好,還是搬柱子走?」

  苓秋忍不住歎氣道:「小姐又沒喝酒,怎麼滿口怪話,從沒見過有人依依不捨是要拆樑柱的。」

  紫屏想了想,說:「不如咱們拿小一點的,花瓶好不?再不,讓王爺把小姐經常寫字的桌子給挪進王府。」

  「哪裡沒花瓶、桌子,還要巴巴地從後宮搬,何況我又不缺桌椅,只不過想留個紀念,不如……風喻!」

  她突然向風喻靠近,風喻一驚,身子連忙往後挪幾分。

  「小姐有事請吩咐,不必……不必靠得這麼近……」

  賀心秧笑盈盈地坐正,視線定在他的腰際。「你把你的腰牌給我好不?反正你是禁衛軍頭頭,誰不認得你,有沒有腰牌還不是可以進出。」

  「這……不好吧……」風喻被她笑得心底發毛。

  「有什麼不好的,你把它送給我當『後宮一年游紀念品』,我就把苓秋送給你當個『幸福一輩子保證品』如何?你非但不吃虧,還佔了大便宜呢。」

  賀心秧越靠越近,只差沒把自己的手直接貼在風喻的腰上,要不是此刻還有紫屏、苓秋在,可見證兩人的清白,誰都會認定他們必有姦情。

  賀心秧對風喻糾纏不休時,蕭瑛和小四正巧進門,蕭瑛冷冽的嗓音揚起,屋裡四人同時被封凍。

  「你們在做什麼?」

  風喻梗起脖子,走到蕭瑛面前,低頭道:「王爺,小姐想借屬下的腰牌看看。」

  腰牌?小四兩道眉毛往下一垂,心底哀號一聲,人贓俱獲,這回小姐真的是死定了……

  「下去!」蕭瑛深深吸口氣,面若寒霜,雙手背在身後,一雙古井無波、黑得出奇的雙眼,牢牢釘在賀心秧身上。

  賀心秧心底暗喊一聲糟,不會是這面腰牌給了他聯想吧?她忍不住歎氣……狐狸啊狐狸,既生瑜,何生亮,她又不是周瑜,他何苦招招克她,處處讓她翻身不得。

  他的態度讓風喻等四人感到危險,不知道是該留下保護小姐好,還是飛快跑掉比較安全。

  「我說,下去……」

  蕭琪的聲音分外低沉,一如他沉斂的眉眼,他週身泛出的寒氣讓賀心秧心驚膽顫。

  看見他那副表情,風喻連忙拉起苓秋往外跑,小四也匆匆忙忙扯著紫屏到外頭咬耳朵。

  賀心秧扼腕的看著風喻帶著腰牌離開,像無事人般起身,嘻皮笑臉問:「怎麼啦,臉色看起來不怎麼樣,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嗎?要不要說來聽聽,別的不行,但給點小意見還不成問題。」

  她打算一路裝死到底,不管他說什麼,就是矢口不認,天下一痞無難事,她家壞後母教得好。

  「好啊,妳來說說看,如何對付一個表裡不一,臉上順服,暗地裡卻處心積慮想要從我身邊逃走的女人?」他才不給她機會裝迷糊,一針刺下去,立刻戳破她的偽裝。

  迅速背過蕭瑛,賀心秧在他看不見的角度中做了個鬼臉。

  他知道了?!這麼強,就因為一塊腰牌?

  不會吧,這麼厲害的聯想力啊,她應該想盡辦法讓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紀,在那裡他有太多搶錢的行業可以做,國際情勢分析、股票分析,再不當當名嘴,也可以賺得腰纏萬貫、富得流油。

  她轉了幾十度,偷偷瞄他一眼……咻!她被他凌厲眼光射到,啊!眼睛飛快閉上,對,她被刺到了,很痛。

  人類幹嘛還用發明雷射機啊,有他的眼睛,雷射手術可以提早個幾百年發展。

  不管了,繼續裝死……

  用力吸氣,她轉回身,嘻皮笑臉的對他說道:「她心裡若是有你,那便容易留;她心裡若是沒有你,你又何必留她暱,留來留去留成仇,不如一拍兩散,她開心、你快意,各人過各人的生活,他日再相會時,合奏一曲笑傲江湖,豈不是很好?」

  這話比不回答還糟,他氣急敗壞,她卻眉開眼笑,他認真,她卻裝痞。一顆心被嘔得冒血,蕭瑛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聲問:「妳的意思是,她心裡沒有我?」他聲音裡頭的危險分子提增至90%。

  兩句話,堵住賀心秧的嘴。

  怎麼可能沒有,她的心裡、眼裡、眉裡,她的生命裡裝的蕭瑛,用滿載而歸形容最貼切。可是……

  不正經的笑臉收起,她正了正神色,態度認真的握住他的手,將他拉到床邊,試圖同他講道理。

  「天底下的男女有三種關係,有緣有分、有分無緣、有緣無分。能碰上第一種是最好的,從此天涯海角比翼雙飛,平添人間一段佳話。

  「多數人遇上的是第二種,這情況不算壞,雖然彼此無心無情,但平安相處,一輩子很快就過了,若運氣不好,丈夫愛上別人,也不至於心痛,頂多是不甘心,不甘心後到的那個憑什麼比我得到更多,而最壞的狀況也不過是在鬥爭心計中度過一世。

  「最慘的是第三種,熱熱烈烈愛上一場,什麼生死相許、什麼不離不棄,到最後終是夢醒成空。怨嗎?怨,恨不恨?恨。可人無法與天爭,爭破了頭,除了一身傷痕纍纍,依然成就不了一世情緣。

  「蕭瑛,我和你,就是第三種。」

  「胡扯,誰說有緣無分,我有說不娶妳入門嗎?我有說不負責妳的一生嗎?我有說不要孩子、視妳為無物嗎?如果到最後真的是有緣無分,也是因為妳的心胸狹窄所造成的。」他怒極,口不擇言,鋒銳的目光燒灼著她的意志,他要她妥協。

  「我心胸狹窄?」驟然一句話,讓委屈、怨怪、悲傷齊齊湧上。對啊……她知道別人是這樣想的,她清楚大家都批評她容不下關倩,可是那群「別人」和「大家」裡面,沒有一個蕭瑛。

  望著他,驚怒轉為失望,原來……他和旁人並無不同,原來他並沒有她自以為的那般瞭解她……

  「不是嗎?說來說去不全是那一篇空話,妳不要我娶倩兒、妳想當正妃、妳想我眼底心底只容得下妳一人!賀心秧,妳是我見過最小心眼、氣度最窄、最無法容人、最不懂體諒,也最自私自利的女人。」

  苦澀溢滿了胸懷,那麼重要的事於他而言只是「一篇空話」啊……

  原來,想成為某人的唯一,會變成受攻擊的重點。原來這個世界,容不下三人行、四人行、五人行……只要唯一,就是自私自利的最佳證明?

  小心眼、氣度狹窄……呵……呵呵……這男人,不配擁有她的愛情!

  放棄說道理,放棄溝通,放棄讓他明白,正是因為心裡有他,她才無法將就這樣的婚姻,因為說得越多,她只是越自私自利。

  撇開臉,她冷冷一笑,「我有說過叫你不娶關倩,說我要當正妃嗎?不過是一個區區蜀王妃,你當真以為我會把它當成寶貝?

  「錯!有人親手想把皇后之位雙手為我奉上,我還不屑一顧呢。那點名利,真真對不住,王爺大人,本人區區在下我,看不上眼。」

  「嘴上說得好聽,什麼不重名、不重利,什麼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什麼今日衰草枯楊、昨日歌舞場,富貴是假。每句話都講得慷慨激昂,可事實上呢,用銀子砸妳,妳就雙眼發亮,用金子丟妳,妳還會跪下來向人道謝,妳愛錢、愛富貴,妳根本是心口不一的女人!所以妳嘴裡沒說不要我娶倩兒,心裡想著呢。」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只是被心中那股火氣催促著、鼓舞著,想發洩些什麼。

  這不是他的性子,他是沉穩、面面俱到、只為目的不管手段、凡事三思而後行的人,可是碰上「蘋果要離開自己」這個消息,他就徹底慌亂了。

  組織散了、條理沒了、邏輯死了,他用最糟、最壞、最不可能達到目的的爛方法,想逼蘋果留下。

  「哈哈,蕭王爺瑛公子,您還真是懂我啊……」

  「我已經跟妳說過幾百遍,我不能不娶倩兒,我欠她一條命,妳知道那時我的傷有多重?如果不是她把傷藥全留給我,我早就傷口潰爛,死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妳知道我們在谷底碰到野獸來襲,她是怎樣捨身擋在我面前?妳知道潭底水多冷,她卻依舊日日潛入潭底為我抓魚……在她辛辛苦苦為我的性命而搏鬥的時候,試問妳在哪裡?

  「妳在宮裡過著舒適無憂的生活,妳有人照顧、有人服侍,我甚至把所有的身家通通留給妳。我對妳還不夠好嗎?妳還想要怎樣?妳非要我過河拆橋,離了險境便將倩兒拋棄?對不起,這種事我做不到。」

  蕭瑛越說越生氣,完全沒注意到關倩於他只剩恩義而沒有愛情,如果他能壓抑怒氣、平心靜氣,會發現他難受的心也跟他叫囂著他只想和蘋果走入婚姻,對著她一生一世。

  她終於真真切切的聽明白了。

  原來那年她的憂思成愁在他眼中是舒適無憂,原來他認定她貪圖的是他全部的身家,而不是只愛蕭瑛這個人。呵……呵呵……奇怪,她怎麼會想笑呢?明明是哀傷到不行的呀……呵哈哈……真的,很想笑啊。

  關倩捨身為他,以性命來見證愛情,不像她,佔盡所有便宜,還要耍任性,還狹隘自私且心口不一,這樣雲泥之別的兩個人,他何苦還要娶她?

  淒涼一笑,算了,她同他吵什麼呢?難不成吵贏,她就會變成有容乃大、心胸寬闊的女子?並不會啊。

  悄悄地打個呵欠,她又想睡了,這陣子總是很累,累得提不起勁兒,累得連爭吵都疲憊。

  看見她打呵欠,蕭瑛的怒火被激得更盛,他真想切開她的腦子,看看裡面裝什麼,怎麼可以這樣無心無肝,無視於他對她的用情?

  「你無法丟開對關倩的恩義,那麼娶她是一件正確的事。而我,我們就當朋友,繼續像現在這般相處,不是很好嗎?為什麼非要我嫁入王府,和你的倩兒大眼瞪小眼?」

  「妳終於說出真心話了!」蕭瑛咄咄逼人,一步步將她逼到牆邊。「倩兒就是妳心底解不開的結。」

  有牆壁可以靠,她真想直接睡死,不必面對他的怒氣,更不必與他繞來繞去,講著永遠都說不通的道理。

  「我承認自私狹隘、承認嫉妒心盛,承認我容不下其他女人,可以嗎?像我這種女人,王爺還是別娶了吧,家和萬事興吶,弄一個女人回王府吵吵鬧鬧不是好事。」

  她退讓,她承認自己是個爛女人,行嗎?別再同她吵了,她真的很累很累。

  閃開他的圈禁,她轉身想要回房。

  可他不允許,攔在她身前,燒著熊熊烈火的雙目瞪著她,兩手狠狠地扣在她的肩膀上,他捏痛了她,照理說,她該精神一振,拼著力氣再繼續和他爭戰的。

  可不明白為什麼,力氣一分分從她身上消失,她的手腳發軟,沒有力氣掙扎,只能垂下頭,伏低認輸。

  可這模樣看在他眼底卻成了倔強、寧死不屈,氣得他更加惱恨,更加暴跳如雷。

  「妳到底想要怎樣,為什麼非要鑽牛角尖?我已經保證過那麼多遍,為什麼妳就是不相信,我會公平地對待妳們,不管是正妃或側妃,我會疼愛願願、望望,會讓他們終生衣食無缺。妳為什麼不能相信我,倩兒不會傷害妳,我也不會,只要妳放下心中成見,日子可以好好過下去。」

  她貪圖的不也是好好過日子嗎?

  只不過,她相信一個廚房容不下兩個女人,她相信愛情的原貌是好的,可若是加入勾心鬥角就會失去原味,她寧可早點喊卡,也不要一路崎嶇,不要走到後來,原先最愛的那個男人變成最恨的人。

  「為什麼非要強迫我的心志,我就是不想嫁啊,不管理由是關倩或其他,心……」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在我這裡,我的人生由它決定,不是由你。對不起,王爺,不管是蜀王妃或側妃,它們都吸引不了我的汲汲營營。求求您了,放過我成不成?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歲月,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成不成?」

  她的井水不犯河水,嚴重威嚇到他了。

  雖然她的口氣輕輕淺淺、沒有半分殺傷力,可他就是不能容許,不容許他們各過各的生活,不容許他們老死不相往來,不容許他再也見不著她。

  於是,他發橫了,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拋下話,「不成!妳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小四!」

  他對外大吼一聲,小四應聲跑進屋裡,蕭瑛瞪一眼隨他進門的紫屏、苓秋和風喻,讓他們全身不自覺的顫慄不已。

  他面無表情,冷冷發下一道命令,「派人把蕭擎、蕭瑀接回王府,至於你們三個,如果明天早上你們主子沒有穿戴整齊上花轎,你們就提著腦袋來見我吧!」

  話是對他們說的,可是恐嚇的對象卻是蘋果。他知道她看重孩子、看重感情,知道風喻他們早就成了她的親人,他就不信她能狠下心,絲毫不顧慮他們。

  賀心秧很生氣、很憤怒,如果她身子裡有多兩分力氣的話,一定會破口大罵。

  但,很抱歉,她沒辦法。

  冷眼望向蕭瑛,她在心底質問,這算什麼?新版的強搶民女?挾孩子以令Apple?她氣得渾身發抖,卻擠不出力氣再同他多說上一句。

  轉開頭,走回房間,她要睡覺、她必須睡覺,她要養足體力,才能想出好辦法脫離他的魔掌……

  見她不惱不火不氣急敗壞,蕭瑛更憤怒了,這是消極抗議嗎?

  他真恨不得立刻將她搶回王府,讓她實至名歸的成為他的人。

  可,這樣就能逼她妥協嗎?她是連他的孩子都生了,還想帶著孩子逃離他的女人吶……第一次,事事掌握、樣樣自信的他,對一個女人手足無措。

  忿然甩袖,他恨恨走出懷寧宮。

  蕭瑛離開,小四跟上,臨行前他匆匆丟下話,「你們好好勸勸小姐,無論如何,明天都得讓她上花轎。」

  三人齊齊點頭,送走蕭瑛後立刻往內屋走去,卻發現賀心秧已經躺平,準備睡覺。

  見她這樣,紫屏急得拉起她的被子說:「小姐,妳怎麼還睡得著,東窗事發了呀,妳是不是讓陳姑姑在外面買宅子,打算大婚之前逃走?」

  賀心秧沒應話,但耳裡聽得明白。原來是陳姑姑被蕭瑛發現了呀?真是的,誰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早知道那宅子就買得偏僻些……不過他們弄錯了,是她買下宅子才收留陳姑姑的……可,有差嗎?

  「小姐,妳別害怕,就算嫁進王府,妳還有苓秋、紫屏和我,我們都會站在妳這邊,保護妳和願願、望望,絕不會讓關倩欺負妳。」風喻道。

  她哪裡是害怕這個,她更怕的是愛情決裂、恨無止境,她害怕完美的愛情走到最後變得面目可憎。

  「妳不要自己嚇自己,關姑娘不是惡狼,倘若小姐肯放下防備,或許會發現她和我們一樣,可以和小姐成為好姊妹。」苓秋拉起她的手說。

  苓秋認為是她過度防備?

  實話說了吧,她也覺得是自己容不下關倩。無所謂,反正她的心胸狹小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只要她不肯嫁,那頂帽子必定死死扣在她頭上,不對……正確的說法,便是她現在肯嫁,也早已抹不去妒婦之名。

  隨便了,她沒有力氣反駁,要怎麼想,隨他們去……

  「小姐,天底下有點本事的男人,誰不是三妻四妾?何況是堂堂的王爺,小姐,妳何苦為這種事情和王爺鬧,這只會低了自己在王爺心中的地位啊。」紫屏心急,見她半句話都不回應,恨不得把她抓起來狠狠搖晃一番。「別說關小姐對王爺有救命之恩,妳該去看看,她對王爺是怎樣百依百順的。

  「王爺心裡有妳,話還沒說出口呢,人家就先提了,要讓他納小姐進門,這等胸襟王爺能不感佩在心?妳能不能學學人家……」

  好吧,全是她不對、她的錯,她最大的錯誤就是穿越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與這裡的人交了心、有了感情,才會讓那一聲聲「好意的勸解」給刨痛了心……

  不聽了,閉上眼睛,她要睡覺,隱隱約約間,她還聽見紫屏氣急敗壞的聲音。

  「……氣死我了,怎麼天底下有這麼沒心沒肝的人兒呢,願願、望望都被孩子的爹搶走了,還能睡得著……」

  入睡前一刻,她微微一笑,她當真希望自己是沒心沒肝的人,那麼,也許胸口就不會那麼痛了……



第四十六章  血染的婚禮


  有很多事,她應該做卻沒做。

  比方她應該讓紫屏到宮外,跟陳姑姑講一聲,說她不能出去了;比方她應該把那個裝滿全部家當的包袱收進箱籠,一起抬進王府;比方她得找宮晴好好談談,談蕭瑛的強「娶」豪奪,談未來怎麼從王府全身而退,談其實她並不是他們心裡想的……那樣自私、氣度狹隘之人。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以為被誤解也無所謂,誰知道,她終究是個凡夫俗子、普羅大眾,她無法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尤其是……親人。

  可想做的事通通沒辦成,因為她沒有力氣。

  昨天下午,她一沾枕頭就大睡,睡得不知人事,直到清晨被紫屏硬挖起來,梳洗淨身,然後坐在鏡子前面,像個呆子似的讓嬤嬤們替自己勻面、梳妝打扮。

  一身大紅嫁衣,被服纖羅,雲髻嵯峨,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不真實,那是賀心秧嗎?一個美麗的新嫁娘?

  她幻想過自己穿著婚紗、勾著老爸手臂走紅毯的模樣,想像經過層層花牆,白馬王子就站在地毯那端,對著她微笑,那時候,她幻想的王子是帥到讓人尖叫的羅志祥……

  後來,她也幻想過坐上蕭瑛派來的八人大轎,一路上,樂隊吹吹打打,用歡樂的氣氛把她送進王府大門。

  誰知道世事難料,到最後蕭瑛沒變、她沒變,婚禮也沒變,變的是人心與情境。

  她再也不想要成為他的妻子,不想與他白首偕老。

  紫屏不停念著,自把她從床上挖起那刻,就不停在她耳邊重複叮嚀。

  教她要學著賢慧、學著包容,說嫁了人就不再是小姐,要懂得事事替丈夫盤算,最重要的是,要懂得禮制尊卑,雖然咱們不比人低一等,但也得尊重王爺、王妃。

  不多話的苓秋也破例在她身邊叨絮,說她相信王爺會疼她愛她、一如過往,只要她願意放下姿態與關姑娘好好相處,依她對關姑娘的觀察,定然不會為難。

  說到底,她們還是在強調昨天那些話,雖然口氣緩和了些,但內容沒變,就是要她學著容人。

  大家都相信問題在於她無法容人,大家都認定如果未來王府後院起爭執,她定然是挑起事端的那個女人。說實話,事端未挑起,大夥兒就有了共同意見,日後,她還能不千夫所指?對於這個婚姻,她越想越畏怯……

  才剛醒,可不明所以的又累了,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卡著,上不來、下不去,嘔得她心悶。

  「紫屏,我這裡不舒服……」撫撫胸口,她得躺躺,得再睡上一回。

  紫屏截下她的話,瞅了她一眼。「妳當然不舒服,昨兒個和王爺大吵一架呢,要是我啊,現在肯定連說話都難。妳啊,就別再多花心思,也別演戲,乖乖上花轎才是正經。」

  「怕了?」賀心秧苦笑。

  「怕啥?」

  「怕項上人頭不保,怕蕭瑛真讓你們提頭去見,所以非把我壓上花轎不可。」她口氣裡有著淡淡的譏諷。

  她能不氣嗎?當然要氣,口口聲聲說站在她這邊,可一提到關倩就把人家捧上天,還把所有問題全往她頭上推,她想嫁誰不嫁誰,怎麼就由他們這群人來決定了,要同男人過上一生一世的是她啊!

  乍聽見賀心秧的嘲弄,苓秋和紫屏瞬間紅了眼眶,苓秋背過身去,偷偷拭淚,紫屏氣得哽咽,話還是不吐不快。

  「小姐您這是嘔人嗎?如果不是為了小姐好,我們怎會想盡辦法好言相勸,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年頭,身邊沒個男人,女人走到哪裡都是要被欺負的啊,就算妳真會賺銀子又如何,還不是得靠周大哥在外頭替妳奔忙,沒了周大哥,妳能不被坑、被騙?

  「願願、望望還小呢,妳真能獨力撐上十幾年?如果撐不下去呢?到時候就算想要找個男人嫁,誰會願意娶個有孩子的女人。

  「況且事情想得長久點,就算妳真的能養活願願、望望,可他們長大之後呢?有個王爺爹爹,願願子承父業何難,望望要找個好婆家也容易啊,總不能讓他們因為母親的任性而賠上一生!

  「倘若王爺是個不值得托付的男人也就罷了,可妳明明知道的,他有多能幹,朝廷、商舖,哪一項不是經營得有聲有色,天底下妳到哪裡還能找到這樣的夫婿?

  「如果他對妳無心也就不強求,可王爺明明把妳放在心上、捧在手裡,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分明,怎麼就小姐沒心少肺的,半點不感動?

  「是,王爺沒辦法給妳正妃之位,可那是小姐作的決定啊,皇上本來沒打算為他們賜婚,是妳說有情人該成眷屬的,君無戲言,聖旨豈能隨意更改?王爺才不得不在名分上委屈妳,現在妳又拿這點來欺負王爺,便是我們奴才也看不下去。

  「小姐,多替王爺想想吧,他那樣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妳身邊,想想他失去消息那段日子,妳是怎麼熬過來的,好不容易能夠在一起了,為什麼不珍惜?

  「我宋紫屏在此發誓,今日所說所做的一切皆不是出於私心,倘若這個婚姻不能帶給小姐和願願、望望幸福,別說王爺,我就自己拿把刀抹脖子,用命還給小姐。」

  紫屏說得慷慨激動,一古腦兒把積在肚子裡的話全說了,淚水一串串滑下,看得賀心秧眼眶一紅。

  賀心秧歎氣,是啊……她拿她們撒什麼氣呢?她豈能不知道,她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自己,只是時代不同、根深蒂固的觀念不同,她無法說服她們,她們自然無法理解她的想法。輕輕地,她斂起眉頭,低聲說:「對不起。」

  賀心秧的道歉更惹得她們眼紅,苓秋走到她身旁,跪了下來,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我看好小姐,小姐對待任何人都真誠,所有和妳在一起的人都能感受到妳的真心,苓秋不信妳收服不了關姑娘,嫁進王府,妳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是啊,小姐一定是書讀得太多,聽太多妻妾相爭之事,把自己給活生生嚇壞,可一旦嫁進王府,妳就會明白,事情沒想像中那麼可怕,如果真那樣嚇人,天底下的女人不全都死光啦。」

  「苓秋發誓,如果小姐在那裡過得不幸福,苓秋會想盡辦法,幫妳和願願、望望逃跑。」她高舉五指,對天發誓。

  「我也是,如果關姑娘敢欺負妳,如果王爺不維護妳,如果妳在那裡過得沒有想像中如意,我和苓秋陪小姐一起離開王府。」紫屏也舉手說道。

  賀心秧喘氣,胸口那個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重,像是有把火漸漸地往上燒著,灼燙著她的食道,她感到淡淡的血腥味湧上喉頭,卻強壓下不適,一手拉起一人。「如果到那一天,妳們跟我走了,風喻和小四會恨死我……」

  見蕭瑛快步進入懷寧宮,風喻指指裡頭,笑著對腳步匆忙的他說:「放心,小姐在裡頭,紫屏和苓秋陪著呢,小姐已經打扮好了,沒有生氣,也沒有反抗,我想,大約已經想通了。」

  這話讓蕭瑛和疾步而行的小四鬆口氣。小四可不希望在這個大日子裡鬧出什麼事。

  蕭瑛放慢腳步,旋身對孟郬驕傲說道:「你可以去向宮晴要綵頭,她輸了。」

  蕭瑛心裡想,難怪宮晴敢跟郬打賭,說不定她早就知道蘋果的計劃,不過不怕,他隨時隨地都能挽救頹局、轉敗為勝的,瞧,他不是又贏了一回嗎?

  「是嗎?可後來我們又打了個新賭。」

  「賭什麼?」

  「賭一個男人無法同時回饋兩個女人的真心,無法公平對待兩人。綵頭二百兩,我賭你可以,她賭不行。」

  「是嗎?我保證,一個月以後,你就可以從她身上再賺兩百兩。」蕭瑛意氣風發,信心滿滿。

  「不,我已經輸了。」

  「為什麼?」

  「按禮制說,關姑娘是正妃,你該上平和宮接人,而蘋果由風喻送到勤政殿,你們再一起進殿向皇上謝恩,你不該出現在這裡,擔心一個逃跑新娘。」

  孟郬提及,他才想起關倩,眉頭一皺,他真是被蘋果弄得心亂了,可是……要他上平和宮卻把蘋果留給風喻……想起昨天風喻差點兒被騙走腰牌,他不放心。

  「郬,你去幫我接倩兒到勤政殿吧,蘋果我親自帶過去。」

  「你確定嗎?禮部的人可都等在那裡。」

  「我確定。」

  「行,二百兩賭金,你幫我付。」孟郬開條件道。

  「那有什麼問題。」

  孟郬見他樂得嘴角都要咧到後腦勺了,忍不住搖頭,知道蘋果非嫁他不可,就真這麼開心嗎?來日輪到他要娶宮晴時,自己也會心情飛揚,像他這樣?

  孟郬一笑,舉步前往平和宮接人。

  蕭瑛和小四一起進屋,正好聽見紫屏和苓秋爭相發誓著說,如果小姐過得不幸福,就要一起逃跑。

  蕭瑛聽了實在很頭大,這算是哪門子忠心啊,也不想想她們日後要領的可是他蕭瑛給的薪俸。

  「妳們沒機會的,我保證!」蕭瑛開口。

  紫屏、苓秋發現話被蕭瑛聽見,忍不住臉紅。

  見三人眼睛都腫腫的,小四打趣,「又不是嫁女兒,日後見不著面了,怎麼哭得這麼淒慘?」

  紫屏瞪他一眼,低聲嘟囔,「誰讓你多嘴。」

  他拉拉紫屏衣袖,說:「這不是心疼妳嗎?」

  在這個時候打情罵俏?苓秋歎氣,推了推紫屏、小四,三人一起出了屋子,她想,小姐應該和王爺好好談談,昨兒個才大吵一架呢。

  門關上,蕭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賀心秧,整顆心被牢牢吸引了,他移不開目光,直想就這樣永永遠遠看著她,唉……這身嫁衣只有穿在她身上才會這麼好看。

  他眉飛色舞地走近她身旁,勾起她的下巴,笑得眼睛瞇起。「真漂亮,和我想像的一樣美。」

  相似的臉,他很快就可以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看見,有什麼稀奇?賀心秧不言不語。

  「還生氣?」他放軟身段,低聲下氣。他從未在女人面前做到這等地步,但為了蘋果,他甘心。

  她不語,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不舒服。

  賀心秧自我嘲笑,她不是童話故事裡好心的小姑娘,開口不會吐出金幣,她是心胸狹窄的壞女人,嘴裡只會吐出一隻隻蟾蜍,閉嘴比開口來得好。

  他耐著性子,對她好言相哄,只要她肯嫁,什麼事兒都不算難。「願願、望望很好,只是昨兒個晚上沒聽妳講故事,鬧了會兒,我親自講的故事,望望不捧場,直說難聽。」

  願願、望望啊……她歎氣,那麼聰明可愛的孩子,誰捨得離棄,他是抓到她的軟肋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條蘋果墜煉,細心為她掛上。

  「我發誓,妳一定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我會護妳、愛妳、疼妳一輩子,倩兒那邊我會同她說清楚,我不會厚此薄彼,不會讓妳們有機會心生妒嫉,蘋果,答應我,一次、一次就好了,試著放下心防,接受她。」

  她哪有作什麼決定?從來都只有他作決定的分兒……看著胸前的小蘋果,是他新買的吧,那鏈子不是她匣子裡的款式。只有女人才會舊不如新,對於她的蘋果,這「新」遠遠比不上她的「舊」。

  「蘋果,不要氣我,好不好?」

  怎麼能不氣呢?她想開口,問問他,對於婚事可不可以再斟酌斟酌,可是她剛啟口,胸腔處那股壓不下的噁心感使她吐了出來。

  噗……一口鮮血從她喉中噴出。

  「這是怎麼一回事?」蕭瑛被驚嚇到了,捧起她的臉急問。

  又是急怒攻心嗎?像他帶關倩回來那天一樣?

  「我不知道。」

  口一開,她又接連吐出好幾口鮮血,那股灼熱感從胸口漫到喉間,像是被鹽酸侵蝕似的,她痛得揪起雙眉。

  「蘋果……」他打橫抱起她。「妳吃了什麼?妳不會為了不想同我成親,傷害自己吧?」

  「我沒有。」她虛弱道。

  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吶,她哪會笨到拿命去開玩笑,這是個醫學不發達的年代,她不信中醫、不信方磊,她比較相信自己的名醫媽咪……

  「紫屏、苓秋、小四、風喻,通通給我進來!」

  蕭瑛大聲一喊,等在外頭的人全衝進來,大夥兒心想,怎麼搞的,都要上花轎了,就不能好好談,難不成要一路吵進王府?

  可當他們看見蘋果一口一口不停吐著鮮血時,全都嚇呆了。

  紫屏搶上前大哭,「小姐,妳這是怎麼啦?」

  「小四,去請方磊過來,快!」

  小四應聲,飛奔而去。

  「苓秋,小姐昨兒個吃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吃,昨天王爺回去後,小姐就睡下,我和紫屏守了一夜,一大早才把小姐喚醒,她到現在連口水都還沒有喝。」

  不是昨天……那麼就不是她施的計策,因為昨天她還打算偷腰牌出宮,那麼是誰?誰下的毒手……

  賀心秧抓緊他的衣襟,全身痛得蜷縮在一起。

  「瑛……我好痛……」她痛得渾身發顫,那股灼熱蔓延到全身每個關節,讓她像是被火燒灼似的絞扭著身子。

  「乖,沒事的,方磊馬上就到,他會救妳。」他緊緊將她摟在懷裡,她的痛彷彿傳染到他身上,他也跟著疼痛。「沒事的……沒事的……妳不會有事的……」

  她痛、他也痛,灼熱燒上她的四肢百骸,他也像是被捏著鼻子,硬灌下一鍋熱油,那油燙上他的心、他的眼,燙出他灼熱的淚水。

  怎麼辦?他不停問著自己,蘋果那麼痛啊,要怎麼樣才能把她的痛轉嫁到自己身上?他親著她、吻著她,想吻去她一分分的疼。

  他求天、求地、求神明,不要讓她難受,他是男人,所有的苦頭都由他來承擔……

  他忘記婚禮、忘記關倩還在等自己,他只看得見、想得到蘋果,他慌亂了心,不斷不斷想著,沒了她,他怎麼活下去?

  宮晴很不願意在這種大日子裡辦案,她想留在蘋果身邊,再次確定她是不是真心想嫁給蕭瑛。

  倘若不是,那麼即使拼盡所有法子,她都會帶蘋果離開,這事本來早該在昨晚之前就商量好的,但蘋果睡得太早,讓她沒機會開口。

  不對,應該說,這段日子裡,蘋果不知道是哪根神經出毛病,天天睡得奇早,夜貓子生活徹底翻轉,每天她忙完回到懷寧宮時,她已經睡得不省人事,大大減少兩人談心的時間。

  然而就算她不願意在今天辦案,但人命關天,而且這次死的不是沒沒無聞的宮女,而是蕭栤的六皇子蕭雨。

  明清宮裡,一干宮女分兩排站在宮晴面前,方磊在她耳邊低語,而卿兒、憐兒、惜兒三名宮女跪在她腳邊,不停抹眼淚、吸鼻水,哀哀啼哭。

  又是情香的毒,蕭雨和黑衣人的死法相同,胸腹間有腥臭的黑水淤積,口舌呈黑紫色,下體性器也有黑紫色痕跡,手指的指甲則呈現艷麗的橘紅色,只不過他身上被下的毒更多,異常的顏色更深。

  侍衛已經前往三人屋中搜索毒物,端坐在上頭的宮晴冷眼向眾人掃去,心中有幾分擔心,倘若情香在後宮普遍被使用,那麼就無法證明黑衣人之死與之前的刨肝案有關聯了。

  因這三名宮女都是家貧入宮、身上無半分武藝的,她們絕對供不起珍餚美饌,好在其中下秋纏、剖取人肝,且方磊方纔已經細細驗過,她們都沒有戴人皮面具,身份無可疑之處。

  宮晴緩緩搖頭,這個蕭雨還真是荷爾蒙過剩、精蟲沖腦,短短幾天,和那麼多個女人上床,這下子果真是牡丹花下死,去當個風流鬼了。

  「公主明察啊,六爺迷戀憐兒,日日與她糾纏在一起,我與惜兒姊姊不過侍奉過一、兩次,絕對不是我們害的。」

  卿兒高聲喊冤,直到現在,她們還以為蕭雨是因為縱慾過度而亡。

  「公主千萬不要聽卿兒胡言,明明就是她為勾引六爺,在身上抹了那勞什子香膏,讓王爺連用膳時心都被勾得癢癢的,後來更拉著她進屋裡癡纏。」

  一道銳光從宮晴眼底閃過,她與方磊對視,方磊微微點頭,靠近卿兒身邊,她身上的確有一股特殊芬芳,雖然很淡,還是可以聞得到,皺起眉頭,他退開兩步,用眼神對宮晴示意有問題。

  不多久,幾名侍衛上前,將三個包袱呈上。

  「稟公主,明清宮西殿,有一處禮佛的屋子,聽管事姑姑說久無人踏足,屬下順道進去瞧瞧,竟發現那裡有人居住過的痕跡,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將裡面的東西一併搜出。」

  前幾日,公主下令,將無人居住的宮殿徹底搜查一遍,並沒有搜到什麼可疑的人或東西,沒想到今日居然有意外收穫。

  宮晴聽見,精神大振。上回大張旗鼓的搜查毫無結果,讓她誤以為自己的判斷有問題,以為那名已死的黑衣人並非藏身在宮裡,沒想到他竟是膽子忒大,敢窩藏在明清宮裡。

  「做得好。」

  侍衛將一個黑布包呈上,方磊湊近,宮晴迅速打開。

  裡面有幾套黑衣,方磊拿起來往自己身上一比,衣服的主人身形的確和黑衣人差不多。

  方磊挑出幾個瓶子和竹筒,那個竹筒很眼熟,與宮晴對視一眼,方磊小心翼翼打開,一條久沒有進食、萎靡不振的青蛇躺在裡頭。好得很,陳姑姑的冤枉終於可以洗清了,謀害願願、望望的元兇在這裡呢。

  意外解開迷津,宮晴開始相信,他就是這陣子宮亂的源頭。

  方磊打開瓶子,一一細聞其味,神情專注、態度認真,然後,像是饕餮找到美食似的,他綻放得意笑臉,將手上的瓷瓶交給宮晴。「這就是秋纏。」

  「賓果,找到正主兒了!」宮晴一彈指,懸宕多日的心終於松下,謎底即將解開,枉死之人將要獲得平反。得一想十,她已經開始計劃如何清查明清宮上下,既然黑衣人待在此處,她就以此為圓心擴大偵辦。

  宮晴拿起一個類似扳指的東西,上面有千百根細毛,像刷子似的,她伸手想去碰碰「刷頭」,誰知方磊突然大喊一聲,「公主,別碰!」

  宮晴迅速收回手,她疑惑地看向方磊。「怎麼了?」

  「我已經知道黑衣人的身份。」方磊臉上帶著抑藏不住的興奮。

  「你怎麼知道的?」

  「幾年前江湖曾有傳言,柳棄背叛師門,殺了掌門師父和師娘,搶走武學秘籍『秋風掌』及『千芒』,妳手上的那個是千芒,針頭上有毒,輕輕一碰就會剌入皮膚,可因為針眼很小,被下毒者只會感到剌痛,卻無法找到傷口。

  「那陣痛會痛及臟腑經脈,但並不會持續太久,因此往往被人輕忽,中毒者幾乎看不出中毒痕跡,只會日復一日的嗜睡,十五日後,毒入心脈,中毒者會大量口吐鮮血,這個時候就藥石罔效了。」

  千芒的毒太特殊,方磊只見過一回便印象深刻,他曾經和師父鑽研近月,才找出它的解法,但困難在於等到病人知道該求醫時,往往為時已晚。

  「所以他是練秋風掌練到走火入魔?」

  「秋風掌不易修練,便是因為練功者一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傷及各大經脈,導致日後每逢月初,全身無處不痛,那痛會讓人咬牙切齒、撕心裂肺,恨不得將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給撕下來。

  「傳言,若能用人肝及秋纏解毒,每服一次,日後發作疼痛便會減輕一分,連服十次後,走火入魔的病症便會痊癒。看來他的病疾並未痊癒,所以這裡還有一次到三次份量的秋纏。

  「難怪這一年來,柳棄的同門師兄弟到處找他,他卻杳無音訊,原來他竟是身藏後宮。」

  宮晴放下瓷瓶,在裡頭翻到幾封女子所寫的書信,雖然用的是代號,但有筆跡就多了一條線索,宮晴細心,將東西檢視過後,再將剩下的幾件衣服打開,用力抖幾下。

  這只是習慣,沒想到卻意外地讓她抖出一個荷包,然後更教人意外的是,荷包裡頭裝了一縷青絲,而荷包角落繡了兩個字——關倩。

  他們是什麼關係?情人?拍檔?

  荷包的存在,代表兩人關係不簡單,假設為柳棄取人肝的是關倩,那麼用情香殺死柳棄的極有可能就是關倩,也許他們互為利用,柳棄為關倩辦事,關倩為他取人肝,然而眼見大婚將至,為免東窗事發,她才用自己的身體殺死柳棄……

  不過儘管證據指向關倩,但不代表她一定有問題,說不定兩人只是舊識。

  但下意識裡,其實過去宮晴沒少懷疑過關倩,原因有二,第一,有蕭瑛這個大財主在,關倩自然供得起美食大餐。第二,後宮裡有武功的女人太少,敢刀起刀落、刨人心肝,若非有那麼點膽識和經驗,哪個女人敢?

  只是礙於蕭瑛和即將到來的大婚,她從沒讓這個沒根據的推論說出口,可眼下……如果事實如她所料,願願、望望的蛇毒、讓柳棄致死的情香真和她有關,這位關姑娘可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麼柔弱且楚楚可憐呵。

  「公主。」

  方磊輕喚,宮晴回神,發現他已經打開其他三個包袱檢視過,並且從卿兒的包袱裡找到一瓶香膏,他把香膏遞給她,宮晴聞了聞,果然很……動情的香味。

  「就是這個,情香?」

  「是。」

  宮晴將情香拿至卿兒面前,冷冷望向她,「人贓俱獲,妳還有什麼話說?」

  「那不是奴婢的,那是奴婢到平和宮時,在後院竹林裡撿到的,因為氣味很香,奴婢以為是哪個主子不小心給落下,一時貪心,就、就……就私藏了起來……冤枉啊,奴婢真的不曉得那是毒啊,如果曉得,怎肯往自己的身上擦,奴婢冤枉,求求公主明察……」

  平和宮?又多一條證據指向關倩,這下子,她不去拜訪拜訪即將成為王妃的關倩恐怕不行了。

  命人將卿兒關起來,宮晴帶領方磊一行人前往平和宮。

  平和宮裡,禮部的人忙裡忙外,熱鬧非凡,許多宮女太監穿梭其中,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氣,宮裡好久沒辦喜事了,此回的新郎又是大夥兒都喜愛景仰的蜀王,誰不是盡心盡力的辦差?

  關倩已經打扮好,坐在大廳裡,等待蕭瑛來接她至勤政殿拜謝皇帝。

  她低頭審視著自己身上的嫁衣,錦紅金絲廣綾衫,胸前一顆赤金嵌紅寶石,外罩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尾裙長襬拖曳及地三尺,裙緣滾著金絲,鑲五色珠子,無比的豪華耀目。

  終是讓她等到這一天,爹、娘、哥哥、姊姊、小弟,你們看見了嗎?她終於苦盡甘來、揚眉吐氣,只可惜他們不在身邊同享。

  薄淚湧入眼底,淡淡的哀愁讓她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關倩緩緩吐氣,不怕了,她再也不害怕了,所有妨礙她的石頭已經除盡,未來,她的前途似錦,再沒有人可以干擾她、破壞她。

  「公主。」

  守在門外的侍衛躬身,宮晴朝他一點頭,向廳裡走去。

  宮晴眼神示意,所有宮人全退下去,只有方磊跟在她身邊,她向前走幾步,來到坐在軟榻上的關倩身前。

  「公主。」關倩起身,向宮晴屈身行禮。

  宮晴淡然一笑,分析的目光在她臉上流轉,給足了她精神壓力,才緩慢開口,「關姑娘,告訴妳一個好消息,柳棄他……」揚起聲調,她緊緊盯著關倩驚疑不定的表情,須臾方才接話,「他沒死。」

  關倩只是皺了皺眉,但很快便鎮定下來,恢復淡定無波。「關倩不明白,公主的話是什麼意思,誰是柳棄?」

  狠角色!可惜她不該否認得這麼快,不然憑她的鎮定,說不定宮晴會讓她唬過去。

  沒錯,在沒有充足證據的情況下,她就是要與關倩比賽唬人,關倩絕對是個厲害對手,可惜她碰上的是……用蘋果的口吻形容,她們是「腦容量進化了數百年的新人類」,所以關倩的勝算並不高。

  宮晴笑著,並且笑得莫測高深。「果真不認識啊,那妳一定也不知道秋纏、千芒以及……情香?」

  宮晴的話倏地抽光她臉上的血色,蒼白得連胭脂也掩飾不住,她的胸口急速起伏,面上驚疑不定,而宮晴卻慢條斯理地將手放在背後,安步當車的在屋裡來回走著。

  「公主有什麼事,可不可以等到婚禮之後再說,時辰快到了。」關倩的嗓音顫抖。

  「妳以為進了王府大門,我就辦不了案子?關姑娘,妳是打哪兒來的自信吶?」宮晴不得不說謊,一來,沒有足夠的科學儀器來測屋裡有沒有血跡反應。二來,死無對證,柳棄已死,光憑一隻荷包,無法證明關倩與數起命案有關。三來,情香雖在她的後院找到,不代表東西就是關倩的,她需要更多的……直接證據。

  「公主這是什麼意思,在我與王爺的大婚日來鬧上這場,是想為賀姑娘出頭嗎?可惜君無戲言,皇上已頒聖旨賜婚,誰都改變不了我是蜀王妃的事實。」她挺起胸膛,企圖撐出最後一分勇氣。

  面不改色?這種人和沉默的羔羊同等級啊。

  「關姑娘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本宮再提醒妳兩句吧,想用情香謀奪人命,也得注意週遭,也許妳使了手段,讓宮人昏迷不醒,卻忽略宮裡還有暗衛四處窺視,要行那苟合之事得小心,千萬別留下人證吶。」

  關倩大驚,她一拍桌面,猛地起身,「公主豈能信口雌黃,想污我聲名?」

  宮晴目光緊緊鎖住對方,都到這等地步了還能堅持住?如果不是她太厲害,便是她真的無罪,可惜一開始,她的表情已經洩了底。

  宮晴沒被她的氣勢嚇到,反而緩慢開口,「三個月前,壽永宮傳出鬼怪傳說,或許換了別人便會離那裡遠些,可本宮偏是那等不信怪力亂神之人,我相信謠言四起背後必有其原因。

  「於是,第一名被剖腹刨肝的女屍被挖出來了,驗屍後,本宮命人將屍體重新埋回,不讓兇手察覺,但那時候起,王爺便派暗衛在那裡守著,這下子,當第二名宮女被埋進去時,就不難找出兇手了。

  「當時本宮只是懷疑,一個即將成為蜀王妃的女子為什麼手段如此凶殘,難道她當真走火入魔,得用人肝為秋纏做藥引、解除痛苦?可不對啊,關姑娘臉色紅潤,絲毫沒有半點病痛痕跡,所以關姑娘背後定然還有主嫌。

  「為引出幕後兇手,那幾名武功高強的暗衛便從壽永宮移師到平和宮,接下來所有的事情就全都明朗了。

  「事實上,早在妳對柳棄下毒時,本宮就該出面,但本宮之所以被百姓稱為青天,在於本宮辦的每件案子都是罪證確鑿,讓人無從反駁的,雖然如今我已經不當宮大人,但可不能壞了辦案名聲,我得先讓柳棄解毒,再讓他來指證妳,運氣很不錯,方才、半個時辰之前,柳棄清醒了。關姑娘隨我走一趟吧,咱們一起去見見柳棄。」

  「妳、妳……」

  宮晴這番話下來,關倩情知自己已經逃不了了,但她不甘心啊!她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麼能夠前功盡棄,她好恨、好怨,到底是誰在同自己作對?

  「妳想指控我胡說八道?關姑娘,妳以為王爺為什麼不再上平和宮看妳,為什麼一下朝便往懷寧宮跑?因為王爺記起過去?因為王爺重新愛上賀心秧?

  「都不是,因為懷寧宮正是我們一起辦案的處所,妳的所言所行,王爺都瞭若指掌,要不要同本宮賭賭,賭王爺今日不會上平和宮來迎娶關姑娘?」

  關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大亂,臉上露出瘋狂,她死死瞪著宮晴。好啊,宮晴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宮晴快意!

  挑眉淺哂,拉出一個冷酷笑靨,她偏過頭,目光猙獰。「公主好謀略,關倩甘拜下風,看來今日,這身嫁裳是穿不成了。」

  手飛快一扯,她扯掉身上的大紅嫁衣,胸前那顆赤金嵌紅寶石應聲落地,滴溜溜地在地上轉動。

  她一枝一枝拔掉頭上的金簪步搖,滿頭青絲緩緩滑落背後,她的臉上帶著一絲勝利的笑意,定定地望住宮晴。「不過既然公主知道千芒……那麼我沒福分穿上這身紅衣,賀心秧恐怕也沒這等福氣吧……」

  她的話讓宮晴與方磊神情一凜。她竟將千芒用在蘋果身上?轉頭,方磊給宮晴一個鎮定表情,要她別怕,千芒的毒他能解。

  宮晴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

  她冷笑,真是該死啊,這就是她和柳棄的交易條件?

  關倩用人肝換得蘋果一條性命,不,還有願願與望望,這個惡毒殘忍的女人,所有人都被她欺騙,以為她寬容大度、善良體貼,相形之下,蘋果被批評得體無完膚……等等,那些對蘋果不利的謠言也是她傳出來的吧?是,肯定是,否則誰會花工夫去挖掘蘋果在花滿樓的舊事?!

  看著宮晴驚怒焦郁的臉色,關倩心情突然大好,她仰頭大笑,「老天爺,禰對我真是不公平呵,到頭來竟讓我失去一切。」

  宮晴忿然接話,「老天就是不公平,這世間才有窮與富、美與醜、善與惡,但上天也公平,你要金錢,就會奪走你的清心寡慾;你要成熟,便要拿青春來換;你想謀奪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祂便會讓你一敗塗地、失去所有。」

  「是嗎?采莘公主,那妳想要什麼?尊貴榮華,與孟郬一生廝守?這得用什麼來換?妳的命嗎?」

  語音乍落,關倩抽出腰間軟劍,直剌宮晴胸口,這一擊來得太快,屋外的侍衛反應不及,剎那間,鮮血自她胸前噴湧而出!

  右腳剛踏進平和宮,想替蕭瑛迎關倩至勤政殿的孟郬,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驚嚇,他直覺反應的飛身而入,毫無思考地將全身力氣運於掌中,直襲關倩胸口。

  關倩以為自己躲得過的,沒想到孟郬內力如此之高,突如其來的掌風讓她無從閃避,掌力所至,她胸口受到重重的致命一擊,整個人被擊飛向後,「砰」一聲撞上牆壁。

  她墜下倒地,鮮血狂吐,胸間肋骨盡折,斷骨插入心肺。

  不甘心啊,她機關算盡,以為她的人生將要雨過天青,真不甘心……



第四十七章  回家


  賀心秧不停吐著鮮血,痛楚在她每一寸神經中蔓延,蒼白扭曲的小臉、咬得泌出血絲的雙唇,看得蕭瑛心如刀割。她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彷彿聽見死亡的腳步接近,她恐慌、她害怕,她眼底有深深的依戀不捨。

  就要死了,怎麼辦?她再也看不見願願、望望,再看不見蕭瑛,天涯海角、天上人間,從此生死分離。她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死亡是什麼感覺,會比現在的痛不欲生更嚇人嗎?會不會像是墜入萬丈深淵,被永夜包圍?

  她凝望著蕭瑛慘白的臉,潸然淚下……她就要死了,離開親人、朋友,離開愛她、她愛的人們,沒有他們,她能不能忍受無盡的黑夜?

  方磊不在太醫院,但所有的太醫全趕過來了,他們分別替賀心秧號過脈後,表情是一致的絕望,他們跪地垂首,雖然沒有說話,但大家全明白,她沒救了……

  蕭瑛大聲怒吼,「便是掘地三尺,也給我把方磊找出來!找不到他,你們一個個通通給我陪葬!」

  他從不輕賤人命,會說出這種話,是因為他已經恐懼到極點,再沒辦法克制。

  紫屏在哭,苓秋更是哭得不能自己,她們不明白,怎地好端端的一場喜事,會鬧成這樣?紫屏更是自責得想拿把刀子割了自己,她狠狠捶著自己的大腿,恨死怨死自己,小姐說不舒服,她怎麼可以否決她,怎麼可以說她在演戲,還要逼她聽話懂事,逼她當個好媳婦。

  都是她害的,如果能早一點找太醫,也許小姐就會好好的……忍不住滿心哀慟,她抱住苓秋,哭得不能自己。

  蕭瑛抱起賀心秧,讓她坐在自己的膝間、靠在自己身上,他用袖子抹去她嘴邊的鮮血,一遍一遍再一遍,可那血像是吐不盡似的,不斷從她嘴邊流出。

  「不怕,不會有事的,方磊的本事有多大,妳是知道的,對不?再撐一會兒,為我再撐一會兒好不好?」

  口口聲聲說不會有事,可是蕭瑛不知道,他的口氣失去了篤定,不知道自己的淚水悄悄滑落眼角,在下頷匯聚,滴落她唇邊。

  她知道、也嘗到了,是苦澀、是絕望的滋味。

  她很害怕,但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想告訴他:傻瓜,安慰人的口氣要自信一點,這樣軟趴趴的,誰會相信?

  她想擠出一個甜美燦爛的笑臉安慰他,想告訴他,沒關係,她不是死去而是往回家的方向前行,可是……沒把握呵,她沒把握自己回得去,更沒把握那些話安慰得了他。

  突然間,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蕭瑛痛得皺緊濃眉,但不管再疼再痛,他都不肯放下懷裡的賀心秧,不肯與她片刻分離。

  疼痛間,許多場景躍入他的腦袋中,熟悉竄入心底。

  她繞過自己,隔著圓桌,瞠大杏眼,朝他大吼,「假的!我不是名門之後、不是官家千金,更沒有落難,我只是在這個不懂得民主、不懂尊重人權的時代裡,被一群惡毒的壞蛋抓到,然後以武力脅迫、逼良為娼……」

  她從震驚到恍然大悟,再到痛不欲生,鮮明精彩的表情,看得他心情大悅。奇怪,他怎麼從來不知道,整一個女人會得到這麼多樂趣?「秧秧、蘋果、黛安芬,請問姑娘有多少個名字?」

  「請問王爺,我前輩子是殺你父、奪你妻、謀害你的性命,還是搶了你的家產、放火燒了你全家?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她苦著一張臉。

  他仰頭大笑,摸摸她的頭髮,低下頭額頭與她相交,在她耳畔輕聲撂話——

  「怎麼辦呢?我可憐的小蘋果,以後我還會繼續這樣對妳,因為這樣……太有趣了。」

  她臭了臉,命令蕭霽道:「果果,去找一把鏟子給我。」

  「做什麼?挖地道嗎?」

  「不是,我想挖挖這裡有沒有藏了什麼髒東西,怎盡招惹些不乾不淨的人。」

  「放心,讓你們搬進來之前,我已經找人看過風水,這裡是吉祥寶地。」

  「要比風水,哪兒比得上皇陵,王爺怎不上那兒溜躂溜躂?」她橫眉豎目,終於轉頭望向他。

  她聳起肩膀,像繃著什麼東西似的,待鬆開肩、鬆開臉部表情時,她大大地吸一口氣,彷彿要把所有空氣全吸進自己肺裡,她拉出一道滿足笑意,甜甜地笑說:「你不娶惠平郡主,真好。」

  他也笑,一笑再笑,笑得自己都忘記,笑容是用來掩飾自己,而非用來表達真心。

  他把她攬進懷裡,她是他的。

  「因為喜歡,所以擔心;因為愛你,所以在意;如果你真像自己說的那樣喜歡我,就請別再讓我為你擔心。你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冒任何想冒的險,前提是:你必須平安、健康地回到我面前。」

  他吻她,在她唇舌間輾轉流連,他捧著她的臉,想用吻密密地將她在心底封存,教自己一輩子不忘記這個愛人,他希望他們還有長長的一生一世,希望未來的每個吻都像現在,繾綣纏綿……

  他終於放開她,卻發現她滿臉淚痕。

  「我吻得很爛嗎?為什麼哭得這麼慘?」

  「不是,我哭是因為你馬上就要出發,時間不夠了。」

  「時間不夠?妳想做什麼嗎?」

  她哽咽著說:「我想和你做禽獸不如的事。」

  他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長髮,笑說:「好,等我回來,就和妳做禽獸不如的事。」

  然後,像是一根繩子,飛快地串起他與她之間所有片段點滴,那些塵封的往事在瞬間、在千鈞一髮裡,破開他的腦子,想起來了,他通通想起來了。

  弄錯了,他早已經放下關倩,蘋果才是他心愛的女人,她們雖有相似的臉龐,卻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她是他獨一無二的穿越女啊,是蘋果讓他明白,關倩只是在自己需要親人的時候適時出現,他喜歡關倩,因為她對自己盡力、給予關懷,而關倩的背叛,傷害的不是他的感情,而是他的驕傲與自尊心。

  他愛蘋果啊,她不是替身、不是影子,她是他真真實實愛上的女子!

  蕭瑛望著她的臉,恨不得那血是從自己身上流出的,他不斷親著她的額頭,一下一下,他試圖溫暖她,但效果不彰,急得淚水擠出眼眶。

  一隻冰冷的小手撫上他糾結的眉宇,賀心秧喘著氣說:「別哭,我不痛。」

  才怪,她的臉痛得擰了起來,她是怕苦、怕痛、怕窮,天生要來享好命的女人,怎麼可以這樣受盡苦楚?

  「說話好嗎?聽你說話……我不痛。」

  蕭瑛用力點頭,好,只要能讓她不痛,就是要他唱歌跳舞,他都做。

  他拉起她的手壓在自己胸口,那是假蕭瑛說真話的動作。

  她又吐一口血了,血染上他的手背,他沒擦去,只是深情凝望著她的雙眸,彷彿永遠都看她不夠。

  「蘋果,我記起來了,記起過去所有發生過的一切,記起來,在很『真』的妳身邊,我這個『假』才會打從心底快樂,記得我總是逗妳、鬧妳,看著妳氣呼呼的表情,然後……幸福洋溢。

  「我記得我們約定好,等我從城南蒼山回來,我們要一起做禽獸不如的事,記得我對妳的承諾:不管是千山萬水,遇到再大的困難,我都要回來,見妳。」

  她細細觀察他的眼睛,他的眼裡有深情、有憂鬱、有他作承諾時的點點甜蜜,於是她確定,他是真的想起來了,這些話,不是出自於孟郬的轉述。

  雖然很痛,可是她想笑,想拉開嘴角,露一個甜甜香香的蘋果笑臉。

  「蘋果,我愛的人是妳、不是關倩,所以在谷底那一年,我們不確定還能不能回得來時,關倩幾番邀請,我都無法對她踰矩,因為即使失去記憶,妳始終佔住我的心,不讓我對其他女人產生慾望。更因為承諾還在,我要和妳做禽獸不如的事,不是和其他女人。

  「過去一年裡,面對她,我必須時刻提醒自己,她於我有恩有義,我必須回饋以真心,但是真的很難,因為她從來就不是帶給我快樂、不是我真心喜愛的女子,但是勤政殿裡,初初見到妳……我這裡、這裡,就不對勁。」

  他拉起她的手,貼貼他的頭、再貼貼他的心。

  「我是何等多疑之人,怎麼可能憑著小四和孟郬幾句話就相信自己曾經喜歡妳?我會相信他們,是因為我不斷想起妳、不斷被妳憔悴的容顏擾了夢境,那時候,我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呵。

  「關倩對我說,我可以娶妳回家,她願待之以禮,妳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對她有多感激。可那時,妳於我只是個陌生女子,我怎會想要親近妳、想盡辦法與妳接近?因為,真愛始終在我心底,即使我失去記憶。」

  賀心秧笑了,心滿意足地笑開。真好,他說他愛她呢,她不是影子、不是替身,是真真切切的愛情,可……真惱人吶,為什麼不早一點呵,為什麼他才想起過去,她就要死掉?這是上天對將死之人的悲憐還是殘忍?

  她又吐血了,可這回,她嘴裡沒有嘗到血腥味,只有淡淡的甜,因為,他與他的愛,就在身邊。

  「昨天我好生氣,氣到抱走願願、望望對付妳。其實……那不是生氣,而是恐懼,恐懼妳要離開我,恐懼我再也見不到妳,恐懼我們之間沒有未來與明天,恐懼妳就要走出我的生命。

  「這份恐懼與我爭戰了一整個夜晚,宮門初開,我立刻衝進懷寧宮來,關倩是正妃,我應該往她那裡去的,那才合禮制,可我管不了那麼多,因為我害怕人去樓空,害怕願願、望望也留不住妳的腳步,更害怕妳的固執……蘋果,妳是第一個教我心慌意亂的女人。」

  有些倦了,這段日子總是累,閉上眼睛,賀心秧好想睡。

  可……真是的,她多喜歡聽這樣的甜言蜜語,偏偏周公來找人下棋,她努力撐起眼皮,連連試過幾次,都無法提振精神,真是討人厭的累……

  「倘若妳現在問我,我必須在關倩和妳當中選擇一個,我會選誰?對不起,我還是會選擇娶她,因為那是道義與責任,但確定的是,這輩子我再也不會幸福了,失去妳,我不會死、不會殉情,但失去妳,等同於剝去我生命裡所有的幸福樂趣。

  「我終將走回到從前,掛著偽善的面具,繼續辛苦的人生,無真心、無真意,有的只是一場虛情假意……」

  閉起雙眼,她認真傾聽。

  是啊,她老是把全副的心思放在愛情上,卻沒想過禮教道德對於這時代的男人影響有多深,他們會為家族、為道德、為義務而犧牲自己。

  倘若不是如此,他何必因為先皇遺詔,傾全力將果果扶持成皇帝?如果不是如此,他何必與蕭鎮對壘,明知有性命危險,還是要前往赴約?如果不是如此,他何不遠走高飛,遠離蕭□的監視……

  她愛上的蕭瑛就是這樣一個人啊,把責任放在個人喜好前面,把義務看得比自己的夢想還高遠,她怎能要求他無視關倩的情義,無視於她的捨身?

  她錯了,她該入境隨俗,該放棄對一夫一妻的堅持,她應該為了這樣一個愛自己的男人而妥協……

  嫁了吧,真心嫁了……她願意在現實前面低頭,願意相信他的承諾……

  可惜這些話,她沒有力氣說出口。

  「對不起,我不該勉強妳,我該尊重妳的時代給予妳的教育,我不應為了自己的恐懼,強勢霸道地把妳留在身邊,醒來吧,蕭瑛在此承諾,如果妳願意醒來,我們繼續當朋友,我再不逼迫妳……」

  傻瓜,不必逼迫,她後悔了呀,她願意嫁、願意坐上他的八人大轎抬進他的家,如果要因此而使心計、耍賤招,那麼,斗吧,關倩,放馬過來,她不再害怕、不再逃避,她要當只雄赳赳、氣昂昂,正面迎戰的小鬥雞。

  吐氣,她真的真的希望,能把話說出口,只是她無力抵擋強烈的疲憊侵襲。

  她的頭緩緩垂下,呼吸漸漸微弱……

  他彷彿意識到什麼似的,抱緊她,緊緊地將她摟在胸口,淚水從他的眼眶滑入她的發間,他輕聲在她耳畔低語。「如果我不愛妳,明月會墜跌、太陽不再光亮,但明月不墜、太陽會發光,所以可以證明,我愛妳;如果我不愛妳,海水枯竭、光陰會倒轉,但海水不會枯竭、光陰不倒轉,所以證明我愛妳;如果我不愛妳,蕭瑛不會存在這個世界,而我存在了,所以證明,我愛妳……」

  奪過關倩的軟劍,孟郬一劍劃開她的身體,鮮血噴射出來,他的臉是冰的、身子是寒的,即便染上她溫熱的血,也擋不住他凍人的視線。

  關倩死了,但孟郬的手未停,軟劍飛過將她的臉畫成猙獰魔鬼,他不光想這樣做,更想將關倩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他不知道關倩為什麼要殺晴,但只要膽敢犯到他的女人,就算是皇后娘娘,他也不准她活!

  對,他護短,晴是他的短,是他今生唯一想要守護的女人。

  他疾奔到宮晴身邊,方磊已經為她紮下銀針,止住不停往外流的鮮血,他雙眼望向方磊,想要他給一個答案。

  方磊輕輕搖頭,抱歉的低聲道:「傷及心脈,我束手無策。」

  孟郬狂怒,一把揪住方磊的衣襟怒吼,「你怎麼可以束手無策?你憑什麼束手無策?你是祈鳳皇朝最好的大夫,你不可以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宮晴偏過頭,看著孟郬,忍不住苦笑,再高明的大夫也醫不了無命人啊,他啊,分明是為難人。

  她輕輕拉他的衣袖,孟郬轉身,她瞧見他的淚痕。

  他在為她哭呢,還以為這樣一個冷冰冰的人不會流淚,原來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輕輕將宮晴抱在身前,像是在哄三歲孩子似的,柔聲道:「不要死、不準死,我們約好的,清明妳要陪我回家祭祖,我要讓爹娘看看,我喜歡的是一個怎樣能幹聰慧的女子……

  「我們約好的,中秋要找一處無人高山,冰人郬要為青天晴高歌一曲,我已經開始在練唱曲子了,妳不可以不聽……

  「我們約好了,年底妳要成為孟家媳婦,我們要辦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我們約好的啊,絕對不可以不作數……」

  宮晴笑著撫過他的臉頰,鬍子刮得好乾淨呢,看來他很期待今日的賭約。

  「我贏了還是輸了?蘋果要嫁給蕭瑛嗎?」

  「妳輸了,妳欠我一百兩。可另一個賭約,妳贏了,蕭瑛去懷寧宮接蘋果,他不管他的正妃,連禮部一干大臣都不管,只擔心蘋果不肯乖乖上花轎。所以我倒輸妳一百兩,等妳身體好了,我們帶著一百兩上如意齋去,我們去聽說書人講講采莘公主破奇案。」

  「郬,你變得多話了。」

  「自從認識妳,我的話就越來越多,已經改不了。」

  「可我喜歡酷酷的男子,你繼續裝冰山,好不?」

  「好,等妳好了,我就裝給妳看。」

  怎麼好啊,要是好得了,冰山豈會掉淚?「好好照顧蘋果和果果,他們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會,我會像照顧妳一樣,照顧他們。」

  「再找個好媳婦,會做菜、會持家的那種,不要找個會辦案的,會辦案的很麻煩也很危險,你的心要時刻為她掛著、擔著,很辛苦。」而她,捨不得他辛苦。

  「不,我不找了,我只要妳,妳活著,是我的妻子;死了,還是我的妻子,誰都不能取代妳。」

  這男人呵,怎地這樣固執?他這樣……她怎麼能放得下心?

  「你要快樂、要幸福,要過得、健康、平安……」她的氣息微弱,一句話要分好幾段才說得完。

  「都行,只要妳陪著我,我就快樂幸福健康平安。」

  慘了,怎麼辦,她沒力氣了,沒力氣勸說這顆頑石,否則她真的很想義正詞嚴地訓他一頓,告訴他,人生在世追求的東西很多,愛情不是唯一要項,這世間沒有誰不能少了誰,只要熬過這段思念,他絕對絕對可以重生。

  「你要、好好的,我才、才能放心……」

  「就是不許妳放心,妳要努力活著,再辛苦、再艱難,妳都要為我堅持活下去。」

  傻子,生命豈是靠堅持就可以得到的,如果人類的意志力有那麼強,未來怎會診所醫院林立?「你真不講理……」

  「對,我就是不講道理,我就是妳們那裡說的賴皮鬼,妳不可以放手、不可以自己去死,不可以不管我,不可以不理會我的傷心,不可以讓我一個人寂寞……」

  他嘮嘮叨叨說上一大篇,說得宮晴愁眉不展,怎麼辦啊,她已經夠固執了,怎麼會碰上一個比自己更固執的男人?

  她深吸氣,試著拼上最後一分力氣,對他說話。

  「你乖乖把這輩子過完,幸福一點、快樂一點,那麼我就允你、我的下輩子……下輩子……我們當夫妻……當楊過和小龍女……當黃蓉和郭靖……」她偏過頭,聲音漸漸微弱,直到再也聽不見。

  孟郬嚇壞了,他大吼一聲,「方磊!」

  方磊飛快在宮晴身上下針,護住她最後一口氣。

  孟郬急得大哭,彷彿閘門壞掉了,止不住的淚水奔騰。

  關倩那刀不是刺在宮晴身上,而是狠狠地插在他心頭上,他流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一分深過一分的哀慟……

  孟郬打橫抱起宮晴,仰天大哭,像受重傷的野獸,向天地咆哮、抗議,他要抗議祂奪走自己得來不易的愛人,要抗議祂給了自己幸福又收回,要抗議如果非要找一個人死,為什麼那個人不是他。

  怎麼辦啊,他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親人、沒有父母、沒有兄弟,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再活生生刨去他的心……

  他哭著、吼著、叫著,滿心的不甘願、滿心的怨懟,如果此時,魔鬼向他開出條件,他願意用自己的靈魂,交換宮晴再活三年……

  門外,江太醫飛快跑來,看著現場一片混亂,被孟郬的模樣嚇得不知如何言語。

  天啊,怎麼會這樣……可懷寧宮那邊……不成啊,這位已經瘋了,那邊那位也快瘋了,賀姑娘一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陪葬……

  他快步走到方磊身邊,低聲道:「快走一趟懷寧宮吧,賀姑娘快不行了。」

  方磊倏地皺起眉,賀心秧也不行了?今天是什麼鬼日子啊……

  真糟糕,一大早蕭霽眼皮猛跳,明明是六皇兄的好日子,可不知怎地,他就是心緒不寧。

  他還擔心,會不會是蘋果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表面上不反對出嫁,卻暗地準備打算當個落跑新娘。

  可昨天聽說六皇兄已經將願願、望望接回王府,以阻止蘋果的輕舉妄動啊。

  六皇兄這招夠狠,如果蘋果在這種狀況下還有本事逃婚,他就給她拍拍手、放煙火,再給她主持公道,允許她擁有孩子的監護權。

  不管如何心煩意亂,蕭霽還是按捺著性子上完早朝。

  早朝後,他急急更衣,再進勤政殿等著六皇兄帶領關倩和蘋果來謝恩。

  沒想到左等右等,等來了想看熱鬧的小優,卻沒等到應該露面的新人,再然後,他……等到蘋果和姑姑快死的消息?!

  猛地一顫,他差點兒站不穩腳步。

  怎麼會?好好的兩個人怎麼會在突然間性命垂危?

  倏地,那年父皇死去、母妃被逼殉葬,那種無可依恃的恐懼感再度出現,他又要失去親人了嗎?他身邊所有人,最終都要離自己而去?他得像電視劇裡每個得到天下的帝王一樣,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心顫慄,害怕填滿胸口,如果當皇帝的交換代價就是失去所有親人,那麼他不要了、後悔了,給他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吧,他要和蘋果、姑姑隱居山林,他要守著一家人平平安安過日子……

  慌亂惶然等種種情緒紛至沓來,一時間他失去思考能力,腦海裡不斷繞著的是他即將再度失去親人的事實。

  突然,一隻軟軟的手掌心握上他的手,他側過頭,看見小優擔心的眼神。

  「果果哥哥,不要害怕,我們去懷寧宮看看,也許是太監誤傳,也許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她也是滿目倉皇憂傷,可她不能在這時候也跟著慌亂,蕭霽已經夠難受的了。

  她清澈勇敢的眼神瞬間鎮壓了他的惶恐,緊緊回握她的手,蕭霽輕聲道:「小優,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她想也不想,用力點頭,那表情既鄭重又嚴肅,她作出人生第一個承諾,並且會貫徹它。「好。」

  緩緩吐出憋在胸中的那口氣,蕭霽凝起目光,與小優手牽手,一起往懷寧宮方向走。

  但不是太監誤傳、不是誇張了情況,而是真實的,姑姑和蘋果齊齊躺在床上。

  她們閉著眼睛,呼吸微弱得幾乎要消失,紫屏、苓秋已經為她們換上乾淨的衣裳,畫了美美的妝容。

  紫屏說:「讓公主和小姐躺在一起吧,那條路又冷又黑,有個伴,才不會害怕。」

  說完話,她放聲狂哭,一聲聲哭喊捶著眾人的心窩深處,沒有人吼她、罵她,大家都放任她為宮晴和賀心秧傷心。

  苓秋不是放縱情緒的人,她死命咬住下唇,阻止外逸的啜泣聲,於是紅腫的雙眼、滲著血的雙唇,以及花了的妝容、不曾停歇的淚水,在她臉上交織出一幅名為痛心疾首的畫面。

  所有人都圍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們的容顏。

  太醫說,那樣重的傷,藥石罔效。

  連他們最倚重的方磊也說出同樣的話,那麼,就真的是束手無策了。

  淚水滑出,小優忍不住哀傷,她的手心全是汗,但她無法鬆開蕭霽的手,好像一鬆開,那麼就是真正的放手了。

  兩張椅子,坐著兩個哀慟的男子,他們的眼睛只看得見最心愛的那個女人,他們的心正承受著劇烈的疼痛,他們害怕那刻來到,卻不得不等著、候著,等待最終時分。

  好痛,像是千百把刀子在砍、在削著他們的知覺,也不知道是哪個殘忍傢伙,在他們胸口開了洞,然後伸手在裡頭掏著、挖著,把他們千瘡百孔的心,挖得鮮血直流。

  他們即將要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蕭霽傻傻地看著她們,不斷確定再確定,確定她們要走了,要離他遠遠的。

  此後,再沒有人可以和他討論金庸古龍,再沒有人可以同他講五四三,他不捨,卻別無他法。

  蕭霽的手下意識撫摸著衣襟裡的玉珮,那是爺爺……宮展給他的,他不是宮家的血脈,可爺爺臨終前卻將它給了自己,爺爺再三交代,要他當個好皇帝,造福天下萬民。

  爺爺不是要他記得宮家的恩惠,不是要他光耀宮家,而是要他以仁德治理天下!

  他撲在爺爺身上,放聲號哭,那一刻,他把宮展當成真正的爺爺。

  遇強盜、受重傷,穿越到二十一世紀時,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變成應家的果果,直到夢裡,爺爺又把這塊玉珮戴到自己身上,直到他翻出家族照片,發現果果的爺爺就是宮展,他才明白,自己和果果之間本就存在著某種關聯。

  回到祈鳳皇朝後,玉珮還在,蘋果曾經問過他好幾次,她想要找到回去的方式,可他捨不得她離開,所以藏著掖著、說謊騙她,始終不讓蘋果知道玉珮的下落。

  如今,事已至此,他還有不捨的權利?

  「小優,如果是妳,妳要怎麼選擇?」

  他的頭側過一邊,歪在小優的肩膀上,這不合禮制,他懂,這動作會失去帝君的尊嚴,他明白,但是此刻,他只想當一個單純的小孩,只想耍賴,不想負責任。

  「選擇什麼?」小優始終沒有放開他的手。

  「選擇讓她們死去或者離開。」離開,回到原來的世界,不可思議的穿越或許會帶來奇跡,讓她們生命延續。他不確定,然而他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小優不懂蕭霽的意思,受這麼重的傷,還能怎麼離開?但蕭霽問了,她便要認真回答。「我選擇讓她們離開,只要她們不病、不痛、不死,只要我知道她們在某個地方過得好好的,就算我看不見她們,也沒關係。」

  蕭霽點頭,小優的話是對的,只要她們過得好好的,就算看不見她們,也沒關係。

  像是作出某個重大決定似的,蕭霽鬆開小優的手,走上前,命令紫屏和苓秋到外頭守著。他看看蕭瑛,再看看孟郬,然後從膀子上取下玉珮。

  蕭霽將玉珮放在宮晴掌心,再把賀心秧的手與她交迭,帝王是不能向人下跪的,但他跪下了,跪在她們的床邊,輕聲說:「姑姑、蘋果,回去吧,讓玉珮帶妳們回到科學昌明的二十一世紀,果果已經長大了,沒有妳們在身旁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妳們放心。」

  蕭瑛猛地瞠目,怒眼射向他,「誰說她可以走?不准!我要她留下。」

  說著,他就要動手搶走那塊玉珮,誰知孟郬手一抬,將他架開。

  「郬,你做什麼?難道你也要宮晴走?」

  孟郬抬起漠然雙眼,凝聲問:「你沒聽清楚嗎?方磊說,藥石罔效,不是我們要不要她們留,而是她們一定要走,只有兩個選擇,回到生長的家鄉和黃泉路,你要她們選哪一個?」說話間,淚水順著頰邊滾下。

  孟郬的話問醒了他,是啊,她們終究要離開的,可他怎麼捨得她們走黃泉路?回家吧,回去那個不管是男是女,有夢想就可以完成、有信心就能成就一切的世界……

  孟郬鬆開手、垂下頭那刻,蕭瑛的淚水跟著墜落……

  蕭霽看著孟郬與蕭瑛,一手拉起一人,招呼大家一起走到桌邊。

  他努力擠出笑臉說:「你們不要難過,她們要去的地方真的很不錯,那裡天氣熱了有冷氣機、天氣冷了有暖氣機,按鈕一按,氣溫永遠是最適宜的26℃,永遠不會受寒或受凍。」

  「是四季如春嗎?」小優問。

  「對,在那裡的女人可以盡情展現美麗,臉上長出皺紋可以打玻尿酸、可以拉皮,臉色不美麗可以果酸換膚、打蘋果肌。在那裡,姑姑有幾十雙高跟鞋、平底鞋、靴子、運動鞋,蘋果有幾百件各種款式的衣服,塞得衣櫃裝不下,還得挪一些到我家。」

  「所以那裡的女人很快樂嗎?」孟郬問,他要他的晴快樂無憂。

  「對,她們可以工作、賺錢,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嫁不嫁人、生不生孩子,決定權在她們手上,丈夫不好,一紙離婚協議書就可以重新來過,她們不和別人分享丈夫,她們獨立自主,每個女人都可以追求夢想。」

  「聽起來,那裡很不錯。」蕭瑛喃喃說道。

  「不是很不錯,是非常不錯……」

  他們講得認真、聽得認真,沒注意到數道綠色光芒從玉珮中央射出,待他們發覺轉身時,那些綠光已經包圍了宮晴和賀心秧。

  小優驚呼一聲,剎那間,耀眼光芒閃花了眾人雙眼,他們眨了眨眼再看向床邊時發現,賀心秧不見了,而宮晴的氣息更加微弱。

  「這是怎麼回事?蘋果為什麼不見了?」蕭瑛大驚,抓住蕭霽的手臂怒問。

  一個靈魂穿越、一個身體穿越,她們離開的方式當然不同。蕭霽看著空下來的半張床,淡淡一笑,「她們已經回去了……」



第四十八章  終成眷屬


  懷寧宮裡,蕭瑛凝視著熟睡的宮晴,方磊費盡心思總算保住她的性命,她的脈息雖然很微弱,但仍然活著,所有人齊心合力將她照顧得很好,讓她看起來不像病了而是睡著,他們在心底存著希冀,只要宮晴的身體還在,她們就會回來。

  她們會回來嗎?沒有人可以給他篤定真確的答案,但他必須認真相信、必須不斷說服自己,否則,心,無法承受。

  蘋果一定會回來,到時,他有很多話要告訴她,告訴他願願有多難纏,一雙探究人心的眼睛好像藏著什麼心機似的,越來越狐狸。望望很可愛、很愛說話、很愛笑,可是母親不在,她總是四下張望,想尋找什麼般,發現尋找不到便可憐兮兮的低下頭,濃濃的失望讓人看了心生不忍。他們都不愛哭,但是他們必須抱著蘋果的長抱枕才能入睡,乳母說他們常常在睡著時掉著眼淚。

  他要告訴她,他把她埋葬的「愛情」給挖出來了,因為她弄錯了,她的愛情沒有死去,而他的愛情只是迷路,她不可以這麼殘忍,不可以在他找到愛情的終點站時,卻發現愛情已經不在。

  他要告訴她,自己弄錯了,以為責任重於愛情,以為失去她,自己失去的不過是幸福快樂,人生一樣可以繼續下去,頂多戴上假面具、頂多回復成過去那個自己,沒什麼了不起。可是他錯了,再也回不去了,在愛情曾經來過之後,他無法在失去愛情中生活……

  回來吧,如果不捨得他思念氾濫成災,回來吧,如果心疼願願、望望沒有母親疼愛呵護,回來吧,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絕對對不再委屈她的愛情,只要她回來……

  孟郬進屋,他沒有多看蕭瑛一眼,直接走到床邊,低聲在宮晴耳邊低言。

  「都整理好了,我們出去吹吹風、曬曬太陽吧。」孟郬俯下身打橫抱起宮晴。

  蕭瑛跟著他們出門,院子裡果然都整理好了,一張大大的毯子鋪著,願願、望望在上面堆著積木,紫屏、苓秋、小四、風喻還有陳姑姑陪著他們,咿咿呀呀說著童言稚語。

  小優和蕭霽坐在地毯另一端,低聲對話,蕭霽不知道說了什麼,小優伸過手,悄悄地握上他的。

  孟郬和宮晴出來,所有人全聚過來,孟郬坐上地毯一角,抱著宮晴,讓她貼靠在自己懷裡,每每這樣抱著她,他才能安慰自己,她從來都不曾離去。

  小優習慣性地抓起宮晴的手,搭著她的脈,半晌,露出微笑說:「我覺得晴姊姊的狀況越來越好了。」

  一句話,安慰了在場所有人,那是不是代表,她很快就會回來?

  「聽到沒有,小優說妳狀況越來越好,那麼……睡飽睡足了,就請妳張開眼睛。」他在她耳邊像唱歌似的低聲喃語,「晴,天氣越來越好,夏季一到,天就要熱得讓人冒汗,妳說過,要用冰塊加鹽巴做水果冰沙給我解熱,我不停想像那個水果冰沙長成什麼樣兒,妳可不可以快點醒來,滿足我的想像?

  「果果給的宅第修築好了,就在瑛的王府對門,很大一間,有妳想要的池塘,裡頭種了妳想要的蓮花,明年盛夏就能開出滿塘蓮花,到時,我們備上一葉扁舟穿梭蓮葉間,採蓮花、收蓮子,享受一回農夫農婦的快樂生活。

  「晴,我買了匹白色的馬,是蘋果說的,天底下的女子,都希望擁有一個專屬於自己的白馬王子,所以我要開始穿白衫、騎白馬,我要做妳專屬的白馬王子。

  「告訴妳一件事,昨天有媒婆上門想替我說媒呢,都是果果的錯,他封我為尚書,那不過是個官名,卻讓許多敏感的人嗅到皇帝的看重,一時間,我竟成了媒婆眼裡的大紅人。

  「那些想嫁給我的女子,看見了我的官位、我的前程,看見日後的榮華富貴,只有妳,妳看見的是我的靈魂……

  「晴,我們也生一對願願、望望吧,把我們相守一生一世的願望給圓滿起來,對了,妳知不知道願願終於開口,原本不說話就是不說話,現在一張開嘴巴,就是有條有理、嚇死人的成熟言語,那天他一句句念著蘋果寫的千里尋母繪本故事,雖然沒有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想很想母親,就像我很想很想妳……」

  孟郬不斷對宮晴說話,一句一句,訴說著他的心、他的情,他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蕭瑛望向孟郬,說不清心裡的那股情緒是羨慕還是妒嫉,至少郬還有個盼頭,只要宮晴清醒,他便可以知道她回來了,可是蘋果呢?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蘋果呢?他要怎麼樣才能知道她回來了?

  蕭霽看看師父再看看皇兄,走到蕭瑛身邊,他已經長得很高了,幾乎快到蕭瑛的肩頭。他笑著說:「六皇兄,我相信蘋果一定正在想盡辦法回來。」

  「是嗎?會不會她壓根不想回來。」

  「怎麼可能,你在這邊,願願、望望也在,你們是她最大的牽袢。」

  他不確定,在自己那樣不信任她、懷疑她,又把愛情拿去同義務做交換之後。

  見蕭瑛不語,蕭霽拉著蕭瑛走到地毯一端,輕聲說:「在那裡,蘋果的爸媽已經離婚,各自再嫁再娶,有了繼父和後母,他們也都生下自己的小孩,雖然兩個家庭對待蘋果並不壞,但她經常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她才會同我和姑姑那麼親,她最常說的話是:『果果、蘋果、果果他姑,我們是果氏家族。』

  「她很希望自己是某某家族的一分子,在這裡,有你,有願願、望望,她好不容易成立自己的專有家族,怎麼會捨得放棄?」

  蕭霽的話安慰了他,蕭瑛點點頭,淺淺一笑。是的,他該更堅定相信,蘋果終會回來。

  望望向蕭瑛走來,苓秋跟在她後頭,望望走得太快,屁股一顛,往前摔了一跤,她扁了嘴就要放聲大哭,蕭瑛心急得就要將她抱起來,苓秋卻出聲制止,然後蹲到望望身邊,柔聲說:「望望好勇敢哦,自己站起來哦,蘋果媽咪看見,一定會高興得把望望抱起來轉圈圈,說我們家望望最棒了。」

  望望本來還想賴在地上對爹爹撒嬌,但聽見蘋果媽咪,她竟然兩手一撐、小肥腿一蹬,身手利落的站起來,再度飛撲到爹爹身上。

  苓秋笑了,蹲跪在蕭霽和蕭瑛身前,猶豫了許久才問:「皇上、王爺,神醫師父什麼時候才會把小姐送回來?」

  這話不只她想問,連後頭的風喻、小四、紫屏和陳姑姑都想知道。

  蕭霽與蕭瑛互視一眼,那日蕭霽借用《神雕俠侶》裡,小龍女身受情花之毒跳崖自殺,黃蓉編出南海神尼要帶她回去養傷的橋段,說方磊的神醫師父出現,把賀心秧帶回深山治療,等她好了,就會回來的謊言來誆騙眾人。

  所有人都好騙,獨獨苓秋難哄,她問:「既然要帶,為什麼不連公主一起帶走?」

  小優跳出來解釋,「因為公主所受的是刀傷,不適宜搬動,怕途中傷口裂開更麻煩。」

  苓秋又問:「為什麼神醫師父不肯留在宮中替小姐和公主醫治?」

  小優說:「因為解小姐身上之毒的藥草,神仙谷裡才有,一來一回怕失去了治療時機。」

  她們的對答讓蕭霽滿頭汗水,果然,說一個謊必須用更多的謊來圓,也更加深信英國那個報導——女人外遇比男人外遇更不容易被抓到,因為女人擅長沙盤推演,可以把謊話說得零瑕疵。

  蕭瑛望著苓秋,再次說服自己。「我不知道蘋果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但我想,她也很心急著回來。」

  他用臉輕輕磨蹭著望望粉嫩嫩的小臉,柔聲道:「因為願願、望望都在等她回來。」

  穿越回來那天,宮晴在病床上清醒,聽說那場車禍造成她的昏迷,直到清醒那天,恰好是第五天。

  賀心秧是趴在宮晴病床邊醒來的,兩人清醒時,交握的掌心裡躺著果果的玉珮,她們彼此互視,沒說話,卻很有默契地想到同一點——她們都很高興,穿越的鑰匙還在手中。

  護士進到病房,發現清醒的宮晴嚇一大跳,看見身穿古裝的賀心秧,嚇得更嚴重。

  「妳是誰?什麼時候進來的?」她上次巡房時並沒有看見這個打扮得怪裡怪氣的女生。

  話沒說完,賀心秧乾笑兩聲,說:「呃,我是那個病人家屬,剛來沒多久。」

  「我沒有看見妳進來。」她剛剛一直在護理站,卻沒有注意到她經過。

  護士仍是有些懷疑,視線上上下下在賀心秧身上掃瞄,穿成這樣進醫院,應該會引起大騷動吧,何況病患躺了這麼多天,除了她的上司來過外,沒見到她還有其他家屬啊。

  宮晴歎氣,這種事解釋得清楚才怪,不過再不清楚,還是得編出一套說法,於是她徐徐開口,「不好意思,護士小姐,她是我妹妹,剛從國外回來,年輕人愛作怪,想到以前我熱衷化妝舞會,就帶著衣服來病房裡,想說鬧一鬧,就可以把我給鬧醒,剛才清醒看見她這副模樣,我也嚇了一大跳。」

  聽宮晴說得有條有理,護士小姐接受了,她回答,「這裡是醫院,小妹妹,妳快去把衣服換回來,別干擾到別的病患。」

  護士小姐說完,表現出專業態度,走到病床邊幫宮晴、不,是應采莘量血壓氧,然後到護理站通知醫生,病患已經清醒。

  那天的情況有點紊亂,從賀心秧換上應采莘的套裝、回家、取來換洗衣物,再到醫生確定應采莘可以出院,她手忙腳亂的,幸好應采莘夠沉穩,一一將情況給應付過去。

  然而最讓她很難以接受的事是——屬於她的記憶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親戚不認識她,壞後母把她當成新鄰居,哈佛裡的老師、小朋友,全都不記得整個幼兒園裡最美、最嫩、最新鮮的蘋果老師。

  她以為自己回了家,沒想到,二十一世紀已經不是她的家。

  她刻意跑到醫生老媽面前晃,對她釋出善意微笑,醫生老媽卻被她笑得全身發毛,忍不住停下腳步問:「妳曾經是我的患者嗎?或者是病患家屬?」

  賀心秧很生氣,回她一句,「我是妳年輕衝動、荷爾蒙分泌失調的產物。」

  然後轉頭跑開,那天,她淚流滿面。

  應采莘還好,該記得她的人都記得,只是大家以為她出車禍,以為她會變成植物人。同事對她奇跡似的痊癒,給了五個字——好心有好報。

  果果死了,小小的屍體冰在醫院的冷凍櫃,望著那張冰冰冷冷的小臉,雖然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心底還是不捨,她們簡單處理完果果的喪事後,應采莘辭掉工作,簽下大體捐贈同意書、賣掉房子,另外租一間小公寓。

  她們把家裡用不著的東西,能捐的全捐出去,她們做足準備,準備隨時隨地再穿越一回。

  可惜,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們回到現代已經兩個月,賀心秧和應采莘始終沒有再度穿越。

  白天,賀心秧當應采莘的小跟班,兩人一起出門,形影不離,晚上她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將那塊玉珮縫在百貨公司送的購物袋裡,一人勾住一個提把,害怕若是再度穿越會落了誰。

  賀心秧每天都在網站上找資料,印下來、整理成冊,裝在一個大包包裡面,那是給大家準備的禮物。

  資料裡頭有經營策略、營銷手法,有治國大綱、各種兵器、民生用品的設計圖,還有許許多多的食譜和教具圖鑒,對了,她還從相簿裡挑出幾張照片,打算以後當紀念,當中有一張果果和小優兩小無猜的照片。

  賀心秧說:「這次回去,我可不要當窮光蛋,又被人賣一回。」

  於是應采莘把的所有存款以及賣房所得通通提出來,換成金幣、金條和等價珠寶,密密地縫在包包底層,賀心秧連睡覺都背著大包包,可惜每天清晨醒來,發現還待在二十一世紀,那個心揪呵……

  六十幾天過去,她們還是等不到穿越機會,賀心秧越想越悶,應采莘也是滿腹心事無處申,兩人再也受不了了,決定到山區走走。

  她們開著車子,來到南投山區,找了間民宿。

  這間民宿蓋在山腰,美得不得了,後有山、前有溪,和童謠裡面描述的一模一樣,只差河裡沒有養幾隻小白鵝,山坡上面也沒有野花多,只有一間又一間新蓋的民宿。

  星期六晚上,山區開始下雨,兩人跑到外頭去淋雨,賀心秧笑著說:「如果得到重感冒,也許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應采莘性格比較務實,說:「要兩個人同時得到會致死的重感冒,機率並不高。」

  賀心秧想想,同意,於是她們回到民宿裡,吃一餐民宿主人親手烹調的野菜大餐,然後打開電視,盯著裡面的畫面,聽著外頭的雨聲。

  賀心秧靠在應采莘肩膀上,應采莘抓著頸間的玉珮,兩個人都不太專心。

  「晴。」

  「嗯?」

  「我的幻覺越來越嚴重了,我老是聽見願願、望望吵著要找媽媽,老是聽見蕭瑛在喊我,他叫我早點回去,他說他把大樹下的寶石蘋果挖出來了,他說這裡雖然不錯,但別逗留太久,他還說,要努力學習當二十一世紀的好男人。」

  「二十一世紀不全都是好男人。」

  「是啊,可我才不會這樣告訴他,要給他一個高遠的目標,他才會積極學習。」賀心秧笑了,笑容裡帶著淡淡的憂傷。

  如果回不去呢?老是以為在那個時代裡,自己是一縷無根幽魂,現在才明白,原來在現代,她的根早就被拔除,而生力命頑強的自己,已在祈鳳皇朝落地生根。

  不,不只是落地生根,還開花結果,願願、望望讓她的生命有了延續、有了未來與希望,而蕭瑛用愛情羈絆住她的心,讓她無法不在那塊異鄉土地紮下根莖……唉,她真的很想、很想他們……

  「我不會這樣對待孟郬,他是個好男人,自律、嚴謹、負責,是一心一意待我好的男人。」

  「我同意,孟郬很愛妳。」在那個時代,願意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的男子是稀世珍寶,偏讓晴碰上了,她真的很幸運。

  「蕭瑛也是愛妳的,蘋果……對不起。」她幽幽歎息。

  「對不起什麼?」

  「我要是早一點偵破案子,揭露關倩的假面具,妳就不會中毒、不會傷心,不會面對心愛的男子,還要懷疑他的感情。」

  應采莘早把事情經過告訴賀心秧,關倩已死,案情大白,連願願、望望所中的蛇毒也是關倩主使。

  賀心秧也告訴應采宰自己的搬家計劃,以及被蕭瑛識破的經過。

  她說,瀕臨死亡那刻,她聽見蕭瑛恢復記憶,聽見他親口訴說愛情,那時她的心就軟了,甚至還發下宏願,倘若有機會活下去,她打定主意要嫁入王府,和關倩大斗三十年,就算她並不喜歡那樣的生活,但至少……她還在他身邊。

  愛情,果然會讓人放下堅持,願意妥協。

  「晴,明天回台北後,記得提醒我一件事。」

  「什麼事?」

  「去買一些生物武器。」

  「用生物武器對付嫉妒的女人,妳還真是大手筆。」

  「是有點浪費,可是沒辦法啊,古代的女人太恐怖,這個毒、那個毒的,我們對毒物是門外漢,還是自備一點武器比較安全。」

  「可以買點便宜的啊。」

  「比方?」

  「比方鹽酸、農藥。」

  「強酸強鹼是不錯,可是萬一我降落的時候把它們壓破了,未傷敵人先傷己身,不是太衰了?」

  「那買些搖頭丸、強姦藥丸來庫存?」

  「我沒問題啊,可是如果我被警察抓到的話,妳要想辦法讓我能脫罪。」

  兩人說著無聊話,笑幾聲,然後安靜。

  她們各自想著心事,應采宰想著那個孤傲冷僻的男子,會不會因為她不在,凌虐了自己?賀心秧想著願願、望望沒有床邊故事可聽,會不會鬧著不睡覺?想著蕭瑛會不會在夜裡又拿起筆,輕輕地描繪起她的笑、她的怒……

  思念充斥著房裡的每一吋空間,壓得人窒息。

  窗外,雨越下越大,像是誰從天空一盆盆潑下大水似的,風吹得樹木發出沙沙聲,彷彿鬼魅在咆哮。

  「蘋果,要是回不去了,怎麼辦?」應采莘一句話,問出她深藏在心底的驚懼。

  對啊,要是回不去了,怎麼辦?她是寫小說的,有很好的聯想力,但是她想像不出來,要是回不去,自己會怎麼辦?是就此放棄,還是花一輩子時間來等待那個時機,又或者自殺,替自己找一次機會?

  「晴,妳可不可以想辦法,再多賺一點錢?」

  「做什麼?」

  「電影裡面有描述那種能夠幫助人類穿越到古代的機器,也許我們可以試試看。」

  「電影都是假的。」

  「不一定啊,以前科幻電影裡面的觸控屏幕、生化大戰,現在不都變成真實生活中的物品。」她努力維持著樂觀進取。

  「等到機器被發明出來的時候,說不定我們已經七老八十……」

  「別擔心,妳沒差,反正妳是靈魂穿越,在那裡有個等著妳還魂的身體。至於我,就算變成老太婆,我也想回去看一看,看看蕭瑛,看看願願、望望,看看他們過得快不快樂。」她不要求什麼,只求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

  「妳怎麼知道,那個時候宮晴的身體還在?」

  應采莘一問,兩人再度沉默,賀心秧玩弄著身前的包包,把拉鏈打開、拉起,拉起、再打開,不停重複。

  賀心秧曾經抱怨,包包好重,為什麼要她一個人帶?

  應采莘說:「包包我又帶不走,自然是妳背。」

  然後她問應采莘,「如果妳可以帶走一樣現代的東西,妳要帶什麼?」

  她歪著頭想半天,然後掛起一個充滿幸福的笑容,回答,「不必,我在那裡什麼都有。」

  是的,有了孟郬,她便擁有一切,她從來不是貪心的女人。

  二度沉默,她們不再交談,安靜看著電視,那是一出回放的大陸劇,描寫一個穿越女周旋在幾個阿哥身邊的悲慘故事,比較起她,她們是幸運的,至少她們不是單打獨鬥,至少她們身邊有一份真實的愛情。

  看著電視,她們陷入沉思……

  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轟轟聲自遠處傳來,然後電視失去影像,應采莘想起什麼似的大叫一聲,「土石流!」

  她拉起賀心秧、賀心秧背起包包,下意識就要往外逃,但土石流來得比想像中更快,她們尚未離開房間,土石已經鋪天蓋地掩埋下來……

  她們首先感覺到的是冰冷的黑暗,下一刻綠色光芒射出,她們在綠光中看見彼此,交握的手拉得更緊,她們對彼此笑著,終於,要回去了。

  緩緩閉上眼睛,應采莘腦海裡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我的大體捐贈書白簽了。

  「公主醒了!」

  苓秋慌慌張張往外跑,守在外頭的風喻心一緊,連忙要往房裡沖。

  她趕緊抓住風喻,激動說:「你進屋做什麼啊,施展你的輕功,快點到勤政殿告訴皇上、王爺和孟大人!」

  被苓秋一吼,風喻抓抓腦袋傻笑。對哦,他進屋湊什麼熱鬧,苓秋還能騙他不成。

  於是,聽某嘴、大富貴,他飛身施展輕功,往勤政殿狂奔而去。

  片刻,一群男人像快步競走似的往懷寧宮前進,但孟郬不在其中,因為他早已迫不及待飛簷走壁,一路飛到懷寧宮裡。

  宮晴回來了,那蘋果呢?

  像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蕭瑛不敢施展輕功,他害怕,怕蘋果決定留在一夫一妻的世界裡,怕她被關倩嚇得不敢回來,她是那種油條性子,貪圖安逸、只求平穩,若是她不願意再為自己冒一次險呢?

  他們走進屋子,蕭瑛四下張望,果然……蘋果沒有回來,失望在他臉上逐漸成形,他,終於失去她的愛情。

  她不要他了,他再無法用願願、望望恐嚇她,她對他失望透頂,她決定將他拋棄。失望地垂下頭,頹然垮下的雙肩細細地訴說著他講不出口的哀愁。

  他轉身想離開,是好朋友就應該分享孟郬最快樂的時刻,但現在他沒有心情,他只想一個人待著。

  靠在孟郬懷中的宮晴看見蕭瑛和蕭霽進門,她立刻急了口氣,連聲催促道:「快,快發佈海捕公文找蘋果,她綁馬尾,身穿LEVI'S的麻質短褲,BLUEWAY的黃色丁恤,身後背著一個蘋果綠的NIKE包,快點找到她,否則她那身打扮會因為妨害風化被抓進大牢,還有,她的包包裡有很多珠寶金幣,若是碰到貪官或強盜吞財滅人就慘了。」

  宮晴心急,口吐一堆英文,讓人滿頭霧水,但是蕭霽聽明白了,轉頭問:「是那套她常拿來當睡衣的休閒服嗎?」

  「對,就是那套,快點去。」

  「我知道。小四,跟我來!」蕭霽急急往外跑,他要去畫圖像、要派人去全國大翻找,但出門前,他沒忘記丟下一句吩咐,「苓秋,去把方太醫找來,替公主把脈,順便告訴她一聲,公主和蘋果回來了。」

  他知道姑姑定然無事,上次穿越,被盜匪殺了的姑姑醒來,後來不也健健康康?

  這個命令,他是要苓秋把好消息帶去同小優一起分享,這段日子,為姑姑和蘋果的事,她始終鬱鬱寡歡。

  想起小優,他眼底好像凝聚了些什麼,然後那點什麼,漸漸擴散到他整張臉,勾出一臉歡欣鼓舞。

  屋裡,蕭瑛走到宮晴床邊,帶著緊張的神情,凝聲問:「妳確定蘋果回來了嗎?」

  看著蕭瑛瘦到不成人形的臉龐,勾起宮晴的憐憫,一個帥到讓人想吹口哨的男人,竟然被整成這樣,那顆沒心少肺的蘋果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很有成就感。

  「沒錯,土石流發生時,我拉著她的手一起逃命,我們的手片刻都沒有鬆開過。」

  他的緊張沒褪去,但笑容一點一點被拉起,他點頭,再點點頭。很好,蘋果沒有拋棄他、沒有對他失望,她願意為了他再冒一次險。

  醋、糖、鹽巴、醬油……全在心口和成一鍋說不出的酸甜苦辣,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蘋果回來了。

  驕傲尊貴的王爺對宮晴深深一鞠躬,真心真意道:「謝謝妳,謝謝妳把她帶回來。」

  「不是我把她帶回來的,是她自己想要回來,過去兩個月,我們變賣家產,換成許多東西裝在大包包裡,連睡覺她也沒把那個包包放下。

  「我們一直想要回來,卻發現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我們沮喪到極點,才會到山區踏青,沒想到一場夾帶狂風暴雨的西南氣流造成的土石流,讓我們又回來了。」宮晴盡量解釋得鉅細靡遺。

  「在我那樣對待她,在關倩幾乎奪走她性命的情況下,她還願意回來?」他幾乎要三炷清香,向上天叩首謝恩了。

  「是的,她願意,因為她生命走到最後那刻,你恢復記憶,你親口證實她的愛情真確存在,證實她從來不是替身、不是影子,你愛她,逾越自己的性命。」

  「那時她還不知道關倩犯下的案子,她就打算如果能夠活過來,她不再拒絕與你成親。」

  宮晴的話安慰了蕭瑛,他再度躬身向宮晴道謝。

  「你不必太擔心,這回蘋果身上帶著不少金子,如果運氣不太壞的話,應該不會碰到像上次穿越的倒霉事。」

  上次穿越……蕭瑛想起花滿樓,臉色驟變,他迅速對孟郬說:「好好照顧宮晴,蘋果的事,你不必插手。」說完他離開了。

  孟郬低下頭,再看一眼宮晴,一眼、一眼、再一眼,那雙眼睛盈滿幸福喜意,他知道的,他始終知道她會回來,所以他天天留宿懷寧宮,他照顧她的身體,他對她說話,他從不覺得她離開過自己。

  「郬。」

  「嗯?」

  「等找到蘋果,她那裡有照片,我給你看看,我原來的長相。」

  「好。」

  低下頭,他吻住她的唇,他才不在乎她長得怎樣,他只在乎他的晴回來了,加深這個吻,冰人郬悄悄地被融化……因為愛情。

  「這個、這個、這個……通通給我包起來!」

  賀心秧囂張得很過分,在王記綢緞莊裡,她買下一堆布,然後要夥計跟在自己身後招搖過街。

  這回,賀心秧穿越的地點是景縣,這裡沒有GPS,也沒有現代化地圖,景縣是什麼鬼地方,她哪裡知道?

  就算她曾在京城和邑縣住過不少日子,可大街小巷她也沒逛過幾條,沒辦法,她是奼女嘛,所以景縣在哪個方向?距離京城多遠?對不起,她通通不知道,唯一確定的是,這裡還在祈鳳皇朝的管轄區,因為這裡的百姓說,他們的皇帝叫蕭霽,是個有福氣的皇帝,他一上位就風調雨順、國富民安。

  幸好有穿越經驗、幸好她在古代住過些日子,幸好她知道「人心不古」絕對不是真話,所以她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偷衣服。

  她換過裝束,到錢莊兌了銀子,然後開始擺闊裝大爺。

  她沒進京城,因為第一,她身懷巨款,怕半路遇匪,不敢隻身進京。第二,她發現王記綢緞莊。

  別的不確定,她哪能不知道李琨管事的綢緞莊是蕭瑛的秘密基地,呵呵呵,說不定裡面還有她的股份咧。

  但若貿貿然就跑去跟掌櫃說:我要見你們幕後大老闆,怕不先被人當成瘋子趕出去,於是賀心秧假裝自己是大戶,隔三差五的上一趟綢緞莊買布,然後像現在這樣,往大街上一路招搖,當然,她出門前沒忘記向掌櫃的丟下一句話——「告訴李琨,蘋果可是在幫他的忙。」

  既然她不上京找蕭瑛,自然要讓他找來。後來她才知道,她就算不做這些,海捕文書也很快就會送到景縣,但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並非弱女子,她比較習慣自力救濟。

  果然她的特殊行徑引來李琨的注意,他怎麼可能不馬上把話轉達給主子?

  於是,很快地,蕭瑛騎著白馬一路餐風宿露,來到景縣。

  他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賀心秧身穿男子的衣服,踩著八字步、囂張地走在最前頭,後面跟著一串鋪子裡的夥計,而那個醒目的綠色包包就在她背上,它……就是宮晴嘴裡的那個NIKE?

  她精神奕奕,沒有中毒的跡象,她的蘋果臉和過去一樣可愛,她調皮的眼神沒變,多樣化的表情沒變,她,始終是他初初認識的蘋果……

  跟對隊伍後面,他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他有很多話想說,他想把手放在胸口,對她說:「我愛妳,我再也不會找另一個女人來為難我們的愛情。就算她對我有恩義,我也不會用婚姻愛情去償還。」

  他要對她說:「請妳認真教導我,如何當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好男人,為了妳,我願意傾盡全力改變。」

  當然他最想說的一句話是,「我們回家吧,願願、望望想妳,想得脾氣好暴躁,可是最想妳的那個人……是蕭瑛。」

  他一直在笑,像個傻子似的,望著她的背影笑不停,如果不是街上人多,再加上他的臭皮囊很養眼,大概所有人都會當他是變態怪叔叔。

  可他哪會在意呵,那是他的習慣,看見蘋果,他就是會不由自主地打從心底喜悅開心,看見蘋果,幸福感就是會自動竄升。

  臨時的租處到了,賀心秧打開門,讓夥計把布一疋疋往裡頭送,夥計們已經熟門熟路,知道要把布匹往哪裡堆。

  賀心秧看著夥計們一一進門,心底盤算著,蕭瑛要什麼時候才會找到她?總不會讓她把銀子全花光才找上門吧?她可不想動用那些鑲切精緻的寶石,那可是她特地帶過來給紫屏、苓秋、小優、晴當嫁妝的呢。

  夥計們把布迭好,再三感謝過賀心秧的大方光顧後離開,她歎口氣,走進屋裡,抬起臉,打算把門給關上,可是……

  沒有人給她點穴,可是她就是動彈不了,因為她看見那個等了很久的男人……

  仰著頭,看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厚,還是一樣帥氣迷人,還是一樣引人犯罪,還是會讓她的荷爾蒙大量分泌,想把他拖上床做禽獸不如的事情啊。

  怎麼辦?該直接跑上前去,像無尾熊那樣,攀上尤加利樹?

  不行,太Over,和這裡的民風不符合。

  還是楚楚可憐地流下兩串淚水,說:「想你、想你、想你,我想得心都碎了……」

  不好,太文藝腔,說不定路過的行人中剛好有看過卡卡艷本的讀者,會被發現她就是那個原創卡卡。

  或者很冷靜、很沉穩地走到他的面前說:「嗨,好久不見。」

  也不好,太日劇,除非日本承認釣魚台不是他們的,不然別想她替日本做宣傳。

  她還在胡思亂想,想著該怎麼反應時,蕭瑛已失卻耐心,他大步走上前,她小步退向後,他用力關上門,她輕輕抓了抓腦門。

  然後,他一把抱住她,像只大號的無尾熊,緊緊地攀在她這棵小尤加利樹上。

  會不會太Over,和這裡的民風不符合?沒關係,門關上了,他們的作為不會干擾善良風俗。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說一句,「想妳、想妳、想妳,我想得心都碎了。」

  厚,好羅曼蒂克哦,他一定偷看過卡卡的艷本創作,好吧,那也不算什麼,反正她的忠實粉絲都是男的,何況身為未來的丈夫,本來就應該試著瞭解妻子的事業是什麼。

  接著,他俯下身吻她,熱熱的吻把她吻得頭暈目眩,要不是他的自制力夠強,不然他們會照著艷本裡面的劇情一路發展下去,然後在這個小院子裡上演「老爺,人家還要」……

  好不容易,他終於鬆開她,熱烈的眼神緊緊看著她,溫柔的笑臉幾乎把她淹沒,她在他的目光中自在優遊……

  他笑著,揉揉她的頭髮,輕聲道:「好久不見。」

  哇咧,說要買釣魚台的石原慎太郎又還沒有道歉,他就急著投日,他以為自己是王貞治哦。

  蕭瑛見她久久不語,笑道:「妳再不說話,我又要吻妳了。」

  蛤?!蘋果回神,要說什麼?就說「想你、想你、想你,我想得心都碎了」?哎唷,那不是他才剛說過。

  還是「好久不見」?哎唷,他幹嘛把她的話搶光光?

  臨時她找不出話,支吾半天才說:「屋裡那些布,我可不可以轉賣給你?」

  聽見賀心秧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話,蕭瑛大笑,笑得前俯後仰。沒錯,是她,他們家的小錢鬼回來了。

  忍不住,蕭瑛的吻又落了下來,他一把將她抱起,往裡屋走去,禽獸不如的事不只有她想做,他更是期待已久。

  賀心秧驚呼一聲,她後悔了,剛剛不應該講那句的,他一定是要懲罰她愛錢,才把她抓去裡屋。

  真是的,她可以提一下NIKE包中要送給他們的東西啊,她可以拿出宣傳單,讓他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麥當勞,對了,她還帶回來一瓶可樂……

  很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她沒在最關鍵時刻轉移他的注意力,因此注定今天、今生……被這個口口聲聲說要學習二十一世紀男人的霸道王爺給吃干抹淨。

  春天真正到了,無數的愛情轟轟烈烈展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是千百年來不變的定理。


  ——全書完



【後記】珍惜身邊的幸福千尋

  終於寫完了,呼……長長地吐一口大氣,寫這套書大概是我寫作生涯裡頭最辛苦的一段日子,不是因為故事難寫,而是因為生活環境變得有點糟。

  我住在台南,台南是個安靜的、生活步調緩慢的城市,我很喜歡這樣的地方,讓我有一種悠閒浪漫的生活情懷。

  但是這幾個月對面鄰居買了一組卡拉OK,每天用擴音器放大音量歡聲高唱,沒有隔音設備就算了,唱歌的先生太太還五音不全、聲音尖銳,鬼哭神號大概形容的就是這樣的噪音。

  被他們這樣吵鬧,坐在電腦前,我根本沒辦法工作,只好改成夜裡工作、白天睡覺,可我發現在噪音騷擾之下,別說不能工作,也別想睡覺,有一次我終於忍受不住,跑到對面,對他們客氣的說:「抱歉,可不可以請你們把音量稍微放小一點。」

  結果沒多久,唱歌的人就殺到我們家大門前破口大罵,「現在是白天耶,又不是晚上,為什麼不可以唱歌,我唱歌還要得到你們的允許嗎?」

  我說:「我沒有說不能唱啊,我不過請你們把音量放小一點,這裡是住宅區,不是商業區耶。」

  對方一聽我反駁竟更大聲吼叫,「我管妳說什麼,妳人走過來我就不爽了啦,怎樣,你們家有錢就偉大哦,要是哪一天你們家辦紅白事,別人也要叫你們不能吵哦,你們這個惡鄰居……」

  我很無語,這跟我們家有沒有錢哪有關係?而且重點是,他們家天天都在辦紅白事,誰受得了?並且吵人的是好鄰居,被吵的反成惡鄰居了,這是什麼樣的價值觀?

  他吼完一通回去了,然後繼續唱歌,繼續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我想直接報警,請警察去勸導好了,先生卻勸我不要,因為聽說警察會把哪家人報的警講出來,讓報警的人遭到報復,然後他舉例我們家附近某某某,前幾天不小心擋到一輛賓士轎車,車上突然下來幾個年輕人手持棍棒,他一看嚇死了,摩托車一丟趕快跑,可到最後還是被人追上、被打得亂七八糟;某天夜裡,一輛摩托車超過另一輛車,竟然因此就被攔下,人雖然跑了,車子卻被打得稀巴爛……

  為什麼他們不敢報警,因為報警不會改善情況,只會讓自己更倒霉。

  我把這件事告訴妹妹,妹妹也說他們小區大樓裡搬來了一戶神壇,天天拜拜、請神,他們大放鞭炮,對面住戶請他們掃一掃,神棍竟然罵人家三字經,還把人家的門踹壞,他們在半夜四點放鞭炮迎神,所有住戶全被他們吵醒,約莫有人報警了,但結果狀況有變好嗎?並沒有,只是所有住戶都被他們恐嚇過了。

  後來,我看到警車在對面停下,我猜想是不是也有別人受不了而報警,但警察離開後,他們還是照樣高聲歡唱,所以我想,會不會被報復不知道,但情況不會改善是真的。

  最慘的是,因為他們的吵鬧沒事,於是又有一群年輕人也租下他們的隔壁玩樂隊,那個吵啊……哈哈,我們這「惡鄰居」能做的只有苦中作樂。

  我們家對面那排違章建築是幾十年前蓋的觀光城,下面是排水溝,觀光城的租約早已到期,而且已經沒落,十幾年前,我們會買下這裡的透天厝,是聽房產中介說觀光城很快就要拆了,這裡就會有一條大馬路,兩邊的房地產會飛快漲價。

  可是十幾年來,沒有任何一個市長有魄力拆它,只能放任它亂象叢生,吸毒的青少年、頻傳的車禍、每年都要出現的登革熱……聽說有官商勾結的成分存在,誰知道呢?

  扯遠了,回到主題,這套書是我在深夜裡完成的,很多年不熬夜了,這一熬夜,皮膚變得更糟、心悸更嚴重,三餐不定時,沒瘦反胖,不過……總算是結束了,成就一部小說的快樂盈滿心底,在筆下,熱愛金庸的蘋果變成媽,不相信愛情的果果他姑找到真愛,而二度穿越的果果如願以償成了皇帝,每個人都有了完美的結局。

  至於狐狸先生蕭瑛,他從戴著面具的泰然自若,到明白真情可貴,那段歷程走得令人心碎,說實話,我很心疼這個角色。我也喜歡小小的果果,認準目標向前行,再辛苦都不准自己猶豫的態度。這裡的男生,我每個都喜歡,包括家逢不幸,卻在宮晴的疼惜中拾掇心情的孟郬。

  我覺得寫書最令人興奮的是,不完美的世界可以在作者筆下變得完美,讓人們真心相信,我們生活的世界的確是一方樂土,不必羨慕神仙,因為只要你願意,幸福就在你身邊。

  這套書結束後,本想再休息幾天,可幾部韓劇、幾本小說又在我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新故事,我很興奮地與徐姊討論過後,心又樂了,肩膀還在痛、手還在麻,卻忍不住想打開電腦,將它們寫下。

  我常想,終生都不想從職場上退休的人是最幸運的,表示他花了一輩子做的事,恰恰是他最樂意、最喜歡也有成就的事,寫作於我,便是這樣一份工作,我希望自己能一直寫下去,希望創作的熱忱始終在我心底,希望更多的讀者因為我的努力,而能在辛苦的人生裡,享受到短暫的幸福與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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